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裕安篇作品導讀◆導讀者:石德華
從日據時代賴和、蔣渭水,到上一輩的王尚義、顧肇森,到王溢嘉、陳克華、王浩威、侯文詠,到年輕一輩的歐陽林、陳豐偉,文壇實不乏醫生作家,莊裕安廁身其間,比較另類一些、玩世一些、擠眉弄眼了一些。將醫病經典融入散文書寫,以人文思維貫入醫學專業,自是不在話下,但莊裕安作品的最大特色在於他融繪畫、電影、音樂於文學,並在這所謂廣義的「藝術小宇宙」之中,悠哉游哉、左右逢源的自在豐足。因由博學多識,他的作品往往華洋雜陳的出入典故、旁徵博引,史料與新資訊處處,既豐富讀者的知識,也使自己的創作題材不斷拓開。
莊裕安致力散文但並不安於純正散文,醫理多苦悶,藝術知識的處理也很容易端正得像教材,幸喜莊裕安的散文風格幽默慧黠、機趣橫生,他擁有無拘無束且非常驚人的想像力,可以締造意想不到的創意聯結,魚與浮士德、小鬼當家與波灣戰爭、伍迪愛倫與奇異果都能在他筆下作關聯,作家陳黎說他可以把「只有一丁點血緣關係的事物結合成近親」,莊裕安的散文真像一幅鮮麗的抽象畫,狀似即興拼湊,其實自有章法。而多用且善用比喻、反諷、誇張、渲染的寫作手法,使即便是身邊細微末瑣的家常事,都能被莊裕安處理得形像鮮明無倫、滿紙活潑生氣,〈野獸派丈母娘〉一文即為此間代表作。
〈野獸派丈母娘〉以大量誇飾、映襯、比喻手法,對丈母娘的做菜與作畫,分別做一體之多面繪相,造成強烈的突梯感而效果非凡。他先用正寫描繪做菜,由買菜至炒菜、至菜上桌、至人進食,無一局不虎虎生風豪情萬丈,揮灑出丈母娘對做菜;其實是護愛晚輩的純粹熱情,你以為可觀的到此為止了,然而「好像歌劇的第二幕掀開紅簾」,作畫又翻高了一層,原來「做菜」雖精彩卻仍是鋪墊,飯後這部分才是主戲。莊裕安以對丈母娘的正寫,加自己揣摩上意弄臣心態的側寫,雙管齊下鮮明表達丈母娘對繪畫的專業及癡狂,在詼諧有趣文字的底蘊,讓我們感受到的還有女婿對丈母娘的包容,那是長幼倫理,是人與人之間的了解與成全,是一種浮世裡的人生情味。前者的「野」,是生命力的橫向潑濺;後者的「癡」,是生命力的直衝不悔,兩者由「熱」字一體貫串,生命活力沛然不可羈握。文末「原來她烹飪一如作畫」巧妙匯合兩者,使全文開合有致,結構完整。而病貓一段則是附加一筆更顯旨趣,生命只任情奔縱在美好的事物上,奔放鮮明的人必極端,不如此「餒」、「病」,怎能盡達丈母娘的「野」、「癡」。
〈膽固醇與法斯塔夫〉在致病元凶與小丑弄臣之間騁其多元精細的創意聯結,文中醫理、戲劇、樂評、文學俱陳,膽固醇與法斯塔夫兩個平行主題穿梭如織,輕鬆談說卻織理分明,是標準的莊氏散文。
莊裕安另有「旅行作家」之稱,旅行,是自我的延伸,對熱愛閱讀的他而言,他用旅行這件事映證書本知識,或修正原來的錯誤認知,或解構不同民族被文化差異所烘托出來的價值,他本來就喜歡音樂、文學、美術,所以旅行時自然也會尋找這些東西,他主張旅行不妨建立趣味性,食衣住行都有學問存在,文學性或文化抒發倒並非絕對必需。〈夏夜微笑〉就是莊裕安的旅行散文,熱力十足的哥本哈根對比著沉寂冷清的洛芳伊密,這兩個北歐城市,夏天同樣是日照時間很長的白夜,卻呈現狂歡與沉靜的鮮明落差,作者隨遇興發,將這兩種迥異的生命型態並陳,形成一樁「鮮事」,中間雖綴以北歐野草莓一則,仍不脫「太陽」的一線串起。〈夏夜微笑〉雖不屬厚重的文化抒懷,但我們還是感知得到,旅行,仍得先作些功課。
自然就有趣味,所以莊裕安的樂評也擺開專業的沉重,用文學敘述音樂,是充滿文采和流露真情的聆樂心得,希區考克說:「電影是一片蛋糕。」無論拍的是謀殺片、恐怖片,他都要處理得可口香甜,莊裕安的樂評也是。莊裕安說:「可口是藝術的手法。」
莎士比亞和明牌有什麼關聯?三重到三張犁為什麼有蝴蝶結?「神經喜劇」、「時代感」、「新潮前衛」都是對莊裕安作品的評論,但我認為,思維跳躍是他的詩人本色;活潑靈動是他的內在本性,他是在喜歡文學之前就先愛上幻術的,不過,也千萬別忽略了,有人總用幽默詼諧在以輕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