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十一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十一章</h3><br /><br />  金盞花和金魚草都放在佩吟的窗台上了。<br /><br />  有好些天,她都在家改學生的大考考卷,可是,每次,她都會從考卷上抬起頭來,痴痴的望著這兩盆花發怔。奇怪,兩盆花都是黃色的。她知道金盞花本來就只有黃色一種。可是,金魚草的顏色很多,她就看過纖纖栽培過紅色、白色、粉紅、紫色和橘色的。現在,他什麼顏色都不挑選,單單選黃色的,兩盆黃花放在一起,金盞花是一朵朵在綠葉陪襯下綻放著,金色草卻是單獨的一枝花,亭亭玉立的伸長了枝子,上面參差的開著無數花朵。她拿著紅筆,望著花朵,就會不知不覺的想起他曾經說她的話──人比黃花瘦。<br /><br />  是的,人比黃花瘦。她這些日子又瘦多了,只因為她心緒不寧,只因為她若有所思,若有所盼,若有所獲,也若有所失。這種患得患失,忽悲忽喜的情緒是難以解釋的,是會讓人陷入一種恍恍惚惚的情況裡去的。尤其,她收下了這兩盆花,像纖纖說的,如果她收了,就代表接受他的道歉了。那麼,他的下一步棋是什麼?總不該如此沉寂啊!於是,她在那種「若有所盼」的情緒下驚悸了!怎麼?自己居然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呢!<br /><br />  這一步終於來了。那是晚上,她剛把所有學生的學期成績都平均完了,考卷也都一班班的整理好了,她這一學期的工作算是正式結束。大概是晚上八點鐘左右,電話鈴響了。<br /><br />  「喂?那一位?」她問,以為是虞家姐妹,或者是頌超,只有他們和她電話聯繫最密切。<br /><br />  「韓──佩吟?」他遲疑的問。<br /><br />  她的心「咚」的一下跳到了喉嚨口。原來是他!終於是他!「嗯。」她哼著,莫名其妙的扭捏起來,這不是她一向「坦蕩蕩」的個性啊。「你──好嗎?」他再問。<br /><br />  「喂。」她又哼著,心裡好慌好亂,怎麼了?今天自己只會哼哼了?「你──熱嗎?」他忽然冒出一句怪話來。<br /><br />  「熱?」她不解的。可是,她立即覺得熱了,小屋裡沒有冷氣,夏天的晚上,太陽下山後,地上就蒸發著熱氣,小屋裡簡直像個蒸籠,她下意識的用手摸摸頭髮後面的頸項,一手都是汗。「是的,很熱。」她答著,完全出於直接的反應。<br /><br />  「我知道一家咖啡館,有很好的冷氣,很好的情調,你願不願意陪我去喝一杯咖啡?哦,不,」他慌忙更正了句子:「你願不願意讓我陪你去喝一杯咖啡?」<br /><br />  她的心在笑了,為了他這個「更正」!他多麼小心翼翼,多麼怕犯了她的忌諱,但是,他還是那個充滿優越感,充滿自信與自傲的趙自耕啊!「是的,我願意。」她聽到自己在回答,連考慮都沒考慮,就衝口而出了。「那麼,我十分鐘之內來接你!」<br /><br />  他掛斷了電話。她在小屋裡呆站了幾秒鐘,接著,就覺得全心靈都在唱著歌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喜悅,就莫名其妙的在全身奔竄起來。十分鐘!只有十分鐘!她該把自己打扮漂亮一點啊!拉開壁櫥,她想換件衣裳,這才發現壁櫥裡的寒傖,居然沒有一件像樣的衣裳!她想起纖纖的白衣勝雪,不禁自慚形穢了。既然壁櫥裡沒有一件新裝,她放棄了換衣服的念頭,尤其,當她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穿著件鵝黃色的短袖襯衫,一件黃色帶咖啡點點的裙子,竟然和窗台上那兩盆黃花不謀而合,這才驚悟到自己一向偏愛鵝黃色系統的衣裳。或者,他已經注意到了,所以特別送她黃色的小花?那麼,又何必再換衣裳呢?可是,總該搽點胭脂抹點兒粉的,她面對鏡子,倉促中又找不到胭脂在什麼地方?鏡子裡有張又蒼白又憔悴的臉,一對又大又熱切的眸子,一副緊張兮兮的表情──天哪!為什麼小說裡的女主角都有水汪汪的眼睛,紅灩灩的嘴唇,白嫩嫩的肌膚,烏溜溜的頭髮──她在鏡子前面轉了一個身子,嗯,她勉強的嘆了口氣,發現自己有一項還很合格──頭髮。她的頭髮是長而直的,因為她沒時間去美容院燙。而且,是「烏溜溜」的。門外響起了汽車喇叭聲。糟!什麼「打扮」都別提了,來不及了。她慌忙拿了一個皮包,先走到客廳裡去,要告訴父親一聲。一到客廳,她就發現韓永修正背負著雙手,若有所思的站在那兒。看到佩吟,他並不驚奇,只是用很關懷得疼愛又很猶豫的眼光望著她,問了一句:<br /><br />  「要出去?」「是的。」「和那位──律師嗎?」父親深深的看著她。<br /><br />  「噢。」她的臉發熱了,心臟在怦怦亂跳。「是的。」她坦白的說,不想隱瞞韓永修。<br /><br />  父親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終於說:<br /><br />  「去吧!但是──」「爸?」她懷疑的看著父親。「你──不贊成我和他來往嗎?」她直率的問了出來。<br /><br />  「僅僅是來往嗎?」父親問,走過來,他用手在女兒肩上緊按了一下。他搖了搖頭。「去吧!」他溫和的說:「你不應該整天待在家裡,你還那麼年輕!去吧!交交朋友對你有好處。但是──那個趙自耕,你──必須對他多了解一些,他已經不年輕了,他看過的世界和人生,都比你多太多了。而且,他在對女人這一點上,名聲並不很好。當然,像他這種有名有勢的人,總免不了樹大招風,惹人注意,我只是說說,提醒你的注意──也可能,一切都是謠言。而且,也可能──」父親微笑了起來,那微笑浮在他蒼老的臉上,顯得特別蒼涼:「我只是多慮,你和他僅僅是來往而已。」<br /><br />  佩吟不安了,非常不安。她想問問父親到底聽說了些什麼。可是,門外的汽車喇叭聲又響了一聲,很短促,卻有催促的意味。她沒時間再談了,反正,回家後可以再問問清楚,她匆匆說了句:「我會注意的,爸。」她拿著皮包,走出客廳,經過小院,跑出大門外了。<br /><br />  門外,趙自耕正坐在駕駛座上等她。她驚愕的看看,奇怪的問:「你自己開車?老劉呢?」<br /><br />  「我常常自己開車的,」趙自耕微笑的說,打開車門,讓她坐進來。他發動了車子,一面開車,一面說:「用老劉是不得已,有時非要一位司機不可,這社會在某些方面很勢利,很現實。而且,奶奶和纖纖都不會開車,這一老一小每次上街我都擔心,有老劉照顧著,我就比較安心了。」<br /><br />  她望著他,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西裝,打了條深紅色的領帶,又帥又挺,又年輕!他是漂亮的。她在心中驚嘆。如果他不要這麼漂亮,如果他看起來不要這樣年輕,會使她覺得舒服很多。那筆挺的白西裝,那絲質的白襯衫──她在他面前多寒傖哪!車子停在一棟大建築物前面,他們下了車,有侍者去幫他停車。他帶她走進去,乘了一座玻璃電梯,直達頂樓,再走出電梯,四面侍者鞠躬如儀,她更不安了。緊握著皮包,她覺得自己的打扮不對,服裝不對,鞋子不對,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對勁。那些女招待,看起來個個比她像樣。<br /><br />  他們走進了大廳,他一直帶著她,走往一個靠窗的卡座上。坐了下來,她才發現這兒可以瀏覽整個的台北市,那玻璃窗外,台北市的萬家燈火,帶著種迷人的韻味在閃耀。她好驚奇,從沒有見過這種景致,那點點燈火,那中山北路的街燈像一長串珍珠項煉,而那穿梭的街車,在街道上留下一條條流動的光帶。她回轉頭來,再看這家「咖啡館」,才發現這兒實在是家夜總會,有樂隊,有舞池,舞池中正有雙雙對對的男女,在慢慢的擁舞著。室內光線幽暗,氣氛高雅,屋頂上有許許多多的小燈,閃爍著如一天星辰。老天!她想,他確實會選地方,如果她嫌這兒太「豪華」了,卻不能不承認,這兒也是非常非常「詩意」的!連那樂隊的奏樂都是詩意的,他們正奏著一支非常動聽的英文歌,可惜,她對英文歌曲並不熟悉。「這是支什麼曲子?」她問,不想掩飾自己的無知。<br /><br />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從上衣口袋中取出筆來,他在餐巾紙上寫了一行字,遞過來給她,她接過來,就著桌上燭杯裡的光線,看到七個字:<br /><br />  「你照亮我的生命。」<br /><br />  她的心臟又怦然一跳。抬起頭來,她看著他,立即接觸到他那深邃、沉著、含蓄,而在「說話」的眼睛。她很快的低下頭去,玩弄著手中那張紙,滿心懷都盪漾著一種異樣的情緒,她的臉又在發熱了。<br /><br />  侍者過來了。「要吃點什麼?」他問。<br /><br />  她搖搖頭。「給我一杯咖啡吧!」她說。<br /><br />  他點了兩杯咖啡。又說:「其實,你該嘗嘗他們的冰淇淋,這家的冰淇淋是有名的,尤其是『法國式冰淇淋』,裡面又有核桃,又有櫻桃,要不要試一試?」「好。」她點點頭。於是,他又點了冰淇淋。<br /><br />  一會兒,咖啡來了,冰淇淋也來了。她看看這樣,又看看那樣,不知道該先吃那一樣。她喝了口熱咖啡,又吃了一口冰淇淋,忽然間笑了起來:<br /><br />  「你瞧,又是熱的,又是冷的,又是甜的,又是苦的,你叫我怎麼吃?」「熱的,冷的,甜的,苦的──」他凝視著她,微笑著:「你一下子嘗盡了人生!」她一怔,迅速的看著他,在這一刻,她似乎才正視到他的內容和深度,才領略到他在那出眾的儀表和修飾的後面,還隱藏著一顆透視過人生的心。或者,是透視過「她」的心。因為,在這一瞬間,屬於她的那些喜怒哀樂,那些逝去了的歡笑、甜蜜、愛情──那些冷的、熱的、甜的、苦的──種種滋味,都一下子湧上心頭。她垂下睫毛,有些憂鬱,有些惆悵,有些落寞,卻有更多的感動。<br /><br />  他很仔細的看她,被她消失了的笑容所困擾了。<br /><br />  「我說錯了什麼嗎?」他問。<br /><br />  「不。」她很快的回答,又笑了。「你說得很好,我只是──在想你的話。」「你知不知道。」他燃起一支煙,深思的看著她。「我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女孩面前,這麼害怕自己的言行不得體。我比你大很多──事實上,你提醒過我,我是很『老』了,對年齡的敏感,也是你帶來的,在認識你以前,我從不覺得自己『老』。我比你大很多,你卻讓我覺得,在你面前,我只是個小學生。韓──老師,我請你當纖纖的老師時,並沒想到──」他嘆口氣:「我也會被這個老師所收服的!」<br /><br />  她啜著咖啡,也吃著冰淇淋,卻更仔細的傾聽著他的談話。推開冰淇淋的杯子,她玩弄著杯子中的一顆櫻桃,她不看他,卻注視著燭杯裡那小小的火燄,低聲問:<br /><br />  「你在說真心話?還是僅僅想討好我?」<br /><br />  「我沒有必要要討好你!」他說,咬咬牙。「我說的是真心話。我想──我已經不可救藥的愛上了你!」他的聲音清晰而有力。她驚跳起來,手裡的櫻桃落進杯子裡去了。她抬眼看他,蠟燭的火燄在她瞳仁裡跳動,她的臉色發白,嘴唇微微顫動著。「為什麼?」她問。「什麼為什麼?」「你瞧,我絕不是你心目中那種典型的女人。」她說:「我並不漂亮,我不時髦,我很平凡,沒有吸引力,也渡過了少女最美好的那段年齡。我不大膽,也不新潮,我不會玩──愛情的遊戲。我保守,我倔強,我不會遷就別人,更不會甜言蜜語。」「說完了嗎?」他問。「還沒有。」「再說!」他命令的。「我──」她蠕動著嘴唇,心裡瘋狂的想著父親所叮囑的話,他在對女人這一點上,名聲並不很好。「我──我不是一個玩樂的對象,」她的聲音微微發抖,居然變得可憐兮兮的。「我──我是會認真的!」他死命盯著她。忽然站起身來。<br /><br />  「幹什麼?」她問。「我們去跳舞。」她看看舞池,人並不多,是一支慢狐步,她忽然想起頌超說維珍的話,就又加了一句:<br /><br />  「我──不會跳探戈,也不會跳狄斯可!」<br /><br />  「這不是探戈,也不是狄斯可!」他說,牽住她的手,把她從座位上拉起來。「我也不是要你去表演跳舞,我只是想和你靠近一點,因為,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br /><br />  他把她帶進舞池,立刻,他擁她入懷。他的胳膊強而有力的摟住她,讓她緊緊的貼著自己,他的面頰和她的依偎在一起,他的嘴唇湊在她的耳邊。隨著音樂的節拍,他很有韻律的帶著她滑動,卻在她的耳邊輕聲而正經的說:<br /><br />  「讓我告訴你,從你第一次走進我的客廳,我就開始被你吸引。你剛剛說了許多你的缺點,什麼不漂亮、不時髦、太平凡等等鬼話,假如你是真心話,你對自己的認識太少。假如你是謙虛,就又未免太不真誠了。在我眼光裡,你很美,當然不是像電影明星那樣亮,你美得深沉,美得生動,美得成熟。你的眼睛是兩口深井,我常常不敢正眼看你,怕那井中一平如鏡的井水裡,會反映出我自己的寒傖和庸俗。佩吟──」他低低喚她,聲音溫柔、誠懇、真摯,而帶著靈魂深處的渴求。「讓我們今天把假面具都丟開,好不好?坦白說,我很愛自由,我不願被一個女人拴住,這些年來,我很滿意我的獨身生活。可是,你的出現,把我的平靜生活完全攪亂了。你不了解你自己,你那麼飄逸、那麼堅強,那麼脫俗──甚至你的固執,你的自負,你的鋒利,你的敏銳──全使我迷惑。是的,你沒有很考究的服裝,你沒有很漂亮的首飾,你也不太注重化妝。有些地方你是對的,你不新潮,不大膽,你保守,你倔強──老天,我就為這些而喜歡你!雖然,我也希望你能穿漂亮一些,你知道我對服裝一向很考究──不過,這是太小太小的問題,兩個不同環境的人要彼此適應,總有些小地方要彼此協調,我主要是要告訴你──」他把她更有力的拉近自己,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他的嘴唇緊貼在她耳朵上。「我愛上了你。」她不能呼吸了,她的頭緊靠在他的肩上,她的身子隨著他晃動,靈魂卻已經往上飄,往上飄,往上飄──飄到那屋頂的滿天星辰裡去了。她不能說話,因為喉嚨堵塞了。她不敢看他,因為她眼裡忽然充盈了淚水。<br /><br />  「記得我第一次在書房中吻你嗎?我一點也不敢拿你開玩笑,」他繼續說:「或者,當時我並沒有很確實的了解自己在做什麼,因為,我根本沒有思想的餘地。但是,後來我思考過了,我也分析過自己,甚至於,我還掙扎過,用很多理由來說服我自己,說服我不要陷進去。我不是盲目的少年時期,會為愛情而神魂顛倒。可是,佩吟,我輸了,我居然神魂顛倒了!我明白我在做什麼,我要你,認真的。百分之百的認真!問題卻在,你是不是也要我?」<br /><br />  她更緊的靠著他,深呼吸,卻不說話。<br /><br />  「佩吟。」他柔聲喊。她咬住嘴唇,閉上眼睛,淚珠靜悄悄的從眼眶中滾出來,滑過面頰。她把頭側向一邊,不肯跟他貼面,免得讓他發現她在流淚,她的淚珠悄然的墜落在他肩上。<br /><br />  「佩吟。」他再喊,由於她的閃避而心慌起來,從沒有一個女人,讓他這樣沒有把握,這樣渴望得到,而又這樣恐懼失敗。他覺得心臟都跳得不規律了。「佩吟,你真的嫌我太老了?你真的喜歡那個──虞頌超?你真的沒有──把我放在心上?」他推開她,想看她的臉,她躲開,可是,音樂停了,她不得不停下來,等待另一支曲子的開始。於是,他看到了她的臉,她的眼睛,她的淚眼凝注。<br /><br />  「怎麼?」他的臉白了。「我又說錯了什麼?」<br /><br />  她搖頭,拚命的搖頭。<br /><br />  「說一句話!」他請求的。「為什麼不說話?你──不忍心拒絕我?是嗎?」他咬了咬牙,閉了閉眼睛。「我準備接受打擊,你──說吧!」她不能再沉默了,不能再讓他誤解了。虞頌超,在這一瞬間,她才明白為什麼頌超在她眼中永遠是個孩子,永遠不夠成熟,永遠沒有男性的吸引力!就因為面前這個男人!這個充滿優越感的、傲慢的、自信的、咄咄逼人的男人!天哪!她愛這個男人,她一定早就愛上這個男人了!<br /><br />  「為什麼還不說話?」他睜開了眼睛,死盯著她。音樂又響了,他們繼續跳舞,但他很紳士派的把她推在相當大的距離之外,以便盯牢她的臉。「告訴我!」他又用命令語氣了。這個有命令習慣的、討厭的人哪!她望著他,她愛他,她愛他,她愛他──她心底在吶喊著:她愛他哪!<br /><br />  「我──」她終於開了口,吶吶的,模糊的,口齒不清的。「我剛剛說過,我會──認真的!」<br /><br />  「認真的?」他的眼睛裡冒著火燄,光亮得像兩小簇火炬。「你以為我不是認真的?」「我不知道──」她呻吟著說:「你認真到什麼程度?」<br /><br />  「老天!」他低喊:「你還沒有弄懂我的意思嗎?我說過,我不願意被一個女人拴住,但是,假如你去拴住別的男人,我一定會發狂。所以──」他又用命令語氣了:「你必須嫁給我!」<br /><br />  她一下子靠緊了他,忘形的用雙手環抱住了他的脖子,把面頰緊偎在他的面頰上。他們仍然跟著音樂的節拍在晃動,她的淚水沾濕了他的面頰,但是,她輕聲的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流淚,一面軟軟柔柔的說:<br /><br />  「你不會後悔說這句話嗎?」<br /><br />  「後悔?怎麼會後悔?你──要命,」他重重吸氣:「你到底是答應我,還是拒絕我?」<br /><br />  「你還不能感覺出來嗎?」她的聲音更軟了,更柔了。「你這個傻瓜!現在,你就是後悔說了那句話,我也不允許你收回了!」他屏息片刻,雙手環抱住她的腰,把她緊擁在懷裡。<br /><br />  「不行,」他喘著氣說:「我們要離開這兒。」<br /><br />  「為什麼?」「為什麼?」他瞪大眼睛,深深吸氣:「因為我要吻你!」<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金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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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金盞花和金魚草都放在佩吟的窗台上了。

  有好些天,她都在家改學生的大考考卷,可是,每次,她都會從考卷上抬起頭來,痴痴的望著這兩盆花發怔。奇怪,兩盆花都是黃色的。她知道金盞花本來就只有黃色一種。可是,金魚草的顏色很多,她就看過纖纖栽培過紅色、白色、粉紅、紫色和橘色的。現在,他什麼顏色都不挑選,單單選黃色的,兩盆黃花放在一起,金盞花是一朵朵在綠葉陪襯下綻放著,金色草卻是單獨的一枝花,亭亭玉立的伸長了枝子,上面參差的開著無數花朵。她拿著紅筆,望著花朵,就會不知不覺的想起他曾經說她的話──人比黃花瘦。

  是的,人比黃花瘦。她這些日子又瘦多了,只因為她心緒不寧,只因為她若有所思,若有所盼,若有所獲,也若有所失。這種患得患失,忽悲忽喜的情緒是難以解釋的,是會讓人陷入一種恍恍惚惚的情況裡去的。尤其,她收下了這兩盆花,像纖纖說的,如果她收了,就代表接受他的道歉了。那麼,他的下一步棋是什麼?總不該如此沉寂啊!於是,她在那種「若有所盼」的情緒下驚悸了!怎麼?自己居然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呢!

  這一步終於來了。那是晚上,她剛把所有學生的學期成績都平均完了,考卷也都一班班的整理好了,她這一學期的工作算是正式結束。大概是晚上八點鐘左右,電話鈴響了。

  「喂?那一位?」她問,以為是虞家姐妹,或者是頌超,只有他們和她電話聯繫最密切。

  「韓──佩吟?」他遲疑的問。

  她的心「咚」的一下跳到了喉嚨口。原來是他!終於是他!「嗯。」她哼著,莫名其妙的扭捏起來,這不是她一向「坦蕩蕩」的個性啊。「你──好嗎?」他再問。

  「喂。」她又哼著,心裡好慌好亂,怎麼了?今天自己只會哼哼了?「你──熱嗎?」他忽然冒出一句怪話來。

  「熱?」她不解的。可是,她立即覺得熱了,小屋裡沒有冷氣,夏天的晚上,太陽下山後,地上就蒸發著熱氣,小屋裡簡直像個蒸籠,她下意識的用手摸摸頭髮後面的頸項,一手都是汗。「是的,很熱。」她答著,完全出於直接的反應。

  「我知道一家咖啡館,有很好的冷氣,很好的情調,你願不願意陪我去喝一杯咖啡?哦,不,」他慌忙更正了句子:「你願不願意讓我陪你去喝一杯咖啡?」

  她的心在笑了,為了他這個「更正」!他多麼小心翼翼,多麼怕犯了她的忌諱,但是,他還是那個充滿優越感,充滿自信與自傲的趙自耕啊!「是的,我願意。」她聽到自己在回答,連考慮都沒考慮,就衝口而出了。「那麼,我十分鐘之內來接你!」

  他掛斷了電話。她在小屋裡呆站了幾秒鐘,接著,就覺得全心靈都在唱著歌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喜悅,就莫名其妙的在全身奔竄起來。十分鐘!只有十分鐘!她該把自己打扮漂亮一點啊!拉開壁櫥,她想換件衣裳,這才發現壁櫥裡的寒傖,居然沒有一件像樣的衣裳!她想起纖纖的白衣勝雪,不禁自慚形穢了。既然壁櫥裡沒有一件新裝,她放棄了換衣服的念頭,尤其,當她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穿著件鵝黃色的短袖襯衫,一件黃色帶咖啡點點的裙子,竟然和窗台上那兩盆黃花不謀而合,這才驚悟到自己一向偏愛鵝黃色系統的衣裳。或者,他已經注意到了,所以特別送她黃色的小花?那麼,又何必再換衣裳呢?可是,總該搽點胭脂抹點兒粉的,她面對鏡子,倉促中又找不到胭脂在什麼地方?鏡子裡有張又蒼白又憔悴的臉,一對又大又熱切的眸子,一副緊張兮兮的表情──天哪!為什麼小說裡的女主角都有水汪汪的眼睛,紅灩灩的嘴唇,白嫩嫩的肌膚,烏溜溜的頭髮──她在鏡子前面轉了一個身子,嗯,她勉強的嘆了口氣,發現自己有一項還很合格──頭髮。她的頭髮是長而直的,因為她沒時間去美容院燙。而且,是「烏溜溜」的。門外響起了汽車喇叭聲。糟!什麼「打扮」都別提了,來不及了。她慌忙拿了一個皮包,先走到客廳裡去,要告訴父親一聲。一到客廳,她就發現韓永修正背負著雙手,若有所思的站在那兒。看到佩吟,他並不驚奇,只是用很關懷得疼愛又很猶豫的眼光望著她,問了一句:

  「要出去?」「是的。」「和那位──律師嗎?」父親深深的看著她。

  「噢。」她的臉發熱了,心臟在怦怦亂跳。「是的。」她坦白的說,不想隱瞞韓永修。

  父親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終於說:

  「去吧!但是──」「爸?」她懷疑的看著父親。「你──不贊成我和他來往嗎?」她直率的問了出來。

  「僅僅是來往嗎?」父親問,走過來,他用手在女兒肩上緊按了一下。他搖了搖頭。「去吧!」他溫和的說:「你不應該整天待在家裡,你還那麼年輕!去吧!交交朋友對你有好處。但是──那個趙自耕,你──必須對他多了解一些,他已經不年輕了,他看過的世界和人生,都比你多太多了。而且,他在對女人這一點上,名聲並不很好。當然,像他這種有名有勢的人,總免不了樹大招風,惹人注意,我只是說說,提醒你的注意──也可能,一切都是謠言。而且,也可能──」父親微笑了起來,那微笑浮在他蒼老的臉上,顯得特別蒼涼:「我只是多慮,你和他僅僅是來往而已。」

  佩吟不安了,非常不安。她想問問父親到底聽說了些什麼。可是,門外的汽車喇叭聲又響了一聲,很短促,卻有催促的意味。她沒時間再談了,反正,回家後可以再問問清楚,她匆匆說了句:「我會注意的,爸。」她拿著皮包,走出客廳,經過小院,跑出大門外了。

  門外,趙自耕正坐在駕駛座上等她。她驚愕的看看,奇怪的問:「你自己開車?老劉呢?」

  「我常常自己開車的,」趙自耕微笑的說,打開車門,讓她坐進來。他發動了車子,一面開車,一面說:「用老劉是不得已,有時非要一位司機不可,這社會在某些方面很勢利,很現實。而且,奶奶和纖纖都不會開車,這一老一小每次上街我都擔心,有老劉照顧著,我就比較安心了。」

  她望著他,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西裝,打了條深紅色的領帶,又帥又挺,又年輕!他是漂亮的。她在心中驚嘆。如果他不要這麼漂亮,如果他看起來不要這樣年輕,會使她覺得舒服很多。那筆挺的白西裝,那絲質的白襯衫──她在他面前多寒傖哪!車子停在一棟大建築物前面,他們下了車,有侍者去幫他停車。他帶她走進去,乘了一座玻璃電梯,直達頂樓,再走出電梯,四面侍者鞠躬如儀,她更不安了。緊握著皮包,她覺得自己的打扮不對,服裝不對,鞋子不對,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對勁。那些女招待,看起來個個比她像樣。

  他們走進了大廳,他一直帶著她,走往一個靠窗的卡座上。坐了下來,她才發現這兒可以瀏覽整個的台北市,那玻璃窗外,台北市的萬家燈火,帶著種迷人的韻味在閃耀。她好驚奇,從沒有見過這種景致,那點點燈火,那中山北路的街燈像一長串珍珠項煉,而那穿梭的街車,在街道上留下一條條流動的光帶。她回轉頭來,再看這家「咖啡館」,才發現這兒實在是家夜總會,有樂隊,有舞池,舞池中正有雙雙對對的男女,在慢慢的擁舞著。室內光線幽暗,氣氛高雅,屋頂上有許許多多的小燈,閃爍著如一天星辰。老天!她想,他確實會選地方,如果她嫌這兒太「豪華」了,卻不能不承認,這兒也是非常非常「詩意」的!連那樂隊的奏樂都是詩意的,他們正奏著一支非常動聽的英文歌,可惜,她對英文歌曲並不熟悉。「這是支什麼曲子?」她問,不想掩飾自己的無知。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從上衣口袋中取出筆來,他在餐巾紙上寫了一行字,遞過來給她,她接過來,就著桌上燭杯裡的光線,看到七個字:

  「你照亮我的生命。」

  她的心臟又怦然一跳。抬起頭來,她看著他,立即接觸到他那深邃、沉著、含蓄,而在「說話」的眼睛。她很快的低下頭去,玩弄著手中那張紙,滿心懷都盪漾著一種異樣的情緒,她的臉又在發熱了。

  侍者過來了。「要吃點什麼?」他問。

  她搖搖頭。「給我一杯咖啡吧!」她說。

  他點了兩杯咖啡。又說:「其實,你該嘗嘗他們的冰淇淋,這家的冰淇淋是有名的,尤其是『法國式冰淇淋』,裡面又有核桃,又有櫻桃,要不要試一試?」「好。」她點點頭。於是,他又點了冰淇淋。

  一會兒,咖啡來了,冰淇淋也來了。她看看這樣,又看看那樣,不知道該先吃那一樣。她喝了口熱咖啡,又吃了一口冰淇淋,忽然間笑了起來:

  「你瞧,又是熱的,又是冷的,又是甜的,又是苦的,你叫我怎麼吃?」「熱的,冷的,甜的,苦的──」他凝視著她,微笑著:「你一下子嘗盡了人生!」她一怔,迅速的看著他,在這一刻,她似乎才正視到他的內容和深度,才領略到他在那出眾的儀表和修飾的後面,還隱藏著一顆透視過人生的心。或者,是透視過「她」的心。因為,在這一瞬間,屬於她的那些喜怒哀樂,那些逝去了的歡笑、甜蜜、愛情──那些冷的、熱的、甜的、苦的──種種滋味,都一下子湧上心頭。她垂下睫毛,有些憂鬱,有些惆悵,有些落寞,卻有更多的感動。

  他很仔細的看她,被她消失了的笑容所困擾了。

  「我說錯了什麼嗎?」他問。

  「不。」她很快的回答,又笑了。「你說得很好,我只是──在想你的話。」「你知不知道。」他燃起一支煙,深思的看著她。「我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女孩面前,這麼害怕自己的言行不得體。我比你大很多──事實上,你提醒過我,我是很『老』了,對年齡的敏感,也是你帶來的,在認識你以前,我從不覺得自己『老』。我比你大很多,你卻讓我覺得,在你面前,我只是個小學生。韓──老師,我請你當纖纖的老師時,並沒想到──」他嘆口氣:「我也會被這個老師所收服的!」

  她啜著咖啡,也吃著冰淇淋,卻更仔細的傾聽著他的談話。推開冰淇淋的杯子,她玩弄著杯子中的一顆櫻桃,她不看他,卻注視著燭杯裡那小小的火燄,低聲問:

  「你在說真心話?還是僅僅想討好我?」

  「我沒有必要要討好你!」他說,咬咬牙。「我說的是真心話。我想──我已經不可救藥的愛上了你!」他的聲音清晰而有力。她驚跳起來,手裡的櫻桃落進杯子裡去了。她抬眼看他,蠟燭的火燄在她瞳仁裡跳動,她的臉色發白,嘴唇微微顫動著。「為什麼?」她問。「什麼為什麼?」「你瞧,我絕不是你心目中那種典型的女人。」她說:「我並不漂亮,我不時髦,我很平凡,沒有吸引力,也渡過了少女最美好的那段年齡。我不大膽,也不新潮,我不會玩──愛情的遊戲。我保守,我倔強,我不會遷就別人,更不會甜言蜜語。」「說完了嗎?」他問。「還沒有。」「再說!」他命令的。「我──」她蠕動著嘴唇,心裡瘋狂的想著父親所叮囑的話,他在對女人這一點上,名聲並不很好。「我──我不是一個玩樂的對象,」她的聲音微微發抖,居然變得可憐兮兮的。「我──我是會認真的!」他死命盯著她。忽然站起身來。

  「幹什麼?」她問。「我們去跳舞。」她看看舞池,人並不多,是一支慢狐步,她忽然想起頌超說維珍的話,就又加了一句:

  「我──不會跳探戈,也不會跳狄斯可!」

  「這不是探戈,也不是狄斯可!」他說,牽住她的手,把她從座位上拉起來。「我也不是要你去表演跳舞,我只是想和你靠近一點,因為,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他把她帶進舞池,立刻,他擁她入懷。他的胳膊強而有力的摟住她,讓她緊緊的貼著自己,他的面頰和她的依偎在一起,他的嘴唇湊在她的耳邊。隨著音樂的節拍,他很有韻律的帶著她滑動,卻在她的耳邊輕聲而正經的說:

  「讓我告訴你,從你第一次走進我的客廳,我就開始被你吸引。你剛剛說了許多你的缺點,什麼不漂亮、不時髦、太平凡等等鬼話,假如你是真心話,你對自己的認識太少。假如你是謙虛,就又未免太不真誠了。在我眼光裡,你很美,當然不是像電影明星那樣亮,你美得深沉,美得生動,美得成熟。你的眼睛是兩口深井,我常常不敢正眼看你,怕那井中一平如鏡的井水裡,會反映出我自己的寒傖和庸俗。佩吟──」他低低喚她,聲音溫柔、誠懇、真摯,而帶著靈魂深處的渴求。「讓我們今天把假面具都丟開,好不好?坦白說,我很愛自由,我不願被一個女人拴住,這些年來,我很滿意我的獨身生活。可是,你的出現,把我的平靜生活完全攪亂了。你不了解你自己,你那麼飄逸、那麼堅強,那麼脫俗──甚至你的固執,你的自負,你的鋒利,你的敏銳──全使我迷惑。是的,你沒有很考究的服裝,你沒有很漂亮的首飾,你也不太注重化妝。有些地方你是對的,你不新潮,不大膽,你保守,你倔強──老天,我就為這些而喜歡你!雖然,我也希望你能穿漂亮一些,你知道我對服裝一向很考究──不過,這是太小太小的問題,兩個不同環境的人要彼此適應,總有些小地方要彼此協調,我主要是要告訴你──」他把她更有力的拉近自己,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他的嘴唇緊貼在她耳朵上。「我愛上了你。」她不能呼吸了,她的頭緊靠在他的肩上,她的身子隨著他晃動,靈魂卻已經往上飄,往上飄,往上飄──飄到那屋頂的滿天星辰裡去了。她不能說話,因為喉嚨堵塞了。她不敢看他,因為她眼裡忽然充盈了淚水。

  「記得我第一次在書房中吻你嗎?我一點也不敢拿你開玩笑,」他繼續說:「或者,當時我並沒有很確實的了解自己在做什麼,因為,我根本沒有思想的餘地。但是,後來我思考過了,我也分析過自己,甚至於,我還掙扎過,用很多理由來說服我自己,說服我不要陷進去。我不是盲目的少年時期,會為愛情而神魂顛倒。可是,佩吟,我輸了,我居然神魂顛倒了!我明白我在做什麼,我要你,認真的。百分之百的認真!問題卻在,你是不是也要我?」

  她更緊的靠著他,深呼吸,卻不說話。

  「佩吟。」他柔聲喊。她咬住嘴唇,閉上眼睛,淚珠靜悄悄的從眼眶中滾出來,滑過面頰。她把頭側向一邊,不肯跟他貼面,免得讓他發現她在流淚,她的淚珠悄然的墜落在他肩上。

  「佩吟。」他再喊,由於她的閃避而心慌起來,從沒有一個女人,讓他這樣沒有把握,這樣渴望得到,而又這樣恐懼失敗。他覺得心臟都跳得不規律了。「佩吟,你真的嫌我太老了?你真的喜歡那個──虞頌超?你真的沒有──把我放在心上?」他推開她,想看她的臉,她躲開,可是,音樂停了,她不得不停下來,等待另一支曲子的開始。於是,他看到了她的臉,她的眼睛,她的淚眼凝注。

  「怎麼?」他的臉白了。「我又說錯了什麼?」

  她搖頭,拚命的搖頭。

  「說一句話!」他請求的。「為什麼不說話?你──不忍心拒絕我?是嗎?」他咬了咬牙,閉了閉眼睛。「我準備接受打擊,你──說吧!」她不能再沉默了,不能再讓他誤解了。虞頌超,在這一瞬間,她才明白為什麼頌超在她眼中永遠是個孩子,永遠不夠成熟,永遠沒有男性的吸引力!就因為面前這個男人!這個充滿優越感的、傲慢的、自信的、咄咄逼人的男人!天哪!她愛這個男人,她一定早就愛上這個男人了!

  「為什麼還不說話?」他睜開了眼睛,死盯著她。音樂又響了,他們繼續跳舞,但他很紳士派的把她推在相當大的距離之外,以便盯牢她的臉。「告訴我!」他又用命令語氣了。這個有命令習慣的、討厭的人哪!她望著他,她愛他,她愛他,她愛他──她心底在吶喊著:她愛他哪!

  「我──」她終於開了口,吶吶的,模糊的,口齒不清的。「我剛剛說過,我會──認真的!」

  「認真的?」他的眼睛裡冒著火燄,光亮得像兩小簇火炬。「你以為我不是認真的?」「我不知道──」她呻吟著說:「你認真到什麼程度?」

  「老天!」他低喊:「你還沒有弄懂我的意思嗎?我說過,我不願意被一個女人拴住,但是,假如你去拴住別的男人,我一定會發狂。所以──」他又用命令語氣了:「你必須嫁給我!」

  她一下子靠緊了他,忘形的用雙手環抱住了他的脖子,把面頰緊偎在他的面頰上。他們仍然跟著音樂的節拍在晃動,她的淚水沾濕了他的面頰,但是,她輕聲的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流淚,一面軟軟柔柔的說:

  「你不會後悔說這句話嗎?」

  「後悔?怎麼會後悔?你──要命,」他重重吸氣:「你到底是答應我,還是拒絕我?」

  「你還不能感覺出來嗎?」她的聲音更軟了,更柔了。「你這個傻瓜!現在,你就是後悔說了那句話,我也不允許你收回了!」他屏息片刻,雙手環抱住她的腰,把她緊擁在懷裡。

  「不行,」他喘著氣說:「我們要離開這兒。」

  「為什麼?」「為什麼?」他瞪大眼睛,深深吸氣:「因為我要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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