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三 精靈的祕密</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三 精靈的祕密</h3><br /><br />  這一個陌生人什麼事都看到過;什麼地方都去過;每一件事他都知道;而且他什麼也沒有忘記。別人必須學習的,他只要瞄一眼就懂了。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事是困難的。當他談到那些事時,還讓那些事體在我們面前活生生地映現。他親眼看到過這世界被塑造完成;他親眼看到亞當被創造;看到過力大無比的士師參孫【註】把大柱子推倒,把廟宇毀掉。他看過凱撒的死,他看到在天堂裡每天的生活;他看到過地獄裡熱烘烘的波浪的翻騰,他讓我們看到了所有這些事,就好像我們是在現場,親眼看到一樣。而且我們也感覺到它們;但對他來說,每一件事卻都只不過是閒情逸致而已。那些地獄裡的景象,那些可憐的嬰兒、婦女以及少年人、成年人,在痛苦中哀號;對這些情景我們簡直無法忍受,但他卻覺得淡然寡味。在他看來,這些事情不過是無數在假火上裝模作樣的老鼠而已。<br /><br />  【譯註】參孫(Samson),具有神奇力量的以色列著名士師,其神奇力量的根源在頭髮上,為他所愛的婦人大利亞所出賣,見《舊約士師記》十三─十六章。<br /><br />  當他談到這裡的男人、婦女,以及他們的所作所為時──甚至於他們最偉大及最莊嚴的部分──我們都不禁暗自感到慚愧。因為由他的態度顯示出來,他們以及他們的所作所為,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一些沒有價值的、可憐的瑣務而已。假如你不曉得他所談論的對象,你還會以為他正談論著蒼蠅呢!曾經有一次,他甚至於說,這裡的人們,對他來說還是蠻有趣的;雖然他們是那麼愚鈍、無知、淺薄、自負、那麼多病、蹣跚,而又那麼卑鄙、可憐、沒有價值。他說這些話時,像煞有介事似的,而且絕非憤世嫉俗;不啻是一個人在談論磚塊、肥料或者任何其他瑣碎而無「知覺」的事物。你可以看得出來,他並不是在吹毛求疵,但在我的思想裡,我認為那並不是很好的態度。<br /><br />  「態度?」他說:「那不過是事實!而真實的事實就是好態度呀!『態度』只不過是裝模作樣而已!堡壘已經完成了。你們喜歡它嗎?」<br /><br />  任何人都會情不自禁的喜歡它。它看起來真可愛,它的形狀真是美觀極了。而且所有它的各個特殊的部分,也都很精緻,甚至於在角樓上飄揚的小旗幟,也是完美無比。撒旦說,現在我們必須把大砲定位;讓槍矛兵服勤務,並把騎兵展示出來。他們的人以及馬匹看起來都非常的慘淡;因為我們在塑造他們時,是毫無技巧的。撒旦說,在他曾經看過的事物中,他們是最差勁的。他接觸到他們,而使他們變成活生生的人。他們的動作很滑稽;他們的腿長還不及他們的制服呢!他們搖晃著,蹣蹣跚跚地,像喝醉了酒一樣,而且對他們周圍的人的生命,構成了威脅。最後他們倒下來,無助地臥著,踢著。我們禁不住都笑開了──雖然看到這一幕使我們覺得很可羞。槍枝裡裝進了爛泥,想要引發槍聲致敬禮;但它們都是那麼彎曲,那麼粗劣,以致在引發的剎那,它們都發生爆炸,而把一些槍手殺死。其他的人則斷了肢骸。撒旦說,假如我們高興,現在我們就可以有一場暴風雨和一個地震,但我們必須往後退一點,以免發生危險。我們想要叫那些人也離開,但他卻說不用管他們,他們只不過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東西。我們以後還可以製造更多,假如我們需要他們的話。<br /><br />  一小片烏黑的暴風雲開始籠罩在堡壘上面,微小的閃電與雷聲交加,地面在震撼,風也在怒號,大雨傾盆降下;所有的人們都跑進堡壘裡躲藏。烏雲越來越黑,我們只能穿過雲層,在隱約中看那堡壘;閃電發出一道又一道的火光,把堡壘刺穿,並使它著火,燃起熊熊的火焰,火光穿映入雲。那些小人們驚叫著,飛奔而出。但撒旦又把他們趕回去,不管我們怎樣一再地替他們哀求講情,他都置若罔聞。在風的狂號及雷電交加之中,彈藥庫也爆炸了,地震使地面裂開,緊接著堡壘碎裂、倒塌,掉落入裂罅之中──整個堡壘被吞噬,消失掉了。所有那些無辜的生命,都被閉鎖在裡面,五百個可憐的人沒有一個倖免。我們的心碎了,禁不住號啕大哭。<br /><br />  「不要哭」,撒旦說:「他們是毫無價值的。」<br /><br />  「但他們都已命喪九泉了。」<br /><br />  「噢,沒有關係。我們還可以製造更多。」他說。<br /><br />  想要嘗試著去感動他,那簡直是白費力氣。很顯然的,他一點感覺也沒有,而且他簡直就不能了解「感覺」是什麼。他所有的,全是一些泡沫似的心靈。正好像是在歡樂的婚禮上,而不是殘忍的殺戮。他那樣子做,一心一意的要我們有同他一樣的感覺。當然啦,他的法術實現了他的願望。對他來說,這是毫無困難的;他對我們表演那些他所喜歡的,以取悅我們。有一陣子我們在那個墳場上跳舞;他從口袋裡取出一件神奇的、音調美妙的小樂器。他在墳場上面為我們彈奏,那種音樂只能天上有,在人間是難得聽到的。他說,那樂器本來就是從天上帶來的。那音樂使我們樂得發狂。我們目不轉睛地瞪視著他。我們的注視又是從我們的內心深處貫穿出來;在啞然無語中,傾流出虔誠的崇拜、默禱。這種舞蹈也是他從天上帶來的,而樂園的至福就蘊含在其中。<br /><br />  現在,他說為了一件差事,他必須要離開。我們簡直不能承受他要離去這一個事實。我們纏著他,懇求他留下來。這樣子竟能使他感到很高興,而願意留下來。他說,他還不要馬上就離開,而願意再等候一下子。他要我們坐下來,再跟他談幾分鐘。他告訴我們,撒旦只不過是他的本名;這個名字只能限定於我們這幾個人知道,假如有其他的人在場,則用他選定的另一個名字──菲力浦.特勞姆。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名字,正跟一般人所用的名字沒有兩樣。<br /><br />  對他來說,這一個名字顯得很俗氣、很平凡。但這是他的決定,我們無話可說。他的決定已是足夠了。<br /><br />  這一天我們看到了很多奇事。當我回家時,把這些事講給別人聽,是多麼賞心悅意的一件事呀!我的思潮開始在這些念頭上奔馳。但是他馬上又注意到這一點,而對我說:「不,所有這些事情都是屬於我們四個人的祕密。假如你想要講給別人聽,我並不介意。但是我會控制你們的舌頭,使這些祕密不至於從你們嘴裡宣洩出來。」<br /><br />  真是洩氣極了。但這也是無法可想的。我們禁不住嘆氣。我們繼續談著話,他還是經常的窺探出來我們的思想,並且直截了當地給我們回答;在他所做的那些神奇事情中,這一件可算是最神奇無比的了。但是他打斷了我的思緒,說:<br /><br />  「不,對你來說,這是很神奇的。但對我來說,可一點也不神奇。我並不像你一樣受到限制。我並不受人類諸種條件的約束。我能夠衡量和了解你們人類的弱點;因為我曾經對它們研究過,但我自己可沒有絲毫那些弱點。我的肌肉並不是真實的,雖然當你們觸摸到它的時候,它像是結實的。我的衣服也不是真的。我是一個精靈。彼得教父走來了。」<br /><br />  我們四周環顧,但並沒有看到任何人。<br /><br />  「他還沒有在視線裡。但你們馬上就會看到他。」<br /><br />  「你認得他嗎?撒旦。」<br /><br />  「不。」<br /><br />  「他來的時候,你不跟他談話嗎?他並不像我們這樣無知、愚笨,他一定會喜歡跟你談談的。」<br /><br />  「下一次我會跟他談話,但不是現在。再過一會兒我就必須去趕辦我的差事。現在他來了;你們能夠看到他了。靜靜地坐著,一句話也不要說。」<br /><br />  我們抬起頭,看到彼得教父穿過栗林向我們走來。我們三個人一起坐在草地上;撒旦則坐在我們面前的小徑上。彼得教父低垂著頭,一邊走一邊想,在我們前面兩三碼的地方停住了。他摘下帽子,拿出絲質的手帕,站在那兒擦著臉。看起來他好像要跟我們講話似的。但是他竟然沒有。現在他自言自語著:「我想不起來我怎麼會到這兒來。一分鐘以前我好像還是在我自己的研究中呢!──但是,我猜想,已經有一個小時我都是在夢境中,不知不覺的就走到這兒來了。因為在這些受苦的日子裡,我都是六神無主的。」他又繼續對他自己咕噥著,筆直地從撒旦身上走過,正好像那兒什麼也沒有一樣。我們屏著氣看著這一幕;我們差一點就驚叫出來,當你看到一件驚人的事發生,你也會這樣子反應的。──只是有一種很神祕的力量把我抑壓住,使我們靜悄悄地坐在那兒,只不過是呼吸急促一些罷了。一直到彼得教父隱沒在樹林背後,撒旦才說:<br /><br />  「正如我告訴你們的──我只不過是一個精靈。」<br /><br />  「是的,這一點我們現在可以看得出來。」尼古拉說:「但是我們並不是精靈。很顯然的,他看不見你,但他是不是也看不見我們呢?他望著我們,但他好像並沒有看見我們。」<br /><br />  「不,我們之中任何人也沒有被他看見。因為我是這樣子期望著。」<br /><br />  我們真的看到了這些羅曼蒂克的、神奇的事,看起來是那麼美好,而不會是真的;但它又不是一個夢境。他就坐在那兒,看起來跟任何人沒有兩樣;是那麼自然,那麼純潔,而又那麼迷人。他又像往常一樣的談著話──我們感覺到的,真是很難用言詞向你形容。這是狂喜忘形的情境,這種境界不是用文字所能表達的;這種感覺有一點像是音樂;而一個人又無法把音樂加以解說,以便讓另一個人心領神會。現在他又回溯到遙遠的年代,而且把那時的情景活現在我們的眼前。他曾經看過那麼多,真是太多了。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當我望著他,想著:一個人怎麼會有那樣的經驗呢?<br /><br />  但這些事讓你感到人生是多麼煩瑣得可悲。短暫的人生旅途、瞬眼即過的、瑣碎的日子,也是毫無意義的。他並不用什麼話語來引發你的沮喪;不,一句話也沒有。當他談到人的時候,總是以著一貫冷漠的態度──正好像人們講到了磚塊、肥料桶等等諸如此類的東西一樣。你可以看出來,對他來說,人類是無足輕重的。他並不想傷害人類,宛如我們賤視磚塊,但並不想對磚塊施予凌辱一樣。對我們來說,一個磚塊的情緒是一無所有的。我絕不會去思慮這個問題:磚頭具有感情呢,或者是沒有?<br /><br />  曾經有一次,當他把最有名的君王、征服者、詩人、預言家、海盜以及乞丐等一起談到,而說他們像一個「磚塊堆」,我覺得很羞恥。我就問:為什麼他把人類和他自己之間劃分出那麼大的差異。他遲疑了好一會兒。首先他好像不大能了解,我怎麼會提出那麼奇特的一個問題。然後他就說:<br /><br />  「人類與我之間的差別嗎?『有生(有死)的』(a mortal)與『永生(不死)的』(an immortal)之間的差別嗎?一片雲以及一個精靈之間的差別嗎?」<br /><br />  他撿起一隻正沿著樹皮爬動的木虱子,說:<br /><br />  「在凱撒以及這一隻小蟲之間的差別是什麼呢?」<br /><br />  「在本質以及內在不能相比較的兩物之間,我們是無法指出它們之間的差異的。」我說。<br /><br />  「你已回答了你自己的問題。」他說:「我再加以補充。人是用汙泥造成的,我看過他們的被造。我卻不是用汙泥造的。人是各種疾病的陳列室,非純淨物的聚合室。他今日降生,說不定明天就去世了。他是像一團汙穢物一樣開始的,結束的時候則是一團惡臭。我是從『不朽』世界的貴族中出身的。人類有『道德意識』,你了解嗎?人類有『道德意識』!光憑這一點,就足夠在人類與我之間,整個的劃分出鴻溝來。」<br /><br />  他停頓住了,好像他的回答已解決了問題似的。我真感到遺憾,因為那時我只是胡亂地想著什麼「道德意識」啦!我只曉得我們因為有「道德意識」,而引以為榮;但是他卻用那種不屑一顧的態度談到道德意識。他的話使我痛苦,我的感受有如一個少女,穿著她最滿意的服飾,滿以為深受大家的羨慕;然後在偶然間,卻聽到陌生人在暗地裡對她的服飾談笑取樂。有一會兒我們都沉默不語,而我則深深的感到沮喪。接著,撒旦又開始絮絮不休;很快的,他的談話又在一種興高采烈的、活潑的境界中閃耀著光芒,使我的情緒又一度的煥發起來。他談著一些很滑稽的事,使我們猝然爆出笑聲。當他談到了士師參孫把火炬繫在狐狸的尾巴上面,把牠們在菲力斯汀的穀田裡放鬆掉,士師參孫坐在柵欄上拍著大腿大笑,眼淚從他的腮幫子上溜滑下來;他失去了平衡而從柵欄上掉落下來;那一個情景的回想,也使撒旦大笑不止。而我們有了一段最可愛、最歡樂的時光。接著他說:<br /><br />  「現在我要去趕辦我的差事了。」<br /><br />  「不要去。」我們說:「不要走。請留下來跟我們在一起。你一走可就不再回來了。」<br /><br />  「會的,我會回來。我答應你們。」<br /><br />  「什麼時候?今天晚上嗎?請你說你什麼時候回來?」<br /><br />  「不會是很久的。你們就會曉得。」<br /><br />  「我們喜歡你。」<br /><br />  「我也喜歡你們。為了要證明這一點,我要顯示一些很好玩的給你們看。通常當我離去的時候,我只不過是消失罷了。但現在我要把自己融化,而且讓你們看見我這樣子做。」<br /><br />  他站起來,這件事很快的就完成了。他越變越瘦,逐漸的消失;直到他變成一片肥皂泡;只是他還保持著他的形狀。<br /><br />  你能夠穿過他的身體看到叢林,一如你透過肥皂泡在看東西一樣清晰。在他的身上閃耀著精緻的肥皂泡的珠光色彩;伴隨著那些色彩的,是窗框似的形狀,那是你常常可以在肥皂泡的圓球上看到的。你一定看過肥皂泡輕舔在顫毛上,在它爆破以前,總是輕飄飄地顫動著。他就是那個樣子的。他跳躍──接觸到草地上──顫動──飄搖著──又接觸到了──一而再地;現在它──普乎──爆炸了。在他的位子上已是空無所有。<br /><br />  那件事看起來真是奇特,真是壯觀。我們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愣住了,呆坐在那兒胡思亂想,作著白日夢。最後西皮醒覺過來,傷心地嘆著氣,說:「我猜想什麼也沒有發生過。」<br /><br />  尼古拉也嘆著氣,講些同樣的傻話。<br /><br />  我聽到他們那樣子說,真是傷心極了。因為曾經有過的那種冰冰的、涼涼的恐懼,又沁入我的身心中。然後我們就看到了可憐的老彼得教父,他蹣跚著走回來,頭垂得低低地,好像在尋找什麼東西。當他走到我們跟前時,他抬起頭來,看到了我們。他說:「你們在這兒有多久了?孩子們。」<br /><br />  「已有好一會兒,教父。」<br /><br />  「那一定是我剛一走過,你們就來了。也許你們可以幫我一點忙。你們是從這一條路上走過來的,是嗎?」<br /><br />  「是呀,教父。」<br /><br />  「那好極了。我也是從這一條路走過來的。我的皮夾子掉了,裡邊沒有多少錢。但對我來說,一點點可就是一筆大數目;因為那就是我僅有的錢。我想,你們還沒有看到它吧?」<br /><br />  「沒有,教父,但我們會幫你尋找。」<br /><br />  「剛才我就是這個意思。啊!我找到它了。」<br /><br />  我們還沒注意到它。它就擱在那兒,剛好是撒旦站立著融化的位置──假如他是真的融化掉,而並非幻象的話。彼得教父把它撿起來,但他看起來好像很驚訝。<br /><br />  「這皮夾子是我的。」他說:「但裡邊的東西卻不是我的,這一個是飽滿的,我的卻是扁平的。我的很輕,這一個卻很重。」<br /><br />  他把它打開,裡邊裝著滿滿的金幣。他讓我們看個飽;當然,我們盯著它們凝視,因為我們以前從來不曾看到過那麼多的錢。我們三張嘴巴都想要大張著說:「那是撒旦玩的花樣。」但我們什麼也沒有說出。你知道,凡是撒旦不要我們講出來的話,我們是說不出來的;他自己曾經那樣講過。<br /><br />  「孩子們,這是你們做的吧?」<br /><br />  我們大笑。而他自己也笑了──當他一想到這是多麼愚蠢的一個問題時。<br /><br />  「誰曾經在這兒?」<br /><br />  我們嘴巴張開了好一會兒,想要回答。但我們不能說:「沒有人。」因為那並不是真實的。但正確的字眼又講不出口。<br /><br />  我終於想到了適當的字眼,說:<br /><br />  「沒有一個人類。」<br /><br />  「是呀!」其他的人也說著,而把他們的嘴巴合攏來。<br /><br />  「不是那樣的。」彼得教父說。他很嚴肅地注視著我們:「我從這兒走過才一會兒;那時並沒有人在此地。但我走過以後有人來過。我並不是說,在你們來以前,他還沒有從這兒經過。我也不是說你們看過他。但我知道一定有人從這兒經過。憑你們的榮譽──你們沒有看到半個人嗎?」<br /><br />  「一個『人類』也沒有。」<br /><br />  「那就夠了。我知道你們講的是實話。」<br /><br />  就在那小路上,他開始算那一筆錢。我們跪著,急切地幫他堆成很多小堆。<br /><br />  「一千一百達克特【註】有餘。」他說:「噢,天啊!要是這一筆錢是我的,那該多好。我正亟需這樣一筆錢。」<br /><br />  【譯註】達克特(ducat),昔日流通歐洲各國的金幣。<br /><br />  他的聲音碎裂,他的嘴唇顫抖。<br /><br />  「它是你的,先生。」我們馬上衝口而出。「每一個角子都是。」<br /><br />  「不,它不是我的錢。只有四個達克特是我的。其他的……」他陷入幻境中,可憐的老頭子,他把一些錢幣抱在手上,惘然若失。他坐在那兒。腳跟頂著地,老邁的、灰色的頭顱一無遮蔽。那一副模樣使人看了心酸。「不,」他說著,猛醒過來:「那不是我的錢。我不能把它當作是我的。我想,有些敵人──這必定是一個陷阱。」<br /><br />  尼古拉說:「彼得教父,在這個村子裡,除了占星家以外,你不曾有過一個真正的敵人。就是瑪格特也沒有。說真的,也沒有半個敵人那麼有錢,能拿出一千一百多個達克特來愚弄你,敗壞你的名節。我想問你,是不是這樣的?」<br /><br />  他不能摔開那個論點,而那個論點使他興奮起來。「但它不是我的──它不是我的。無論怎樣都不會是我的。」<br /><br />  他在一種微慍的情境下說了那些話。<br /><br />  「那是你的,彼得教父。我們就是你的見證人。我們不是嗎?孩子們。」<br /><br />  「對,我們是你的見證人。」<br /><br />  「謝謝你們的好心!你們幾乎要把我說服了。只要我有其中的一百多個達克特,那該多好!房子為那一筆錢設定抵押,假如這一筆債務不償還,我們就沒有容身之處。而我所僅有的也不過是四個達克特……。」<br /><br />  「那是你的。每一塊錢都是你的。你必須接受它。我們就是你正當地取得那一筆錢的證人。難道我們不是嗎?提奧多!我們不是嗎?西皮!」<br /><br />  我們兩個人連連稱是。尼古拉把那些錢塞回到那襤褸的皮夾子,讓它的「所有主」拿著。最後他說:他預備拿其中的兩百個達克特,因為那一筆錢已足夠保有他的房子,其餘的他預備存款生息,直到正當的所有主來把這一筆款領去。而在我們這一邊,必須簽一張字條,寫明他怎樣得到那一筆錢──藉以對村人表明,他並未使用可恥的手段,使自己掙脫困境。</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神祕的陌生人

神祕的陌生人 線上小說閱讀

三 精靈的祕密



  這一個陌生人什麼事都看到過;什麼地方都去過;每一件事他都知道;而且他什麼也沒有忘記。別人必須學習的,他只要瞄一眼就懂了。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事是困難的。當他談到那些事時,還讓那些事體在我們面前活生生地映現。他親眼看到過這世界被塑造完成;他親眼看到亞當被創造;看到過力大無比的士師參孫【註】把大柱子推倒,把廟宇毀掉。他看過凱撒的死,他看到在天堂裡每天的生活;他看到過地獄裡熱烘烘的波浪的翻騰,他讓我們看到了所有這些事,就好像我們是在現場,親眼看到一樣。而且我們也感覺到它們;但對他來說,每一件事卻都只不過是閒情逸致而已。那些地獄裡的景象,那些可憐的嬰兒、婦女以及少年人、成年人,在痛苦中哀號;對這些情景我們簡直無法忍受,但他卻覺得淡然寡味。在他看來,這些事情不過是無數在假火上裝模作樣的老鼠而已。

  【譯註】參孫(Samson),具有神奇力量的以色列著名士師,其神奇力量的根源在頭髮上,為他所愛的婦人大利亞所出賣,見《舊約士師記》十三─十六章。

  當他談到這裡的男人、婦女,以及他們的所作所為時──甚至於他們最偉大及最莊嚴的部分──我們都不禁暗自感到慚愧。因為由他的態度顯示出來,他們以及他們的所作所為,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一些沒有價值的、可憐的瑣務而已。假如你不曉得他所談論的對象,你還會以為他正談論著蒼蠅呢!曾經有一次,他甚至於說,這裡的人們,對他來說還是蠻有趣的;雖然他們是那麼愚鈍、無知、淺薄、自負、那麼多病、蹣跚,而又那麼卑鄙、可憐、沒有價值。他說這些話時,像煞有介事似的,而且絕非憤世嫉俗;不啻是一個人在談論磚塊、肥料或者任何其他瑣碎而無「知覺」的事物。你可以看得出來,他並不是在吹毛求疵,但在我的思想裡,我認為那並不是很好的態度。

  「態度?」他說:「那不過是事實!而真實的事實就是好態度呀!『態度』只不過是裝模作樣而已!堡壘已經完成了。你們喜歡它嗎?」

  任何人都會情不自禁的喜歡它。它看起來真可愛,它的形狀真是美觀極了。而且所有它的各個特殊的部分,也都很精緻,甚至於在角樓上飄揚的小旗幟,也是完美無比。撒旦說,現在我們必須把大砲定位;讓槍矛兵服勤務,並把騎兵展示出來。他們的人以及馬匹看起來都非常的慘淡;因為我們在塑造他們時,是毫無技巧的。撒旦說,在他曾經看過的事物中,他們是最差勁的。他接觸到他們,而使他們變成活生生的人。他們的動作很滑稽;他們的腿長還不及他們的制服呢!他們搖晃著,蹣蹣跚跚地,像喝醉了酒一樣,而且對他們周圍的人的生命,構成了威脅。最後他們倒下來,無助地臥著,踢著。我們禁不住都笑開了──雖然看到這一幕使我們覺得很可羞。槍枝裡裝進了爛泥,想要引發槍聲致敬禮;但它們都是那麼彎曲,那麼粗劣,以致在引發的剎那,它們都發生爆炸,而把一些槍手殺死。其他的人則斷了肢骸。撒旦說,假如我們高興,現在我們就可以有一場暴風雨和一個地震,但我們必須往後退一點,以免發生危險。我們想要叫那些人也離開,但他卻說不用管他們,他們只不過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東西。我們以後還可以製造更多,假如我們需要他們的話。

  一小片烏黑的暴風雲開始籠罩在堡壘上面,微小的閃電與雷聲交加,地面在震撼,風也在怒號,大雨傾盆降下;所有的人們都跑進堡壘裡躲藏。烏雲越來越黑,我們只能穿過雲層,在隱約中看那堡壘;閃電發出一道又一道的火光,把堡壘刺穿,並使它著火,燃起熊熊的火焰,火光穿映入雲。那些小人們驚叫著,飛奔而出。但撒旦又把他們趕回去,不管我們怎樣一再地替他們哀求講情,他都置若罔聞。在風的狂號及雷電交加之中,彈藥庫也爆炸了,地震使地面裂開,緊接著堡壘碎裂、倒塌,掉落入裂罅之中──整個堡壘被吞噬,消失掉了。所有那些無辜的生命,都被閉鎖在裡面,五百個可憐的人沒有一個倖免。我們的心碎了,禁不住號啕大哭。

  「不要哭」,撒旦說:「他們是毫無價值的。」

  「但他們都已命喪九泉了。」

  「噢,沒有關係。我們還可以製造更多。」他說。

  想要嘗試著去感動他,那簡直是白費力氣。很顯然的,他一點感覺也沒有,而且他簡直就不能了解「感覺」是什麼。他所有的,全是一些泡沫似的心靈。正好像是在歡樂的婚禮上,而不是殘忍的殺戮。他那樣子做,一心一意的要我們有同他一樣的感覺。當然啦,他的法術實現了他的願望。對他來說,這是毫無困難的;他對我們表演那些他所喜歡的,以取悅我們。有一陣子我們在那個墳場上跳舞;他從口袋裡取出一件神奇的、音調美妙的小樂器。他在墳場上面為我們彈奏,那種音樂只能天上有,在人間是難得聽到的。他說,那樂器本來就是從天上帶來的。那音樂使我們樂得發狂。我們目不轉睛地瞪視著他。我們的注視又是從我們的內心深處貫穿出來;在啞然無語中,傾流出虔誠的崇拜、默禱。這種舞蹈也是他從天上帶來的,而樂園的至福就蘊含在其中。

  現在,他說為了一件差事,他必須要離開。我們簡直不能承受他要離去這一個事實。我們纏著他,懇求他留下來。這樣子竟能使他感到很高興,而願意留下來。他說,他還不要馬上就離開,而願意再等候一下子。他要我們坐下來,再跟他談幾分鐘。他告訴我們,撒旦只不過是他的本名;這個名字只能限定於我們這幾個人知道,假如有其他的人在場,則用他選定的另一個名字──菲力浦.特勞姆。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名字,正跟一般人所用的名字沒有兩樣。

  對他來說,這一個名字顯得很俗氣、很平凡。但這是他的決定,我們無話可說。他的決定已是足夠了。

  這一天我們看到了很多奇事。當我回家時,把這些事講給別人聽,是多麼賞心悅意的一件事呀!我的思潮開始在這些念頭上奔馳。但是他馬上又注意到這一點,而對我說:「不,所有這些事情都是屬於我們四個人的祕密。假如你想要講給別人聽,我並不介意。但是我會控制你們的舌頭,使這些祕密不至於從你們嘴裡宣洩出來。」

  真是洩氣極了。但這也是無法可想的。我們禁不住嘆氣。我們繼續談著話,他還是經常的窺探出來我們的思想,並且直截了當地給我們回答;在他所做的那些神奇事情中,這一件可算是最神奇無比的了。但是他打斷了我的思緒,說:

  「不,對你來說,這是很神奇的。但對我來說,可一點也不神奇。我並不像你一樣受到限制。我並不受人類諸種條件的約束。我能夠衡量和了解你們人類的弱點;因為我曾經對它們研究過,但我自己可沒有絲毫那些弱點。我的肌肉並不是真實的,雖然當你們觸摸到它的時候,它像是結實的。我的衣服也不是真的。我是一個精靈。彼得教父走來了。」

  我們四周環顧,但並沒有看到任何人。

  「他還沒有在視線裡。但你們馬上就會看到他。」

  「你認得他嗎?撒旦。」

  「不。」

  「他來的時候,你不跟他談話嗎?他並不像我們這樣無知、愚笨,他一定會喜歡跟你談談的。」

  「下一次我會跟他談話,但不是現在。再過一會兒我就必須去趕辦我的差事。現在他來了;你們能夠看到他了。靜靜地坐著,一句話也不要說。」

  我們抬起頭,看到彼得教父穿過栗林向我們走來。我們三個人一起坐在草地上;撒旦則坐在我們面前的小徑上。彼得教父低垂著頭,一邊走一邊想,在我們前面兩三碼的地方停住了。他摘下帽子,拿出絲質的手帕,站在那兒擦著臉。看起來他好像要跟我們講話似的。但是他竟然沒有。現在他自言自語著:「我想不起來我怎麼會到這兒來。一分鐘以前我好像還是在我自己的研究中呢!──但是,我猜想,已經有一個小時我都是在夢境中,不知不覺的就走到這兒來了。因為在這些受苦的日子裡,我都是六神無主的。」他又繼續對他自己咕噥著,筆直地從撒旦身上走過,正好像那兒什麼也沒有一樣。我們屏著氣看著這一幕;我們差一點就驚叫出來,當你看到一件驚人的事發生,你也會這樣子反應的。──只是有一種很神祕的力量把我抑壓住,使我們靜悄悄地坐在那兒,只不過是呼吸急促一些罷了。一直到彼得教父隱沒在樹林背後,撒旦才說:

  「正如我告訴你們的──我只不過是一個精靈。」

  「是的,這一點我們現在可以看得出來。」尼古拉說:「但是我們並不是精靈。很顯然的,他看不見你,但他是不是也看不見我們呢?他望著我們,但他好像並沒有看見我們。」

  「不,我們之中任何人也沒有被他看見。因為我是這樣子期望著。」

  我們真的看到了這些羅曼蒂克的、神奇的事,看起來是那麼美好,而不會是真的;但它又不是一個夢境。他就坐在那兒,看起來跟任何人沒有兩樣;是那麼自然,那麼純潔,而又那麼迷人。他又像往常一樣的談著話──我們感覺到的,真是很難用言詞向你形容。這是狂喜忘形的情境,這種境界不是用文字所能表達的;這種感覺有一點像是音樂;而一個人又無法把音樂加以解說,以便讓另一個人心領神會。現在他又回溯到遙遠的年代,而且把那時的情景活現在我們的眼前。他曾經看過那麼多,真是太多了。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當我望著他,想著:一個人怎麼會有那樣的經驗呢?

  但這些事讓你感到人生是多麼煩瑣得可悲。短暫的人生旅途、瞬眼即過的、瑣碎的日子,也是毫無意義的。他並不用什麼話語來引發你的沮喪;不,一句話也沒有。當他談到人的時候,總是以著一貫冷漠的態度──正好像人們講到了磚塊、肥料桶等等諸如此類的東西一樣。你可以看出來,對他來說,人類是無足輕重的。他並不想傷害人類,宛如我們賤視磚塊,但並不想對磚塊施予凌辱一樣。對我們來說,一個磚塊的情緒是一無所有的。我絕不會去思慮這個問題:磚頭具有感情呢,或者是沒有?

  曾經有一次,當他把最有名的君王、征服者、詩人、預言家、海盜以及乞丐等一起談到,而說他們像一個「磚塊堆」,我覺得很羞恥。我就問:為什麼他把人類和他自己之間劃分出那麼大的差異。他遲疑了好一會兒。首先他好像不大能了解,我怎麼會提出那麼奇特的一個問題。然後他就說:

  「人類與我之間的差別嗎?『有生(有死)的』(a mortal)與『永生(不死)的』(an immortal)之間的差別嗎?一片雲以及一個精靈之間的差別嗎?」

  他撿起一隻正沿著樹皮爬動的木虱子,說:

  「在凱撒以及這一隻小蟲之間的差別是什麼呢?」

  「在本質以及內在不能相比較的兩物之間,我們是無法指出它們之間的差異的。」我說。

  「你已回答了你自己的問題。」他說:「我再加以補充。人是用汙泥造成的,我看過他們的被造。我卻不是用汙泥造的。人是各種疾病的陳列室,非純淨物的聚合室。他今日降生,說不定明天就去世了。他是像一團汙穢物一樣開始的,結束的時候則是一團惡臭。我是從『不朽』世界的貴族中出身的。人類有『道德意識』,你了解嗎?人類有『道德意識』!光憑這一點,就足夠在人類與我之間,整個的劃分出鴻溝來。」

  他停頓住了,好像他的回答已解決了問題似的。我真感到遺憾,因為那時我只是胡亂地想著什麼「道德意識」啦!我只曉得我們因為有「道德意識」,而引以為榮;但是他卻用那種不屑一顧的態度談到道德意識。他的話使我痛苦,我的感受有如一個少女,穿著她最滿意的服飾,滿以為深受大家的羨慕;然後在偶然間,卻聽到陌生人在暗地裡對她的服飾談笑取樂。有一會兒我們都沉默不語,而我則深深的感到沮喪。接著,撒旦又開始絮絮不休;很快的,他的談話又在一種興高采烈的、活潑的境界中閃耀著光芒,使我的情緒又一度的煥發起來。他談著一些很滑稽的事,使我們猝然爆出笑聲。當他談到了士師參孫把火炬繫在狐狸的尾巴上面,把牠們在菲力斯汀的穀田裡放鬆掉,士師參孫坐在柵欄上拍著大腿大笑,眼淚從他的腮幫子上溜滑下來;他失去了平衡而從柵欄上掉落下來;那一個情景的回想,也使撒旦大笑不止。而我們有了一段最可愛、最歡樂的時光。接著他說:

  「現在我要去趕辦我的差事了。」

  「不要去。」我們說:「不要走。請留下來跟我們在一起。你一走可就不再回來了。」

  「會的,我會回來。我答應你們。」

  「什麼時候?今天晚上嗎?請你說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會是很久的。你們就會曉得。」

  「我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們。為了要證明這一點,我要顯示一些很好玩的給你們看。通常當我離去的時候,我只不過是消失罷了。但現在我要把自己融化,而且讓你們看見我這樣子做。」

  他站起來,這件事很快的就完成了。他越變越瘦,逐漸的消失;直到他變成一片肥皂泡;只是他還保持著他的形狀。

  你能夠穿過他的身體看到叢林,一如你透過肥皂泡在看東西一樣清晰。在他的身上閃耀著精緻的肥皂泡的珠光色彩;伴隨著那些色彩的,是窗框似的形狀,那是你常常可以在肥皂泡的圓球上看到的。你一定看過肥皂泡輕舔在顫毛上,在它爆破以前,總是輕飄飄地顫動著。他就是那個樣子的。他跳躍──接觸到草地上──顫動──飄搖著──又接觸到了──一而再地;現在它──普乎──爆炸了。在他的位子上已是空無所有。

  那件事看起來真是奇特,真是壯觀。我們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愣住了,呆坐在那兒胡思亂想,作著白日夢。最後西皮醒覺過來,傷心地嘆著氣,說:「我猜想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尼古拉也嘆著氣,講些同樣的傻話。

  我聽到他們那樣子說,真是傷心極了。因為曾經有過的那種冰冰的、涼涼的恐懼,又沁入我的身心中。然後我們就看到了可憐的老彼得教父,他蹣跚著走回來,頭垂得低低地,好像在尋找什麼東西。當他走到我們跟前時,他抬起頭來,看到了我們。他說:「你們在這兒有多久了?孩子們。」

  「已有好一會兒,教父。」

  「那一定是我剛一走過,你們就來了。也許你們可以幫我一點忙。你們是從這一條路上走過來的,是嗎?」

  「是呀,教父。」

  「那好極了。我也是從這一條路走過來的。我的皮夾子掉了,裡邊沒有多少錢。但對我來說,一點點可就是一筆大數目;因為那就是我僅有的錢。我想,你們還沒有看到它吧?」

  「沒有,教父,但我們會幫你尋找。」

  「剛才我就是這個意思。啊!我找到它了。」

  我們還沒注意到它。它就擱在那兒,剛好是撒旦站立著融化的位置──假如他是真的融化掉,而並非幻象的話。彼得教父把它撿起來,但他看起來好像很驚訝。

  「這皮夾子是我的。」他說:「但裡邊的東西卻不是我的,這一個是飽滿的,我的卻是扁平的。我的很輕,這一個卻很重。」

  他把它打開,裡邊裝著滿滿的金幣。他讓我們看個飽;當然,我們盯著它們凝視,因為我們以前從來不曾看到過那麼多的錢。我們三張嘴巴都想要大張著說:「那是撒旦玩的花樣。」但我們什麼也沒有說出。你知道,凡是撒旦不要我們講出來的話,我們是說不出來的;他自己曾經那樣講過。

  「孩子們,這是你們做的吧?」

  我們大笑。而他自己也笑了──當他一想到這是多麼愚蠢的一個問題時。

  「誰曾經在這兒?」

  我們嘴巴張開了好一會兒,想要回答。但我們不能說:「沒有人。」因為那並不是真實的。但正確的字眼又講不出口。

  我終於想到了適當的字眼,說:

  「沒有一個人類。」

  「是呀!」其他的人也說著,而把他們的嘴巴合攏來。

  「不是那樣的。」彼得教父說。他很嚴肅地注視著我們:「我從這兒走過才一會兒;那時並沒有人在此地。但我走過以後有人來過。我並不是說,在你們來以前,他還沒有從這兒經過。我也不是說你們看過他。但我知道一定有人從這兒經過。憑你們的榮譽──你們沒有看到半個人嗎?」

  「一個『人類』也沒有。」

  「那就夠了。我知道你們講的是實話。」

  就在那小路上,他開始算那一筆錢。我們跪著,急切地幫他堆成很多小堆。

  「一千一百達克特【註】有餘。」他說:「噢,天啊!要是這一筆錢是我的,那該多好。我正亟需這樣一筆錢。」

  【譯註】達克特(ducat),昔日流通歐洲各國的金幣。

  他的聲音碎裂,他的嘴唇顫抖。

  「它是你的,先生。」我們馬上衝口而出。「每一個角子都是。」

  「不,它不是我的錢。只有四個達克特是我的。其他的……」他陷入幻境中,可憐的老頭子,他把一些錢幣抱在手上,惘然若失。他坐在那兒。腳跟頂著地,老邁的、灰色的頭顱一無遮蔽。那一副模樣使人看了心酸。「不,」他說著,猛醒過來:「那不是我的錢。我不能把它當作是我的。我想,有些敵人──這必定是一個陷阱。」

  尼古拉說:「彼得教父,在這個村子裡,除了占星家以外,你不曾有過一個真正的敵人。就是瑪格特也沒有。說真的,也沒有半個敵人那麼有錢,能拿出一千一百多個達克特來愚弄你,敗壞你的名節。我想問你,是不是這樣的?」

  他不能摔開那個論點,而那個論點使他興奮起來。「但它不是我的──它不是我的。無論怎樣都不會是我的。」

  他在一種微慍的情境下說了那些話。

  「那是你的,彼得教父。我們就是你的見證人。我們不是嗎?孩子們。」

  「對,我們是你的見證人。」

  「謝謝你們的好心!你們幾乎要把我說服了。只要我有其中的一百多個達克特,那該多好!房子為那一筆錢設定抵押,假如這一筆債務不償還,我們就沒有容身之處。而我所僅有的也不過是四個達克特……。」

  「那是你的。每一塊錢都是你的。你必須接受它。我們就是你正當地取得那一筆錢的證人。難道我們不是嗎?提奧多!我們不是嗎?西皮!」

  我們兩個人連連稱是。尼古拉把那些錢塞回到那襤褸的皮夾子,讓它的「所有主」拿著。最後他說:他預備拿其中的兩百個達克特,因為那一筆錢已足夠保有他的房子,其餘的他預備存款生息,直到正當的所有主來把這一筆款領去。而在我們這一邊,必須簽一張字條,寫明他怎樣得到那一筆錢──藉以對村人表明,他並未使用可恥的手段,使自己掙脫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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