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語遊戲
中國字一字一音,最適宜做對聯,注意詞性相對、平仄相對、句型結構相對的三原則,上天入地,何事何物不能找到其「絕配」。史學家陳寅恪曾說:「對子最能顯示中國文字的特性,對子的好壞端在讀書之多少,語藏之貧富,以及思想之有無條理。」所以他認為對聯的創作,實在是中國文學中「智力測驗」、「學養測驗」的最佳試金石。
以聯語作為遊戲,常能爆發無比的諧趣,成為文人雅士的美談。陳寅恪在抗戰年間,常逃進山腳下的臨時防空洞中躲警報,忽然做成一副對子:「見機而作,入土為安。」將現成的成語,賦予新義,變成十分詼諧的雙關語。
這種將現成句子,妙手拈來,也得依仗高超的智力,不然積地盈天的好句子,未必能巧配在一起,誕生新義。抗戰期間西湖某莊有一副集聯:「近水樓臺先得月,落花時節又逢君」,是人人熟稔的句子,並比而立,成了天造地設的妙對,配上西湖當地的花月亭榭,更是雅美之至。
左宗棠在平定新疆回來時,為千千萬萬犧牲的官兵建昭忠祠,祠廟前要一副對聯,左右擬了上百則,左帥都不滿意,他自己望著滿目淒涼的戰場,在荒草斜陽中忽然集成一聯道:「日暮鄉關何處是?古來征戰幾人回。」悲壯雄渾,無以復加,身歷其境者更佩服情景十分貼切。
以聯語來作智力競賽,常常故意製造無法突破的瓶頸來為難應對者,像「五行金木水火土」,五行占了五個字,五又不准再對五,若對四對六,下面字的位序又過或不及,但是正因困難往往反而見巧,對「四等公侯伯子男」,子男雖二字,只據一等,遂號稱「絕配」。
以前上海申報曾公開徵求對子,上聯是「三鳥害人鴉雀鴇」,鴉是鴉片,雀是麻將,鴇是妓院。難度頗高,結果應徵而獲首選者,所對下聯是「四靈除爾鳳麟龍」,用四來做加減法,才突破「三」的瓶頸,四靈中減除烏龜只剩鳳麟龍,把出題者罵了一頓,還篤定抱走了金牌獎。
共黨初起時,上海勞動大學是社會主義大本營,學生在「歡迎老面皮,打倒難為情」的煽惑下,亂搞男女關係,某報曾贈以一聯:「教育教育,學生學生。」所教只「育」而已,所學只「生」而已,所習以「生育」為主,罵得很兇,字面卻不慍不火,引人發笑。
清代末年時,文人挖空心思做聯語遊戲,十分盛行,更喜拿別人姓名來開玩笑。當時張之洞手下有個梁鼎芬,恃寵而驕,下屬同僚詛咒他,以「鼎芬」二字做對子道:「一目當空,開口便成二片;念頭中斷,終身難免八刀。」鼎字的目字之下,是二個正反的「片」字,所以說開了缺口就成二個「片」字,也雙關「一開口只有二片嘴唇皮」。念又寫作「廿」,念字為頭而中斷,即成「廾」頭,也雙關「起念忽斷忽續,不能始終如一」,而下身又有「分」字為八刀,雙關著「最後難以逃脫挨八刀之禍」,橫額又批四字:「梁下君子」,指位居上列的君子姓梁的,當然又雙關小偷!
梁鼎芬明察暗訪,知道是下屬尹亞天所為,回報一聯道:「有心終是惡,無口豈能吞?」亞字有了心,便成「惡」字,雙關「我念頭雖斷,哪像你一動心念就是惡?」天字若無口字哪能成為「吞」字,雙關「我雖開口成二片,你連口都沒有,還想吞人呢?」完全針鋒相對,辯答絕妙,並再回敬橫額上批四字:「伊內偷人」,你姓尹,偷了人才成「伊」,字面雙關為不正當的偷人勾當。
凡此種種巧思,恣情將中國文字拼拆重組,可說入神入化,比起單把別人名字鑲在聯語中,自又高超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