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與政治
電視劇裏正在播出清代義和團的故事,而我也正在讀一本記載義和團的書,讓我最感到有趣的是:這些「義和拳」的拳民們,他們號稱刀槍不入,可以消滅洋人,嘴裏唸的咒語竟是:
「唐僧沙僧八戒悟空!」
「一拜天地開,二拜地戶裂!三請孫悟空,四請豬八戒!」
如果炮火嚴重,煙硝漫天,出入槍林彈雨之中,就得急急地唸:
「冰凌山,冰凌洞,冰凌洞裏有冰人!」
只要唸唸有詞,肉身就可以敵炮火,幼童也可以敵萬夫了!可惜電視劇的編者,沒注意這些蠢得可憫的史料,不然在螢幕上演出來,不知會讓多少人笑歪!以唐僧與弟子征服西天沿路妖魔鬼怪的想法,來作為中國對全世界宣戰的法寶,他們依仗的神靈是鴻鈞道人、廣成子、孫悟空之類,都是小說裏的角色,《西遊記》竟成了拯救中國於船堅炮利下的萬靈丹!
清代的愚昧,終於使朝廷傾覆,至今距義和團已近百年,但中國人的思想信仰,究竟進步了多少?回看二十年前大陸上鬧紅衛兵,依然是義和團的翻版,義和拳民焚教堂,燒鐵路,大都是十幾歲的童子,小的只十二、三歲,用紅帕裹在頭上,腰裏也束一塊紅布,手執「伏魔大師」的神牌,正規的兵士見了,也不攔阻,任他們橫行,殺人放火,叫作「行善」,想想「紅衛兵」、「紅小兵」手執《毛語錄》的行徑打扮,完全與義和團同出一轍呢!
義和團的思想以《西遊記》為核心,而紅衛兵則是以《水滸傳》為核心的!文化大革命引爆於《海端罷官》一劇,而紅衛兵的開始,則以批《水滸傳》為引子,用以鬥垮劉少奇與林彪,大家殺人放火,事實上人人學梁山泊上好漢們的「造反有理」,從義和團到紅衛兵,只是從《西遊記》的陰影走出來,又步入《水滸傳》的迷霧裏去,《西遊記》對外,《水滸傳》對內,轉了一圈,仍落在類似的一個野蠻暴力的窠臼中。
如果換一個角度來看,古典小說對中國近代政治,關係太密切了,不懂小說又如何能懂「中國心靈」,來談中國政治呢?推動中國的事務,要靠中國政治,但推動中國政治,竟是一隻看不見的小說家的手!從這個角度看,小說家也就太偉大了!所以有人說:「讀通一部《紅樓夢》,就懂得治理中國!」這話乍聽之下覺得誇張,細想一想,中國的政治至今難脫「家族」的影響,「家齊而後國治」,所以叫作「國家」,許多人批評國民黨,大官的子弟世襲高職位,那麼民進黨裏又少見夫妻檔、祖孫檔嗎?連一向大叫打倒「溫情主義」的共產黨,毛死了也是交給「愛人」江青,至今各省大搞家族特權,已到了「後門」、「腐敗」不可救藥的地步,誰說《紅樓夢》不是治國的借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