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二 三個少年</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二 三個少年</h3><br /><br />  我們有三個小孩經常都在一起,而且是從孩提時代就如此的。從最早期我們在一起就非常投機。隨著歲月的遞嬗,這種融洽、投合的感受越來越深。尼古拉.柏曼是地方法院首席法官的兒子。西皮.歐梅耶是最主要的旅社的老闆的兒子。那是一家名為「金鹿莊」的客棧;有一座很美的花園,濃蔭的樹木一直綿延到河邊。此外,又有出租的小船。第三個就是我,提奧多.費雪,教堂風琴師的兒子。家父也是村子裡樂師的頭子、教小提琴的老師、作曲家、稅吏、禮拜堂的低級職員、一個有用的公民,而且又為大家所尊敬。對這一個地區的山岳、林木,我們熟稔的程度,不亞於那些林鳥呢!因為一有空閒,我們就四處冶遊──尤其當我們不去游泳、蕩舟、釣魚、在冰上嬉戲,或在山間滑雪的時候。<br /><br />  我們深受城堡裡最老的服務員的寵愛,因此我們可以隨時自由進出堡壘的公園,這是很少人能夠享有的。他名叫菲力克斯.布朗德。我們常常去,有時候是在晚上。我們去聽他談那些舊事與奇聞;跟他一起抽煙(他教我們怎樣抽煙);和他一起喝咖啡。因為他曾經打過仗;攻打維也納之役,他是在場的。當那些土耳其兵被打敗時,在那些擄獲的戰利品中就有咖啡。土耳其俘虜把咖啡的特性解說一番,並說明怎樣享用。現在他就經常把那些咖啡保存著,自己享用,並且向他人炫耀。暴風雨來臨時,他就留我們過夜。屋外閃電與雷雨交加,他卻對我們談到鬼以及各種恐怖的故事;談到戰爭、謀殺以及殘害肢骸等事情。他用這些故事引發我們的樂趣。在他所講的這些事情中,有很多是他自己親身經歷的。他曾經看到過很多的鬼、巫師以及行妖術的人。曾經有一次,在一個兇猛的雨夜裡,他在山間迷路,藉著閃電的亮光,他發現到「野獵人」(Wild Huntsman)帶著他的一群鬼魂惡狗,從雲層裡向他追逐。他也曾經看過一次惡魔。曾經有好幾次,他看過吸血的大蝙蝠,狂吮著沉睡中的人們的頭顱,用牠的翅膀把人搧得困倦昏沉,逐漸進入死亡的深淵。<br /><br />  他鼓勵我們不要怕像鬼那樣超自然的東西。他說,它們並不會傷害人。它們只是到處遊蕩,因為它們也會感到寂寞和苦惱,因此希望有人友善地關注它們、同情它們。終於,我們也學會了不怕鬼。甚至於在夜裡,跟他一起走到城堡的地牢裡,進入鬧鬼的房子。鬼只對我們出現過一次;它在矇矓中顯現,又寂靜無聲地飄到大氣中去,然後就消失了。我們並不顫抖;因為他把我們教得好好的。他說:鬼有時在半夜裡出現,用它濕粘粘的大手摸他的臉,把他吵醒。但它絕不傷害人,它只要人同情與關注。還有更神奇的事呢!他曾經看過安琪兒,那是真的來自天上的天使。那些天使們還曾經跟他談過話。它們沒有翅膀,像人類一樣穿著衣服:說話、形態、動作,都跟任何自然人沒有兩樣。你簡直看不出它們就是安琪兒,除非你看過它們所做的那些神奇的事體──那是一個「有生之人」(a mortal)無法做出來的──以及你看到他們消失的情況;當你正跟他們談話的剎那,它倏地消失。這也是「有生之人」辦不到的。他又說:那些天使們都很快樂、達觀;不像那些魔鬼一樣愁眉苦臉。<br /><br />  就在那五月的夜晚,我們作那一次談話以後,第二天早晨我們醒來,跟他一起用過美味的早餐,然後我們就走開了。我們通過橋,走到山間去。我們從左邊走到一個多樹的山頂;那是我們很喜愛、很常去的一個地方。我們在樹蔭底下休息、抽煙、談天。我們談著那些奇怪的事,因為它們還依然存留在我們的心中,還深印我們的腦海。但我們不能抽煙,因為我們忘了帶打火器。<br /><br />  有一個年輕人從林間一下子就走到我們面前來。他坐下來,很友善地跟我們談話,真好像他認得我們呢。但我們並不回答他,因為他是一個陌生人。我們不慣於跟陌生人打交道;我們對陌生人感到害羞。他穿著又好又新的衣服,長得很英俊;有一副可愛的臉,有悅人的嗓子。他顯得很安閒、文雅、大方,並不像其他的男孩子那樣懶散、尷尬、羞怯。我們真想對他友善一些,但我們不曉得該怎樣開始。我驟然想起了煙管。我在想:假如我把煙管給他,是不是足以表示友善呢?但是我又想到我們沒有火,因此我感到很納悶。但他卻很高興,臉上顯露著光彩。他說:<br /><br />  「沒有火?噢,那很簡單,我可以點火。」<br /><br />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因為我什麼也沒說呀!他拿著煙管,向煙管吹氣,就把煙草點紅了。藍色的煙圈徐徐升起。我們跳起來,準備逃跑,因為那就是「造化」。我們的的確確跑了好幾步。他懇摯地要求我們留下來,而且保證絕不傷害我們;他只希望我們跟他做朋友,使他有伴。因此我們就停下來,站住了。我們滿懷著好奇心,想要回到他那裡;但還是有些害怕。他繼續用動聽的、有說服力的語氣哄我們。當我看到那煙管不再冒煙,而又沒有什麼可怕的事發生時,我們也就逐漸的安下心來。何況我們的好奇心越來越強烈,凌駕於我們的恐懼。終於我又走回去──慢慢地,並準備隨時逃跑。<br /><br />  他一心一意地要我們安下心來;而他所用的方式是對的。面對著這樣一個懇摯、單純而又和善的人,一個人很難保持遲疑、膽怯的態度。他的談吐又是那麼誘人。不,他簡直是把我們整個贏過去了。我們很快的就顯得滿意、舒適而且多嘴。尤其有這樣一個新朋友,更是高興。當壓抑的感覺整個消失,我們就問他:他怎麼學會那一件奇妙的事。他說,他根本就沒有學;他很自然的就會做那一件事,正如他會做其他許許多多神奇的事一樣。<br /><br />  「是些什麼事?」<br /><br />  「噢,一大堆呢!我也不知道有多少。」<br /><br />  「你顯顯身手,讓我們看看,好嗎?」<br /><br />  「請你表演,拜託!」另一個說。<br /><br />  「你們不再逃開嗎?」<br /><br />  「不,我們絕不逃跑。」<br /><br />  「好,我很樂意。但你們知道,你們必須不忘記你們的諾言。」<br /><br />  我們告訴他,我們不逃跑。他就走向一個水坑,以一個樹葉做成的杯子舀水。他對它吹氣,把它丟開,然後它就變成像杯子一樣形狀的冰塊。我們感到很驚奇、很好玩。我們再也沒有一絲畏懼了。我們很高興與他同在。我們還懇求他繼續做出更多的東西。他照辦了。他說,我們喜歡什麼水果,他就要送什麼給我們;不管它是不是這個季節的產物。<br /><br />  我們馬上就嚷道:<br /><br />  「橘子!」<br /><br />  「蘋果!」<br /><br />  「葡萄!」<br /><br />  「它們就在你們的口袋裡。」他說。居然是真的。而且它們又是最上品。我們吃著那些水果,心裡還期望著更多的水果;只是沒有人說出而已。<br /><br />  「只要你們期望吃到什麼東西,你們就會享有它。你們甚至於不用把它們的名字說出來。既然我跟你們在一起,你們就只須期望以及尋找。」<br /><br />  他所說的都是真的。再也沒有比這更神奇、更有趣的事了。麵包、蛋糕、甜餅、堅果等,只要我們想要什麼,它就在我們的口袋裡。他自己什麼也不吃,只是坐著,談著話;並且做著一件又一件神奇的事來讓我們高興。他用泥塊做成一隻小小的玩具松鼠;牠爬到樹上去,坐在我們頭頂上的一根枝枒上,對著我們叫。然後他又做一隻不比老鼠大的小狗,牠也爬上去追逐松鼠,而且在枝間跳舞,興奮地吠叫。牠跟別的狗一樣,都是活生生的。牠使那松鼠感到害怕,跳過了一棵樹又一棵樹,直到松鼠和狗都跑出我們的視線以外。他用泥塊做鳥,把牠們放走;牠們吱吱地叫著,飛開了。<br /><br />  最後,我壯著膽要他告訴我們,他到底是誰。<br /><br />  「一個天使。」他說著,若無其事似地;又把另一隻鳥送走。他拍拍手,讓牠飛開。<br /><br />  一聽到他那樣說,我們又害怕起來。但他囑咐我們不用擔心;對於一個天使,又有什麼好害怕的呢?何況他又很喜歡我們。他繼續說著話,像先前那樣的單純,那樣自然。就在這時候,他又創造一大群手指般大小的男人和女人,讓他們勤勞地工作,開始在草場上清掃,並弄平一塊兩平方碼的空間;然後在上面建築一座巧妙的小堡壘。婦女們忙著攙研膠泥,把它們一桶又一桶地頂在頭上,提上那些架子。男人做著泥水匠的工作。五百個玩具人,興高采烈地蜂擁著、忙碌著,用手把汗水從臉上抹去,與活生生的自然人沒有兩樣。我們全神貫注地看著五百個小矮人在建築,一步又一步地,一層又一層地完成,式樣很齊整,格調又很勻稱。駭怕的感覺很快的消失掉,我們又感到很舒適、很安然。我們問: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塑造一些人。他說:可以。於是他就叫西皮為那些牆壁製造大砲;叫尼古拉製造持戟的武士,身披胸甲、護脛、頭盔。至於我呢,製造一些騎兵,以及他們所騎的馬匹。當他分配這些任務時,竟然直接稱呼我們的名字。但他並沒有說出他是怎麼知道的。西皮就問他,他自己的名字是什麼?他平靜地說:「撒旦。」同時他拿出一個碎木片,把正從架子上掉落的一個婦人接住,將她推回原位,並說:「她是一個白痴,像那樣子往後舉步,而不曉得會發生什麼後果。」<br /><br />  那個名字驀然使我們呆住了。我們的工作物從手上掉落,變成碎片。──一尊大砲,一個槍矛兵,和一匹馬。撒旦大笑。他問我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說:「沒有什麼;只是覺得奇怪,一個天使怎麼會有那樣一個怪異的名字。」<br /><br />  「因為,因為,……噢,那是那是……他……他的名字;你知道……」<br /><br />  「是的,他是我的叔父。」<br /><br />  他平靜地說著;但我們的呼吸急促了一陣,我們的心怦然跳動,他好像沒有注意到這一些,只是忙著把我們的槍矛兵修補好,他用手觸摸一下,把它們修好,交還給我們。他說:「你們不記得嗎?他自己本身也是天使;曾經一度是天使啊!」<br /><br />  「是的!那是真的。」西皮說:「我倒忘了。」<br /><br />  「在墮落以前,他是無可責難的。」<br /><br />  「是呀!」尼古拉說:「最先他是沒有罪的。」<br /><br />  「那是很好的一個家族!我們的。」撒旦說:「再也找不到一個更好的家族。在這家族裡,他是唯一犯過罪的。」<br /><br />  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才能讓人了解那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一件事。你知道,當你看到那麼神祕、那麼迷人、那麼奇特的事體出現時,一種戰慄通過你的全身。那是一種駭人的喜悅的感覺;因為感到自己活著,能夠目睹這一件事,而且你又知道怎樣瞪視著它,你的嘴唇發乾,你的呼吸急促,你不希望到任何別的地方去,只是希望在那兒。一個問題急於從我口中衝出──它已經衝到我的舌頭頂端,很難再把它嚥回去了。但我覺得向他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是很魯莽的。撒旦把他業已完成的一頭牛放下。他對我微笑,說:<br /><br />  「那並不顯得『魯莽』。假如那是很魯莽的話,我也應該原諒你。『我曾經見過他嗎?』好幾百萬次!打從我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起,有一千年的長久時間──用一種人類的語言來說。──在我們同血源的安琪兒中,我是他第二寵愛的。是呀!從那時一直到他墮落,有八千年呢!──依你們的算法來衡量。」<br /><br />  「八──千年?」<br /><br />  「是呀!」他轉向西皮,繼續說著話,彷彿他在回答西皮內心中的一個問題。「當然啦!我看起來像一個小男孩。我本來就是呀!對我們來說,你們稱的『時間』,是非常遼闊、無際涯的。想要養育一個天使成長,真要花費非常長的一段時間。」在我心裡有一個問題,他就轉向我,對我回答:「我現在是一萬六千歲。──用你們的時間來計算的話。」然後他轉向尼古拉,說:「不,撒旦的犯罪既不影響我,也不影響我們親族中其他的人。他吃了罪惡的果實,然後又引誘男人和女人去吃罪惡的蘋果。我們其他的人都還是對罪惡一無所知。我們也不會沾染上罪惡,我們還是纖塵不染的;而且將繼續長久依存於完美無疵的境地裡。我們……」有兩個小工人在爭吵。他們以大黃蜂似的嗡嗡聲互相責罵、賭咒,接著拳打腳踢,鮮血淋漓。然後他們深陷於生死的搏鬥中。撒旦伸出手去,用手指頭把他們捏死,把他們丟開,用手帕把手指上的鮮血拭去。然後他又繼續那中斷的談話。「我們不能為惡;我們就連做錯事的傾向也沒有。因為我們不曉得錯誤是什麼。」<br /><br />  乍聽之下,那是一段奇特的台詞;但我們已經親眼看到他所做的行為。我們是那麼震驚,而且為他所犯的粗暴罪行感到傷心。那就是謀殺,確確實實是謀殺;而且是毫無掩飾、毫無託詞可言的。那兩個人一點也沒有得罪他。這件事使我們感到很難過,因為我們愛他,認為他是那麼高貴、那麼瀟灑、那麼仁慈;而且我們一心一意相信他就是安琪兒,而他竟做出這樣殘酷已極的一件事。噢,我們曾經多麼以他為榮;這件事真貶低了他的身價。他繼續談著話,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他談著他的旅行,談到在這屬於我們的太陽系的大世界裡,他曾經看到過的趣事,以及在廣大無垠的空際中,其他太陽系裡的事蹟。他也談到他所居住的「永生的世界」裡的習俗。他的話使我們心醉,使我們著迷,而把眼前可憐的景象拋諸腦後。──兩個小死人的妻子已發現到那捏碎的、不成形的屍體,因此伏在他們身上傷心地啜泣。一個教父跪在那兒,雙手交叉在胸前,禱告著。哀悼的朋友們成群的圍在四周,脫帽致敬。他們把頭垂得低低地。有許多人涕泗縱橫──對著這樣一個場景,撒旦竟視若無睹;一直到哭泣與祈禱的嘈雜開始騷擾到他的時候,他才伸出手去,將我們伸手可及的一片厚木板抽開,把它往下摔,將所有那些人一古腦兒搗成爛泥,就好像他們是蒼蠅一樣。然後他又若無其事地繼續談話。<br /><br />  一個安琪兒竟然把教父殺害!一個不曉得什麼是惡行的安琪兒,竟面無改色地一舉摧毀了好幾百個無助的可憐的人們;那些人卻一點也沒有得罪他。看到了這樣一個行為,真使我感到憤懣。在那些可憐的生物中,除了那位教父以外,其餘的人都是毫無準備的;他們都沒有聽過彌撒,沒有看過教堂。我們就是見證人,我們親眼看到這謀殺事件;我們有義務去揭發這一件惡行,讓法律來制裁他。<br /><br />  但是他依然繼續談著話,以他那命定的樂章似的聲音,對我們傾注法術,他使我們忘記一切;我們不得不傾聽他、愛他,而且做他的奴隸,對他言聽計從。他使我們酖飲著與他同在的喜悅,浸淫於他的眼界所及的世界,並因著他的手的觸摸,而使我們沿著血管傳佈心醉神迷的喜悅的感覺。</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神祕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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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三個少年



  我們有三個小孩經常都在一起,而且是從孩提時代就如此的。從最早期我們在一起就非常投機。隨著歲月的遞嬗,這種融洽、投合的感受越來越深。尼古拉.柏曼是地方法院首席法官的兒子。西皮.歐梅耶是最主要的旅社的老闆的兒子。那是一家名為「金鹿莊」的客棧;有一座很美的花園,濃蔭的樹木一直綿延到河邊。此外,又有出租的小船。第三個就是我,提奧多.費雪,教堂風琴師的兒子。家父也是村子裡樂師的頭子、教小提琴的老師、作曲家、稅吏、禮拜堂的低級職員、一個有用的公民,而且又為大家所尊敬。對這一個地區的山岳、林木,我們熟稔的程度,不亞於那些林鳥呢!因為一有空閒,我們就四處冶遊──尤其當我們不去游泳、蕩舟、釣魚、在冰上嬉戲,或在山間滑雪的時候。

  我們深受城堡裡最老的服務員的寵愛,因此我們可以隨時自由進出堡壘的公園,這是很少人能夠享有的。他名叫菲力克斯.布朗德。我們常常去,有時候是在晚上。我們去聽他談那些舊事與奇聞;跟他一起抽煙(他教我們怎樣抽煙);和他一起喝咖啡。因為他曾經打過仗;攻打維也納之役,他是在場的。當那些土耳其兵被打敗時,在那些擄獲的戰利品中就有咖啡。土耳其俘虜把咖啡的特性解說一番,並說明怎樣享用。現在他就經常把那些咖啡保存著,自己享用,並且向他人炫耀。暴風雨來臨時,他就留我們過夜。屋外閃電與雷雨交加,他卻對我們談到鬼以及各種恐怖的故事;談到戰爭、謀殺以及殘害肢骸等事情。他用這些故事引發我們的樂趣。在他所講的這些事情中,有很多是他自己親身經歷的。他曾經看到過很多的鬼、巫師以及行妖術的人。曾經有一次,在一個兇猛的雨夜裡,他在山間迷路,藉著閃電的亮光,他發現到「野獵人」(Wild Huntsman)帶著他的一群鬼魂惡狗,從雲層裡向他追逐。他也曾經看過一次惡魔。曾經有好幾次,他看過吸血的大蝙蝠,狂吮著沉睡中的人們的頭顱,用牠的翅膀把人搧得困倦昏沉,逐漸進入死亡的深淵。

  他鼓勵我們不要怕像鬼那樣超自然的東西。他說,它們並不會傷害人。它們只是到處遊蕩,因為它們也會感到寂寞和苦惱,因此希望有人友善地關注它們、同情它們。終於,我們也學會了不怕鬼。甚至於在夜裡,跟他一起走到城堡的地牢裡,進入鬧鬼的房子。鬼只對我們出現過一次;它在矇矓中顯現,又寂靜無聲地飄到大氣中去,然後就消失了。我們並不顫抖;因為他把我們教得好好的。他說:鬼有時在半夜裡出現,用它濕粘粘的大手摸他的臉,把他吵醒。但它絕不傷害人,它只要人同情與關注。還有更神奇的事呢!他曾經看過安琪兒,那是真的來自天上的天使。那些天使們還曾經跟他談過話。它們沒有翅膀,像人類一樣穿著衣服:說話、形態、動作,都跟任何自然人沒有兩樣。你簡直看不出它們就是安琪兒,除非你看過它們所做的那些神奇的事體──那是一個「有生之人」(a mortal)無法做出來的──以及你看到他們消失的情況;當你正跟他們談話的剎那,它倏地消失。這也是「有生之人」辦不到的。他又說:那些天使們都很快樂、達觀;不像那些魔鬼一樣愁眉苦臉。

  就在那五月的夜晚,我們作那一次談話以後,第二天早晨我們醒來,跟他一起用過美味的早餐,然後我們就走開了。我們通過橋,走到山間去。我們從左邊走到一個多樹的山頂;那是我們很喜愛、很常去的一個地方。我們在樹蔭底下休息、抽煙、談天。我們談著那些奇怪的事,因為它們還依然存留在我們的心中,還深印我們的腦海。但我們不能抽煙,因為我們忘了帶打火器。

  有一個年輕人從林間一下子就走到我們面前來。他坐下來,很友善地跟我們談話,真好像他認得我們呢。但我們並不回答他,因為他是一個陌生人。我們不慣於跟陌生人打交道;我們對陌生人感到害羞。他穿著又好又新的衣服,長得很英俊;有一副可愛的臉,有悅人的嗓子。他顯得很安閒、文雅、大方,並不像其他的男孩子那樣懶散、尷尬、羞怯。我們真想對他友善一些,但我們不曉得該怎樣開始。我驟然想起了煙管。我在想:假如我把煙管給他,是不是足以表示友善呢?但是我又想到我們沒有火,因此我感到很納悶。但他卻很高興,臉上顯露著光彩。他說:

  「沒有火?噢,那很簡單,我可以點火。」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因為我什麼也沒說呀!他拿著煙管,向煙管吹氣,就把煙草點紅了。藍色的煙圈徐徐升起。我們跳起來,準備逃跑,因為那就是「造化」。我們的的確確跑了好幾步。他懇摯地要求我們留下來,而且保證絕不傷害我們;他只希望我們跟他做朋友,使他有伴。因此我們就停下來,站住了。我們滿懷著好奇心,想要回到他那裡;但還是有些害怕。他繼續用動聽的、有說服力的語氣哄我們。當我看到那煙管不再冒煙,而又沒有什麼可怕的事發生時,我們也就逐漸的安下心來。何況我們的好奇心越來越強烈,凌駕於我們的恐懼。終於我又走回去──慢慢地,並準備隨時逃跑。

  他一心一意地要我們安下心來;而他所用的方式是對的。面對著這樣一個懇摯、單純而又和善的人,一個人很難保持遲疑、膽怯的態度。他的談吐又是那麼誘人。不,他簡直是把我們整個贏過去了。我們很快的就顯得滿意、舒適而且多嘴。尤其有這樣一個新朋友,更是高興。當壓抑的感覺整個消失,我們就問他:他怎麼學會那一件奇妙的事。他說,他根本就沒有學;他很自然的就會做那一件事,正如他會做其他許許多多神奇的事一樣。

  「是些什麼事?」

  「噢,一大堆呢!我也不知道有多少。」

  「你顯顯身手,讓我們看看,好嗎?」

  「請你表演,拜託!」另一個說。

  「你們不再逃開嗎?」

  「不,我們絕不逃跑。」

  「好,我很樂意。但你們知道,你們必須不忘記你們的諾言。」

  我們告訴他,我們不逃跑。他就走向一個水坑,以一個樹葉做成的杯子舀水。他對它吹氣,把它丟開,然後它就變成像杯子一樣形狀的冰塊。我們感到很驚奇、很好玩。我們再也沒有一絲畏懼了。我們很高興與他同在。我們還懇求他繼續做出更多的東西。他照辦了。他說,我們喜歡什麼水果,他就要送什麼給我們;不管它是不是這個季節的產物。

  我們馬上就嚷道:

  「橘子!」

  「蘋果!」

  「葡萄!」

  「它們就在你們的口袋裡。」他說。居然是真的。而且它們又是最上品。我們吃著那些水果,心裡還期望著更多的水果;只是沒有人說出而已。

  「只要你們期望吃到什麼東西,你們就會享有它。你們甚至於不用把它們的名字說出來。既然我跟你們在一起,你們就只須期望以及尋找。」

  他所說的都是真的。再也沒有比這更神奇、更有趣的事了。麵包、蛋糕、甜餅、堅果等,只要我們想要什麼,它就在我們的口袋裡。他自己什麼也不吃,只是坐著,談著話;並且做著一件又一件神奇的事來讓我們高興。他用泥塊做成一隻小小的玩具松鼠;牠爬到樹上去,坐在我們頭頂上的一根枝枒上,對著我們叫。然後他又做一隻不比老鼠大的小狗,牠也爬上去追逐松鼠,而且在枝間跳舞,興奮地吠叫。牠跟別的狗一樣,都是活生生的。牠使那松鼠感到害怕,跳過了一棵樹又一棵樹,直到松鼠和狗都跑出我們的視線以外。他用泥塊做鳥,把牠們放走;牠們吱吱地叫著,飛開了。

  最後,我壯著膽要他告訴我們,他到底是誰。

  「一個天使。」他說著,若無其事似地;又把另一隻鳥送走。他拍拍手,讓牠飛開。

  一聽到他那樣說,我們又害怕起來。但他囑咐我們不用擔心;對於一個天使,又有什麼好害怕的呢?何況他又很喜歡我們。他繼續說著話,像先前那樣的單純,那樣自然。就在這時候,他又創造一大群手指般大小的男人和女人,讓他們勤勞地工作,開始在草場上清掃,並弄平一塊兩平方碼的空間;然後在上面建築一座巧妙的小堡壘。婦女們忙著攙研膠泥,把它們一桶又一桶地頂在頭上,提上那些架子。男人做著泥水匠的工作。五百個玩具人,興高采烈地蜂擁著、忙碌著,用手把汗水從臉上抹去,與活生生的自然人沒有兩樣。我們全神貫注地看著五百個小矮人在建築,一步又一步地,一層又一層地完成,式樣很齊整,格調又很勻稱。駭怕的感覺很快的消失掉,我們又感到很舒適、很安然。我們問: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塑造一些人。他說:可以。於是他就叫西皮為那些牆壁製造大砲;叫尼古拉製造持戟的武士,身披胸甲、護脛、頭盔。至於我呢,製造一些騎兵,以及他們所騎的馬匹。當他分配這些任務時,竟然直接稱呼我們的名字。但他並沒有說出他是怎麼知道的。西皮就問他,他自己的名字是什麼?他平靜地說:「撒旦。」同時他拿出一個碎木片,把正從架子上掉落的一個婦人接住,將她推回原位,並說:「她是一個白痴,像那樣子往後舉步,而不曉得會發生什麼後果。」

  那個名字驀然使我們呆住了。我們的工作物從手上掉落,變成碎片。──一尊大砲,一個槍矛兵,和一匹馬。撒旦大笑。他問我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說:「沒有什麼;只是覺得奇怪,一個天使怎麼會有那樣一個怪異的名字。」

  「因為,因為,……噢,那是那是……他……他的名字;你知道……」

  「是的,他是我的叔父。」

  他平靜地說著;但我們的呼吸急促了一陣,我們的心怦然跳動,他好像沒有注意到這一些,只是忙著把我們的槍矛兵修補好,他用手觸摸一下,把它們修好,交還給我們。他說:「你們不記得嗎?他自己本身也是天使;曾經一度是天使啊!」

  「是的!那是真的。」西皮說:「我倒忘了。」

  「在墮落以前,他是無可責難的。」

  「是呀!」尼古拉說:「最先他是沒有罪的。」

  「那是很好的一個家族!我們的。」撒旦說:「再也找不到一個更好的家族。在這家族裡,他是唯一犯過罪的。」

  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才能讓人了解那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一件事。你知道,當你看到那麼神祕、那麼迷人、那麼奇特的事體出現時,一種戰慄通過你的全身。那是一種駭人的喜悅的感覺;因為感到自己活著,能夠目睹這一件事,而且你又知道怎樣瞪視著它,你的嘴唇發乾,你的呼吸急促,你不希望到任何別的地方去,只是希望在那兒。一個問題急於從我口中衝出──它已經衝到我的舌頭頂端,很難再把它嚥回去了。但我覺得向他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是很魯莽的。撒旦把他業已完成的一頭牛放下。他對我微笑,說:

  「那並不顯得『魯莽』。假如那是很魯莽的話,我也應該原諒你。『我曾經見過他嗎?』好幾百萬次!打從我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起,有一千年的長久時間──用一種人類的語言來說。──在我們同血源的安琪兒中,我是他第二寵愛的。是呀!從那時一直到他墮落,有八千年呢!──依你們的算法來衡量。」

  「八──千年?」

  「是呀!」他轉向西皮,繼續說著話,彷彿他在回答西皮內心中的一個問題。「當然啦!我看起來像一個小男孩。我本來就是呀!對我們來說,你們稱的『時間』,是非常遼闊、無際涯的。想要養育一個天使成長,真要花費非常長的一段時間。」在我心裡有一個問題,他就轉向我,對我回答:「我現在是一萬六千歲。──用你們的時間來計算的話。」然後他轉向尼古拉,說:「不,撒旦的犯罪既不影響我,也不影響我們親族中其他的人。他吃了罪惡的果實,然後又引誘男人和女人去吃罪惡的蘋果。我們其他的人都還是對罪惡一無所知。我們也不會沾染上罪惡,我們還是纖塵不染的;而且將繼續長久依存於完美無疵的境地裡。我們……」有兩個小工人在爭吵。他們以大黃蜂似的嗡嗡聲互相責罵、賭咒,接著拳打腳踢,鮮血淋漓。然後他們深陷於生死的搏鬥中。撒旦伸出手去,用手指頭把他們捏死,把他們丟開,用手帕把手指上的鮮血拭去。然後他又繼續那中斷的談話。「我們不能為惡;我們就連做錯事的傾向也沒有。因為我們不曉得錯誤是什麼。」

  乍聽之下,那是一段奇特的台詞;但我們已經親眼看到他所做的行為。我們是那麼震驚,而且為他所犯的粗暴罪行感到傷心。那就是謀殺,確確實實是謀殺;而且是毫無掩飾、毫無託詞可言的。那兩個人一點也沒有得罪他。這件事使我們感到很難過,因為我們愛他,認為他是那麼高貴、那麼瀟灑、那麼仁慈;而且我們一心一意相信他就是安琪兒,而他竟做出這樣殘酷已極的一件事。噢,我們曾經多麼以他為榮;這件事真貶低了他的身價。他繼續談著話,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他談著他的旅行,談到在這屬於我們的太陽系的大世界裡,他曾經看到過的趣事,以及在廣大無垠的空際中,其他太陽系裡的事蹟。他也談到他所居住的「永生的世界」裡的習俗。他的話使我們心醉,使我們著迷,而把眼前可憐的景象拋諸腦後。──兩個小死人的妻子已發現到那捏碎的、不成形的屍體,因此伏在他們身上傷心地啜泣。一個教父跪在那兒,雙手交叉在胸前,禱告著。哀悼的朋友們成群的圍在四周,脫帽致敬。他們把頭垂得低低地。有許多人涕泗縱橫──對著這樣一個場景,撒旦竟視若無睹;一直到哭泣與祈禱的嘈雜開始騷擾到他的時候,他才伸出手去,將我們伸手可及的一片厚木板抽開,把它往下摔,將所有那些人一古腦兒搗成爛泥,就好像他們是蒼蠅一樣。然後他又若無其事地繼續談話。

  一個安琪兒竟然把教父殺害!一個不曉得什麼是惡行的安琪兒,竟面無改色地一舉摧毀了好幾百個無助的可憐的人們;那些人卻一點也沒有得罪他。看到了這樣一個行為,真使我感到憤懣。在那些可憐的生物中,除了那位教父以外,其餘的人都是毫無準備的;他們都沒有聽過彌撒,沒有看過教堂。我們就是見證人,我們親眼看到這謀殺事件;我們有義務去揭發這一件惡行,讓法律來制裁他。

  但是他依然繼續談著話,以他那命定的樂章似的聲音,對我們傾注法術,他使我們忘記一切;我們不得不傾聽他、愛他,而且做他的奴隸,對他言聽計從。他使我們酖飲著與他同在的喜悅,浸淫於他的眼界所及的世界,並因著他的手的觸摸,而使我們沿著血管傳佈心醉神迷的喜悅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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