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七 彼得教父案件</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七 彼得教父案件</h3><br /><br />  瑪格特宣佈要舉行一個宴會,邀請四十個人來參加;日期是在七天以後。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瑪格特的房子是單獨的,並未與其他的房子相毗連;因此要盯牢它並不困難。整個星期,夜以繼日都有人在它四周窺探。瑪格特的管家像往常一樣地外出,又空著手回來。他們的手中不帶任何東西,就是其他的人也從來不曾把任何東西送進去。這是確鑿不移的,四十個人的食物並未從外頭運進來。假如他們被款宴以任何的給養品,那一定是在這房子裡創造的。說真的,瑪格特在每天傍晚帶一個籃子出去,但那些偵探們偵知,她回來的時候,那一個籃子經常是空空的。<br /><br />  客人們在中午抵達;他們把整個房子塞滿了。阿多爾夫教父也跟著到了;還有,過了一會兒,占星家也來了;他是不請自來的。間諜們告訴他,從前面或從後面,都沒有人把任何包包帶進來。他進來了,發現到食物及飲料都是鮮美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有朝氣的、過節的情況下。他向四周環顧,看到許多煮過的美味食物,以及所有本地及外國的水果,都與尋常的食品無異,具有會腐爛掉的特質,而且他又獲知,這些東西又新鮮又完好。可是,既沒有妖怪、沒有符咒,也沒有雷鳴。那已經足夠了,這一定是巫術在作祟。說它是巫術,那還不夠呢!那是新型態的──一種以前從來不曾夢想過的。那是一股充沛的力量,一股光芒四射的力量,他決定要發掘出它的祕密。把這一個祕密發掘出來,一定會傳遍整個世界;貫穿過最僻遠的地方,使得所有的國家都驚訝異常──還有,他的名字與這一件事相連結;這會帶給他久遠的令名。那簡直是棒極了、絢麗極了的好運道;它可能帶給他的光榮,使他暈眩。<br /><br />  整個房子裡的人都對他讓座,瑪格特很有禮貌地請他就座;烏爾蘇拉叫哥特弗列為他帶來一張特殊的桌子;然後她就把它修飾修飾,並且問他,想要吃一點什麼東西。<br /><br />  「隨便,你帶給我什麼東西都可以。」<br /><br />  兩個僕人從儲藏室裡帶來了食物,還有白酒和紅酒,每一種一瓶。占星家好像從來不曾看過那麼美味的食物;他倒出一大杯紅酒,把它一飲而盡,又再倒出另一杯,然後就開始狼吞虎嚥。<br /><br />  我並不指望撒旦會來,因為已經有一個多禮拜,我既不曾看到他,也不曾聽到他的消息。但現在他進來了,──雖然人群擋住了我的視線,使我無法看到他,但我的感覺告訴我,他已經來了。我聽到他在為他的闖入道歉,而且他馬上就要離去的。但瑪格特促請他留下;他就向她道謝,而且真的留下來了。她帶著他,向女士們介紹,向馬德林介紹,還向一些老年人介紹。四處響起一片耳語聲:「就是這一個年輕的陌生人;我們不曾看過他,但我們卻常常聽到關於他的事。他住在很遠的地方。」「哎呀!他真是英俊極了。──他叫什麼名字?」「菲力浦.特勞姆(Philipp Traum)。」「呀!那名字跟他很相配!」──你看,〝Traum〞(特勞姆)在德文裡是〝Dream〞(夢)【註】──「他做些什麼事?」「他們說,他為獲得教會職務尚在進修。」「他的臉就是他的幸運。有一天他會成為主教的。」「他的家鄉在那兒?」「在熱帶的某一個地方,他們說,他有一個有錢的叔叔在那兒。」等等。每一個人都急於想認識他,跟他交談。每一個人也都注意到空氣是多麼的清冷,多麼的新鮮;這是驟然間的轉變,因此使人感到很驚奇。因為他們可以看到,在室外的太陽依然如先前一樣地照耀著,天空中也是同樣地飄浮著幾朵清雲。可是,當然沒有人會猜想到,這種轉變的原因何在。<br /><br />  【譯註】奧地利講德文,與德國同文同種,為兄弟之邦。<br /><br />   <br /><br />  占星家已經喝完第二大杯,他又倒出第三杯。他把杯子放下來,很偶然地把它倒翻了。他趕忙把杯子抓住,免得酒撒佈滿桌。他把杯子對著燈光照著,說「好可惜啊!這是上等酒。」然後,他的臉由於歡欣、勝利或者其他什麼理由,而充滿了光彩。他說:「趕快,帶一個碗來。」碗被送來了。那是一個容量四夸爾的碗。他把那個兩品脫的瓶子拿起來,開始倒,一直不停地倒著;紅的液體汩汩地、奔放地湧到白碗裡,越升越高,一直高到它的邊緣。每一個人都驚呆了,屏住了呼吸──而現在,碗已經滿到邊了。<br /><br />  「你們看一看這個碗,」他把它舉高,說:「它已是滿滿的。」我瞥了一下撒旦;就在那一刻,他消失掉了。接著阿多爾夫教父站起來,興奮地、臉孔發紅地,他劃著十字,用宏亮的聲音喊叫:「這個房子有巫術在蠱惑。」人們開始哭喊、驚叫,往門口衝出去。「我宣佈這個被偵查的房子是……。」<br /><br />  他的話頓住了;他的臉孔發紅,變紫,但他再也啐不出其他的言語。然後我就看到撒旦,藉著一絲透明的彩霞,潛化入占星家的身體中。占星家張開手來,很顯然的是用他自己的聲音在發言。他說:「等一下,各人站在原位。」每一個人都站住了。「拿一個漏斗來。」<br /><br />  烏爾蘇拉把漏斗帶來了。她顫抖著,驚嚇地。他把漏斗插入瓶內,把大碗拿起來,開始把酒倒回去。人們吃驚地注視著、眩惑著:因為他們知道,在開始倒之前,那個瓶子本來就已是滿滿的。他把整整一個碗倒空了,全倒入瓶子裡,然後咯咯地笑著,無所謂地說:「沒有什麼,每一個人都能夠這樣做。藉著我的力量,我甚至於能做得更多呢!」<br /><br />  四處都爆發出嚇人的狂叫。「噢,天啊,他又被蠱惑住了。」除了屬於這房子的以外,大家都狂亂地衝向門口;俄頃就使房子空曠下來──只有我們三個孩子與馬德林留下來,我們小孩子知道這個祕密;我們真想把這個祕密說出來,假如我們能夠的話,但我們辦不到。我們很感激撒旦,他在這個緊要關頭,及時提供了有力的幫助。<br /><br />  瑪格特臉色蒼白,她正在哭泣。馬德林呆若木雞;烏爾蘇拉也是的;哥特弗列則是情況最糟的;──他連站都站不起來。他簡直是嚇壞了;顯得很虛弱。他出身於一個巫人的家族;你知道,他被人家懷疑,那將是一件很糟糕的事。阿格尼斯懶散地蕩進來,看起來像是很虔誠,一無所知似的。牠想要擠到烏爾蘇拉那兒去,希望得到她的撫慰。但現在烏爾蘇拉對牠感到很害怕,對牠退縮、避讓;但她還是假裝著,她並不是在顯示出任何的魯莽、無禮;因為她知道得很清楚,這一個舉動並不是由於與那一種貓曾有過的不自然的關係所作出的反應。但我們小男孩帶著阿格尼斯,並撫慰牠。因為一旦撒旦對牠沒有好感,他就不會再去照顧牠。對我們來說,那就是足夠的理由。他好像是慣於信任任何沒有道德意識的東西。<br /><br />  外面,受宴會所困擾的客人們,處於可憐的、驚怖的狀態中,四散飛奔著。由於他們的狂奔、啜泣、驚叫、嘶喊,造成了一片騷亂,使得村人從他們的房子裡跑出來,成群結隊的看熱鬧。他們把街道擠滿了,肩靠著肩,在興奮及害怕中彼此擠在一塊。接著阿多爾夫教父出現了。人們分開成兩道牆,一如分道的紅海一樣。現在通路上,占星家踏著大步走著,而且嘴裡咕噥著,在他所過之處,人群蜂擁著,而且又因畏懼而寂然無語。他們的眼睛凝視著;他們的胸口喘息不止;有些婦人暈倒了。當他走遠了,人們聚成一群,在遠地裡跟著他;他們還興奮地談著話,提出一些問題,想發掘出事實。把事實真相問出來以後,又傳述到其他人的耳朵裡,並加上一些旁枝細節。<br /><br />  占星家走到市場廣場。他筆直地走到一個變戲法者那兒。那個變戲法者穿著得很奇異;他正把三個銅球放置在半空中。占星家從他那兒把那些銅球拿過來,面對著正逐漸迫近的群眾,說:「這群可憐的人們並不曉得這種藝術,他們正要走到前方來,看一個專家表演。」<br /><br />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球一個又一個地拋擲到空中,讓它們在半空中沿著一個細長、耀眼的橢圓形旋轉。然後他又加上另一個,再加、再加,終於沒有人看得出他是在哪兒又加上一個──再加、再加、橢圓形越來越大。他的手飛快地移動著,它們看起來正好像是一個蹼或者是一個小黑點,就連他的手也看不出來。現在算起來大約有一百個球在半空中;飛轉的巨大橢圓形到達二十呎的大氣中,蔚成閃亮的、發光的、壯闊的奇觀。然後他把兩臂交叉在胸前,命令那些球繼續飛轉,一點也無須他的助力。──它們果然很聽話。過了幾分鐘,他說:「好了!夠了!夠了!」橢圓形頓然破裂了,掉到地面上;那些球分散的滾到四處去。無論它們滾到何處,人們都驚慌地往後倒退,沒有一個人樂意去碰觸到它。他們的模樣使他大笑。他對他們嘲笑,罵他們是懦夫,是無用的老婦人。然後他轉過身去,看到了走索用的繃索。他就說愚蠢的人們每天浪費他們的金錢,去觀賞愚笨的、無知的無賴漢,在斲喪那種美麗的藝術。現在他們應該看一看一個主子的工作。一說完話他就躍入空氣中,棲止在繩索上,站得牢牢地。然後他雙手掩蓋住眼睛,用力地往後跳又往前跳,緊接著他又開始翻觔斗,也是既向後又向前,一共翻了二十七次。<br /><br />  人們低語著,因為占星家已經很老,而且經常都是行動蹣跚的;有時候還有一點跛呢!但現在他的身手卻是夠敏捷的,而且繼續的在活生生的形態中,作著滑稽的動作。最後,他輕輕地跳下來,走開去了。他往路上走去,在轉角處消失了。然後巨大的、蒼白的、沉默的、失落的群眾,深深地感喟著,望一望別人的臉孔,他們宛如是在說:「那是真的嗎?你也看到了這一幕嗎?或者我僅僅是──僅不過是作夢?」然後他們低低地、低低地交談著;漸次的分開成好幾隊,往他們的家的方向移去;還是在那種可怕的氣氛中交頭接耳。他們的臉孔彼此靠得好近,把手放在別人的臂膀上,而且作著其他諸如此類的動作,一如人們為著某一件事物而深深地被感動時,所作出的表情一樣。<br /><br />  我們小孩子跟在父親們的背後,傾聽著他們的談話;對於他們所說的,都緊緊地抓握住。當他們在我們的房子裡坐下來,繼續他們的交談時,他們還是一直有我們作伴。他們真是傷心透了;因為他們說:那是很確定的,在這次可怕的巫者及魔鬼的侵襲後,大災難必然會緊跟著在我們的村莊裡降臨。我的父親忽然回想起來:在阿多爾夫教父作了斥責的宣告以後,他自己竟然也啞口無言。<br /><br />  「他們從前不敢襲擊一個塗上油膏的上帝的僕人,」他說:「我真不懂這次他們怎麼敢呢?因為他佩帶著他的十字架,不是嗎?」<br /><br />  「是呀!」其他的人說:「我們也看到。」<br /><br />  「真嚴重呢!朋友們,真是嚴重極了。以前我們都受到保護的;這一次可失效了。」<br /><br />  其他的人禁不住顫慄,而且迸出這些字眼:「失效了!」「上帝把我們拋棄了。」<br /><br />  「說真的,」西皮.歐梅耶的父親說:「我們簡直是求助無門。」<br /><br />  「人們將會了解這一點,」尼古拉的父親,他是法官,說:「災厄會把他們的勇氣和精力攫走,事實上我們是深陷在罪惡的時刻中。」<br /><br />  他嘆著氣。歐梅耶以困擾的音調,說:「這件事會傳遍全國;人家會認為我們的村莊為上帝所震怒,而再也沒有人理睬。『金鹿莊』旅館也即將陷入艱苦的時刻。」<br /><br />  「那是真的,好鄰居。」我的父親說:「我們每一個人都將受到災難──每一個人的聲望,許多人的產業,還有,好上帝呀……」<br /><br />  「那是什麼?」<br /><br />  「它會來,──來使我們完結。」<br /><br />  「稱它的名;看在上帝的份上。」<br /><br />  「『教權停止』!」<br /><br />  那打擊就像是霹靂一樣,他們彷彿由於對它感到恐怖而暈眩,然後對著這個災難的恐懼,又激發起他們的精力;他們不再沉思,而開始考慮到逃避這場災禍的途徑。他們討論到這一點,又討論到另一點,還有其他、其他;一直到整個下午飛逝掉;最後他們承認到目前為止,還不能達成什麼決定;因此他們就很傷心地分手了;在他們被壓抑的內心裡,充滿了不安的徵兆。<br /><br />  在他們互相道別的俄頃,我偷偷地溜出來,走向瑪格特的家,去看看到底那邊發生些什麼事。我遇到了許多人,但沒有人跟我打招呼。這本來是異乎尋常的;但這一次我可絲毫不覺得奇怪。他們都因恐懼、驚怖而發狂,因此心智已失去正常,我想。他們都是臉容蒼白、枯槁,他們真像是在夢境中走著,他們的眼睛大睜著,但什麼也沒有看見。他們的嘴唇翕動著,但什麼也啐不出來;他們把手握著,又把手鬆開;但毫無知覺。<br /><br />  在瑪格特的家裡,彷彿是在舉行葬禮。她和威廉一起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手也沒有碰觸在一起。兩個人都沉浸在憂戚中;瑪格特因哭泣而兩眼通紅。她說:<br /><br />  「我一再地懇求他離去,以後不要再來。這樣子還可以使他活命。我不能作為謀害他的人。這個房子有巫;住在這房子裡的每一個人,都不能逃避火刑,但是他不肯離去;他寧願跟我們死在一起。」<br /><br />  威廉說不要離去;假如她有什麼危險的話,他就在她的身邊。他就此留下來,然後她又開始哭泣;那真是悲痛極了的一個場面。我真期望我那時是在一個遙遠的地方。忽然有敲門聲,撒旦進來了。在新鮮、歡樂、美好的氣氛中,他把醇酒似的氣氛也帶進來了。整個空間的氣氛也跟著改變了。關於已經發生過的那一件事,他絕口不提。對於這個地區裡使人們血液冰凍的那件可怕事,他也不談。他只是開始喋喋不休地提到一些歡樂的、愉快的事情。其次又談到音樂──一種巧妙的慰撫,把壓抑在瑪格特心中的殘餘渣滓一掃而空;還把她的靈感及她的興趣也喚醒。她從來不曾聽到任何人談得那麼好;而且對於那個領域懂得那麼多。她就此奮激起來,她的臉孔也因為她的感受而煥然、奮發;她的言語因此侃侃而出。威廉注意到這一點,還顯露出一點不高興的神色。其次撒旦又談到詩歌,他吟哦了好幾篇,朗誦得非常好,又再度的使瑪格特煥發起來。威廉也再度的有不悅的臉容:這一次瑪格特也注意到這一點,她也感到有些懊惱。<br /><br />  那一夜,我在快樂的音樂中沉沉入夢──淅瀝的雨聲在窗戶上敲叩著;悶雷在遠處陰鬱地咆哮著。深夜裡,撒旦把我叫醒,說:「跟我一起走。我們到那兒去呢?」<br /><br />  「什麼地方都可以──只要是跟你在一起。」<br /><br />  我們置身於一大片璀燦的太陽光輝中。他說:「這是中國。」<br /><br />  那真是奇妙極了。我酖飲著虛榮與歡欣。──一想到我竟然來到這麼遠的一個地方──比我們村莊裡任何人都走得遠;包括巴提爾.史波林在內,他常常談到他的遊歷而沾沾自喜。我們用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在那個帝國繞了一圈,把它整個看過了。我們所看到的景象很神奇;其中有些很漂亮,其他的卻很可怕,使我不敢再回想。本來我可以一個地方又一個地方地看的,而為什麼撒旦選了這樣一個遊歷地點,而不是在別處呢?最後我們停止飛翔,而棲止下來。<br /><br />  我們坐在一座山頭上,眺望著一大片巨大的山脊、峽谷、山嶺、平原與河流。在艷陽下,有城市與村落沉睡著;在遠處看得到碧藍的海。那是一幅靜謐的、夢境似的圖畫;非常的悅目,非常的怡人。假如我們想要改變一下環境時,隨時都可以改變,那該有多好。那樣子活在這世界上,將是容易得多了;因為風景的改變會使心裡的負荷轉移到另一個肩上;而把古舊的、蟲蝕的倦怠,從身心中拂去。<br /><br />  我們在一起談話。我有了這樣的想法──想改變撒旦,說服他去引導一個較佳的生活。我跟他談到所有他做過的那些事;我懇求他要體諒別人,不要再做那些令人不快樂的事。我說,我知道他並沒有什麼惡意,但是他應該停止,並在行為前設想一下,他那些任性的、隨意的作為,會產生一些什麼後果;這樣他就不至於惹生那麼多麻煩。這些平實的話,可沒有傷害到他,他只是顯露出好玩、驚奇的模樣,說:<br /><br />  「什麼?我做一些隨隨便便的事情嗎?事實上,我怎麼會呢?我要停下來想一想可能的後果嗎?怎麼會有這種需要呢?我知道那後果到底是什麼──經常都知道的。」<br /><br />  「噢,撒旦,那你怎麼可能會做那些事呢?」<br /><br />  「好吧!讓我告訴你,你必須了解,假如你能夠的話。你們屬於一個奇怪的種族。每一個人是由一個受苦的機關與一個享福的機關混合製成的。基於『給(給付)與取(取得)原理』(give─and─take principle),以一種美好的、精確的正確性,這兩種功能和諧地運轉著。當快樂在一個層次中出現的時候,憂傷或痛苦就已準備著出來把它修正、調節──有時是一大堆的痛苦與憂傷呢!──在大部分的情況下,人的生活是均分成幸福與不幸的。在不是各佔一半的情況,則不幸常是凌駕於幸福的。──而不是幸福佔先。有時在一個人的秉性中,甚至於是由占著不幸的機關整個地控制住的。就這樣,一個人往往終其生對所謂『幸福』一無所知。他所接觸到的每一件事,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給他帶來不幸。你曾經看過這種人嗎?對於那種人,生活並沒有什麼益處。你說對嗎?對於那種人,生活只是災難。有時為了一個小時的作樂、享福,需要付出好幾年的悲慘、痛苦,作為代價。你不知道那一點嗎?無論什麼時候都有這種事發生。現在我就可以給你看一兩個例證。現在你的村裡的人對我可一無用處!那一點你是知道的,不是嗎?」<br /><br />  我不喜歡說得太坦白,因此我說:對這一點我感到懷疑。<br /><br />  「真的,他們對我來說,可一無價值。他們不可能對我有什麼用處。他們跟我之間的差別,是一個非常大的、不可測的深淵。他們並沒有才智。」<br /><br />  「沒有才智?」<br /><br />  「他們一無跟才智相類似之點。不久我將測試一下人們所謂的心智;並讓你們看看它──其實它是大雜燴;然後你就可以了解。人們並沒有與我相同的地方──就連接觸之點也沒有。他們只有愚蠢的、瑣碎的感覺,以及愚蠢的、瑣碎的虛榮心、魯莽以及野心。他們的愚蠢的、瑣碎的生活,宛如是一陣笑語、嘆息、絕滅。他們並沒有意識──除了道德意識以外。我將讓你看看我所指的是什麼。這兒是一隻紅蜘蛛,還沒有針頭那麼大。你能想像一頭大象會對牠有興趣嗎?──關心牠是快樂呢,或者不快樂;關心牠是富有呢,或者是窮困;關心牠的愛人再度回心轉意呢,或者掉頭不顧;關心牠的母親是病重呢,或者是已痊癒:關心牠在社會中是神氣呢,或者是落魄;關心牠的敵人會不會打擊牠,牠的朋友們會不會把牠遺棄,牠的希望會不會落空呢,牠的政治野心會不會失敗,牠將在它的家族的親密胸懷中死去呢,或者在異域中被忽視或遭白眼。這些事情對那頭大象來說,著實是無關緊要的。對牠來說,可一無價值。牠絕不會把一丁點的同情,關注在那些蜘蛛身上。人類之於我,不啻是紅蜘蛛之於那頭大象。那頭大象可也用不著打擊蜘蛛;牠犯不著貶格到那麼低的一個水平。我也用不著打擊人類。那頭大象是無所謂的,我也是無所謂的。大象犯不著自尋麻煩,而對蜘蛛採取不利的行動;假如牠注意到牠,說不定還採取些對蜘蛛有利的行動呢!──這也不需要牠花費些什麼。我曾經對人類做過好事:但不曾做過對他們不利的。<br /><br />  「大象活一百歲,紅蜘蛛活一天;在力量、智力以及尊嚴上面,兩者都相差極大的距離。在這些上面,正如在所有的質方面一樣,人之遠低於我,那簡直是不可衡量的;遠甚於小蜘蛛之低於大象呢!<br /><br />  「人的心智愚笨地、可厭地、勞苦地把一些煩瑣事務穿綴在一起,而且得到一個結果。我的心智則用於創造。你沒有感到那一股力量嗎?只要我的心期望些什麼,我就能創造些什麼──而且片刻之間就大功告成。我創造時是必須材料的。創造液體、固體、顏色──任何事、每件事──從空幻的一無所有之中,那就是所謂『思想』──而創造。人想望著一條線,想用機器來製造它,想望著一張圖畫,然後用好幾個星期的勞力,把線刺繡在帆布上。我只要把這整個事情想一下,而一下子它就在你眼前出現──創造完成了。<br /><br />  「我想著一首詩、音樂、棋譜,──任何事,而它就在那兒。這是永生的、不朽的心智──沒有它不能抵達之境。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遮蔽我的目光。對我來說,石頭是透明的;黑暗猶是白晝的光芒。我用不著打開一本書,我只要對它瞟一眼,就經由封面把它的內容攝入我的心底;在一百萬年內我也不會忘掉一個字,不會忘記它在卷帙內的位置。在人類、鳥類、魚類、昆蟲或其他生物的腦殼中,也沒有什麼能夠瞞過我。我能夠一眼就看透有學問者的頭腦;那腦中蘊藏的智慧,須花費他六十年的時光去匯聚,而且他會忘記。但我卻記得牢牢的。<br /><br />  「現在,我從你的思想中可以看出,你對我有相當深度的了解。讓我們再繼續說下去。由於環境的關係,大象可能也會喜歡那隻蜘蛛──設想牠能夠看到牠,但是牠卻不可能會愛上牠。牠的愛乃是為牠自己的同類保留著──愛與牠同等的種屬。一個安琪兒的愛是高尚的、莊嚴的、神聖的、超出人們的想像之外──無限制的超出。但卻又為他自己威嚴的命令所限制。假如他的愛降臨到你們人類身上,縱然只是片刻,也會使他所愛的對象化成灰燼。不,我們不能愛人類,但我們可以無所謂地、一無傷害地對待他們。有時候我們也可以喜歡他們。我喜歡你和小男孩們,我也喜歡彼得教父。我現在就是為了你們的緣故,而對你們村子裡的人們做所有這些事情。」<br /><br />  他看得出我的想法中滿含著嘲諷,他就進一步解釋他的立場。<br /><br />  「我已經替這村子裡的人們做了很多的事;不過在表面上看不出來罷了。你們的種族不懂得從禍患中看出來好運道。他們經常把此一事誤認為是彼一事;這是由於他們不能窺透未來。現在我替村人們所做的,會在將來的某一日生出美好的果實。其中有些歸他們自己享受,其他的則由尚未出生的世代的子孫們受益。<br /><br />  「但沒有人知道我是那些益處的『因』;但這是一點也不假的,在你們小孩子群中有一項遊戲;你們排一列的磚塊,每一個相距幾吋,你推動一塊磚,它就把鄰近的那一塊也推倒,倒掉的那一塊又把再其次那一塊推倒──就這樣一直到整列都傾覆。那就是人類的生活。一個小孩子的第一個行動敲動了第一個磚塊,其餘的將殘酷地緊隨著動起來。假如你能夠看到未來,如我一樣,那麼你就能夠清晰地看到會發生在每個生物身上的每一件事。因為第一個事件業已決定以後,其餘的也就緊跟著發生,不會改變其次序。因為每一個行動傳向下一個;下一個又傳向次一個,一直到最後;看的人能夠看到整個聯鎖,而他可以看出從出生到死亡,每一個行動的發生。」<br /><br />  「在這些事情上面,是不是上帝在發號施令?」<br /><br />  「上帝預先命定它們嗎?不,是人的周遭環境在決定一切。他的第一個行動決定了第二個;緊接著來的也都是如此。但為了討論方便起見,讓我們假設,某一個人把那些行動中的一個踢開了,很顯然的那是很瑣碎的一個,假設在一個特定的日子,在一個特定的鐘點、分、秒、一秒的幾分之幾,他本來應該走到泉水處的,但他並沒有那樣做。從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就有所改變;因為從孩提時代的第一個行動起,就已經為他安排好的命運,將整個發生轉變;事實上,假如他是到那個泉水處,能夠使他走上帝王的寶座,但他沒有那樣做,卻使他臨終時變成乞丐或者是貧民。舉個例子來說,假如哥倫布在孩提時代,把一連串行動的連鎖──那是基因於他孩提時代的第一個行動所引發的──其中任何一個環節踢開了;那麼他整個未來的生活可能就此整個轉變。他可能會變成神父,在義大利的一個村莊裡,糊裡糊塗地死去。而在其後的兩世紀內,美洲大陸也不會被人發現。我知道這一點,在哥倫布的無數行為的鎖鏈中,他把其中任何一個踢開,就會使他的生活整個改變。我已經檢試過他的數億個可能的事業,其中只有一個能導致他發現美洲大陸。你們不曾懷疑過──所有你們的行動,無論大小都是很重要的。這是真實的;這是真實的;即使是去攫住某一隻蒼蠅也是攸關命運的;也一如其他特定的事項一樣重要。」<br /><br />  「舉個例子來說吧,不亞於一個大陸的征服?」<br /><br />  「是的。現在,你看,沒有一個人曾經使一個環節脫落──這種事從來不曾發生過。甚至於當他嘗試著要下定決心,考慮他要去做一件事呢,或者不要去做,那本身也是一個環節。那一個行動在他整個環節中,佔著適當的位置;當他最後決定採取一個行動時,那也是他絕對地、確然地要去做的。現在,你看,一個人不會在他的鎖鏈中脫落掉一個環節。他也不能。假如他下定決心要去做,那個計畫本身也將是一個不可避免的環節──那是被限定於那正確的一刻,要對他發生的,而且是在他幼年時代的第一個行動,就已經確定下來的。」<br /><br />  看起來是那麼慘淡啊!<br /><br />  「終其生他都是一個囚犯。」我傷心地說:「而不能得到自由。」<br /><br />  「不,他自己受孩提時代第一個舉動的後果所約束,而無法解脫。但我卻能夠讓他獲得自由。」<br /><br />  我熱切地盼望著。<br /><br />  「我已經改變了你們村莊裡許多人的命運。」<br /><br />  我試著想向他道謝。但我發覺這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因此也就算了。<br /><br />  「我將作某些其他的改變。你認得那個小麗莎.布朗德吧?」<br /><br />  「噢,是的。每一個人都認得她。我的母親說她是那麼甜;那麼可愛。她跟任何其他的孩子都不一樣。她說,等小麗莎長大以後,她將是我們村莊的榮耀,而且也將是我們村莊的偶像,正如她現在是我們村莊的偶像一樣。」<br /><br />  「我要改變她的命運。」<br /><br />  「使她的命運更好,是嗎?」<br /><br />  「是的。而且我也要改變尼古拉的命運。」<br /><br />  這一次我可開心了。我說:「這可不用我為他懇求啊!我相信你一定會對他很大方,很慷慨的。」<br /><br />  「這就是我的想法。」<br /><br />  我不禁在想像中建塑著尼古拉未來絢爛的前程;我想像著他有個極富名望的將來,在宮廷裡當皇家侍從長。──但我注意到撒旦正等待著我繼續聽他說話。真不好意思,我竟然把我的廉價的想像,在他前面暴露。我等待著他會給我譏諷;可是並沒有。他繼續他的話題。<br /><br />  「尼古拉的指定生命是六十二歲。」<br /><br />  「那真是棒極了。」<br /><br />  「麗莎的壽命是三十六歲。但是,正如我已經告訴過你的,我要改變他們的生命和他們的年紀。再過兩分鐘又十五秒,他會從酣睡中甦醒。他會發現到有雨絲吹打進來。根據原來的命運,他會翻一下身,又繼續酣然入夢。但是我已指定:首先他應起床,並把窗戶關緊。那件瑣小的事,會把他終身的命運改變。以後他早晨起床的時刻,會比他終身命定的時間遲兩分鐘。以後事情的發生,都會與他本來的命運的鎖鏈,整個不同。」<br /><br />  他把錶拿出來,坐在那兒守望了幾分鐘。然後說:<br /><br />  「尼古拉已經起床把窗子關好,他的命運已經改變了,他的新的生活已經開始,緊跟著將會有一大堆新的結果。」<br /><br />  我感到戰慄;那簡直是荒誕不經的。<br /><br />  「由於這一個改變,從現在算起,十二天之後,就有某些事會發生。舉個例說吧,尼古拉會把麗莎從淹溺的水中救起來。他本來會在剛好是正當的時刻到達現場──十點過四分。那是很久以前就已經指定的時刻,水將是淺淺的,那一件事的完成輕而易舉。但現在事情不同了,他可要慢幾秒鐘抵達;麗莎會掙扎著陷到較深的水裡去。他將會竭全力去救她,結果是兩個人同時都溺斃。」<br /><br />  「噢,撒旦!噢,親愛的撒旦!」我痛哭失聲,淚水從眼裡傾流出來。「救救他們,請不要讓它發生。我不能忍受失去尼古拉的痛苦,他是我的可愛的遊伴,我的朋友;而且,請你也為麗莎可憐的母親著想。」<br /><br />  我堅持著向他懇求,但他根本就無動於衷。他叫我再度坐下來,告訴我,我務必要聽他說完。<br /><br />  「我已經改變了尼古拉的生活,同時也改變了麗莎的。假如我沒有這樣做的話,尼古拉會把麗莎救起來,他會渾身濕透而著涼,你們人類的一種奇怪的、糟糕的猩紅熱將緊跟著降臨,而且帶來很悲慘的後果,在四十六年的漫長歲月裡,他將在床上躺著,像一個麻痹的木頭人,又聾、又啞、又盲,日日夜夜都在祈望著死神降臨,以讓他解脫。你要不要我替他把命運改變回去?」<br /><br />  「噢,不,噢,絕不!請慈悲的讓它維持目前的命運吧!」<br /><br />  「那樣子是最好的。我再也不能把其他的環節改變,而使他的生活變得更好。他有無數的可能的前途,但其中沒有一個值得他活下去。它們都是充滿了悲慘與災難。但由於我的介入,從現在起十二天以後,他就會做出那一件英勇的行動,──從開始到結束只要六分鐘──他的報償就是免於受四十六年的憂傷及苦難的日子。──那是我已經跟你談過的。那就是我在一會兒以前剛想到的許多件事情之一。我剛才不是跟你說過嗎?一個人為換取一小時的歡樂與自我滿足,常要用好幾年的受苦或懲罰來換取。」<br /><br />  我真想不通麗莎的早死,又對她有什麼好處呢?他回答了我的思想。<br /><br />  「從那次意外事件以後,要十年的痛苦而又漫長的歲月,她才逐漸康復。緊接著是十九年的褻瀆神聖、恥辱、墮落、犯罪。最後是在劊子手的手裡死去。現在呢,十二天以後她就可以死了。本來她的母親會救她的命。我不是比她的母親仁慈嗎?」<br /><br />  「是,噢,實際上是的,而且比較聰明。」<br /><br />  「彼得教父的案件也逐漸露出端倪了。他會被判無罪,由於他的清白──沒有可陷他入罪的證據。」<br /><br />  「真的,撒旦,那怎麼能夠呢?你真的那樣想嗎?」<br /><br />  「真的,我知道這一點。他的名譽會再度的回復,他的餘生將是很快樂的。」<br /><br />  「這一點我可以相信。使他回復好的令名,會產生那一個結果。」<br /><br />  「他的幸福不會是由於那一個『因』而產生。那一天我要改變他的生活;這完全是為他好。他將不曉得他美好的令名已經回復了。」<br /><br />  我在內心中,一心一意地想要知道詳細情形。但撒旦可沒有注意到我這一個思想。其次我的思緒漫遊到占星家的身上,我在想,他的命運又是如何?<br /><br />  「在月球裡。」撒旦說,以一種迅捷的響聲,我相信那是噗哧一笑。「我要把他放置在冷的那一邊,他不會知道那是什麼地方。而且不會有好受的日子。不過這樣總算是對他夠好的了。對他的星象的研究,可說是一個很好的地方。現在我很需要他,然後我會把他帶回去,再度的把他佔有。他本來有一段漫長的、殘酷的、可憎的生活等待著他;但我要把他那段生活加以改變;因為我對他毫無敵意,而且很願意送給他一個恩惠。我想我要讓他被火燒死掉。」<br /><br />  他有那樣奇異的「仁慈」思想。但安琪兒本來就是那個樣子的;他們不曉得什麼較好。他們的方式與我們的方式截然不同;除此以外,人類之於他們,本來就不當作是一回事。他們想人類僅不過是虛幻的,不實在的東西。在我的想法中,把占星家送到那麼遠的一個地方,簡直是多餘的。把他丟擲到德意志去也就夠了。<br /><br />  「很遠嗎?」撒旦說:「對我來說,沒有一個地方是遙遠的。所謂距離對我並不存在。太陽距離這兒將近一億哩,它的光芒要八分鐘才能照射到這兒;但我能夠完成那一趟或其他的飛翔,而迅速得無法用鐘錶來衡量。我只要想一想我的旅程,就在那一剎那,我的旅行完成了。」<br /><br />  我伸出我的手,說:「光線棲止在它的上面;我希望光線會變成一杯酒,撒旦。」他讓我實現了這個願望。我舉起杯子來一飲而盡。<br /><br />  「把杯子打破。」他說。<br /><br />  我把它打破。<br /><br />  「那兒,你看,那是真材實料。村莊裡的人認為銅球是用魔力造就的,會像輕煙一般消逝。他們不敢去碰觸它們,你們人類真是奇怪的種族。跟著我來吧!我有事要辦呢!我要送你上床。」他說著,而且也把它實現了。他走了;但是他的聲音穿過了雨水與黑暗,傳到我的耳朵裡:<br /><br />  ──「這些事你可以告訴西皮;但不能對其他的人說。」<br /><br />  這些話正針對我的思想;是對我的思想的回答。</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神祕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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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彼得教父案件



  瑪格特宣佈要舉行一個宴會,邀請四十個人來參加;日期是在七天以後。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瑪格特的房子是單獨的,並未與其他的房子相毗連;因此要盯牢它並不困難。整個星期,夜以繼日都有人在它四周窺探。瑪格特的管家像往常一樣地外出,又空著手回來。他們的手中不帶任何東西,就是其他的人也從來不曾把任何東西送進去。這是確鑿不移的,四十個人的食物並未從外頭運進來。假如他們被款宴以任何的給養品,那一定是在這房子裡創造的。說真的,瑪格特在每天傍晚帶一個籃子出去,但那些偵探們偵知,她回來的時候,那一個籃子經常是空空的。

  客人們在中午抵達;他們把整個房子塞滿了。阿多爾夫教父也跟著到了;還有,過了一會兒,占星家也來了;他是不請自來的。間諜們告訴他,從前面或從後面,都沒有人把任何包包帶進來。他進來了,發現到食物及飲料都是鮮美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有朝氣的、過節的情況下。他向四周環顧,看到許多煮過的美味食物,以及所有本地及外國的水果,都與尋常的食品無異,具有會腐爛掉的特質,而且他又獲知,這些東西又新鮮又完好。可是,既沒有妖怪、沒有符咒,也沒有雷鳴。那已經足夠了,這一定是巫術在作祟。說它是巫術,那還不夠呢!那是新型態的──一種以前從來不曾夢想過的。那是一股充沛的力量,一股光芒四射的力量,他決定要發掘出它的祕密。把這一個祕密發掘出來,一定會傳遍整個世界;貫穿過最僻遠的地方,使得所有的國家都驚訝異常──還有,他的名字與這一件事相連結;這會帶給他久遠的令名。那簡直是棒極了、絢麗極了的好運道;它可能帶給他的光榮,使他暈眩。

  整個房子裡的人都對他讓座,瑪格特很有禮貌地請他就座;烏爾蘇拉叫哥特弗列為他帶來一張特殊的桌子;然後她就把它修飾修飾,並且問他,想要吃一點什麼東西。

  「隨便,你帶給我什麼東西都可以。」

  兩個僕人從儲藏室裡帶來了食物,還有白酒和紅酒,每一種一瓶。占星家好像從來不曾看過那麼美味的食物;他倒出一大杯紅酒,把它一飲而盡,又再倒出另一杯,然後就開始狼吞虎嚥。

  我並不指望撒旦會來,因為已經有一個多禮拜,我既不曾看到他,也不曾聽到他的消息。但現在他進來了,──雖然人群擋住了我的視線,使我無法看到他,但我的感覺告訴我,他已經來了。我聽到他在為他的闖入道歉,而且他馬上就要離去的。但瑪格特促請他留下;他就向她道謝,而且真的留下來了。她帶著他,向女士們介紹,向馬德林介紹,還向一些老年人介紹。四處響起一片耳語聲:「就是這一個年輕的陌生人;我們不曾看過他,但我們卻常常聽到關於他的事。他住在很遠的地方。」「哎呀!他真是英俊極了。──他叫什麼名字?」「菲力浦.特勞姆(Philipp Traum)。」「呀!那名字跟他很相配!」──你看,〝Traum〞(特勞姆)在德文裡是〝Dream〞(夢)【註】──「他做些什麼事?」「他們說,他為獲得教會職務尚在進修。」「他的臉就是他的幸運。有一天他會成為主教的。」「他的家鄉在那兒?」「在熱帶的某一個地方,他們說,他有一個有錢的叔叔在那兒。」等等。每一個人都急於想認識他,跟他交談。每一個人也都注意到空氣是多麼的清冷,多麼的新鮮;這是驟然間的轉變,因此使人感到很驚奇。因為他們可以看到,在室外的太陽依然如先前一樣地照耀著,天空中也是同樣地飄浮著幾朵清雲。可是,當然沒有人會猜想到,這種轉變的原因何在。

  【譯註】奧地利講德文,與德國同文同種,為兄弟之邦。

  

  占星家已經喝完第二大杯,他又倒出第三杯。他把杯子放下來,很偶然地把它倒翻了。他趕忙把杯子抓住,免得酒撒佈滿桌。他把杯子對著燈光照著,說「好可惜啊!這是上等酒。」然後,他的臉由於歡欣、勝利或者其他什麼理由,而充滿了光彩。他說:「趕快,帶一個碗來。」碗被送來了。那是一個容量四夸爾的碗。他把那個兩品脫的瓶子拿起來,開始倒,一直不停地倒著;紅的液體汩汩地、奔放地湧到白碗裡,越升越高,一直高到它的邊緣。每一個人都驚呆了,屏住了呼吸──而現在,碗已經滿到邊了。

  「你們看一看這個碗,」他把它舉高,說:「它已是滿滿的。」我瞥了一下撒旦;就在那一刻,他消失掉了。接著阿多爾夫教父站起來,興奮地、臉孔發紅地,他劃著十字,用宏亮的聲音喊叫:「這個房子有巫術在蠱惑。」人們開始哭喊、驚叫,往門口衝出去。「我宣佈這個被偵查的房子是……。」

  他的話頓住了;他的臉孔發紅,變紫,但他再也啐不出其他的言語。然後我就看到撒旦,藉著一絲透明的彩霞,潛化入占星家的身體中。占星家張開手來,很顯然的是用他自己的聲音在發言。他說:「等一下,各人站在原位。」每一個人都站住了。「拿一個漏斗來。」

  烏爾蘇拉把漏斗帶來了。她顫抖著,驚嚇地。他把漏斗插入瓶內,把大碗拿起來,開始把酒倒回去。人們吃驚地注視著、眩惑著:因為他們知道,在開始倒之前,那個瓶子本來就已是滿滿的。他把整整一個碗倒空了,全倒入瓶子裡,然後咯咯地笑著,無所謂地說:「沒有什麼,每一個人都能夠這樣做。藉著我的力量,我甚至於能做得更多呢!」

  四處都爆發出嚇人的狂叫。「噢,天啊,他又被蠱惑住了。」除了屬於這房子的以外,大家都狂亂地衝向門口;俄頃就使房子空曠下來──只有我們三個孩子與馬德林留下來,我們小孩子知道這個祕密;我們真想把這個祕密說出來,假如我們能夠的話,但我們辦不到。我們很感激撒旦,他在這個緊要關頭,及時提供了有力的幫助。

  瑪格特臉色蒼白,她正在哭泣。馬德林呆若木雞;烏爾蘇拉也是的;哥特弗列則是情況最糟的;──他連站都站不起來。他簡直是嚇壞了;顯得很虛弱。他出身於一個巫人的家族;你知道,他被人家懷疑,那將是一件很糟糕的事。阿格尼斯懶散地蕩進來,看起來像是很虔誠,一無所知似的。牠想要擠到烏爾蘇拉那兒去,希望得到她的撫慰。但現在烏爾蘇拉對牠感到很害怕,對牠退縮、避讓;但她還是假裝著,她並不是在顯示出任何的魯莽、無禮;因為她知道得很清楚,這一個舉動並不是由於與那一種貓曾有過的不自然的關係所作出的反應。但我們小男孩帶著阿格尼斯,並撫慰牠。因為一旦撒旦對牠沒有好感,他就不會再去照顧牠。對我們來說,那就是足夠的理由。他好像是慣於信任任何沒有道德意識的東西。

  外面,受宴會所困擾的客人們,處於可憐的、驚怖的狀態中,四散飛奔著。由於他們的狂奔、啜泣、驚叫、嘶喊,造成了一片騷亂,使得村人從他們的房子裡跑出來,成群結隊的看熱鬧。他們把街道擠滿了,肩靠著肩,在興奮及害怕中彼此擠在一塊。接著阿多爾夫教父出現了。人們分開成兩道牆,一如分道的紅海一樣。現在通路上,占星家踏著大步走著,而且嘴裡咕噥著,在他所過之處,人群蜂擁著,而且又因畏懼而寂然無語。他們的眼睛凝視著;他們的胸口喘息不止;有些婦人暈倒了。當他走遠了,人們聚成一群,在遠地裡跟著他;他們還興奮地談著話,提出一些問題,想發掘出事實。把事實真相問出來以後,又傳述到其他人的耳朵裡,並加上一些旁枝細節。

  占星家走到市場廣場。他筆直地走到一個變戲法者那兒。那個變戲法者穿著得很奇異;他正把三個銅球放置在半空中。占星家從他那兒把那些銅球拿過來,面對著正逐漸迫近的群眾,說:「這群可憐的人們並不曉得這種藝術,他們正要走到前方來,看一個專家表演。」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球一個又一個地拋擲到空中,讓它們在半空中沿著一個細長、耀眼的橢圓形旋轉。然後他又加上另一個,再加、再加,終於沒有人看得出他是在哪兒又加上一個──再加、再加、橢圓形越來越大。他的手飛快地移動著,它們看起來正好像是一個蹼或者是一個小黑點,就連他的手也看不出來。現在算起來大約有一百個球在半空中;飛轉的巨大橢圓形到達二十呎的大氣中,蔚成閃亮的、發光的、壯闊的奇觀。然後他把兩臂交叉在胸前,命令那些球繼續飛轉,一點也無須他的助力。──它們果然很聽話。過了幾分鐘,他說:「好了!夠了!夠了!」橢圓形頓然破裂了,掉到地面上;那些球分散的滾到四處去。無論它們滾到何處,人們都驚慌地往後倒退,沒有一個人樂意去碰觸到它。他們的模樣使他大笑。他對他們嘲笑,罵他們是懦夫,是無用的老婦人。然後他轉過身去,看到了走索用的繃索。他就說愚蠢的人們每天浪費他們的金錢,去觀賞愚笨的、無知的無賴漢,在斲喪那種美麗的藝術。現在他們應該看一看一個主子的工作。一說完話他就躍入空氣中,棲止在繩索上,站得牢牢地。然後他雙手掩蓋住眼睛,用力地往後跳又往前跳,緊接著他又開始翻觔斗,也是既向後又向前,一共翻了二十七次。

  人們低語著,因為占星家已經很老,而且經常都是行動蹣跚的;有時候還有一點跛呢!但現在他的身手卻是夠敏捷的,而且繼續的在活生生的形態中,作著滑稽的動作。最後,他輕輕地跳下來,走開去了。他往路上走去,在轉角處消失了。然後巨大的、蒼白的、沉默的、失落的群眾,深深地感喟著,望一望別人的臉孔,他們宛如是在說:「那是真的嗎?你也看到了這一幕嗎?或者我僅僅是──僅不過是作夢?」然後他們低低地、低低地交談著;漸次的分開成好幾隊,往他們的家的方向移去;還是在那種可怕的氣氛中交頭接耳。他們的臉孔彼此靠得好近,把手放在別人的臂膀上,而且作著其他諸如此類的動作,一如人們為著某一件事物而深深地被感動時,所作出的表情一樣。

  我們小孩子跟在父親們的背後,傾聽著他們的談話;對於他們所說的,都緊緊地抓握住。當他們在我們的房子裡坐下來,繼續他們的交談時,他們還是一直有我們作伴。他們真是傷心透了;因為他們說:那是很確定的,在這次可怕的巫者及魔鬼的侵襲後,大災難必然會緊跟著在我們的村莊裡降臨。我的父親忽然回想起來:在阿多爾夫教父作了斥責的宣告以後,他自己竟然也啞口無言。

  「他們從前不敢襲擊一個塗上油膏的上帝的僕人,」他說:「我真不懂這次他們怎麼敢呢?因為他佩帶著他的十字架,不是嗎?」

  「是呀!」其他的人說:「我們也看到。」

  「真嚴重呢!朋友們,真是嚴重極了。以前我們都受到保護的;這一次可失效了。」

  其他的人禁不住顫慄,而且迸出這些字眼:「失效了!」「上帝把我們拋棄了。」

  「說真的,」西皮.歐梅耶的父親說:「我們簡直是求助無門。」

  「人們將會了解這一點,」尼古拉的父親,他是法官,說:「災厄會把他們的勇氣和精力攫走,事實上我們是深陷在罪惡的時刻中。」

  他嘆著氣。歐梅耶以困擾的音調,說:「這件事會傳遍全國;人家會認為我們的村莊為上帝所震怒,而再也沒有人理睬。『金鹿莊』旅館也即將陷入艱苦的時刻。」

  「那是真的,好鄰居。」我的父親說:「我們每一個人都將受到災難──每一個人的聲望,許多人的產業,還有,好上帝呀……」

  「那是什麼?」

  「它會來,──來使我們完結。」

  「稱它的名;看在上帝的份上。」

  「『教權停止』!」

  那打擊就像是霹靂一樣,他們彷彿由於對它感到恐怖而暈眩,然後對著這個災難的恐懼,又激發起他們的精力;他們不再沉思,而開始考慮到逃避這場災禍的途徑。他們討論到這一點,又討論到另一點,還有其他、其他;一直到整個下午飛逝掉;最後他們承認到目前為止,還不能達成什麼決定;因此他們就很傷心地分手了;在他們被壓抑的內心裡,充滿了不安的徵兆。

  在他們互相道別的俄頃,我偷偷地溜出來,走向瑪格特的家,去看看到底那邊發生些什麼事。我遇到了許多人,但沒有人跟我打招呼。這本來是異乎尋常的;但這一次我可絲毫不覺得奇怪。他們都因恐懼、驚怖而發狂,因此心智已失去正常,我想。他們都是臉容蒼白、枯槁,他們真像是在夢境中走著,他們的眼睛大睜著,但什麼也沒有看見。他們的嘴唇翕動著,但什麼也啐不出來;他們把手握著,又把手鬆開;但毫無知覺。

  在瑪格特的家裡,彷彿是在舉行葬禮。她和威廉一起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手也沒有碰觸在一起。兩個人都沉浸在憂戚中;瑪格特因哭泣而兩眼通紅。她說:

  「我一再地懇求他離去,以後不要再來。這樣子還可以使他活命。我不能作為謀害他的人。這個房子有巫;住在這房子裡的每一個人,都不能逃避火刑,但是他不肯離去;他寧願跟我們死在一起。」

  威廉說不要離去;假如她有什麼危險的話,他就在她的身邊。他就此留下來,然後她又開始哭泣;那真是悲痛極了的一個場面。我真期望我那時是在一個遙遠的地方。忽然有敲門聲,撒旦進來了。在新鮮、歡樂、美好的氣氛中,他把醇酒似的氣氛也帶進來了。整個空間的氣氛也跟著改變了。關於已經發生過的那一件事,他絕口不提。對於這個地區裡使人們血液冰凍的那件可怕事,他也不談。他只是開始喋喋不休地提到一些歡樂的、愉快的事情。其次又談到音樂──一種巧妙的慰撫,把壓抑在瑪格特心中的殘餘渣滓一掃而空;還把她的靈感及她的興趣也喚醒。她從來不曾聽到任何人談得那麼好;而且對於那個領域懂得那麼多。她就此奮激起來,她的臉孔也因為她的感受而煥然、奮發;她的言語因此侃侃而出。威廉注意到這一點,還顯露出一點不高興的神色。其次撒旦又談到詩歌,他吟哦了好幾篇,朗誦得非常好,又再度的使瑪格特煥發起來。威廉也再度的有不悅的臉容:這一次瑪格特也注意到這一點,她也感到有些懊惱。

  那一夜,我在快樂的音樂中沉沉入夢──淅瀝的雨聲在窗戶上敲叩著;悶雷在遠處陰鬱地咆哮著。深夜裡,撒旦把我叫醒,說:「跟我一起走。我們到那兒去呢?」

  「什麼地方都可以──只要是跟你在一起。」

  我們置身於一大片璀燦的太陽光輝中。他說:「這是中國。」

  那真是奇妙極了。我酖飲著虛榮與歡欣。──一想到我竟然來到這麼遠的一個地方──比我們村莊裡任何人都走得遠;包括巴提爾.史波林在內,他常常談到他的遊歷而沾沾自喜。我們用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在那個帝國繞了一圈,把它整個看過了。我們所看到的景象很神奇;其中有些很漂亮,其他的卻很可怕,使我不敢再回想。本來我可以一個地方又一個地方地看的,而為什麼撒旦選了這樣一個遊歷地點,而不是在別處呢?最後我們停止飛翔,而棲止下來。

  我們坐在一座山頭上,眺望著一大片巨大的山脊、峽谷、山嶺、平原與河流。在艷陽下,有城市與村落沉睡著;在遠處看得到碧藍的海。那是一幅靜謐的、夢境似的圖畫;非常的悅目,非常的怡人。假如我們想要改變一下環境時,隨時都可以改變,那該有多好。那樣子活在這世界上,將是容易得多了;因為風景的改變會使心裡的負荷轉移到另一個肩上;而把古舊的、蟲蝕的倦怠,從身心中拂去。

  我們在一起談話。我有了這樣的想法──想改變撒旦,說服他去引導一個較佳的生活。我跟他談到所有他做過的那些事;我懇求他要體諒別人,不要再做那些令人不快樂的事。我說,我知道他並沒有什麼惡意,但是他應該停止,並在行為前設想一下,他那些任性的、隨意的作為,會產生一些什麼後果;這樣他就不至於惹生那麼多麻煩。這些平實的話,可沒有傷害到他,他只是顯露出好玩、驚奇的模樣,說:

  「什麼?我做一些隨隨便便的事情嗎?事實上,我怎麼會呢?我要停下來想一想可能的後果嗎?怎麼會有這種需要呢?我知道那後果到底是什麼──經常都知道的。」

  「噢,撒旦,那你怎麼可能會做那些事呢?」

  「好吧!讓我告訴你,你必須了解,假如你能夠的話。你們屬於一個奇怪的種族。每一個人是由一個受苦的機關與一個享福的機關混合製成的。基於『給(給付)與取(取得)原理』(give─and─take principle),以一種美好的、精確的正確性,這兩種功能和諧地運轉著。當快樂在一個層次中出現的時候,憂傷或痛苦就已準備著出來把它修正、調節──有時是一大堆的痛苦與憂傷呢!──在大部分的情況下,人的生活是均分成幸福與不幸的。在不是各佔一半的情況,則不幸常是凌駕於幸福的。──而不是幸福佔先。有時在一個人的秉性中,甚至於是由占著不幸的機關整個地控制住的。就這樣,一個人往往終其生對所謂『幸福』一無所知。他所接觸到的每一件事,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給他帶來不幸。你曾經看過這種人嗎?對於那種人,生活並沒有什麼益處。你說對嗎?對於那種人,生活只是災難。有時為了一個小時的作樂、享福,需要付出好幾年的悲慘、痛苦,作為代價。你不知道那一點嗎?無論什麼時候都有這種事發生。現在我就可以給你看一兩個例證。現在你的村裡的人對我可一無用處!那一點你是知道的,不是嗎?」

  我不喜歡說得太坦白,因此我說:對這一點我感到懷疑。

  「真的,他們對我來說,可一無價值。他們不可能對我有什麼用處。他們跟我之間的差別,是一個非常大的、不可測的深淵。他們並沒有才智。」

  「沒有才智?」

  「他們一無跟才智相類似之點。不久我將測試一下人們所謂的心智;並讓你們看看它──其實它是大雜燴;然後你就可以了解。人們並沒有與我相同的地方──就連接觸之點也沒有。他們只有愚蠢的、瑣碎的感覺,以及愚蠢的、瑣碎的虛榮心、魯莽以及野心。他們的愚蠢的、瑣碎的生活,宛如是一陣笑語、嘆息、絕滅。他們並沒有意識──除了道德意識以外。我將讓你看看我所指的是什麼。這兒是一隻紅蜘蛛,還沒有針頭那麼大。你能想像一頭大象會對牠有興趣嗎?──關心牠是快樂呢,或者不快樂;關心牠是富有呢,或者是窮困;關心牠的愛人再度回心轉意呢,或者掉頭不顧;關心牠的母親是病重呢,或者是已痊癒:關心牠在社會中是神氣呢,或者是落魄;關心牠的敵人會不會打擊牠,牠的朋友們會不會把牠遺棄,牠的希望會不會落空呢,牠的政治野心會不會失敗,牠將在它的家族的親密胸懷中死去呢,或者在異域中被忽視或遭白眼。這些事情對那頭大象來說,著實是無關緊要的。對牠來說,可一無價值。牠絕不會把一丁點的同情,關注在那些蜘蛛身上。人類之於我,不啻是紅蜘蛛之於那頭大象。那頭大象可也用不著打擊蜘蛛;牠犯不著貶格到那麼低的一個水平。我也用不著打擊人類。那頭大象是無所謂的,我也是無所謂的。大象犯不著自尋麻煩,而對蜘蛛採取不利的行動;假如牠注意到牠,說不定還採取些對蜘蛛有利的行動呢!──這也不需要牠花費些什麼。我曾經對人類做過好事:但不曾做過對他們不利的。

  「大象活一百歲,紅蜘蛛活一天;在力量、智力以及尊嚴上面,兩者都相差極大的距離。在這些上面,正如在所有的質方面一樣,人之遠低於我,那簡直是不可衡量的;遠甚於小蜘蛛之低於大象呢!

  「人的心智愚笨地、可厭地、勞苦地把一些煩瑣事務穿綴在一起,而且得到一個結果。我的心智則用於創造。你沒有感到那一股力量嗎?只要我的心期望些什麼,我就能創造些什麼──而且片刻之間就大功告成。我創造時是必須材料的。創造液體、固體、顏色──任何事、每件事──從空幻的一無所有之中,那就是所謂『思想』──而創造。人想望著一條線,想用機器來製造它,想望著一張圖畫,然後用好幾個星期的勞力,把線刺繡在帆布上。我只要把這整個事情想一下,而一下子它就在你眼前出現──創造完成了。

  「我想著一首詩、音樂、棋譜,──任何事,而它就在那兒。這是永生的、不朽的心智──沒有它不能抵達之境。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遮蔽我的目光。對我來說,石頭是透明的;黑暗猶是白晝的光芒。我用不著打開一本書,我只要對它瞟一眼,就經由封面把它的內容攝入我的心底;在一百萬年內我也不會忘掉一個字,不會忘記它在卷帙內的位置。在人類、鳥類、魚類、昆蟲或其他生物的腦殼中,也沒有什麼能夠瞞過我。我能夠一眼就看透有學問者的頭腦;那腦中蘊藏的智慧,須花費他六十年的時光去匯聚,而且他會忘記。但我卻記得牢牢的。

  「現在,我從你的思想中可以看出,你對我有相當深度的了解。讓我們再繼續說下去。由於環境的關係,大象可能也會喜歡那隻蜘蛛──設想牠能夠看到牠,但是牠卻不可能會愛上牠。牠的愛乃是為牠自己的同類保留著──愛與牠同等的種屬。一個安琪兒的愛是高尚的、莊嚴的、神聖的、超出人們的想像之外──無限制的超出。但卻又為他自己威嚴的命令所限制。假如他的愛降臨到你們人類身上,縱然只是片刻,也會使他所愛的對象化成灰燼。不,我們不能愛人類,但我們可以無所謂地、一無傷害地對待他們。有時候我們也可以喜歡他們。我喜歡你和小男孩們,我也喜歡彼得教父。我現在就是為了你們的緣故,而對你們村子裡的人們做所有這些事情。」

  他看得出我的想法中滿含著嘲諷,他就進一步解釋他的立場。

  「我已經替這村子裡的人們做了很多的事;不過在表面上看不出來罷了。你們的種族不懂得從禍患中看出來好運道。他們經常把此一事誤認為是彼一事;這是由於他們不能窺透未來。現在我替村人們所做的,會在將來的某一日生出美好的果實。其中有些歸他們自己享受,其他的則由尚未出生的世代的子孫們受益。

  「但沒有人知道我是那些益處的『因』;但這是一點也不假的,在你們小孩子群中有一項遊戲;你們排一列的磚塊,每一個相距幾吋,你推動一塊磚,它就把鄰近的那一塊也推倒,倒掉的那一塊又把再其次那一塊推倒──就這樣一直到整列都傾覆。那就是人類的生活。一個小孩子的第一個行動敲動了第一個磚塊,其餘的將殘酷地緊隨著動起來。假如你能夠看到未來,如我一樣,那麼你就能夠清晰地看到會發生在每個生物身上的每一件事。因為第一個事件業已決定以後,其餘的也就緊跟著發生,不會改變其次序。因為每一個行動傳向下一個;下一個又傳向次一個,一直到最後;看的人能夠看到整個聯鎖,而他可以看出從出生到死亡,每一個行動的發生。」

  「在這些事情上面,是不是上帝在發號施令?」

  「上帝預先命定它們嗎?不,是人的周遭環境在決定一切。他的第一個行動決定了第二個;緊接著來的也都是如此。但為了討論方便起見,讓我們假設,某一個人把那些行動中的一個踢開了,很顯然的那是很瑣碎的一個,假設在一個特定的日子,在一個特定的鐘點、分、秒、一秒的幾分之幾,他本來應該走到泉水處的,但他並沒有那樣做。從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就有所改變;因為從孩提時代的第一個行動起,就已經為他安排好的命運,將整個發生轉變;事實上,假如他是到那個泉水處,能夠使他走上帝王的寶座,但他沒有那樣做,卻使他臨終時變成乞丐或者是貧民。舉個例子來說,假如哥倫布在孩提時代,把一連串行動的連鎖──那是基因於他孩提時代的第一個行動所引發的──其中任何一個環節踢開了;那麼他整個未來的生活可能就此整個轉變。他可能會變成神父,在義大利的一個村莊裡,糊裡糊塗地死去。而在其後的兩世紀內,美洲大陸也不會被人發現。我知道這一點,在哥倫布的無數行為的鎖鏈中,他把其中任何一個踢開,就會使他的生活整個改變。我已經檢試過他的數億個可能的事業,其中只有一個能導致他發現美洲大陸。你們不曾懷疑過──所有你們的行動,無論大小都是很重要的。這是真實的;這是真實的;即使是去攫住某一隻蒼蠅也是攸關命運的;也一如其他特定的事項一樣重要。」

  「舉個例子來說吧,不亞於一個大陸的征服?」

  「是的。現在,你看,沒有一個人曾經使一個環節脫落──這種事從來不曾發生過。甚至於當他嘗試著要下定決心,考慮他要去做一件事呢,或者不要去做,那本身也是一個環節。那一個行動在他整個環節中,佔著適當的位置;當他最後決定採取一個行動時,那也是他絕對地、確然地要去做的。現在,你看,一個人不會在他的鎖鏈中脫落掉一個環節。他也不能。假如他下定決心要去做,那個計畫本身也將是一個不可避免的環節──那是被限定於那正確的一刻,要對他發生的,而且是在他幼年時代的第一個行動,就已經確定下來的。」

  看起來是那麼慘淡啊!

  「終其生他都是一個囚犯。」我傷心地說:「而不能得到自由。」

  「不,他自己受孩提時代第一個舉動的後果所約束,而無法解脫。但我卻能夠讓他獲得自由。」

  我熱切地盼望著。

  「我已經改變了你們村莊裡許多人的命運。」

  我試著想向他道謝。但我發覺這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因此也就算了。

  「我將作某些其他的改變。你認得那個小麗莎.布朗德吧?」

  「噢,是的。每一個人都認得她。我的母親說她是那麼甜;那麼可愛。她跟任何其他的孩子都不一樣。她說,等小麗莎長大以後,她將是我們村莊的榮耀,而且也將是我們村莊的偶像,正如她現在是我們村莊的偶像一樣。」

  「我要改變她的命運。」

  「使她的命運更好,是嗎?」

  「是的。而且我也要改變尼古拉的命運。」

  這一次我可開心了。我說:「這可不用我為他懇求啊!我相信你一定會對他很大方,很慷慨的。」

  「這就是我的想法。」

  我不禁在想像中建塑著尼古拉未來絢爛的前程;我想像著他有個極富名望的將來,在宮廷裡當皇家侍從長。──但我注意到撒旦正等待著我繼續聽他說話。真不好意思,我竟然把我的廉價的想像,在他前面暴露。我等待著他會給我譏諷;可是並沒有。他繼續他的話題。

  「尼古拉的指定生命是六十二歲。」

  「那真是棒極了。」

  「麗莎的壽命是三十六歲。但是,正如我已經告訴過你的,我要改變他們的生命和他們的年紀。再過兩分鐘又十五秒,他會從酣睡中甦醒。他會發現到有雨絲吹打進來。根據原來的命運,他會翻一下身,又繼續酣然入夢。但是我已指定:首先他應起床,並把窗戶關緊。那件瑣小的事,會把他終身的命運改變。以後他早晨起床的時刻,會比他終身命定的時間遲兩分鐘。以後事情的發生,都會與他本來的命運的鎖鏈,整個不同。」

  他把錶拿出來,坐在那兒守望了幾分鐘。然後說:

  「尼古拉已經起床把窗子關好,他的命運已經改變了,他的新的生活已經開始,緊跟著將會有一大堆新的結果。」

  我感到戰慄;那簡直是荒誕不經的。

  「由於這一個改變,從現在算起,十二天之後,就有某些事會發生。舉個例說吧,尼古拉會把麗莎從淹溺的水中救起來。他本來會在剛好是正當的時刻到達現場──十點過四分。那是很久以前就已經指定的時刻,水將是淺淺的,那一件事的完成輕而易舉。但現在事情不同了,他可要慢幾秒鐘抵達;麗莎會掙扎著陷到較深的水裡去。他將會竭全力去救她,結果是兩個人同時都溺斃。」

  「噢,撒旦!噢,親愛的撒旦!」我痛哭失聲,淚水從眼裡傾流出來。「救救他們,請不要讓它發生。我不能忍受失去尼古拉的痛苦,他是我的可愛的遊伴,我的朋友;而且,請你也為麗莎可憐的母親著想。」

  我堅持著向他懇求,但他根本就無動於衷。他叫我再度坐下來,告訴我,我務必要聽他說完。

  「我已經改變了尼古拉的生活,同時也改變了麗莎的。假如我沒有這樣做的話,尼古拉會把麗莎救起來,他會渾身濕透而著涼,你們人類的一種奇怪的、糟糕的猩紅熱將緊跟著降臨,而且帶來很悲慘的後果,在四十六年的漫長歲月裡,他將在床上躺著,像一個麻痹的木頭人,又聾、又啞、又盲,日日夜夜都在祈望著死神降臨,以讓他解脫。你要不要我替他把命運改變回去?」

  「噢,不,噢,絕不!請慈悲的讓它維持目前的命運吧!」

  「那樣子是最好的。我再也不能把其他的環節改變,而使他的生活變得更好。他有無數的可能的前途,但其中沒有一個值得他活下去。它們都是充滿了悲慘與災難。但由於我的介入,從現在起十二天以後,他就會做出那一件英勇的行動,──從開始到結束只要六分鐘──他的報償就是免於受四十六年的憂傷及苦難的日子。──那是我已經跟你談過的。那就是我在一會兒以前剛想到的許多件事情之一。我剛才不是跟你說過嗎?一個人為換取一小時的歡樂與自我滿足,常要用好幾年的受苦或懲罰來換取。」

  我真想不通麗莎的早死,又對她有什麼好處呢?他回答了我的思想。

  「從那次意外事件以後,要十年的痛苦而又漫長的歲月,她才逐漸康復。緊接著是十九年的褻瀆神聖、恥辱、墮落、犯罪。最後是在劊子手的手裡死去。現在呢,十二天以後她就可以死了。本來她的母親會救她的命。我不是比她的母親仁慈嗎?」

  「是,噢,實際上是的,而且比較聰明。」

  「彼得教父的案件也逐漸露出端倪了。他會被判無罪,由於他的清白──沒有可陷他入罪的證據。」

  「真的,撒旦,那怎麼能夠呢?你真的那樣想嗎?」

  「真的,我知道這一點。他的名譽會再度的回復,他的餘生將是很快樂的。」

  「這一點我可以相信。使他回復好的令名,會產生那一個結果。」

  「他的幸福不會是由於那一個『因』而產生。那一天我要改變他的生活;這完全是為他好。他將不曉得他美好的令名已經回復了。」

  我在內心中,一心一意地想要知道詳細情形。但撒旦可沒有注意到我這一個思想。其次我的思緒漫遊到占星家的身上,我在想,他的命運又是如何?

  「在月球裡。」撒旦說,以一種迅捷的響聲,我相信那是噗哧一笑。「我要把他放置在冷的那一邊,他不會知道那是什麼地方。而且不會有好受的日子。不過這樣總算是對他夠好的了。對他的星象的研究,可說是一個很好的地方。現在我很需要他,然後我會把他帶回去,再度的把他佔有。他本來有一段漫長的、殘酷的、可憎的生活等待著他;但我要把他那段生活加以改變;因為我對他毫無敵意,而且很願意送給他一個恩惠。我想我要讓他被火燒死掉。」

  他有那樣奇異的「仁慈」思想。但安琪兒本來就是那個樣子的;他們不曉得什麼較好。他們的方式與我們的方式截然不同;除此以外,人類之於他們,本來就不當作是一回事。他們想人類僅不過是虛幻的,不實在的東西。在我的想法中,把占星家送到那麼遠的一個地方,簡直是多餘的。把他丟擲到德意志去也就夠了。

  「很遠嗎?」撒旦說:「對我來說,沒有一個地方是遙遠的。所謂距離對我並不存在。太陽距離這兒將近一億哩,它的光芒要八分鐘才能照射到這兒;但我能夠完成那一趟或其他的飛翔,而迅速得無法用鐘錶來衡量。我只要想一想我的旅程,就在那一剎那,我的旅行完成了。」

  我伸出我的手,說:「光線棲止在它的上面;我希望光線會變成一杯酒,撒旦。」他讓我實現了這個願望。我舉起杯子來一飲而盡。

  「把杯子打破。」他說。

  我把它打破。

  「那兒,你看,那是真材實料。村莊裡的人認為銅球是用魔力造就的,會像輕煙一般消逝。他們不敢去碰觸它們,你們人類真是奇怪的種族。跟著我來吧!我有事要辦呢!我要送你上床。」他說著,而且也把它實現了。他走了;但是他的聲音穿過了雨水與黑暗,傳到我的耳朵裡:

  ──「這些事你可以告訴西皮;但不能對其他的人說。」

  這些話正針對我的思想;是對我的思想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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