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二章 雨中情</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二章 雨中情</h3><br /><br />  雨點首先使河面上像織布機上的線網,密密織成了一片。一些雨點灑在女子的頸上,女子稍為瑟縮了一下。<br /><br />  周白宇指著自己道:「我是北城周白宇。」<br /><br />  在江湖上不管會不會武,大都聽過周白宇的名聲,他尤其得意的是以在廿二歲之齡就當上「武林四大家」之一的宗主,六年來數遇強仇,屢遭挑釁,但他領導下的北城舞陽城依然屹立不倒,而與他敵對的幫派組織,大多早已煙消雲散。<br /><br />  所以周白宇十分珍惜自己的名聲,而且也自恃自己的聲名。<br /><br />  那女子點點頭,縱使此刻她衣飾凌亂,但仍有一種大家閨秀的微悒氣質逼人而來。<br /><br />  周白宇又道:「現在沒事了。」他指指地上的死人,心裏在想:「你也不要難過了,反正碰過你的人都死了,這事誰都不會傳出去。」<br /><br />  那女的又點點頭,烏髮繞在白皙的臉頰脖子上,有一種驚心的媚。<br /><br />  周白宇說:「雨要下了,我們快離開這裏吧。」<br /><br />  這時河畔草叢已因雨點響起了一陣簌簌的輕響,野薑花瓣的鮮血漸被洗成淺紅,漸漸回到原來嬌柔的白色。<br /><br />  周白宇望望天色,「真的要下大雨了。」那女子忽然掩泣起來,哭得很難過,很傷心。周白宇只好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膊,河風送來,幾綹髮絲飄飛到周白宇鼻端,一股清沁的,金蘭堂的粉香,幾乎令周白宇眩了一眩。<br /><br />  女子也縮了一縮,周白宇的手便拍了個空,她潔白如野薑花瓣的臉頰,驀現了一種令人動心的緋紅。<br /><br />  女子也不哭了,徐徐站了起來。<br /><br />  周白宇深吸了一口氣,不去看她,引路而出,找到了那匹動如疾風靜如磐的棗騮馬。<br /><br />  那馬兒見主人和一女子回來,嘶鳴了一聲,在急雨中聽來份外蕭索。<br /><br />  周白宇回頭看去,只見女子緩緩跟了過來,用手掩住衣衫撕破的地方。<br /><br />  周白宇說:「雨大了,請上馬。」<br /><br />  那女子轉動著悽楚的眸子,看了看馬馱,幽幽道:「那……你呢?」<br /><br />  周白宇怔了怔,他在江湖上闖蕩慣了,也沒避過什麼嫌來,男的女的別說共騎策縱,就連同榻相對也沒有顧忌。不過女子這一問,周白宇倒是靦腆了起來。<br /><br />  「我……我走路跟去。」<br /><br />  「那怎麼好……不好的。」女子幽幽地說。<br /><br />  「不要緊,沒有關係,」周白宇心中正盤算著沒有把握,「我腳快,追得上的,前面不遠就是權家溝了。姑娘……姑娘附近有沒有居處?」<br /><br />  女子搖首,垂頭。<br /><br />  周白宇心裏納悶!你單身一個女子,沒有夥伴,又不是住在近處,居然到河邊來採花?這可奇了!但他內心中又有一種近乎幻想的欲求,雖然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但他此際只巴望女子遲一些才走,讓他多見一時半刻,也是好的。<br /><br />  雨下得偏急了一些,棗騮馬舉起前蹄,又鳴了一聲,似乎是催喊牠的主人。<br /><br />  「那麼……我們先到權家溝過宿,你看好吧?」<br /><br />  女子垂下了頭,她挺秀的鼻子勻美得像沾不住一條羽毛。<br /><br />  「你大概是住在幽州了?」周白宇說得興奮起來,「我也是要赴幽州,待明日我送你過去如何?」<br /><br />  女子忽然低聲說了一句:「感謝壯士救命大恩。」周白宇覺得她的聲音像雨點敲在野薑花瓣上的音樂。<br /><br />  女子又說了一句:「我叫小霍。」<br /><br />  周白宇呆了一呆,「小霍」畢竟不像是這樣一個溫婉女子的名字,但念著的時候又覺挺像的。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說:「請,請上馬。」<br /><br />  棗騮馬又亂踏了幾步,嘶鳴了一聲,向他眨了眨眼睛,如果馬是通人性的話,那是譏笑他的狼狽失態了?<br /><br />  小霍輕聲道:「壯士……一起上馬,好嗎?」<br /><br />  周白宇期期艾艾地道:「這……不大好吧,男女……」話一出口,已然後悔,便沒說下去。<br /><br />  小霍說:「我命是壯士救的,身子也是壯士保的,如壯士不棄,小女子亦不敢作態避嫌。」<br /><br />  周白宇聽這一說,豪氣霓生,大聲道:「好,且上馬吧!」伸手一扶,把小霍攙上馬背,他自己也躍上馬後,雙臂繞過小霍雙肩攬轡,呼喝一聲,馬捲四蹄,在雨中疾騁而去。<br /><br />  雨中飛騎。<br /><br />  雨越來越大,把遍山遍野織成一片灰網,細密的雨聲和急密的蹄聲釀成一種單調而無依的節奏,路上顛簸,周白宇感覺到雙臂中的小霍微顫的肩膊,不禁坐得靠近一些,然而幽香襲入鼻端,猶似懷裏端奉了一株散發著清香的野薑花。<br /><br />  小霍雪白潤勻的耳珠,也感受到男子催馬呼喝時的熱氣。她本來冰凍欲僵的身體,在大雨中,反而奮熱了起來。<br /><br />  周白宇策馬控轡在雨中衝刺著覓一條可行的路,在雨中開道而出,讓她在顛簸顫動中有一種與之共騎並馳、同舟共濟、共生同死的感覺。她的血淚彷彿在雨中燃燒,雨水浸透了他們的衣衫,在彼此體息相呵暖裏,血液都疑似流入對方體內了。<br /><br />  小霍為這種感覺而把全身體力都依在周白宇懷裏。<br /><br />  所以等到他們抵達權家溝下馬投宿時,他們已似相交十數年,先前的羞赧已全不復存了。<br /><br />  ※※※<br /><br />  他們在客棧開了兩間房,換過濕淋淋的衣衫,這客店是附設飯菜的,他們覺得在男的抑或在女的房間用膳都似有不便,所以下來飯堂,兩人相視一笑,周白宇吩咐店夥用最好的草料餵馬之後,便與小霍叫了幾碟熱騰騰的小菜,因為剛從秋寒的冷雨裏浸澈過,所以,他們也叫了瓶「古城燒」。<br /><br />  店外灰濛濛像一張染墨的宣紙,用棉花也吸不乾的濕意。<br /><br />  權家溝的幾間店舖、幾條橫街,灰樸樸的像佈景版畫一般,在雨簷下串著長長的水鍊,毫無生氣。<br /><br />  店裏有一盆炭火,生得很旺,幾個倦乏的旅人,圍著炭火搓手取暖。<br /><br />  周白宇和小霍的心,卻是暖的。<br /><br />  「古城燒」不單燒沸了他們體內的血,也把小霍臉靨燙起兩片紅雲。<br /><br />  他們很少說話,吃得也很少,漫寂的雨中,馬房偶爾有一、兩聲寂寞的馬鳴。<br /><br />  周白宇和小霍離開了飯桌,回到樓上房間,他們從不同的房間出來,卻回到同一間房間去。<br /><br />  因為下的是漫漫夜雨,店家挑出來的紅燈籠,杆子擱在窗櫺裏邊,兩盞紅燭映著「食」、「宿」兩個字,模模糊糊、朦朦朧朧透著陳舊的喜氣。<br /><br />  周白宇看見小霍雙頰鮮潤多羞的紅潮,他禁不住伸手去碰觸它。雨中的長街上,只有一個跛僧吹著淒涼的洞蕭慢慢走過。<br /><br />  小霍的喘息忽然急促起來,因為難以呼吸而伸長的脖子,那雪白細勻的頸項,讓周白宇忍不住將唇蓋上去。<br /><br />  小霍全身脫了力似的,向後退著,扯倒了蚊帳,喘息著道:「不要,不要……」但又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半晌才自牙齦迸出了一句話:<br /><br />  「你……你會後悔的。」<br /><br />  周白宇如雨中的海,狂漲的潮水,小霍的話,只使得他一怔:後悔?他隨即想:有什麼好後悔的!得到這樣的女子,死也不會後悔!接著他的思緒全被狂焰吞噬。<br /><br />  當然他沒有發覺小霍在說那句話的時候,抓緊蚊帳的右手,因為太用力,指甲已切入掌心裏。蚊帳終於坍落下來,輕而柔軟的把兩人覆蓋。<br /><br />  ※※※<br /><br />  次日。周白宇在猶豫間隔著點著水珠的瓦簷下,翻身上馬,他深吸一口氣,這是一個多霧的清晨,今晚,他就要趕赴談亭,與西鎮藍元山一較高低。<br /><br />  他登上馬的時候,吸著清晨雨後的空氣,覺得天地間渾似無事不可為。<br /><br />  他回味起昨夜的荒唐,嘴邊有一抹笑意,他覺自己的運氣實在不錯,憑著這樣的運道,一定可以擊敗藍元山。<br /><br />  唯一有些麻煩的是:他不知如何安置自己的未婚妻白欣如和小霍,不過,他決定在決戰之前,不去想這些煩惱事,而要用這股得志時的銳氣,挫敗藍元山之後,得到光榮勝利時再作處理。<br /><br />  他在馬上回身向簷邊對癡癡揮手的小霍,在半空中指著有力的手掌大喊道:「妳就在此地等我,我打贏了就回來看妳。」<br /><br />  他一面策馬趕路,一面覺得自己實在太幸福了,只是在昨天早晨,送他的是像一朵白薔薇的白欣如,今天早上送他的卻是像一株野薑花的小霍。<br /><br />  所以他騎在馬上,就似行在雲端一般,也真的不到晌午,就已抵達幽州。<br /><br />  周白宇先行投宿,打坐調息,將本身的殺氣與功力調升至最完美的狀態──他要以最無暇的戰意,擊倒西鎮伏犀鎮主藍元山。<br /><br />  當他運氣練功之際,覺得自己功力發揮到淋漓盡致,心中很是滿意,因為對方是以渾宏的內功名震天下的藍元山,今夜之戰,單靠劍法只怕是解決不了的。<br /><br />  原來周白宇青年得意,儼然一方之雄,此外,他還是武林中年輕一代罕見的內、外功兼修且有特殊造詣的高手。<br /><br />  他的內功傳自龍虎山人的「龍虎合擊大法」,而且是以少林旁支俗家子弟身份精通「無相神功」,還能把精湛內力轉化成無堅不摧的「仙人指」!<br /><br />  但他的外號卻叫做「閃電劍」。他的內功愈是渾厚,劍法愈迅疾,在武林中的地位更是愈高,在江湖上後起一輩中,鮮能有人堪與之比肩的。<br /><br />  他殺「叫春五貓」末氏五兄弟的時候,就只用了他的快劍,已使末氏五人中有四人死在他劍下。<br /><br />  周白宇雖然還不是武林四大家中最年輕的宗主,他比南寨殷乘風長二歲,可是,四大家中以他最出名、也最有號召力。<br /><br />  西鎮卻是「四大家」中最少牽涉江湖恩怨、武林是非的一家。<br /><br />  藍元山是伏犀鎮鎮主,比周白宇年長十歲,極少與人交手,但傳說中此人內功已高到不可思議的境界,連曾經以宏厚掌力享譽為「內家第一君」的陶千雲,故意用語言相激,逼得藍元山出手和他對了三掌,陶千雲從此一病三年,那是因為他竭盡全力才能化解這三掌潛入體裏的內勁,以致他腎虧血耗,幾乎斷送了一條性命!<br /><br />  而傳聞裏藍元山為人審慎,也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不但食用前俱以銀針試毒,而且吃後能將下嚥多少粒飯米的數字都能確悉無誤,這種態度用在辦事上,使得伏犀鎮雖非一夜成名,但聲名蒸蒸日上,從窮鄉僻壤之地,漸漸可與最有錢財勢力的東堡撼天堡不相上下。<br /><br />  藍元山的決戰,第一個就挑戰周白宇。<br /><br />  對於這點,周白宇是有些不解,但他完全不怕。<br /><br />  年輕人的鬥志,就算是觸著了火焰,也當是一種歷煉,不曉得痛楚與懼怕。<br /><br />  周白宇只想早一些見到藍元山,早一些決戰,早一些勝利,早一些見到小霍。<br /><br />  ※※※<br /><br />  周白宇在談亭燕子巷見到了藍元山。<br /><br />  那是剛入夜的時分。<br /><br />  談亭笙歌鶯語,街巷裏人山人海,花燈如晝。<br /><br />  周白宇和藍元山看見綵燈,同時想起:哦,原來中秋不遠了。<br /><br />  他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不約而同,看到了夜穹上的大半弦清冷的月亮,離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是如許地近,但越發顯得孤清。<br /><br />  他們的視線重新回到熱鬧的人群中,就發現了夾在人潮中像岩石一般的對方。<br /><br />  ※※※<br /><br />  有燕子飛過巷子,在擠逼的人潮頭上輕盈翱翔,穿巷而過,花燈盞盞,映得人臉上喜氣洋溢,但留不住翩翩燕子的小住。<br /><br />  「真有燕子。」藍元山身著一件天藍色的綢布長袍,臉白勝雪,但卻虯髯滿腮。<br /><br />  「是。」周白宇為這敵手神態的悠閒而起肅然之敬。<br /><br />  「我們這一戰,在熱鬧地方打,在幽靜的情形下結束,好嗎?」這是藍元山的第二句話。<br /><br />  周白宇當然明白這句話的用意。<br /><br />  「武林四大家」畢竟是白道上聲息互通的派系,是故,東堡西鎮南寨北城雖到了情勢上非要分個勝負賓主不可之際,但亦不致於公開的血鬥火拼,只要四大家中的代表人一分軒輊便可。<br /><br />  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武林四大家」有一點跟「四大名捕」共通處,就是維護武林正義,除暴安良,雖然兩者之間的手法和名位或有小異,但無礙於大同鵠的。<br /><br />  如果黑道邪魔得悉「武林四大家」相互廝搏,豈不額手稱慶,甚至趁火打劫?<br /><br />  這種情形無論藍元山或周白宇,都誠不願見的,所以這一戰,雖重大而未轟動。<br /><br />  而且,如果這一場決戰,讓與「四大家」交情甚篤的「四大名捕」所悉,一定會全力制止這種情形發生的。<br /><br />  這些,在藍元山的約戰書裏,都已談得很清楚。在決戰之前,決不張揚,越不為人知越好。但這一戰為示公平公道,所以在公開的場合裏決鬥,決定勝敗之後,方為人知。<br /><br />  是故他們選在最熱鬧的談亭,作最寂靜的格鬥。<br /><br />  ※※※<br /><br />  街角有撫弦吟詩之聲傳來,傳入街上的喧囂之中,彷彿銅鐃敲打之中的一絲清音。<br /><br />  藍元山笑了。他的袍袖很長,滾鑲白袖邊,垂及地上。<br /><br />  「我是練內功的,你的『仙人指』、『龍虎合擊大法』、『無相神功』,我聞名已久,也仰慕至深。」<br /><br />  「不敢。」周白宇微笑著等藍元山把話說下去。<br /><br />  「我們互較藝技,應在此處,誰失手為人所知,便作負論,如何?」藍元山剔起了一邊眉毛,以致使他的臉目看來像劇譜中的面相錯挑了一邊眉毛。<br /><br />  周白宇沒有說話。<br /><br />  他只緩緩把兩隻手,平舉及胸,抱了一抱。<br /><br />  這在武林中的意思,是一個「請」字。<br /><br />  藍元山點了點頭,走到旁邊一家當席字畫店的桌旁,那賣畫的老秀才忙不迭地問:「客官,要看山水還是字畫,我有仿顏體的極品……」<br /><br />  藍元山抽起一幅畫,「嗖」地一聲,畫軸疾舒,隨著畫頁的乍現:這字畫直似繃彈的鋼片一般,卷軸撞向周白宇。<br /><br />  藍元山一面笑著說:「周世兄請賞鑒。」</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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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雨中情



  雨點首先使河面上像織布機上的線網,密密織成了一片。一些雨點灑在女子的頸上,女子稍為瑟縮了一下。

  周白宇指著自己道:「我是北城周白宇。」

  在江湖上不管會不會武,大都聽過周白宇的名聲,他尤其得意的是以在廿二歲之齡就當上「武林四大家」之一的宗主,六年來數遇強仇,屢遭挑釁,但他領導下的北城舞陽城依然屹立不倒,而與他敵對的幫派組織,大多早已煙消雲散。

  所以周白宇十分珍惜自己的名聲,而且也自恃自己的聲名。

  那女子點點頭,縱使此刻她衣飾凌亂,但仍有一種大家閨秀的微悒氣質逼人而來。

  周白宇又道:「現在沒事了。」他指指地上的死人,心裏在想:「你也不要難過了,反正碰過你的人都死了,這事誰都不會傳出去。」

  那女的又點點頭,烏髮繞在白皙的臉頰脖子上,有一種驚心的媚。

  周白宇說:「雨要下了,我們快離開這裏吧。」

  這時河畔草叢已因雨點響起了一陣簌簌的輕響,野薑花瓣的鮮血漸被洗成淺紅,漸漸回到原來嬌柔的白色。

  周白宇望望天色,「真的要下大雨了。」那女子忽然掩泣起來,哭得很難過,很傷心。周白宇只好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膊,河風送來,幾綹髮絲飄飛到周白宇鼻端,一股清沁的,金蘭堂的粉香,幾乎令周白宇眩了一眩。

  女子也縮了一縮,周白宇的手便拍了個空,她潔白如野薑花瓣的臉頰,驀現了一種令人動心的緋紅。

  女子也不哭了,徐徐站了起來。

  周白宇深吸了一口氣,不去看她,引路而出,找到了那匹動如疾風靜如磐的棗騮馬。

  那馬兒見主人和一女子回來,嘶鳴了一聲,在急雨中聽來份外蕭索。

  周白宇回頭看去,只見女子緩緩跟了過來,用手掩住衣衫撕破的地方。

  周白宇說:「雨大了,請上馬。」

  那女子轉動著悽楚的眸子,看了看馬馱,幽幽道:「那……你呢?」

  周白宇怔了怔,他在江湖上闖蕩慣了,也沒避過什麼嫌來,男的女的別說共騎策縱,就連同榻相對也沒有顧忌。不過女子這一問,周白宇倒是靦腆了起來。

  「我……我走路跟去。」

  「那怎麼好……不好的。」女子幽幽地說。

  「不要緊,沒有關係,」周白宇心中正盤算著沒有把握,「我腳快,追得上的,前面不遠就是權家溝了。姑娘……姑娘附近有沒有居處?」

  女子搖首,垂頭。

  周白宇心裏納悶!你單身一個女子,沒有夥伴,又不是住在近處,居然到河邊來採花?這可奇了!但他內心中又有一種近乎幻想的欲求,雖然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但他此際只巴望女子遲一些才走,讓他多見一時半刻,也是好的。

  雨下得偏急了一些,棗騮馬舉起前蹄,又鳴了一聲,似乎是催喊牠的主人。

  「那麼……我們先到權家溝過宿,你看好吧?」

  女子垂下了頭,她挺秀的鼻子勻美得像沾不住一條羽毛。

  「你大概是住在幽州了?」周白宇說得興奮起來,「我也是要赴幽州,待明日我送你過去如何?」

  女子忽然低聲說了一句:「感謝壯士救命大恩。」周白宇覺得她的聲音像雨點敲在野薑花瓣上的音樂。

  女子又說了一句:「我叫小霍。」

  周白宇呆了一呆,「小霍」畢竟不像是這樣一個溫婉女子的名字,但念著的時候又覺挺像的。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說:「請,請上馬。」

  棗騮馬又亂踏了幾步,嘶鳴了一聲,向他眨了眨眼睛,如果馬是通人性的話,那是譏笑他的狼狽失態了?

  小霍輕聲道:「壯士……一起上馬,好嗎?」

  周白宇期期艾艾地道:「這……不大好吧,男女……」話一出口,已然後悔,便沒說下去。

  小霍說:「我命是壯士救的,身子也是壯士保的,如壯士不棄,小女子亦不敢作態避嫌。」

  周白宇聽這一說,豪氣霓生,大聲道:「好,且上馬吧!」伸手一扶,把小霍攙上馬背,他自己也躍上馬後,雙臂繞過小霍雙肩攬轡,呼喝一聲,馬捲四蹄,在雨中疾騁而去。

  雨中飛騎。

  雨越來越大,把遍山遍野織成一片灰網,細密的雨聲和急密的蹄聲釀成一種單調而無依的節奏,路上顛簸,周白宇感覺到雙臂中的小霍微顫的肩膊,不禁坐得靠近一些,然而幽香襲入鼻端,猶似懷裏端奉了一株散發著清香的野薑花。

  小霍雪白潤勻的耳珠,也感受到男子催馬呼喝時的熱氣。她本來冰凍欲僵的身體,在大雨中,反而奮熱了起來。

  周白宇策馬控轡在雨中衝刺著覓一條可行的路,在雨中開道而出,讓她在顛簸顫動中有一種與之共騎並馳、同舟共濟、共生同死的感覺。她的血淚彷彿在雨中燃燒,雨水浸透了他們的衣衫,在彼此體息相呵暖裏,血液都疑似流入對方體內了。

  小霍為這種感覺而把全身體力都依在周白宇懷裏。

  所以等到他們抵達權家溝下馬投宿時,他們已似相交十數年,先前的羞赧已全不復存了。

  ※※※

  他們在客棧開了兩間房,換過濕淋淋的衣衫,這客店是附設飯菜的,他們覺得在男的抑或在女的房間用膳都似有不便,所以下來飯堂,兩人相視一笑,周白宇吩咐店夥用最好的草料餵馬之後,便與小霍叫了幾碟熱騰騰的小菜,因為剛從秋寒的冷雨裏浸澈過,所以,他們也叫了瓶「古城燒」。

  店外灰濛濛像一張染墨的宣紙,用棉花也吸不乾的濕意。

  權家溝的幾間店舖、幾條橫街,灰樸樸的像佈景版畫一般,在雨簷下串著長長的水鍊,毫無生氣。

  店裏有一盆炭火,生得很旺,幾個倦乏的旅人,圍著炭火搓手取暖。

  周白宇和小霍的心,卻是暖的。

  「古城燒」不單燒沸了他們體內的血,也把小霍臉靨燙起兩片紅雲。

  他們很少說話,吃得也很少,漫寂的雨中,馬房偶爾有一、兩聲寂寞的馬鳴。

  周白宇和小霍離開了飯桌,回到樓上房間,他們從不同的房間出來,卻回到同一間房間去。

  因為下的是漫漫夜雨,店家挑出來的紅燈籠,杆子擱在窗櫺裏邊,兩盞紅燭映著「食」、「宿」兩個字,模模糊糊、朦朦朧朧透著陳舊的喜氣。

  周白宇看見小霍雙頰鮮潤多羞的紅潮,他禁不住伸手去碰觸它。雨中的長街上,只有一個跛僧吹著淒涼的洞蕭慢慢走過。

  小霍的喘息忽然急促起來,因為難以呼吸而伸長的脖子,那雪白細勻的頸項,讓周白宇忍不住將唇蓋上去。

  小霍全身脫了力似的,向後退著,扯倒了蚊帳,喘息著道:「不要,不要……」但又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半晌才自牙齦迸出了一句話:

  「你……你會後悔的。」

  周白宇如雨中的海,狂漲的潮水,小霍的話,只使得他一怔:後悔?他隨即想:有什麼好後悔的!得到這樣的女子,死也不會後悔!接著他的思緒全被狂焰吞噬。

  當然他沒有發覺小霍在說那句話的時候,抓緊蚊帳的右手,因為太用力,指甲已切入掌心裏。蚊帳終於坍落下來,輕而柔軟的把兩人覆蓋。

  ※※※

  次日。周白宇在猶豫間隔著點著水珠的瓦簷下,翻身上馬,他深吸一口氣,這是一個多霧的清晨,今晚,他就要趕赴談亭,與西鎮藍元山一較高低。

  他登上馬的時候,吸著清晨雨後的空氣,覺得天地間渾似無事不可為。

  他回味起昨夜的荒唐,嘴邊有一抹笑意,他覺自己的運氣實在不錯,憑著這樣的運道,一定可以擊敗藍元山。

  唯一有些麻煩的是:他不知如何安置自己的未婚妻白欣如和小霍,不過,他決定在決戰之前,不去想這些煩惱事,而要用這股得志時的銳氣,挫敗藍元山之後,得到光榮勝利時再作處理。

  他在馬上回身向簷邊對癡癡揮手的小霍,在半空中指著有力的手掌大喊道:「妳就在此地等我,我打贏了就回來看妳。」

  他一面策馬趕路,一面覺得自己實在太幸福了,只是在昨天早晨,送他的是像一朵白薔薇的白欣如,今天早上送他的卻是像一株野薑花的小霍。

  所以他騎在馬上,就似行在雲端一般,也真的不到晌午,就已抵達幽州。

  周白宇先行投宿,打坐調息,將本身的殺氣與功力調升至最完美的狀態──他要以最無暇的戰意,擊倒西鎮伏犀鎮主藍元山。

  當他運氣練功之際,覺得自己功力發揮到淋漓盡致,心中很是滿意,因為對方是以渾宏的內功名震天下的藍元山,今夜之戰,單靠劍法只怕是解決不了的。

  原來周白宇青年得意,儼然一方之雄,此外,他還是武林中年輕一代罕見的內、外功兼修且有特殊造詣的高手。

  他的內功傳自龍虎山人的「龍虎合擊大法」,而且是以少林旁支俗家子弟身份精通「無相神功」,還能把精湛內力轉化成無堅不摧的「仙人指」!

  但他的外號卻叫做「閃電劍」。他的內功愈是渾厚,劍法愈迅疾,在武林中的地位更是愈高,在江湖上後起一輩中,鮮能有人堪與之比肩的。

  他殺「叫春五貓」末氏五兄弟的時候,就只用了他的快劍,已使末氏五人中有四人死在他劍下。

  周白宇雖然還不是武林四大家中最年輕的宗主,他比南寨殷乘風長二歲,可是,四大家中以他最出名、也最有號召力。

  西鎮卻是「四大家」中最少牽涉江湖恩怨、武林是非的一家。

  藍元山是伏犀鎮鎮主,比周白宇年長十歲,極少與人交手,但傳說中此人內功已高到不可思議的境界,連曾經以宏厚掌力享譽為「內家第一君」的陶千雲,故意用語言相激,逼得藍元山出手和他對了三掌,陶千雲從此一病三年,那是因為他竭盡全力才能化解這三掌潛入體裏的內勁,以致他腎虧血耗,幾乎斷送了一條性命!

  而傳聞裏藍元山為人審慎,也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不但食用前俱以銀針試毒,而且吃後能將下嚥多少粒飯米的數字都能確悉無誤,這種態度用在辦事上,使得伏犀鎮雖非一夜成名,但聲名蒸蒸日上,從窮鄉僻壤之地,漸漸可與最有錢財勢力的東堡撼天堡不相上下。

  藍元山的決戰,第一個就挑戰周白宇。

  對於這點,周白宇是有些不解,但他完全不怕。

  年輕人的鬥志,就算是觸著了火焰,也當是一種歷煉,不曉得痛楚與懼怕。

  周白宇只想早一些見到藍元山,早一些決戰,早一些勝利,早一些見到小霍。

  ※※※

  周白宇在談亭燕子巷見到了藍元山。

  那是剛入夜的時分。

  談亭笙歌鶯語,街巷裏人山人海,花燈如晝。

  周白宇和藍元山看見綵燈,同時想起:哦,原來中秋不遠了。

  他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不約而同,看到了夜穹上的大半弦清冷的月亮,離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是如許地近,但越發顯得孤清。

  他們的視線重新回到熱鬧的人群中,就發現了夾在人潮中像岩石一般的對方。

  ※※※

  有燕子飛過巷子,在擠逼的人潮頭上輕盈翱翔,穿巷而過,花燈盞盞,映得人臉上喜氣洋溢,但留不住翩翩燕子的小住。

  「真有燕子。」藍元山身著一件天藍色的綢布長袍,臉白勝雪,但卻虯髯滿腮。

  「是。」周白宇為這敵手神態的悠閒而起肅然之敬。

  「我們這一戰,在熱鬧地方打,在幽靜的情形下結束,好嗎?」這是藍元山的第二句話。

  周白宇當然明白這句話的用意。

  「武林四大家」畢竟是白道上聲息互通的派系,是故,東堡西鎮南寨北城雖到了情勢上非要分個勝負賓主不可之際,但亦不致於公開的血鬥火拼,只要四大家中的代表人一分軒輊便可。

  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武林四大家」有一點跟「四大名捕」共通處,就是維護武林正義,除暴安良,雖然兩者之間的手法和名位或有小異,但無礙於大同鵠的。

  如果黑道邪魔得悉「武林四大家」相互廝搏,豈不額手稱慶,甚至趁火打劫?

  這種情形無論藍元山或周白宇,都誠不願見的,所以這一戰,雖重大而未轟動。

  而且,如果這一場決戰,讓與「四大家」交情甚篤的「四大名捕」所悉,一定會全力制止這種情形發生的。

  這些,在藍元山的約戰書裏,都已談得很清楚。在決戰之前,決不張揚,越不為人知越好。但這一戰為示公平公道,所以在公開的場合裏決鬥,決定勝敗之後,方為人知。

  是故他們選在最熱鬧的談亭,作最寂靜的格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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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角有撫弦吟詩之聲傳來,傳入街上的喧囂之中,彷彿銅鐃敲打之中的一絲清音。

  藍元山笑了。他的袍袖很長,滾鑲白袖邊,垂及地上。

  「我是練內功的,你的『仙人指』、『龍虎合擊大法』、『無相神功』,我聞名已久,也仰慕至深。」

  「不敢。」周白宇微笑著等藍元山把話說下去。

  「我們互較藝技,應在此處,誰失手為人所知,便作負論,如何?」藍元山剔起了一邊眉毛,以致使他的臉目看來像劇譜中的面相錯挑了一邊眉毛。

  周白宇沒有說話。

  他只緩緩把兩隻手,平舉及胸,抱了一抱。

  這在武林中的意思,是一個「請」字。

  藍元山點了點頭,走到旁邊一家當席字畫店的桌旁,那賣畫的老秀才忙不迭地問:「客官,要看山水還是字畫,我有仿顏體的極品……」

  藍元山抽起一幅畫,「嗖」地一聲,畫軸疾舒,隨著畫頁的乍現:這字畫直似繃彈的鋼片一般,卷軸撞向周白宇。

  藍元山一面笑著說:「周世兄請賞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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