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十五回 黃金小筆</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十五回 黃金小筆</h3><br /><br />  火摺點不多久就熄了,可是那山洞盤旋曲折,一連轉了幾個彎,仍是未到盡頭。曹雲奇道:「各位且候,我去折些枯枝。」他奔出山洞,抱了一大捆枯柴回來。這些時氣候仍極寒冷,卻喜連晴十餘日,枯枝都已乾透,一點即著。<br /><br />  曹雲奇生就一股猛脾氣,做事勇往直前,當下手執火把,當先而行。這山洞中到處都是千年不化的堅冰,有些處所的冰條如刀劍般鋒銳突出。陶百歲捧了一塊大石,沿途擊去阻路的冰尖。眾人上山時各懷敵意,此時重寶在望,竟都同舟共濟、相互扶持起來。<br /><br />  又轉了一個彎,田青文忽然叫道:「咦!」指著曹雲奇身前地下黃澄澄的一件物事。曹雲奇俯身拾起,原來是一支金鑄的小筆,筆身上刻著一個「安」字,就和田青文上玉筆峰之前手中所拿的一模一樣。曹雲奇疑雲大起,回頭厲聲對陶子安道:「嘿,原來你到這而來過啦!」陶子安奇道:「誰說我來過著?你瞧一路上有沒人行過的痕跡?」<br /><br />  曹雲奇心想:「這山洞之中,確無人行足跡,那麼他這金筆又怎會掉在此處?」他心中想到何事,再也藏不住半點,當下攤開手掌,露出黃金小筆,道:「這不是你的麼?上面不明明刻著你的名字!」陶子安一看,搖頭道:「我從沒見過。」曹雲奇大怒,手掌一翻,讓金筆掉在地下,探手抓住陶子安衣襟,一口唾沫吐了過去,喝道:「還想賴!我明明見她拿著你送的筆兒。」<br /><br />  這山洞中轉身都不方便,陶子安哪能閃避?被他一口唾沫,正吐在雙眼之間。他飛起一腳,踢中了曹雲奇小腹,同時雙手一招燕歸巢,擊在他的下臂。曹雲奇身子一震,拋下了火把,右手還了一拳,砰的一聲,打在陶子安鼻上。火把熄滅,洞中一片漆黑,只聽見兩人吆喝怒罵,夾著砰砰蓬蓬之聲。原來兩人拳打足踢,招招都擊中對方,到後來扭成一團,滾在地下。<br /><br />  眾人又好氣又好笑,齊聲勸解。曹陶二人哪裏肯聽?忽聽田青文高聲叫道:「哪一個再不住手,我永不再跟他說話。」曹陶二人一怔,不由得鬆開了手,站起身來。<br /><br />  只聽熊元獻在黑暗中細聲細氣的道:「是我熊元獻,找火把點火,兩位可別喝錯了醋,拳腳往在下身上招呼。」他伸手在地下摸索一陣,摸到了火把,重又點燃。只見曹陶二人眼青鼻腫,呼呼喘氣,心中不由得好笑。<br /><br />  田青文從懷裏取出一枝黃金小筆,再拾起地下的小筆,向曹雲奇道:「這兩枝筆果真是一對兒,可誰跟你說是他給我的?」曹雲奇無話可答,結結巴巴的道:「不是他給,那你從那兒來的?」<br /><br />  田青文冷冷的道:「誰給我都好,關你甚麼事?」曹雲奇脹紅了臉,指著她道:「你--你--」陶百歲接過小筆,看了一眼,問曹雲奇道:「你師父是田歸農,你師祖是誰?」曹雲奇一怔,道:「師祖?那就是我師父的父親啊!他諱上安下豹。」陶百歲冷笑道:「是啊!田安豹,他用甚麼暗器?」曹雲奇道:「我--我沒見過師祖他老人家。」陶百歲道:「你沒見過,你阮師叔的武藝是田安豹親手所授,你問問他。」曹雲奇還沒開口,阮士中已接口道:「雲奇不用胡鬧啦。這對黃金小筆是你師祖爺所用的暗器。」<br /><br />  曹雲奇啞口無言,但心中疑惑更甚。寶樹道:「你們要爭風打架,不妨請到外面去,咱們可是要尋寶。」熊元獻高舉火把當先領路,轉過了彎去。這時洞穴愈走愈窄,須得弓身而行,又走一陣,竟須在地上爬行。個人手掌膝蓋與地下堅冰相觸,隱隱生疼,但想到重寶在望,均各不以為苦。<br /><br />  爬了一盞茶時分,前面已無去路,只見一塊圓形巨石疊在一塊小圓石上,兩石之間都是堅冰,牢牢凝住。熊元獻轉過頭來,問寶樹道:「怎麼辦?」寶樹搔頭不語。群豪之中,以殷吉最有智計,微一沉吟,說道:「這兩塊圓石相疊,必可推動,只是給冰凍住了。」寶樹喜道:「對,把冰融開就是。」熊元獻將火把湊近圓石,去燒二石之間的堅冰。劉元鶴、阮士中等回到外面,又拾了些柴枝來加火。那火燄越燒越猛,冰化為水,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一塊塊的落在地下。<br /><br />  眼見二石之間的堅冰融去大半,寶樹性急,雙手在大石上運力一推,那石紋絲不動。再燒一陣,堅冰融去更多,寶樹第二次再推時,那巨石幌了幾幌,竟轉了過去,露出一道空隙,宛似個天造地設的石門一般。眾人大喜,齊聲歡呼起來。<br /><br />  寶樹將那空隙再推大一些,從火堆裏拾起一根柴枝,當先而入。眾人各執火把,紛紛跟進。一踏進石門,一陣金光照射,人人眼花撩亂,凝神屏氣,個個張大了口合不攏來。<br /><br />  原來裏面是個極大的洞穴,四面堆滿了金磚銀塊,珍珠寶石,不計其數。只是這些金銀珠寶都隱在透明的堅冰之後,想是當年闖王的下屬將這些金珠藏在洞中之後,澆上許多冷水。該地終年酷寒,堅冰不融,金珠就似藏在水晶之中一般。<br /><br />  各人眼望金銀珠寶,好半晌說不出話來,一時洞中寂靜無聲。突然之間,歡呼之聲大作。<br /><br />  寶樹、劉元鶴、陶百歲等都撲到冰上,不知說甚麼好。忽然田青文驚呼:「有人!」指著內裏。火光照耀下果見有兩個黑影,站在靠壁之處。<br /><br />  眾人這一驚直是非同小可,萬想不到這洞內竟會有人,難道這洞穴另有入口之處麼?當下各人手執兵刃,不由自主的相互靠在一起。隔了半晌,只見那兩個黑影竟然一動也不動。寶樹喝道:「是誰?」裏面兩人並不回答。<br /><br />  眾人見二人始終不動,心下驚疑更甚。寶樹道:「是哪一位前輩高人,請出來相見。」他喝聲被洞穴四壁一激,反射回來,只震得各人耳中嗡嗡的甚不好受,但那兩人既不回答,亦不出來。<br /><br />  寶樹舉起火把,走近幾步,看清楚兩個黑影是在一層堅冰之外,這層堅冰就如一堵水晶牆般,將藏寶的洞穴隔為前後兩間。<br /><br />  寶樹大著膽子,逼近冰牆,見那兩人情狀怪異,始終不動,顯是被人點中了穴道。這時他哪裏還有忌憚,叫道:「大家隨我來。」大踏步繞過冰牆,將火把往二人臉上一照,不禁心中倒抽一口涼氣。原來那二人早已死去多時,面目猙獰,臉上筋肉抽搐,異常的可怖。<br /><br />  鄭三娘與田青文見這兩個黑影原來是死人,不禁齊聲驚呼。各人走近屍身,見這兩人右手各執一把匕首,插在對方身上,一中前胸,一中小腹,自是相互殺死。阮士中看清楚一屍的面貌,拜伏在地,哭道:「恩師,原來你老人家是在這裏。」眾人聽他這般說,都是一驚,齊問:<br /><br />  「怎麼?」<br /><br />  「這二人是誰?」<br /><br />  「是你師父?」<br /><br />  「怎麼會死在這裏?」<br /><br />  阮士中抹了抹眼淚,指著那身材較矮的屍身道:「這位是我田恩師安豹。雲奇剛才拾到的黃金小筆,就是他的。」眾人見田安豹的容貌瞧來年紀不過四十,比阮士中更要年輕,初時覺得奇怪,但轉念一想,隨即恍然。這兩個屍體其實死去已數十年,只是洞中嚴寒,屍身毫不腐爛,竟似死去不過數天一般。<br /><br />  曹雲奇指著另一具屍體道:「師叔,此人是誰?他怎敢害死咱們師祖爺?」說著向那屍體踢了一腳。眾人見這屍體身形高瘦,四肢長大,都已猜到了八九分。阮士中道:「他就是金面佛的父親,我從小叫他苗爺。他與咱恩師素來交好,有一年結伴同來關外,當時咱們都不知為了何事,但見他二人興高采烈,歡喜而去,但從此不見歸來。武林中朋友群相傳言,說道他們兩位被遼東大豪胡一刀所害,所以金面佛與田師兄他們才大舉向胡一刀尋仇,哪知這苗--苗,這姓苗的財迷心竅,見到洞中珍寶這麼多,竟向我恩師下了毒手。」說著也向那屍身腿上踢了一腳。那苗田二人死後,血液凝冰,凍得僵硬,阮士中一腳踢去,屍身仍是挺立不倒,他自己足尖卻碰得隱隱生疼。眾人心想:「誰知不是你師父財迷心竅,先下毒手呢?」<br /><br />  阮士中伸手去推那姓苗的屍身,想將他推離師父。但苗田二人這樣糾纏著已達數十年,手連刀,刀連身,堅冰凍結,哪裏推他們得開?<br /><br />  陶百歲嘆了口氣,道:「當年胡一刀託人向苗大俠和田歸農說道,他知道苗田兩家上代的死因,不過這兩人死得大是卑鄙可恥,他不便當面述說,只好領他們親自去看。現下咱們親眼目睹,他這話果然不錯。如此說來,胡一刀必是曾經來過此間,但他見了寶藏,卻不掘取,實不知何故。」<br /><br />  田青文忽道:「我今日遇上一事,很奇怪。」阮士中道:「甚麼?」田青文道:「咱們今日早晨追趕他--他--」說著嘴唇向陶子安一呶,臉上微現紅暈,「師叔你們趕在前頭,我落在後面。--」曹雲奇忍耐不住,喝道:「你騎的馬最好,怎麼反而落在後面?你--你--就是不肯跟姓陶的動手。」田青文眼睛向他瞧也不瞧,道:「你害了我一世,要再怎麼折磨我,也只好由得你。陶子安是我丈夫,我對不起他。他雖然不能再要我,可是除了他之外,我心裏絕不能再有旁人。」<br /><br />  陶子安大聲叫道:「我當然要你,青妹,我當然要你。」陶百歲與曹雲奇齊聲怒喝,一個道:「你要這賤人?我可不要她作兒媳婦。」一個道:「你有本事就先殺了我。」兩人同時高聲大叫,洞中回音又大,混在一起,竟聽不出他二人說些甚麼。<br /><br />  田青文眼望地下,待他們叫聲停歇,輕輕道:「你雖然要我,可是,我怎麼還有臉再來跟你?出洞之後,你永遠別再見我了。」陶子安急道:「不,不,青妹,都是他不好。他欺侮你,折磨你,我跟他拼了。」提起單刀,直奔曹雲奇。劉元鶴在他身前一站,叫道:「你們爭風吃醋,到外面去打。」左掌虛揚,右手一伸,扣住他的手腕,輕輕一扭,奪下了他手中單刀,拋在地下。那一邊曹雲奇暴跳如雷,但也給殷吉攔著。<br /><br />  餘人見田青文以退為進,將陶曹二人耍得服服貼貼,心中都是暗暗好笑。寶樹道:「田姑娘,你愛嫁誰就嫁誰,總不能嫁我這老和尚。所以老和尚只問你,你今日早晨遇見了甚麼怪事。」眾人哈哈大笑,田青文也是噗哧一笑,道:「我的馬兒走得慢,趕不上師叔他們,正行之間,忽聽得馬蹄聲響,一乘馬從後面馳來。馬上的乘客手裏拿著一個大葫蘆,仰脖子就著葫蘆嘴喝酒。我見他滿臉絡腮鬍子,在馬上醉得搖搖幌幌,還是咕嚕咕嚕的大喝,不禁笑了一聲。他轉過頭來,問道:『你是田歸農的女兒,是不是?』我道:『是啊,尊駕是誰?』他沒答話,手指一彈,將這黃金小筆彈了過來,從我臉旁擦過,打落了我的耳環。我吃了一驚,他卻縱馬走了。我心下一直在嘀咕,不知他為甚麼給我這枝小筆。」<br /><br />  寶樹問道:「你認得此人是誰麼?」田青文點點頭,輕聲的道:「他就是剛才上山的雪山飛狐胡斐。他給我小筆之時,我自然不認得他,但他後來上山,與苗家妹子說話,我認出了他的聲音,再在板壁縫中一張,果然是他。」曹雲奇醋心又起,問道:「這小筆既是師祖爺的,那胡斐從何處得來?他給你幹麼?」<br /><br />  田青文對別人說話言笑晏晏,一聽曹雲奇說話,立時有不愉之色,毫不理會。劉元鶴道:「那胡一刀既曾來過此間,定是在地下或在田安豹身上得到此筆。只是他死時胡斐生下不過幾天,怎能將小筆留傳給他?」<br /><br />  熊元獻道:「說不定他將小筆留在家中,後來胡斐年長,回到故居,自然在父親的遺物中尋著了。」阮士中點頭道:「那也大有可能。這小筆中空,筆頭可以轉下,青文,你瞧瞧筆裏有何物事。」<br /><br />  田青文先將洞穴中拾到的小筆旋下筆頭,筆內空無一物,再將胡斐用來擲她的小筆筆頭轉下時,只見裏面藏著一個小小紙捲。眾人一齊圍攏,心想若無阮士中在此,實不易想到這暗器打造得如此精巧,只見田青文攤開紙捲,紙上寫著十六個字道:<br /><br />  「天龍諸公,駕臨遼東,來時乘馬,歸時御風。」<br /><br />  紙角下畫著一隻背上生翅膀的狐狸,這十六字顯是雪山飛狐的手筆了。<br /><br />  阮士中臉色一沉,道:「嘿,也未必如此!」他話是這麼說,但想到胡斐的本領,又想到他對天龍門人的行蹤知道得清清楚楚,卻也不禁慄慄自危。曹雲奇道:「師叔,甚麼叫『歸時御風』?」<br /><br />  阮士中道:「哼,他說咱們都要死在遼東,變成他鄉之鬼,魂魄飄飄蕩蕩的乘風回去。」曹雲奇罵道:「操他奶奶的熊!」<br /><br />  天龍門諸人瞧著那小柬,各自沉思。寶樹、陶百歲、劉元鶴等諸人,目光卻早轉到四下裏的金銀珠寶之上。寶樹取過一柄單刀,就往冰上砍去,想把堅冰砍開,取出藏珍。他砍了幾刀,將冰斬成數塊,捧了一把金珠在手,哈哈大笑。<br /><br />  火光照耀之下,他手中金珠發出奇幻奪目的光采。眾人一見,胸中熱血上湧,各取兵刃,砍冰取寶。但砍了一陣,刀劍捲口,漸漸不利便了。原來眾人自用的兵刃都已在峰頂被左右雙僮削斷,這時攜帶的是從杜殺狗莊上順手取來,並非精選的利器。各人取到珍寶,不住價塞在衣囊之中,愈取得多,愈是心熱,但刀劍一鈍,卻是越砍越慢。<br /><br />  田青文道:「咱們去拾些柴來,融冰取寶!」眾人轟然叫好。此事原該早就想到,但一見寶樹珍寶在手,人人迫不及待的拿刀劍砍冰。說也奇怪,眾人雖然齊聲附和田青文的說話,卻沒一人移步出去取柴。<br /><br />  原來人人都怕自己一出去,別人多取了珍寶。寶樹向眾人橫目而顧,道:「天龍門周世兄、飲馬川陶世兄、鏢局子的熊鏢頭,你們三位出去撿柴。咱們這裏留下的一齊罷手休息,誰也不許私自取寶。」周陶熊三人雖將信將疑,但怕寶樹用強,只得出洞去撿拾枯枝。<br /><br />  且說雪山飛狐胡斐與玉筆峰頂杜殺狗莊主相約,定三月十五日上峰較量,但首次上峰,杜莊主外出未歸,卻與苗若蘭酬答了一番。他下得峰來,心中怔忡不定,苗若蘭的倩影不住在眼前幌來幌去,耳中所聞,也盡是她彈琴和歌之聲。他與平阿四、左右雙僮在山洞中取過乾糧飽餐一頓,眼見平阿四傷勢雖重,性命卻是無礙,心中甚慰。當下躺在地下閉目養神,但不閉目倒還罷了,雙目一閉,苗若蘭秀麗溫雅的面貌立時在腦中出現。<br /><br />  胡斐睜大眼睛,望著山洞中黑黝黝的石壁,哪知苗若蘭的歌聲又似隱隱從石壁中透了出來。他嘆了一口長氣,心道:「我儘想著她幹麼?她父親是殺害我父的大仇人,雖說當時她父親並非有意,但我父總是因此而死。我一生孤苦伶仃,沒爹沒娘,盡是拜她父之賜。我又想她幹麼?」他想到此處,恨恨不已,但不知不覺又想:「那時她尚未出世,這上代怨仇,與她又有甚麼相干?唉,唉!她是千金小姐,我是個流蕩江湖的苦命漢子,何苦沒來由自尋煩惱?」<br /><br />  話是這麼說,誰知煩惱一來,豈是輕易擺脫得了的?倘若情絲一斬便斷,那也算不得是情絲了。胡斐在山洞中躺了將近一個時辰,心中所思所念,除苗若蘭外再無別事。他有時想:「莫非對頭生怕敵我不過,安排下了這美人之計?」但發覺這念頭褻瀆了苗若蘭,心中立時說道:「不,不,似她這樣天仙一般的人物,豈能為這種卑鄙之事。我怎能以小人之心,冒犯了她?」想到後來,眼見天色漸黑,對平阿四道:「四叔,我再上峰去。你在這裏歇歇。」<br /><br />  他展開輕身功夫,轉眼間又奔到峰下,援索而上。一見杜家莊莊門,心中已怦怦而跳。進了大廳,卻見莊中無人相迎,不禁微感詫異,朗聲說道:「晚輩胡斐求見,杜莊主可回來了麼?」他連問幾遍,始終無人回答。胡斐微微一笑,心想:「杜殺狗枉稱遼東大豪,卻這般躲躲閃閃,裝神弄鬼。你縱安排下奸謀詭計,我胡斐又有何懼?」他坐了片刻,本想留下幾句字句,羞辱杜殺狗一番,就此下峰,不知怎的,對此地竟是戀戀不捨,當下走向東廂房,推開房門,見裏面四壁圖書,陳設得甚是精雅。於是走了進去,順手取過一本書來,坐下翻閱。哪料翻來翻去,竟看不進一字入腦,心中只唸著一句話:「她到哪裏去了?她到哪裏去了?」<br /><br />  不久天色更加黑了,胡斐取過火摺,正待點燃蠟燭,忽聽得在莊外東邊雪地裏輕輕的幾下擦擦之聲。胡斐心中一動,知有高手踏雪而來。若在實地之上,人人得以躡足悄行,但在積雪中卻是半點偷借不得,功夫高的落足輕,功夫淺的落足重,一聽便知。胡斐聽了這幾下足步聲,心想:「倒要瞧瞧來的是何方高人。」當下將火摺揣回懷中,傾耳細聽。<br /><br />  但聽得雪地裏又有幾人的足步聲,竟然個個武功甚高。胡斐一數,來的共有五人,正自詫異,只聽得遠處隱隱傳來三下擊掌,莊外有人回擊三下,過不多時,莊外又多了六人。胡斐雖然藝高人膽大,但聽高手畢集,轉眼間竟到了十一人之多,心下也不免嘀咕,尋思:「先離此莊要緊,莫要入了奸賊的圈套。」當下走出廂房,正待上高,忽聽屋頂喀喀幾響,又有人到來。<br /><br />  胡斐急忙縮回,分辨屋頂來人,居然又是七名高手。只聽屋頂上有人拍了三下手掌,莊外還了三下,屋頂七人輕輕落在庭中,逕自走向廂房。胡斐雖無畏懼,然想敵眾我寡,這番須要出奇制勝,他事先原料杜殺狗定會邀請幫手助拳,但想不到他竟有這麼大的臉面,請得這麼多高手到來。耳聽那七人走向房門,他當下縮身在屏風之後,要探明敵人安排下甚麼機關,如何對付自己。<br /><br />  但聽噗的一聲,已有人幌亮火摺。胡斐心想屏風後藏不住身,遊目一瞥,見床上羅帳低垂,床前卻無鞋子,顯是無人睡臥,當下提一口氣,輕輕走到床前,揭開羅帳,坐上床沿,鑽進了被裏。這幾下行動輕巧之極,屏風外七人雖然個個都是高手,竟無一人知覺。<br /><br />  可是胡斐一進錦被,卻是大吃一驚,只覺觸手處輕柔軟滑,鼻中幽香衝來,原來被中竟睡著一個女子。胡斐長到二十七歲,從未接觸過女子身體,這一下嚇得比遇到奇蛇毒蠍還更厲害,正要一滾下床,眼前火光一幌,有人拿著蠟燭在屏風後探了一探,道:「此處沒人,咱們在這裏說話。」說著進來在椅上坐下。<br /><br />  此時胡斐鼻中充滿幽香,正是適才與苗若蘭酬唱時聞到的,一顆心直欲跳出腔來,心道:「難道她竟是苗姑娘麼?我這番唐突佳人,那當真是罪該萬死。但我若此刻跳將出去,那幾人見她與我同床共衾,必道有甚曖昧之事。苗姑娘一生潔名,可給我毀了。只得待這幾人走開,我再行離床致歉。」他身子微側,手背與苗若蘭身子相接,碰到她的上臂肌膚,只覺柔膩無比,竟似沒穿衣服,驚得急忙縮手。其實田青文除去她的衣裳,尚留下貼身小衣,但胡斐只道她身上裸露,閉住了眼既不敢看,更不敢伸手碰她,忙向外床挪移,與她身子相距數寸。<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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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黃金小筆



  火摺點不多久就熄了,可是那山洞盤旋曲折,一連轉了幾個彎,仍是未到盡頭。曹雲奇道:「各位且候,我去折些枯枝。」他奔出山洞,抱了一大捆枯柴回來。這些時氣候仍極寒冷,卻喜連晴十餘日,枯枝都已乾透,一點即著。

  曹雲奇生就一股猛脾氣,做事勇往直前,當下手執火把,當先而行。這山洞中到處都是千年不化的堅冰,有些處所的冰條如刀劍般鋒銳突出。陶百歲捧了一塊大石,沿途擊去阻路的冰尖。眾人上山時各懷敵意,此時重寶在望,竟都同舟共濟、相互扶持起來。

  又轉了一個彎,田青文忽然叫道:「咦!」指著曹雲奇身前地下黃澄澄的一件物事。曹雲奇俯身拾起,原來是一支金鑄的小筆,筆身上刻著一個「安」字,就和田青文上玉筆峰之前手中所拿的一模一樣。曹雲奇疑雲大起,回頭厲聲對陶子安道:「嘿,原來你到這而來過啦!」陶子安奇道:「誰說我來過著?你瞧一路上有沒人行過的痕跡?」

  曹雲奇心想:「這山洞之中,確無人行足跡,那麼他這金筆又怎會掉在此處?」他心中想到何事,再也藏不住半點,當下攤開手掌,露出黃金小筆,道:「這不是你的麼?上面不明明刻著你的名字!」陶子安一看,搖頭道:「我從沒見過。」曹雲奇大怒,手掌一翻,讓金筆掉在地下,探手抓住陶子安衣襟,一口唾沫吐了過去,喝道:「還想賴!我明明見她拿著你送的筆兒。」

  這山洞中轉身都不方便,陶子安哪能閃避?被他一口唾沫,正吐在雙眼之間。他飛起一腳,踢中了曹雲奇小腹,同時雙手一招燕歸巢,擊在他的下臂。曹雲奇身子一震,拋下了火把,右手還了一拳,砰的一聲,打在陶子安鼻上。火把熄滅,洞中一片漆黑,只聽見兩人吆喝怒罵,夾著砰砰蓬蓬之聲。原來兩人拳打足踢,招招都擊中對方,到後來扭成一團,滾在地下。

  眾人又好氣又好笑,齊聲勸解。曹陶二人哪裏肯聽?忽聽田青文高聲叫道:「哪一個再不住手,我永不再跟他說話。」曹陶二人一怔,不由得鬆開了手,站起身來。

  只聽熊元獻在黑暗中細聲細氣的道:「是我熊元獻,找火把點火,兩位可別喝錯了醋,拳腳往在下身上招呼。」他伸手在地下摸索一陣,摸到了火把,重又點燃。只見曹陶二人眼青鼻腫,呼呼喘氣,心中不由得好笑。

  田青文從懷裏取出一枝黃金小筆,再拾起地下的小筆,向曹雲奇道:「這兩枝筆果真是一對兒,可誰跟你說是他給我的?」曹雲奇無話可答,結結巴巴的道:「不是他給,那你從那兒來的?」

  田青文冷冷的道:「誰給我都好,關你甚麼事?」曹雲奇脹紅了臉,指著她道:「你--你--」陶百歲接過小筆,看了一眼,問曹雲奇道:「你師父是田歸農,你師祖是誰?」曹雲奇一怔,道:「師祖?那就是我師父的父親啊!他諱上安下豹。」陶百歲冷笑道:「是啊!田安豹,他用甚麼暗器?」曹雲奇道:「我--我沒見過師祖他老人家。」陶百歲道:「你沒見過,你阮師叔的武藝是田安豹親手所授,你問問他。」曹雲奇還沒開口,阮士中已接口道:「雲奇不用胡鬧啦。這對黃金小筆是你師祖爺所用的暗器。」

  曹雲奇啞口無言,但心中疑惑更甚。寶樹道:「你們要爭風打架,不妨請到外面去,咱們可是要尋寶。」熊元獻高舉火把當先領路,轉過了彎去。這時洞穴愈走愈窄,須得弓身而行,又走一陣,竟須在地上爬行。個人手掌膝蓋與地下堅冰相觸,隱隱生疼,但想到重寶在望,均各不以為苦。

  爬了一盞茶時分,前面已無去路,只見一塊圓形巨石疊在一塊小圓石上,兩石之間都是堅冰,牢牢凝住。熊元獻轉過頭來,問寶樹道:「怎麼辦?」寶樹搔頭不語。群豪之中,以殷吉最有智計,微一沉吟,說道:「這兩塊圓石相疊,必可推動,只是給冰凍住了。」寶樹喜道:「對,把冰融開就是。」熊元獻將火把湊近圓石,去燒二石之間的堅冰。劉元鶴、阮士中等回到外面,又拾了些柴枝來加火。那火燄越燒越猛,冰化為水,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一塊塊的落在地下。

  眼見二石之間的堅冰融去大半,寶樹性急,雙手在大石上運力一推,那石紋絲不動。再燒一陣,堅冰融去更多,寶樹第二次再推時,那巨石幌了幾幌,竟轉了過去,露出一道空隙,宛似個天造地設的石門一般。眾人大喜,齊聲歡呼起來。

  寶樹將那空隙再推大一些,從火堆裏拾起一根柴枝,當先而入。眾人各執火把,紛紛跟進。一踏進石門,一陣金光照射,人人眼花撩亂,凝神屏氣,個個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原來裏面是個極大的洞穴,四面堆滿了金磚銀塊,珍珠寶石,不計其數。只是這些金銀珠寶都隱在透明的堅冰之後,想是當年闖王的下屬將這些金珠藏在洞中之後,澆上許多冷水。該地終年酷寒,堅冰不融,金珠就似藏在水晶之中一般。

  各人眼望金銀珠寶,好半晌說不出話來,一時洞中寂靜無聲。突然之間,歡呼之聲大作。

  寶樹、劉元鶴、陶百歲等都撲到冰上,不知說甚麼好。忽然田青文驚呼:「有人!」指著內裏。火光照耀下果見有兩個黑影,站在靠壁之處。

  眾人這一驚直是非同小可,萬想不到這洞內竟會有人,難道這洞穴另有入口之處麼?當下各人手執兵刃,不由自主的相互靠在一起。隔了半晌,只見那兩個黑影竟然一動也不動。寶樹喝道:「是誰?」裏面兩人並不回答。

  眾人見二人始終不動,心下驚疑更甚。寶樹道:「是哪一位前輩高人,請出來相見。」他喝聲被洞穴四壁一激,反射回來,只震得各人耳中嗡嗡的甚不好受,但那兩人既不回答,亦不出來。

  寶樹舉起火把,走近幾步,看清楚兩個黑影是在一層堅冰之外,這層堅冰就如一堵水晶牆般,將藏寶的洞穴隔為前後兩間。

  寶樹大著膽子,逼近冰牆,見那兩人情狀怪異,始終不動,顯是被人點中了穴道。這時他哪裏還有忌憚,叫道:「大家隨我來。」大踏步繞過冰牆,將火把往二人臉上一照,不禁心中倒抽一口涼氣。原來那二人早已死去多時,面目猙獰,臉上筋肉抽搐,異常的可怖。

  鄭三娘與田青文見這兩個黑影原來是死人,不禁齊聲驚呼。各人走近屍身,見這兩人右手各執一把匕首,插在對方身上,一中前胸,一中小腹,自是相互殺死。阮士中看清楚一屍的面貌,拜伏在地,哭道:「恩師,原來你老人家是在這裏。」眾人聽他這般說,都是一驚,齊問:

  「怎麼?」

  「這二人是誰?」

  「是你師父?」

  「怎麼會死在這裏?」

  阮士中抹了抹眼淚,指著那身材較矮的屍身道:「這位是我田恩師安豹。雲奇剛才拾到的黃金小筆,就是他的。」眾人見田安豹的容貌瞧來年紀不過四十,比阮士中更要年輕,初時覺得奇怪,但轉念一想,隨即恍然。這兩個屍體其實死去已數十年,只是洞中嚴寒,屍身毫不腐爛,竟似死去不過數天一般。

  曹雲奇指著另一具屍體道:「師叔,此人是誰?他怎敢害死咱們師祖爺?」說著向那屍體踢了一腳。眾人見這屍體身形高瘦,四肢長大,都已猜到了八九分。阮士中道:「他就是金面佛的父親,我從小叫他苗爺。他與咱恩師素來交好,有一年結伴同來關外,當時咱們都不知為了何事,但見他二人興高采烈,歡喜而去,但從此不見歸來。武林中朋友群相傳言,說道他們兩位被遼東大豪胡一刀所害,所以金面佛與田師兄他們才大舉向胡一刀尋仇,哪知這苗--苗,這姓苗的財迷心竅,見到洞中珍寶這麼多,竟向我恩師下了毒手。」說著也向那屍身腿上踢了一腳。那苗田二人死後,血液凝冰,凍得僵硬,阮士中一腳踢去,屍身仍是挺立不倒,他自己足尖卻碰得隱隱生疼。眾人心想:「誰知不是你師父財迷心竅,先下毒手呢?」

  阮士中伸手去推那姓苗的屍身,想將他推離師父。但苗田二人這樣糾纏著已達數十年,手連刀,刀連身,堅冰凍結,哪裏推他們得開?

  陶百歲嘆了口氣,道:「當年胡一刀託人向苗大俠和田歸農說道,他知道苗田兩家上代的死因,不過這兩人死得大是卑鄙可恥,他不便當面述說,只好領他們親自去看。現下咱們親眼目睹,他這話果然不錯。如此說來,胡一刀必是曾經來過此間,但他見了寶藏,卻不掘取,實不知何故。」

  田青文忽道:「我今日遇上一事,很奇怪。」阮士中道:「甚麼?」田青文道:「咱們今日早晨追趕他--他--」說著嘴唇向陶子安一呶,臉上微現紅暈,「師叔你們趕在前頭,我落在後面。--」曹雲奇忍耐不住,喝道:「你騎的馬最好,怎麼反而落在後面?你--你--就是不肯跟姓陶的動手。」田青文眼睛向他瞧也不瞧,道:「你害了我一世,要再怎麼折磨我,也只好由得你。陶子安是我丈夫,我對不起他。他雖然不能再要我,可是除了他之外,我心裏絕不能再有旁人。」

  陶子安大聲叫道:「我當然要你,青妹,我當然要你。」陶百歲與曹雲奇齊聲怒喝,一個道:「你要這賤人?我可不要她作兒媳婦。」一個道:「你有本事就先殺了我。」兩人同時高聲大叫,洞中回音又大,混在一起,竟聽不出他二人說些甚麼。

  田青文眼望地下,待他們叫聲停歇,輕輕道:「你雖然要我,可是,我怎麼還有臉再來跟你?出洞之後,你永遠別再見我了。」陶子安急道:「不,不,青妹,都是他不好。他欺侮你,折磨你,我跟他拼了。」提起單刀,直奔曹雲奇。劉元鶴在他身前一站,叫道:「你們爭風吃醋,到外面去打。」左掌虛揚,右手一伸,扣住他的手腕,輕輕一扭,奪下了他手中單刀,拋在地下。那一邊曹雲奇暴跳如雷,但也給殷吉攔著。

  餘人見田青文以退為進,將陶曹二人耍得服服貼貼,心中都是暗暗好笑。寶樹道:「田姑娘,你愛嫁誰就嫁誰,總不能嫁我這老和尚。所以老和尚只問你,你今日早晨遇見了甚麼怪事。」眾人哈哈大笑,田青文也是噗哧一笑,道:「我的馬兒走得慢,趕不上師叔他們,正行之間,忽聽得馬蹄聲響,一乘馬從後面馳來。馬上的乘客手裏拿著一個大葫蘆,仰脖子就著葫蘆嘴喝酒。我見他滿臉絡腮鬍子,在馬上醉得搖搖幌幌,還是咕嚕咕嚕的大喝,不禁笑了一聲。他轉過頭來,問道:『你是田歸農的女兒,是不是?』我道:『是啊,尊駕是誰?』他沒答話,手指一彈,將這黃金小筆彈了過來,從我臉旁擦過,打落了我的耳環。我吃了一驚,他卻縱馬走了。我心下一直在嘀咕,不知他為甚麼給我這枝小筆。」

  寶樹問道:「你認得此人是誰麼?」田青文點點頭,輕聲的道:「他就是剛才上山的雪山飛狐胡斐。他給我小筆之時,我自然不認得他,但他後來上山,與苗家妹子說話,我認出了他的聲音,再在板壁縫中一張,果然是他。」曹雲奇醋心又起,問道:「這小筆既是師祖爺的,那胡斐從何處得來?他給你幹麼?」

  田青文對別人說話言笑晏晏,一聽曹雲奇說話,立時有不愉之色,毫不理會。劉元鶴道:「那胡一刀既曾來過此間,定是在地下或在田安豹身上得到此筆。只是他死時胡斐生下不過幾天,怎能將小筆留傳給他?」

  熊元獻道:「說不定他將小筆留在家中,後來胡斐年長,回到故居,自然在父親的遺物中尋著了。」阮士中點頭道:「那也大有可能。這小筆中空,筆頭可以轉下,青文,你瞧瞧筆裏有何物事。」

  田青文先將洞穴中拾到的小筆旋下筆頭,筆內空無一物,再將胡斐用來擲她的小筆筆頭轉下時,只見裏面藏著一個小小紙捲。眾人一齊圍攏,心想若無阮士中在此,實不易想到這暗器打造得如此精巧,只見田青文攤開紙捲,紙上寫著十六個字道:

  「天龍諸公,駕臨遼東,來時乘馬,歸時御風。」

  紙角下畫著一隻背上生翅膀的狐狸,這十六字顯是雪山飛狐的手筆了。

  阮士中臉色一沉,道:「嘿,也未必如此!」他話是這麼說,但想到胡斐的本領,又想到他對天龍門人的行蹤知道得清清楚楚,卻也不禁慄慄自危。曹雲奇道:「師叔,甚麼叫『歸時御風』?」

  阮士中道:「哼,他說咱們都要死在遼東,變成他鄉之鬼,魂魄飄飄蕩蕩的乘風回去。」曹雲奇罵道:「操他奶奶的熊!」

  天龍門諸人瞧著那小柬,各自沉思。寶樹、陶百歲、劉元鶴等諸人,目光卻早轉到四下裏的金銀珠寶之上。寶樹取過一柄單刀,就往冰上砍去,想把堅冰砍開,取出藏珍。他砍了幾刀,將冰斬成數塊,捧了一把金珠在手,哈哈大笑。

  火光照耀之下,他手中金珠發出奇幻奪目的光采。眾人一見,胸中熱血上湧,各取兵刃,砍冰取寶。但砍了一陣,刀劍捲口,漸漸不利便了。原來眾人自用的兵刃都已在峰頂被左右雙僮削斷,這時攜帶的是從杜殺狗莊上順手取來,並非精選的利器。各人取到珍寶,不住價塞在衣囊之中,愈取得多,愈是心熱,但刀劍一鈍,卻是越砍越慢。

  田青文道:「咱們去拾些柴來,融冰取寶!」眾人轟然叫好。此事原該早就想到,但一見寶樹珍寶在手,人人迫不及待的拿刀劍砍冰。說也奇怪,眾人雖然齊聲附和田青文的說話,卻沒一人移步出去取柴。

  原來人人都怕自己一出去,別人多取了珍寶。寶樹向眾人橫目而顧,道:「天龍門周世兄、飲馬川陶世兄、鏢局子的熊鏢頭,你們三位出去撿柴。咱們這裏留下的一齊罷手休息,誰也不許私自取寶。」周陶熊三人雖將信將疑,但怕寶樹用強,只得出洞去撿拾枯枝。

  且說雪山飛狐胡斐與玉筆峰頂杜殺狗莊主相約,定三月十五日上峰較量,但首次上峰,杜莊主外出未歸,卻與苗若蘭酬答了一番。他下得峰來,心中怔忡不定,苗若蘭的倩影不住在眼前幌來幌去,耳中所聞,也盡是她彈琴和歌之聲。他與平阿四、左右雙僮在山洞中取過乾糧飽餐一頓,眼見平阿四傷勢雖重,性命卻是無礙,心中甚慰。當下躺在地下閉目養神,但不閉目倒還罷了,雙目一閉,苗若蘭秀麗溫雅的面貌立時在腦中出現。

  胡斐睜大眼睛,望著山洞中黑黝黝的石壁,哪知苗若蘭的歌聲又似隱隱從石壁中透了出來。他嘆了一口長氣,心道:「我儘想著她幹麼?她父親是殺害我父的大仇人,雖說當時她父親並非有意,但我父總是因此而死。我一生孤苦伶仃,沒爹沒娘,盡是拜她父之賜。我又想她幹麼?」他想到此處,恨恨不已,但不知不覺又想:「那時她尚未出世,這上代怨仇,與她又有甚麼相干?唉,唉!她是千金小姐,我是個流蕩江湖的苦命漢子,何苦沒來由自尋煩惱?」

  話是這麼說,誰知煩惱一來,豈是輕易擺脫得了的?倘若情絲一斬便斷,那也算不得是情絲了。胡斐在山洞中躺了將近一個時辰,心中所思所念,除苗若蘭外再無別事。他有時想:「莫非對頭生怕敵我不過,安排下了這美人之計?」但發覺這念頭褻瀆了苗若蘭,心中立時說道:「不,不,似她這樣天仙一般的人物,豈能為這種卑鄙之事。我怎能以小人之心,冒犯了她?」想到後來,眼見天色漸黑,對平阿四道:「四叔,我再上峰去。你在這裏歇歇。」

  他展開輕身功夫,轉眼間又奔到峰下,援索而上。一見杜家莊莊門,心中已怦怦而跳。進了大廳,卻見莊中無人相迎,不禁微感詫異,朗聲說道:「晚輩胡斐求見,杜莊主可回來了麼?」他連問幾遍,始終無人回答。胡斐微微一笑,心想:「杜殺狗枉稱遼東大豪,卻這般躲躲閃閃,裝神弄鬼。你縱安排下奸謀詭計,我胡斐又有何懼?」他坐了片刻,本想留下幾句字句,羞辱杜殺狗一番,就此下峰,不知怎的,對此地竟是戀戀不捨,當下走向東廂房,推開房門,見裏面四壁圖書,陳設得甚是精雅。於是走了進去,順手取過一本書來,坐下翻閱。哪料翻來翻去,竟看不進一字入腦,心中只唸著一句話:「她到哪裏去了?她到哪裏去了?」

  不久天色更加黑了,胡斐取過火摺,正待點燃蠟燭,忽聽得在莊外東邊雪地裏輕輕的幾下擦擦之聲。胡斐心中一動,知有高手踏雪而來。若在實地之上,人人得以躡足悄行,但在積雪中卻是半點偷借不得,功夫高的落足輕,功夫淺的落足重,一聽便知。胡斐聽了這幾下足步聲,心想:「倒要瞧瞧來的是何方高人。」當下將火摺揣回懷中,傾耳細聽。

  但聽得雪地裏又有幾人的足步聲,竟然個個武功甚高。胡斐一數,來的共有五人,正自詫異,只聽得遠處隱隱傳來三下擊掌,莊外有人回擊三下,過不多時,莊外又多了六人。胡斐雖然藝高人膽大,但聽高手畢集,轉眼間竟到了十一人之多,心下也不免嘀咕,尋思:「先離此莊要緊,莫要入了奸賊的圈套。」當下走出廂房,正待上高,忽聽屋頂喀喀幾響,又有人到來。

  胡斐急忙縮回,分辨屋頂來人,居然又是七名高手。只聽屋頂上有人拍了三下手掌,莊外還了三下,屋頂七人輕輕落在庭中,逕自走向廂房。胡斐雖無畏懼,然想敵眾我寡,這番須要出奇制勝,他事先原料杜殺狗定會邀請幫手助拳,但想不到他竟有這麼大的臉面,請得這麼多高手到來。耳聽那七人走向房門,他當下縮身在屏風之後,要探明敵人安排下甚麼機關,如何對付自己。

  但聽噗的一聲,已有人幌亮火摺。胡斐心想屏風後藏不住身,遊目一瞥,見床上羅帳低垂,床前卻無鞋子,顯是無人睡臥,當下提一口氣,輕輕走到床前,揭開羅帳,坐上床沿,鑽進了被裏。這幾下行動輕巧之極,屏風外七人雖然個個都是高手,竟無一人知覺。

  可是胡斐一進錦被,卻是大吃一驚,只覺觸手處輕柔軟滑,鼻中幽香衝來,原來被中竟睡著一個女子。胡斐長到二十七歲,從未接觸過女子身體,這一下嚇得比遇到奇蛇毒蠍還更厲害,正要一滾下床,眼前火光一幌,有人拿著蠟燭在屏風後探了一探,道:「此處沒人,咱們在這裏說話。」說著進來在椅上坐下。

  此時胡斐鼻中充滿幽香,正是適才與苗若蘭酬唱時聞到的,一顆心直欲跳出腔來,心道:「難道她竟是苗姑娘麼?我這番唐突佳人,那當真是罪該萬死。但我若此刻跳將出去,那幾人見她與我同床共衾,必道有甚曖昧之事。苗姑娘一生潔名,可給我毀了。只得待這幾人走開,我再行離床致歉。」他身子微側,手背與苗若蘭身子相接,碰到她的上臂肌膚,只覺柔膩無比,竟似沒穿衣服,驚得急忙縮手。其實田青文除去她的衣裳,尚留下貼身小衣,但胡斐只道她身上裸露,閉住了眼既不敢看,更不敢伸手碰她,忙向外床挪移,與她身子相距數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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