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洛克海」法則
古拉卜現在成了我生活中的主要人物。他負責我的安全,保證我的食物和水,而且在他父親在山中向阿薩達巴德艱難跋涉的時候,他在我心目終究是那位老人的化身。
這位阿富汗警察沒有露出絲毫緊張的神色,但是他的確告訴我自己之前已經收到一封基地部隊指揮官的信,書面要求薩伯拉的村民立即把那個美國人交出來。
提出這一要求的是基地在東北地區的一名指揮官,他被稱為「阿卜杜拉隊長」。是沙馬克的左膀右臂,自視為「東方的切.格瓦拉」。他善於指揮伏擊,而且經常將新加入的基地分子從羊腸小道帶入這一地區。
我懷疑就是這個人親自帶領基地武裝在山嶺上與海豹小隊作戰,但總體戰略應該是由血債累累的沙馬克制定的。
不過他們並沒有嚇倒古拉卜。他和他父親答覆說,無論基地組織多麼想抓住那個美國人,他們的這個要求都不能得到滿足。古拉卜一邊說一邊做了一個輕蔑的手勢。他花了一些時間向我說明他的看法:他們嚇不倒我。我的村子裝備精良,而且我們有自己的法規和權力。基地組織需要我們遠遠超過我們需要他們。
他是個勇敢而堅定的人,至少表面看起來如此。但我注意到,每當有任何跡象表明基地組織可能要進入村莊,他就會小心謹慎的採取防護措施。我猜這就是我們之前睡在屋頂的原因。
同時,他對回報沒有任何興趣。我主動提出把我的錶送給他,以報答他對我的照顧。我懇求他把錶收下,因為這就是我的全部家當了。但是每一次他都拒絕了。至於金錢,那對他來說有什麼用呢?這裡根本沒有花錢的地方。沒有商店,必須步行數十英里才能趕到最近的村鎮。
幾個大約十六七歲的孩子曾經向我要過錢。但是他們正打算離開薩伯拉村,加入基地組織,為「自由」而戰。古拉卜告訴我,他不打算離開這裡。我能夠理解這一點。他是村子的一部分。總有一天他也會成為村中的長者。他的家族將在這裡不斷的壯大。這就是他考慮的一切,也是他想要的一切。他屬於興都庫什山脈中這個寧靜的角落。既然如此,金錢對於薩伯拉村的穆罕默德.古拉卜有什麼好處呢?
孩子們已經全部離開了我的房間,我正躺在床上沉思,突然有人在門上重重的踢了一腳,幾乎把門的鉸鏈踢壞。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基地組織的人來了,因為除了他們以外,沒有人會在黑暗中那樣踢門。但是在這裡,因為門的大小並不合適,要把門打開,要麼用肩膀撞,要麼就用腳踢。
但如果有人踢門,而門又離你的頭只有五英尺的話,這肯定是一件折磨你神經的事。直到今天我還對這種聲響神經過敏。因為那天基地分子拷打我之前也是踢開門闖進來的。這種聲響有時會在我的睡夢中出現,讓我渾身冷汗的驚醒,醒來之後可怕的巨響依然在我心中迴蕩。現在我不管在哪裡,睡覺之前都要檢查一下房門。這經常會造成許多不便。
不管怎樣,這次來的不是基地分子,而是我的朋友。我的房門之前肯定是被孩子們緊緊地關上了。我重新啟動了自己的心臟,房間裡也再次安靜下來。但此時隨著一聲巨響,房門又猛地被踢開了。整座山都被震得搖搖晃晃,就不用說我的房間了。我也再一次被嚇得差一點蹦起來。這次他們開始對我大喊,我聽不懂他們在喊什麼,只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上帝啊!這群人裡面有大人,也有孩子,他們都在朝我喊一句話──「降落傘!降落傘!降落傘!馬庫斯醫生,快來!」
我衝出房間,一路上只感到劇痛難忍。我決心一回到房間就再用一點鴉片,但現在所有人都朝天上望去。天空一片湛藍,萬里無雲,我們能看到什麼?什麼也看不到。不管投下來的是什麼,那東西已經落地了。我站在那裡,努力想讓他們明白我需要知道降落傘下面有沒有人,如果有人的話,當時有多少降落傘?難道這裡是我的弟兄們選定的空降區域?他們來救我了?
結果我一無所獲。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什麼。那些看到降落傘的孩子也聽不懂我說的話。看來我們在一起互相學習語言的時間都白費了。
他們決定臨時開會,大多數成年人都離開了,我也回到了房間。大約十五分鐘之後,他們回來了,還帶來了我的所有裝備。為了不被基地分子發現,他們之前把我的裝備都藏起來了。他們把步槍、彈藥、作戰服(只剩下了上衣)和裝在作戰服口袋裡的PRC─一四八電台都還給了我。電台的耳麥之前已經被我弄丟了,但電池還有一點電,緊急求救信標也依然工作正常。
如果我直接出門接通電台,美軍某一架巡航的直升機就可能會收到我再次發出的求救信號。但是周圍山上的基地分子也肯定會發現我,真是進退兩難。
薩伯拉的村民還帶來了我的雷射瞄準器和相機。我一把抓了過來,把它抱在懷裡,就像擁抱歸來的戀人。這是上帝賜予我的武器。上帝也依然希望我擁有它。我們已經一路經過了漫長的征程,也許這是對我翻山越嶺的獎勵,是興都庫什山脈給予牧羊人馬庫斯的大獎。對不起,我說錯了,應該是對我從山上滾下來的獎勵,是連滾帶爬的馬庫斯參加興都庫什滾坡大賽贏得的大獎。
我在屋外穿上我的作戰服,把步槍子彈上膛,準備應付任何意外情況。既然我拿回了自己的作戰服,衣服的口袋裡裝著我的筆記本,村裡又有原子筆,我可以再問問孩子們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把孩子們帶回房間裡,仔細的在紙上畫了兩頂降落傘。第一頂降落傘下面我畫了一個人,第二頂下面畫了一個箱子。我把兩幅圖給孩子們看,問他們那一張是對的。差不多有二十根小手指頭一起伸出來,指著掛著箱子的那頂降落傘。
太好了。我現在有情報了。那是一次空投行動。既然當地部落既不開飛機也不用降落傘,那些東西肯定是美國的。他們肯定是投給我們小隊剩下的人的。但其他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一個了。
我問孩子們降落傘到底在哪裡,他們只是指著大山。隨後他們都衝出門,朝哪裡跑去,我想他們大概是想找到降落傘給我看。我站在門外,還是有點感到迷惑不解。我的弟兄們發現我了?那位老人到達阿薩達巴德了嗎?不管怎樣,美軍把補給品投在離我只有幾百碼的地方,這真是太巧了。這裡到處都是連綿的大山,而我可能躲在任何地方。
我回到房間裡休息一下我的腿,並跟古拉卜聊了一會兒。他沒有看見降落傘,也不知道他的父親到了什麼地方。我心裡知道每一個現役士兵都知道的常識,拿破崙的軍隊向莫斯科進發的時候背著背包,拿著火槍,每十五分鐘前進一英里,也就是說每小時走四英里,如果這樣計算的話,那段路老人應當用大約十一個小時走完。
但有兩個不利因素:他恐怕已經有兩百歲了,而且從我站的地方看,他要翻越的山比華盛頓的紀念碑還要陡峭。所以那位老人如果能在二〇〇八年的齋月之前走完這段路,我就應該算是幸運的了。
一個小時以後,門上又傳來一聲巨響。嘭!那扇該死的門響的簡直像個炸彈。就連古拉卜也跳了起來,不過他跳的沒我高。孩子們進來了,還有一群大人陪著他們。他們拿著一份雪白的文件,看起來簡直像在煤堆裡混了一個雪球,因為這裡通常不會有這種東西。
我拿過文件,發現那是一份手機說明書。「你們到底是從哪兒拿到這個的?」我問他們。
「就在那裡,馬庫斯醫生,就在那裡。」所有人都指向一個山坡,這次我用不著翻譯了。
「降落傘?」我問道。
「是的,馬庫斯醫生。是的。降落傘。」
我讓他們再去一次,並努力告訴他們我需要他們到山坡上去找一個說明書上那樣的東西,或者是其他空投下來的東西。
我的人不會空投手機說明書的,他們可能想投一部手機給我,而說明書是與手機在一起的。不管怎樣,我不能自己去弄清楚到底是什麼情況,只能讓那些村民來幫我。古拉卜留了下來,但其他人跟孩子們出去了,活像是一群狂熱的高爾夫球迷去找伍茲擊出的球。
古拉卜和我坐了下來。我們喝了一杯茶,吃了些美味的糖果,隨後舒舒服服的躺在墊子上。突然,嘭!門險些從門框上被踢了下來,嚇得我把茶灑了一地。所有的人都回來了。
這次他們找到了一塊五五─九〇型電台電池和一份野戰口糧,那些人一定以為我快餓死了。這沒錯。但電池跟我的PRC─一四八電台不配套,這真是太糟了,因為如果電池還能用的話,我就能向空中發射穩定的求救信號。在當前的情況下,我不知道手裡這部電台微弱的信號能發射多高。
我不需要再仔細詢問那些孩子了。如果山上還有別的東西的話,他們肯定早就把它找到了。很顯然那裡什麼也沒有。基地分子已經把美軍投下來的東西全部拿走了。反過來說,一個好消息就是他們顯然已經拿走了電話,而且很可能會用這部電話,而美軍在庫納爾省的整個電子監聽系統都會進行監聽,找出使用者的精確位置。
但是我還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情,這讓我憤怒不已。幾乎所有的孩子都挨了打。他們被打的滿臉青腫,嘴唇破裂,鼻子流血。為了不讓他們拿到投下來的東西,那些混蛋打了我的孩子們。他們為了贏得戰爭真是不擇手段。
我永遠不會忘記基地分子對薩伯拉村的孩子們的暴行。當天剩下的時間裡我都在忙著給他們包紮,這些勇敢的小大人們都強忍著不哭。我幾乎用光了薩拉瓦藥箱裡的全部東西。現在只要聽到「基地分子」這個詞,我就會想到那天的情景。
看起來美軍之前相信至少還有一名海豹隊員活著。問題是,現在呢、沒有人想冒險再派一架CH─四七直升機,因為基地分子似乎已經非常擅長擊落直升機。提醒你一下,他們之前就有豐富的經驗,早在蘇軍入侵阿富汗的時候他們就開始使用那些老式的「毒刺」式導彈擊落蘇軍的直升機。
而且我們都知道當直升機即將著陸,艙門打開,準備讓部隊衝出去的時候最危險。基地武裝分子就在那個時候用火箭直接瞄準飛機後部發射,來引爆他的油箱,我猜想美軍的空勤人員永遠不能確定一個阿富汗村莊裡面到底有些什麼人,他們有什麼樣的武器,使用武器的熟練程度如何。
我知道他們來救我之前肯定需要用空中火力把這片區域犁一遍。我也很想向他們通報一些情況。我打開電台的緊急求救信標,從窗戶向外發射信號。我不知道電池裡面還有多少電,所以我只能把電台放在窗台上,把天線指向高空,希望從頭頂上飛過的飛機能夠確定我的位置。
讓我驚訝的是,美軍的反應比我的估計快很多。當天下午,美國空軍就用一千磅的炸彈轟炸了村外的山坡,也就是基地分子撿到空投物資的地方。
爆炸聲震耳欲聾。我待在房間裡,覺得整幢房子都要塌了。滿屋都是碎石和塵土。有一次地動山搖的爆炸把一面牆震壞了。每當投下的炸彈爆炸,屋外的村民就發出一陣尖叫。茅草屋頂被掀掉了,塵土漫天飛揚。婦女和孩子們四處尋找掩蔽,男人們則完全不知所措。人人都聽說過美軍的空中力量,但他們之前從未像這樣親眼見識它的威力。
實際上沒有一顆炸彈投到薩伯拉村裡,我想這是事先規定好的。但是他們真的投得很近。太近了。簡直是圍著村子投的。這裡的每一個人一定都上了印象深刻的一課,也是非常簡單的一課。如果允許基地分子在你的村子裡或者周圍駐紮,那就絕不可能有什麼好結果。
不管怎樣,對村民們來說,收拾斷瓦殘垣,重修牆壁和屋頂,安慰受了驚嚇的孩子們,這些並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而大多數孩子們更是度過了可怕的一天。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我看著身邊發生的浩劫,感到深深的悲哀。古拉卜清楚我的感覺。他走過來把手打在我肩上說,「啊,馬庫斯醫生,基地組織很壞。我們知道,我們跟他們戰鬥。」
耶穌啊。這就是我需要的。一場新的戰鬥。我們兩個人回到房間裡坐了一會,想找出一個辦法,盡量避免給薩伯拉村的村民帶來麻煩。
很明顯我出現在這個村子使基地組織越來越敵視這裡,而我最不希望發生的事就是給這些掩護了我的人們帶來痛苦和悲傷。但儘管美軍似乎加緊搜尋我的蹤跡,但我幾乎沒有選擇。一個主要問題就是古拉卜的父親還沒有同美軍聯繫上。我們也無法知道他是否已經趕到了美軍基地。
基地組織也許遭受了慘重傷亡,但很可能沒有被美軍空軍嚇倒。古拉卜和我都意識到復仇是那些滿心仇恨的恐怖分子的第一選擇,而我將是最好的目標。
這意味著薩伯拉村的村民將面臨巨大的麻煩,很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價。自從收到基地組織的威脅開始,古拉卜本人就承受著沉重的壓力。他必須考慮自己的妻子、孩子還有許多的親屬。最後,結論很明顯,為了不讓這個村莊成為戰場,我必須離開。洛克海法則到現在為止都很好的發揮了效力,但我們兩人都懷疑在那些受到打擊後感到丟面子的基地組織武裝分子面前,這條神祕的部落法則還能不能繼續無限期地發揮作用。
美軍的轟炸一度使我又鼓起了希望。畢竟這裡有我的同伴,他們剛剛用現代的高科技武器擊打了那些中世紀的部落分子。這很好,不是嗎?
當並非一切都那麼好。對我和我的保護人的報復現在是我心中最大的憂慮。我想這就像石油巨頭約翰.保羅.蓋提所說的那樣,這個世界上所發生的任何一件好事,都必然伴隨著這個地方的一件壞事。他說的很對。
問題在於,我應該去哪裡?我的選擇非常有限。我絕不可能長途跋涉前往阿薩達巴德基地,而且如果那位老人已經到了基地或者離目的地很近了,這樣做也沒有意義。附近唯一的一個避難所就是兩英里外美軍設在莫那吉陡峭山崖上的哨所,我不喜歡這個計劃,那些將要幫助我上路的人們也不會喜歡。但在古拉卜和我看來,我們別無選擇,除非我們坐等基地組織發起進攻。而我絕不願意讓任何人經歷那種危險。尤其是孩子們。
因此我們決定由他和另外兩個人陪我翻過高山前往莫那吉。儘管這聽起來像是個愛爾蘭的名字,但它是個不折不扣的普什圖村莊,與美軍合作非常緊密。我們計劃等天黑下來以後,在大約十一點鐘進入山地,那時候基地組織的崗哨很可能已經睡著了,我們就悄悄地從他們鼻子底下溜過去。
雖然我的體重已經減輕了很多,但我還是不指望自己的左腿能夠支撐這次行程。因此兩個瘦的皮包骨頭、五英尺八英寸高、一百一十磅重的當地人必須抬著我走。但是古拉卜似乎並不擔心,於是我們坐下來準備等到晚上十一點鐘的時候出發。
但太陽隱沒在山峰背後之後,夜幕突然降臨了。我們沒有點燈,以免引起基地組織的注意。我們就在黑暗中品著茶等待出發的時刻。
突然之間,一場雷暴雨來臨了。這是那種你很少見到的雨,與氣象頻道反覆播放的颶風來臨時大雨傾盆的景象很相似。
暴雨朝薩伯拉村傾瀉下來。所有的門窗都緊緊的關上了,這是一場季風雨,從西南部開始,一直橫掃整個國家。沒有人會在這樣的天氣出門,因為狂風暴雨會把山上的任何一個人捲走。
屋外,雨水沿著村莊裡面陡峭的小路傾瀉而下,從門前流過。那聲音聽起來就好像我們正在一條河的中央。因為陡峭的山崖無法蓄水,所以這裡不會遭受洪水襲擊。但是到處也被淋得一塌糊塗。
我們所處的房屋房頂是石頭砌成的,但是我很擔心住在地勢較低地方的一些人家。不過因為這裡包括做飯在內的一切都是共享的,所以我猜想大概所有人都會擠在沒有受到損壞的房屋裡面躲雨。
在我們上面,一道道的閃電劃破天空,將山頂照得通亮。雷聲迴蕩在興都庫什山脈。因為整棟房子不能完全防水,古拉卜和我躲到了房間後部厚厚的石牆邊,這裡雨水沒有滲入岩石和灰泥上的縫隙,我們的位置仍然是乾燥的,但電閃雷鳴依然讓我耳鳴目眩。
這樣的風暴本來會讓人非常緊張,但它持續的時間太長了,我們都開始慢慢習慣了。每次我向窗外望去,都能看到閃電在遠處山峰的頂部劃破天際,偶爾地,閃電也會照亮近處的山丘。那是你能夠看到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就像一個巫婆正要騎著掃把飛過天空一般。電光將天空映成了詭異的藍色,巨大的黑色山峰挺立在天際,整幅景象看起來不似人間。對於習慣了德克薩斯大平原的我來說這真是可怕的景象。
但最後我習慣了這一切,躺在地上沉沉睡去。我們的出發時間到了,但雨依然下個不停。午夜到了,新的一天來了,現在是七月三日,星期天,而第二天就是美國國慶了,全美幾乎都要舉行慶祝活動,但那些因為我的同伴們陣亡而正陷入巨大悲傷的人們除外。
農場四周仍然有警察在維持秩序,其中不但有當地的警察、司法人員,還有德州的警察。他們每天都要護送來到我家的海豹隊員進行兩次長跑訓練。
當地的消防隊員、建築商、農場主、書店店主、工程師、機械師、教師和兩艘漁船的船長每天都參加祈禱。在場的還有銷售員、抵押經紀人、來自休斯頓的律師和當地的檢察官。所有人都在為我祈禱。
媽媽說,整個晚上農場都被汽車車燈照的通亮,有人運來了活動房屋,而且在確定我依然活著之前,人們都不願意離開。他們分做幾組,每小時都有一組人祈禱,其他人則有的唱讚美詩,有的喝啤酒。左鄰右舍的女士們都是看著我和摩根長大的,他們簡直止不住自己的淚水。他們來到我家只有一個目的,就是一旦最壞的情況發生,要安慰我的父母。
我在加州的時候整天都不跨出海軍特種作戰司令部的大門一步,所以不知道加州人們在這種情況下的做法,我不知道其他各州會有什麼反應,但是在我看來,德州人民完全自發的為一名戰士祈禱將近一星期,說明了他們對遭受苦難的鄰居的同情心、慷慨和愛。
爸爸和媽媽並不認識所有的人,但沒有人會忘記他們的善意。因為得知一位同胞可能在遙遠的戰場上陣亡,他們來盡其所能的提供幫助。
當週末來臨時,沒有人升起星條旗。我猜這是因為他們拿不準該不該升半旗。我父親說的很明顯,當時人們已經開始灰心喪氣──克羅納多的電話每次都說:「沒有消息。」而媒體則報導說:「失蹤海豹隊員生還的希望日益渺茫......看來最初四名海豹隊員全部陣亡的報導是確實的......德克薩斯的親人們痛心疾首......海軍仍然拒絕證實海豹隊員已經全部陣亡......」
這讓我無比憤怒。在軍隊裡,如果我們不知道,他們就回答不知道,在得知確切消息之前絕不會妄加評論。而媒體中的某些拿著高薪的牛皮大王則認為自己可以胡亂一氣,然後告訴幾百萬民眾自己的猜測是鐵一般的事實。
好吧。我希望他們會為自己的工作感到驕傲,因為他們讓我的母親心碎不已,如果不是克里斯軍士長堅定的告訴她不要聽信媒體的報導,我想我的母親很可能已經神經錯亂了。
那天早上,我母親一個人躲在屋裡悄悄哭泣,這時克里斯走了進來。他扶起我的母親,讓她轉過身直視他的眼睛,然後對她說道:「聽著,霍麗,馬庫斯是失蹤,我們叫他失蹤人員。僅此而已。失蹤就是失蹤。他的意思是我們現在找不到他,不是說他已經死了。除非我告訴你他死了,否則他就還沒死,明白嗎?
「我們沒有找到屍體。我們發現地面上有些活動。我們現在還不清楚那是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但是海軍特種作戰司令部裡面沒有人,重複一遍,沒有人認為馬庫斯已經死了。我希望你明白這一點。」
這些堅定的話語達到了目的。摩根到現在仍然堅持說與我保持著連繫,無論發生了什麼,我都沒有死。聽了克里斯的那番話之後;在摩根的幫助和安慰下,我母親慢慢地恢復了過來。
現在我家裡有三十五名海豹隊員,其中包括傑夫.本德海軍中校,馬古里將軍的公共事務軍官和海豹突擊隊的牧師特里.沃恩。沃恩來自克羅納多,他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人人都想跟他交談,他也讓每個人都充滿了樂觀的情緒和希望。當人們情緒低落,有太多人落淚的時候,他會督促他們堅強起來。「不要哭了......我們需要你的祈禱.....馬庫斯也需要你們的祈禱。但是我們最需要的是你的活力。不要放棄,聽到了嗎?」沒有人會忘記特里.沃恩。
當地的美軍司令部也派來了兩名海軍牧師,他們簡直像是從地下鑽出來的。另外還有布魯斯.米塞斯,他是休士頓的海軍徵兵辦公室主任,認識我有很長的時間了,雖然不經常連繫,但我們的友誼一直都在。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整車的海鮮開始從海灣的港口運抵南部,有鮮蝦、鯰魚和其他多種魚類,一位婦女每天都要帶大量的壽司來,那些世世代代住在德克薩斯州的人們則嚴格遵守美國南方古老的傳統,帶著由布蒙好的盤子來到我家,裡面裝著為葬禮準備的雞肉和布丁。
我父親認為現在準備葬禮有點早。但是有這麼多人要吃飯,於是他就開始管理伙食。他說當時的情景很奇怪,雖然任何人要回家的話都沒有問題,但他們不管怎樣都要留在那裡。
※※※
與開始執行任務相比,我的體重減輕了三十磅以上。在電閃雷鳴中,我卻像個孩子一樣熟睡過去了。凌晨三點的時候,古拉卜說暴雨已經下了將近六個小時,而且雨勢絲毫沒有減弱。我隨後進入了沉睡,這是一個星期以來我第一次忘記惡劣天氣,忘記基地組織,香甜地進入夢鄉。
我一覺睡到天光大亮,此時雨已經停了。我看了看錶,隨後對古拉卜發火了。我現在本應該到達莫納吉了,他為什麼沒有叫醒我?居然讓我睡過頭,他算是什麼嚮導?
古拉卜的脾氣也很暴躁。由於我們現在已經能很好的溝通,他就毫不客氣地告訴我,這是我第一次睡這麼久,所以他認為最好是不叫醒我。而且我們在那種天氣下也不可能出門,因為太危險了。連夜趕往莫納吉是不可能的。
我當時對他的話非常的生氣。在又一次失望的打擊下,我衝出了房間。先是救援機一直未到,然後是當我在山洞中時薩拉瓦突然消失,隨後是村裡的長者獨自前往美軍基地,現在去莫納吉的計劃也泡湯了。基督啊。我能相信這些人的話嗎?
睡了這麼久之後,我想去解個手,於是我穿著作戰服,精神沮喪地朝村外走去,暫時把村民們救了自己的命這件事完全拋在了腦後。我沒有帶步槍,一個人沿著雨後濕滑的小徑慢慢地走下陡坡。
下了坡後,我朝另一個坡上走了一小段,坐在乾草上。我不想再對古拉卜粗暴的大喊大叫,而且自己也想單獨坐一會兒,整理一下思緒。
我仍然認為最好的辦法是想方設法前往最近的美軍基地。而那就是莫納吉。我盯著橫在必經之路上的高山,望著山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雨滴和朝露,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攀上這座山將異常困難。而我的腿剛剛走了一百碼就已經開始疼起來了,身上的槍傷也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痊癒。而且,儘管薩拉瓦當時已經努力的為我治療,但我知道自己腿上還到處是彈片,要是爬山的話肯定劇痛無比。
我坐在山坡上整理自己的思緒,想做點什麼,而不是坐在那裡無所事事,等著夜晚降臨,然後讓古拉卜和他的人幫我前往莫納吉。同時我還在一直考慮基地組織是否有可能衝進村子來發動攻擊,報復美軍昨天的轟炸。
事實上,我簡直是一個活靶子。沙馬克、他的副手「阿卜杜拉隊長」和一支龐大的、訓練有素的軍隊都想把我置於死地。如果他們衝進村子攻擊我所在的房屋,我能夠不被活捉就算幸運。如果被他們捉住,我很可能被送到巴基斯坦當成宣傳工具,然後再被處決。
基督啊,這些傢伙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抓住我,然後對阿拉伯電視台宣布他們在戰鬥中打敗了美國一支最出色的海豹突擊小隊。不光是打敗了,而且是徹底的消滅了他們,粉碎了救援部隊,擊落了直升機,處決了所有倖存者,現在他們抓到了最後一個。
我胡思亂想,越來越覺得自己的處境岌岌可危。薩伯拉村的人們能團結在一起,為了我並肩戰鬥嗎?基地組織那些凶殘的凶手們最後會得逞嗎?當時我還沒有意識到洛克海法則的力量。沒有人向我完整解釋過它。這條古老的部落法則對我仍是個謎。
我望著村子周圍的山巒,一個人也看不到。可是古拉卜和他的人給我的感覺似乎總是山間危險重重,薩伯拉村周圍土匪橫行。
看到古拉卜從山上朝我衝過來的時候,我感到更加擔憂了。他一下把我從地上拽起來,然後拉著我沿著小路往村子低處的房子跑去。他拼命想讓我跟上他,一面反覆的比著手勢喊:基地分子!基地分子來了。在村子裡!跑,馬庫斯醫生,看在上帝的份上,快跑!
他把我的左肩搭在他的右肩上,扶著我踉踉蹌蹌地向山下跑去。當然,按照我以前的標準,這根本算不上跑,而是在海灘上散步。
我突然意識到,我們可能必須跟基地分子短兵相接,可我把步槍留在屋子裡了。子彈還在我的作戰服裡,但沒有槍的話那一點用都沒有。現在輪到我大喊了:「古拉卜!古拉卜!停下!停下!我沒拿槍!」
他用阿富汗當地話回了一句,我想那意思是「你這個該死的傻瓜」
古拉卜依然十分害怕,所以他在找到一個避難所之前絕不打算停下來。我們低頭在村子裡的小路上飛奔,最後終於來到了他找到的那間房子前。古拉卜踢開門,衝進屋裡,隨後又把門緊緊關上,把我放在地板上。我坐在那裡,赤手空拳,基本上毫無還手之力,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古拉卜一句話也不說,打開門衝了出去,就像一枚火箭彈從窗前掠過,向山上飛奔而去,那速度簡直可以創下興都庫什山百米紀錄。上帝才知道他去哪兒了,但是他不見了。
三分鐘之後,他又踢開門衝進屋裡。這次他帶著我的步槍和他自己的AK─四七,我還剩下七十五發子彈,我想他的子彈要多一些。他陰沉著臉,一面把MK─十二步槍遞給我一邊說道:「馬庫斯醫生,我們得打一仗了。」
自從我認識他以來,他從未這樣嚴肅過。沒有一絲恐懼,只有堅定的決心。當他在山上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薩拉瓦和他的同伴就已經決定按照洛克海法則來保護我這樣一個深受重傷的美國人。在那條山澗旁邊,薩拉瓦醫生從一開始就知道最後的情況可能會糟糕到這種地步。但我不知道。
這個決定從一開始就是影響到村裡的每個人。我想大部分村民接受了這個決定,而且村裡的長者也支持這個決定。雖然我在村裡看到過幾張充滿仇恨的面孔,但他們只是少數。現在村裡法律與秩序的象徵正在發生作用,古拉卜正準備履行他的民眾對我許下的無聲的諾言。
他這樣做不是為了個人利益,而是出於一種古老的榮譽感,一種延續了兩千年的普拉圖族傳統:誓死保護你的客人。我看看古拉卜把AK步槍換上了一個新彈夾。這是一個準備戰鬥到底的人,他的黑眼睛裡閃爍著正義的光輝,當一個人即將做出勇敢無私的壯舉時,你就能看到這種光輝。
我向古拉卜道了謝,也給我的步槍換上一個新彈夾。我盯著窗外,估計戰場的情況。我們在山下的平坦地形上,但是基地組織將會居高臨下發起進攻,這也是他們一直青睞的攻擊方式。我不知道薩伯拉村子裡面有多少人準備同基地組織作戰。
現在的形式雖然緊迫但並不危急。我們隱蔽的很好,而且我認為敵人並不知道我們的準確位置。在我看來,墨菲山嶺之戰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邁克、艾克斯、丹尼和我在戰鬥中打死了大量的基地武裝分子,他們對我充滿仇恨,可能會用自殺式爆炸或者不計傷亡的猛烈攻擊來對付我。這兩種方法都讓我頭疼。
另一方面,一支美軍小分隊就消滅了基地的一半武裝,他們在對付我的時候可能會有一點恐懼。
當然,他們知道我受傷了,但也知道即便我丟了自己的步槍,村民也會向我提供大量的武器。所以,他們要麼就不計傷亡地拼命向我攻擊,要麼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地在村裡逐屋搜索、直到抓到我和古拉卜。
但是我必須迅速制定準確的計劃來對付他們馬上就要發起的攻擊。我需要盡快發起戰鬥,並讓古拉卜明白我們的戰術。古拉卜立刻聽從了我的建議,這讓我覺得他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我是個醫生。他知道我當時就在山嶺上作戰,而且現在隨時準備聽從我的命令。
我們需要封鎖兩個區域:門和窗戶。因為如果在我從窗戶向街上的基地分子射擊時,有人從正門衝進來向我背後開槍就大事不妙了。
我讓古拉卜負責門口,保證我能夠在他們開槍之前及時轉身先把他們撂倒。最理想的情況是它能夠提前警告我敵人來了,這樣我就能夠躲到角落裡,把敵人放進來後一次幹掉五六個,而不是打倒領頭的。
最好是找到一件沉重的家具堵住前門,這樣我就能再多一點時間。但是屋裡沒有家具,只有一些大墊子,而它們顯然不夠分量。
不管怎樣,古拉卜明白了我的計劃,重重的點了點頭,每次他確定一件事的時候就會這樣做。「好的,馬庫斯。」這句話可沒有逃過我的耳朵,他把醫生兩個字去掉了。
當戰鬥打響之後,古拉卜要守在窗邊,從那裡他可以清楚地觀察大門兩邊的動靜。我則集中對付基地分子的正面進攻。我的射擊必須又準又穩,就像在山上邁克下令開火之後埃克斯和丹尼所做的那樣。
我想要告訴古拉卜保持冷靜,瞄準了再開槍,不要歇斯底里的亂射一氣。這樣我們才能贏,最少也能打退基地分子。
他看起來有點茫然。我看得出他沒有聽懂我的意思。所以我又加了一句我們在戰前常說的話:「好了,夥計們,讓我們開始搖滾吧。」
實際上,這句話更糟糕。古拉卜以為我要叫他跳舞呢。要不是情況那麼緊張的話,這本是件非常滑稽的事。但這時候我們兩個都聽到山上村子傳來了槍聲。
山上槍聲大作。火力密度簡直令人難以置信,看來基地組織是想把薩拉伯村的人全部幹掉。但我知道他們不會這樣做,因為這樣一場大屠殺會讓山區所有的部落村莊都不再支持他們。
不,他們不會那樣做。他們要的是我,絕不會為了抓到我而殺死包括婦孺在內的上百阿富汗人。基地組織雖然殘忍,但沙馬克並不愚蠢。
而且,槍聲裡沒有戰場的那種節奏。那不是訓練有素的軍人瞄準目標打出的短射點,而是不斷的齊射。我仔仔細細的聽,但幾乎聽不到還擊的槍聲,這時候我明白發生了什麼。
這些瘋子剛剛從山林裡衝進村子,一面毫無目標地對空開槍,一面上躥下跳。一群愚蠢的混蛋。
他們的目的是恐嚇村民,而他們似乎也成功了。我能聽到婦女們在尖叫,孩子們在哭喊,但薩伯拉村的男人們沒有還擊。我知道還擊的槍聲是什麼樣子,但我沒有聽到。
我看著古拉卜。他跟我一起倚在窗邊,眼睛望著大門方向,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我們兩個人都打開了步槍的保險。
我們還能聽到山上傳來的尖叫聲,但是槍聲漸漸平息了。那些混蛋很可能正在毆打孩子們。我真想衝上山去,單槍匹馬去跟他們打,但是我忍住了,沒有開槍,靜靜的等待。
我們等了大約四十五分鐘,隨後一切平靜下來了,好像基地組織從來沒有來過一樣。村莊又恢復了平靜,沒有恐慌的感覺,似乎也沒有人受傷。我等著古拉卜作出結論。他只說了一句話:「基地的人走了。」
「現在發生了什麼?」我問,「巴格拉姆?」
古拉卜搖了搖頭,說道:「巴格拉姆。」隨後他又說了一句已經說了無數次的話:「直升機就要來了。」
我抬眼朝天上掃了一眼。我已經太多次聽他說這句話了,我告訴古拉卜:「直升機不會來的。」
「直升機會來的。」他回答說。
就像往常一樣,我還是不明白古拉卜知道些什麼,也不明白他是怎麼知道所發生的一切的。但他相信基地分子已經去過了我之前待的房子,結果發現我不見了,而村裡也沒有人出賣我。基地分子不敢逐屋搜索,擔心這會進一步得罪村民,尤其擔心得罪村裡的長者。
基地武裝雖然決心要把美國人趕走,推翻阿富汗政府,但是在這片山區他們無法獨自生存。如果沒有當地人支持,他們最重要的補給線就會崩潰,也難以再招募到新成員。軍隊需要食物、掩護和合作,所以基地的威脅行為只能到此為止,以免這些村莊的領袖們決定轉而支持美國人。
這就是他們撤離薩伯拉村的原因。他們仍然會包圍村莊,等機會抓住我,但他們不會冒造成村民重大傷亡的風險來抓我。加上山洞裡度過的一夜,我已經在這裡待了五夜,而基地分子只進村兩次,一次拷打了我幾個小時,另一次只待了大約一個小時。
古拉卜確信他們已經走遠了,但同時也確信我們不能再回那間屋子。現在已經是上午將近十點鐘,古拉卜準備再一次帶我進山。
※※※
在德克薩斯州,現在已經過了半夜,而我們農場的祈禱活動仍在繼續。媒體依然宣稱所有的海豹小隊隊員已經陣亡,而科羅納多剛剛給農場打了電話,還是沒有我的消息。農場的人都知道凌晨四點的時候科羅納多還會再打電話來,所以在七月炎熱的夜裡,所有的人仍在等待,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的希望正在逐漸破滅。
人們開始懷疑既然美軍基地都不知道我身在何處,我怎麼可能活下來。而且除了媒體編造的內容外,沒有我的任何消息,人們開始喪失信心。
但是摩根和其他海豹隊員沒有,他們沒有一個人認為我已經陣亡。至少他們總是這樣告訴每一個人。「失蹤,」他們不斷的重複說,「失蹤。我們若沒有說他已經死了,他就沒有死。」
摩根繼續告訴每一個人他跟我存在思想上的交流。就算別人連繫不到我,他也能跟我連繫。而克里斯軍士長則一直非常小心地照料我的母親。唯恐她傷心過度。
但是我的母親至今還記得那個夜晚,記得人們每一分鐘都變得越來越悲傷。是海豹隊員把人們凝聚在一起,牧師、軍士們懇求大家不要喪失信心。
「馬庫斯需要你!」沃恩牧師告訴大家。「上帝正在保護他,現在請跟著我朗誦第二十三首讚美詩。『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最堅強的幾位美國軍人與海豹突擊隊的牧師站在一起,他們每個人都把我當做一位值得信賴的老朋友,一位隊友。每個人在那些日子裡都在虔誠地向上帝祈禱。我則在地球的另一面對上帝祈禱。
凌晨四點鐘,科羅納多的電話又來了。還是沒有消息。海豹隊員們又開始重複之前的過程,鼓勵每一個人,用樂觀情緒感染他們,向人們解釋說我經過特殊訓練,能夠撐過這樣的嚴酷考驗。「如果有人能夠撐過去的話,那就是馬庫斯,」沃恩牧師說,「我將感受到你們祈禱的力量,你們將給他力量,我不允許你們放棄他──上帝將會帶他回家。」
在那片炎熱乾燥的高原上,在數以千計的牲畜周圍,美國海軍讚美詩的聲音響徹夜空。無人入眠。方圓數十英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在我家的院子裡。媽媽說那天夜裡所有的人都來了,總共有將近三百人。警察、檢察官、警長和所有其他人都同我的父母和來自海軍特種作戰司令部的鐵人們一起站在那裡,大聲的朗誦著:「請傾聽我們的呼喚,保佑上天、入地、下海的海豹隊員。」
在薩伯拉村,我和古拉卜抓起步槍離開臨時隱藏處,偷偷向下溜去。之後我又痛苦的移動了兩百碼,來到一片平地上。這塊地剛剛收割過,上面什麼作物也沒有,但非常平整,好像正準備再種莊稼一樣。
剛才我從房子的窗戶裡看過這片土地,它距我剛才藏身的房間大約三百五十碼,大約有兩個美式橄欖球場那麼大,四周都是岩石,是理想的直升機著陸場,也是我在周圍看到的唯一合適的場地。在這裡,飛行員可以降落CH─四七直升機,既不會撞到樹木,也不會翻下懸崖,或者落在基地分子的陷阱之中。
有那麼一會兒,我曾想在地上畫一個大大的「SOS」,但是古拉卜非常著急,半拉半拽的將我拖離那裡,重新回到樹木繁茂的山坡上,在小徑旁給我找了個休息的地方,把我藏在灌木叢中。這樣做還有個好處,灌木叢中長滿了黑莓,我躺在陰涼下,奢侈的吃著黑莓,黑莓雖然還沒完全熟,但吃起來真的美味無比。
現在周圍非常安靜,我受過狙擊手訓練的耳朵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靈敏,矮樹叢中沒有傳來任何異常聲音。沒有樹枝折斷的聲音,也沒有草叢裡異常的沙沙聲,什麼都沒有。
我們在那裡等了一會兒,隨後古拉卜站起身來向前走了一小段,接著轉身對我低語道:「我們現在走。」我抓著槍,將重心放在右側,向山上走去,每向前走一步都需要堅定的意志和莫大的努力。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突然有什麼東西告訴我向上看,於是我抬頭向山坡上望去。基地的大頭目沙馬克,我要捉拿或者擊斃的那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面無表情地盯著我。
我只見過他的一張粗糙的照片,拍的不怎麼樣,但對我已經足夠了,我確定那就是他,而且我感覺他也知道我認識他。他也是個瘦高個兒,留著長長的黑鬍鬚,穿著一件黑色的阿富汗長袍,套著一件紅背心,戴著一頂黑頭巾。
我記得他有一雙綠眼睛,裡面充滿的仇恨簡直能溶化一輛美軍坦克,他瞪著我,一句話也不說。我發現他沒帶武器。我抓緊我的MK─十二步槍,慢慢地將槍口對準了他的眉心。
他一點也不害怕,紋絲不動,我很想把這個混蛋當場擊斃。畢竟我們本來就是要擊斃他,或者抓住他,但現在要抓住他顯然是不可能的。
沙馬克的身邊圍著他的部隊,如果我打死他,我也絕對活不了二十秒。他的人會把我和古拉卜都幹掉,給他們的首領報仇,接下來他們很可能會屠殺整個村莊,連孩子也不放過。我考慮了一下,決定不開槍。
我認為沙馬克顯然不準備打死我。古拉卜的出現造成了一個僵局,沙馬克不會命令他的人打死薩伯拉村長者的兒子。同樣,我也不想去自殺,所以雙方都沒有人開火。
沙馬克坐在那裡,古拉卜朝他點了點頭,沙馬克也點了一下頭,像一個棒球手接到了接球手的暗號。隨後古拉卜慢慢走過去,沙馬克站起身,兩人背對著我朝山坡走去,離開了我的視野。
他們只可能討論一個話題。薩伯拉村現在會同意把我交出去嗎?我不知道古拉卜和他的父親會在多大程度上保護我。
我又一次躺在了長滿黑莓的灌木叢下,不知道自己的命運,也不知道這兩個人會做出怎樣的決定,因為到目前為止他們都用自己的方式說明他們絕不會在原則問題上讓步。一個無情的殺手,一個自視為阿富汗拯救者的人,現在正在與一個村莊的警察談判,而這位警察看起來準備不顧一切的保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