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九節</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九節</h3><br /><br />  狂人堡位於奔縣之北,與梅縣為鄰,與開陽相隔三日的行程──那是說快馬加鞭的話。<br /><br />  葉盼融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但當她睜開眼時,卻已被鎖在狂人堡的秘室之中。<br /><br />  這秘室寬敞、陰暗,只讓一壺燈油不分日夜地燒著,是唯一的光源。時間在此成了無意義的名詞,如果不能以日光的明暗去判斷日與夜,那麼永無止境地枯耗,看著油燈始終如一地燃燒豆大火光,歲歲年年、日日月月,又豈能知道年華如何流逝?<br /><br />  她身上的武器被搜羅一空,右手的傷口已被包紮好,秘室內唯一的石床上,有著兩條三尺長、手臂粗的鐵鏈,銬牢了她的雙足,限制了她行走的自由。<br /><br />  也許可資用以充作計時的,便是楚狂人的到來;他每隔一段時間會來一次。如果當成是每天來此一次的話,那麼她被鎖在這兒已經四天了。<br /><br />  隔著門口傳來的開啟聲響,她警戒凝神。果然出現的是楚狂人,那麼時間又往另一日邁進了。<br /><br />  楚狂人手中端著物品,似乎突然不滿秘室內太過暗沉似的,以指尖拈起油燈的火苗,放在唇下輕吹,就見得火苗霎時吹成一條細長火線,往牆的四面環繞一周,即刻使室內大放光明。原來牆的四處暗藏著火把,足以將暗室照亮得如日正當中。<br /><br />  無所遁形的面貌清晰展現。<br /><br />  她的美豔與陰沉。<br /><br />  他的狂放與邪魅。<br /><br />  「真美!比趙紫姬更美上幾分。氣勢與外貌,全是獨一無二。」他例行性地自言自語。托盤放在石床上,他投以一個溫柔的笑容:「妳不訝異嗎?我會派她去追風山莊攪和,又傷人、又下藥、又要勾引白煦──哦不;我知道趙紫姬也迷上了那個偽君子,女人們都會愛他哩,不負他惺惺作態的辛苦。」充分滿溢的不屑掩去了他原本輕笑的心情。<br /><br />  接著臉色一逕陰沉下去,面孔浮上猙獰;他腳下不停地移動,全順著她面孔擺開的方向,非要與她對視不可。<br /><br />  「妳心目中的白煦是聖人吧?是磊落的君子吧?就不知慾火焚身死到臨頭時,他會成什麼樣子。我會帶妳去看的,看那個偽君子變成一條低下淫蟲,與女人蠕動一氣,卻解不了他身上的淫毒,最後仍是一死的慘狀。到時我倒要看看他還能當什麼君子、聖人!讓我看看妳哭叫的情況吧!在獻身也挽不回他性命的絕望中哭叫吧!妳現在盡可不開口,反正我們要耗一輩子。看看這些東西!」他倏地抓住她下巴,扭轉向床上那些瓶瓶罐罐。<br /><br />  「妳知道這是什麼嗎?」他抓過一瓶金色藥物,眼中是現寶的光采:「這是秘媚的聖品,叫『魂相隨』。如果我點燃裡頭的香粉,讓妳聞上一個時辰,這輩子妳的身體心智都會受我控制。如果我的指令是『愛上我』,那麼妳就會忘了世上有其他男人,眼中心中只會有我,這種東西沒有解藥。」<br /><br />  葉盼融仍是不語,更不會展現出驚惶的神色以娛他人。她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獻寶,也看著他恫嚇,卻無意去滿足一個狂人的病態行為所要得到的反應。<br /><br />  楚狂人又抓來一隻竹簍,這次眼光充滿期待:<br /><br />  「這是『赤豔』,與妳一樣美麗與狠毒。妳看!」猛然打開竹簍蓋子,一束紅光直往她的門面欺來──但他牢牢抓個正著,指腹頂著赤豔毒蛇的七吋處,讓牠與她對視,而且拎得很近,近得赤豔一旦兇性大發,只消伸直軟膩的身軀,便可咬住她臉上任何一處,並且立即致命。<br /><br />  赤豔極其細小,小到像是一條細麻線;一尺長的身長,細若繫帶,長著毒蛇會有的三角頭形。由牠腥黑的毒牙來看,不難明白牠毒辣的程度,火紅的顏色在火光下映出斑斕的七彩。<br /><br />  她對這種無骨動物沒下過工夫,但相信世間沒有比牠更令人致命的毒物了!<br /><br />  「妳不怕嗎?女人都怕這種小東西的,必要的時候,牠可真是我上好的幫手哩!冰葉──」<br /><br />  他就像個急於獻寶的小孩子似的,不斷地掏出他種種令天下人聞之色變、嚇得膽寒的寶貝一一介紹,而且非要確定她一一記住、聽到了才甘心。<br /><br />  葉盼融如同前幾次相同的不語。<br /><br />  楚狂人的耐心也日漸流失中;但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益加高漲了他征服的慾望。他狂怒、又狂喜,早知道冰葉是他畢生最大的挑戰,所以擄了她回來。她的不屈服更加印證了他眼光精準,但又因為她太頑強,前所未有的挫敗不斷來造訪,令他不是滋味。<br /><br />  「也許明日我該動用這些東西,不然動用武力。妳的倔強,能否助妳熬過這些摧折呢?」他點住她穴,讓她無從退卻,又非親自領受無助不可。他將唇強印上她的冰冷,又吸、又咬、又啃,徹底將她的唇輕薄殆盡。<br /><br />  但他什麼也沒得到,甚至連屈辱忿恨的眼神也沒有。她依然冰冷如故,宣示了他再一次的失敗!<br /><br />  大手一揮,滅了四把火的光明,秘室又成了陰沉的囚牢。楚狂人如一陣風狂捲而去,已沒有了之前的從容快意。<br /><br />  葉盼融此刻才讓自己的眼中展現些微情緒。穴道未解,她根本無法動彈,一抹憂色浮上她眼中。再這麼耗時日下去,她的優勢不會太久,楚狂人終究會抓到她真正致命的弱點。<br /><br />  白煦的一切,都是她致命的弱點──<br /><br />  這種事是怎麼招惹來的呢?她成了一名狂人的階下囚,而白煦莫名遭受淫毒之苦──會不會那日師父的反常,正是來自淫毒發作呢?<br /><br />  她對他的吻,來自對愛與溫暖的渴望;而白煦,卻純粹來自藥物驅使嗎?<br /><br />  還以為──卻仍是──自作多情──<br /><br />  不想了,不該深想,眼前只該想逃脫的事。沒有人會來救她,也不須拖累別人來。她向獨立完成所有事,仰仗他人,徒然給自己軟弱的藉口罷了!<br /><br />  「冰葉」是不需要任何人的,一直都是。<br /><br />  而「葉盼融」命定了孑然一生,又那能有太多自欺的幻想?<br /><br />  不能再坐以待斃,她一定會想出法子的。就著昏暗的油燈,她四下探看;由於身體尚不能動,給了她更多時間在同一方位搜尋,絲毫不放過可能有用的種種東西,即使是筷子、匙、碗──<br /><br />  ※※※<br /><br />  隨著葉盼融未歸的時日愈久,白煦的心也日漸高懸,向來樂觀的心臆也不免往不好的方向思索而去。如果心中的示警沒有錯,那他必須思維葉盼融可能遭到不測的事實。<br /><br />  葉盼融不可能不告而別,自然便不會有十來日音訊全無的作法。如果她決心離開山莊,就一定會先與他告別。<br /><br />  而且,重要的一點是──近些日子並沒有傳來什麼盜匪宵小被制裁伏法的消息。之前住在山莊時,她也常有消失一兩天的情形。當她回來時,常會聽下人流傳某某盜賊被抓了,或被殺成重傷的消息。<br /><br />  她不喜歡沉浸在安逸的生活中太久,也見不得伸手可及的地方有人為非作歹。她性情涼薄,但因嫉惡如仇,而有她古道熱腸的方式。不尋求世人的好評,只求自己無愧。<br /><br />  相形之下,他──白煦,人人口中的好人,除了獨善其身之外,有什麼可以稱許的呢?他與其他尋常人相同,除非有人來求助,或發生的事情在周遭,做了個方便的順水人情、舉手之勞外,並不是那麼熱心為善的;然而卻是他這類的人得到好名,而葉盼融益加令人畏懼如羅剎。<br /><br />  他並不如別人口中的「好」,因為他無法兼善天下,他無法給其他女人想要的溫暖,他只想為愛徒傾注。<br /><br />  當她是小女孩時,給他親人的溫暖。<br /><br />  收她為徒,給他如父如師的關懷教養。<br /><br />  她的體溫偏低,常會手腳冰涼。以前在冬日時,握住她雙手呵暖,常會發現自己的熱度被渴切地吸吮著,然後掌中那雙小手會由冰轉暖,與他擁有相同的熱度。<br /><br />  但是如果覺得她夠暖了,放開了她的手,不消一刻再握時,馬上又回復冰棍似的溫度,多年的調補也不見功效。<br /><br />  也許是久遠記憶給他這樣的認知──葉盼融對溫暖的渴求,永遠不可能有夠了的一天。給他溫暖,就得是源源不絕,不得抽手──所以,他不能將這分溫暖再去偎借另一個相同怕冷的女子,而他也做不出這種全然的付出。<br /><br />  從他由火場中拖出嗆昏的小女孩後,命運便已注定了。<br /><br />  而他自私地只想給予一名女子所有能給的,直到她不再需要的一天才會終止。<br /><br />  思緒再度拉了回來,目前最重要的是回想與葉盼融有過節的人,或者功力可能高到傷害到她的人。<br /><br />  十來日了,她不可能會出門那麼久。<br /><br />  心口隱隱傳來的抽痛,一日比一日更加頻繁;趙紫姬所下的藥確實厲害無比。有女近身,立即洶湧出慾念,以內功壓制,則會使胸口如萬蟻穿心,然後那股疼會往四肢百骸擴散而去。一次比一次強烈,連現在全然無人時刻,也會有疼痛來干擾,每幾個時辰湧來一次。<br /><br />  微微苦笑,沒料到自己居然會亡歿於淫毒。<br /><br />  不想了,先找到葉盼融要緊。<br /><br />  但這真是千頭萬緒的工作。她可能遇難,也可能四處找名醫要為他治毒。唉──也許他該委託那位對江湖事無所不知的「武林販子」──錢必來。<br /><br />  也好,總也是找人的第一步。隨想隨做,他起身抓過披風,便要奔出房間;然而尚未跨出一步,卻倏地退了三大步。<br /><br />  「別進來。」他將即將走近的趙紫姬阻在門外。<br /><br />  趙紫姬淡淡一笑,停止在門邊,看了他臉色半晌:<br /><br />  「你的臉色愈來愈差了,想必開始出現胸口抽痛的情形了吧!」<br /><br />  「趙姑娘來此有何指教?」他有禮地問著,口氣也是慣常的溫和。<br /><br />  「我想告訴你解毒的方法。」她盯住他的眼,一股異采閃過她冰樣的眼眸深處。<br /><br />  「為什麼?」他不了解她心中如何思考,尤其她像在試探、像有所圖,又難猜其意的行事方式。<br /><br />  「也許,我只想證明你也是凡夫俗子吧!」她拉高衣袖,露出晶瑩雪白的手腕:「十五年前,秘媚門主對楚狂人下過這味藥,企圖得到他,然而卻得到滅門的下場;而他卻沒死,不是很奇怪嗎?」<br /><br />  「他得到了藥。」白煦警戒著她的用意。心中若有所悟,所謂的「解藥」,恐怕不是尋常人所認知的那種。<br /><br />  她笑點頭:<br /><br />  「是,他得到了解藥,連四川唐門也研配不出的解藥,為什麼?因為少了一味藥引,就是歷代秘媚門主的血。」她跨進門一步:「從我腕上劃一刀,或從額上割一刀,你即可得到解藥。來呀!我把解藥送上門來,你何不學學楚狂人,將我的血吸乾殆盡。我的武功不及你,你很清楚,不是嗎?」<br /><br />  「別糟踢妳自己。」他沉重地說著。<br /><br />  「別用溫柔憐憫的口氣對我,露出你人性陰暗的一面呀!我絕不相信你純然的光明磊落!凡是人都有其善與惡的一面,別假惺惺了,快動手!」如果他能有一絲人性的貪婪,那麼──那麼,他便是不值得她失去一顆心的,那麼──她也不會日漸瘋狂地嫉妒著葉盼融,也不會使盡手段想到他注目的一眼,狂熱到想奪取葉盼融所能獨占的溫柔,即使奪來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屍體。<br /><br />  不能同生,就得共死!<br /><br />  白煦搖頭,忍著即將到來的萬箭穿心之痛。他走近了她,一步一步的接近距離,慘白的面孔已呈青慘灰敗,他伸出手──<br /><br />  她錯愕的雙眼逐漸染上冰寒,閉上眼等著他出手了結他的性命。<br /><br />  他輕輕拉好她衣袖,將手中的披風蓋上她肩頭。在她猛然張眼對視時,他努力扯出笑,踉蹌地退了開去,扶住桌面以支撐自己:<br /><br />  「好人家的女孩是不會輕易露出手臂讓人窺見的,而──」他閉眼極力忍住一波幾乎使人昏厥的痛楚,才又輕道:「我很抱歉令妳痛苦。」<br /><br />  語畢,他往門外走去,心中懸著要找葉盼融的事,也極力不讓劇烈的痛楚征服他的意識。<br /><br />  一股飛散在空氣中的濃冽香味入侵他感官中,奇異地安撫住了他的痛苦。白煦訝然地轉身看向趙紫姬,只見她將髮簪插回髻上,微微扯了唇角:<br /><br />  「這不是解藥,但能暫時止痛。」<br /><br />  「多謝。」他無法了解這個女人,也無須去了解,畢竟他什麼也給不了。<br /><br />  他往拱門方向走去,疑惑地聽到前院似乎有人在大聲呼喊,不禁快步走去。<br /><br />  「白煦公子!你在哪裡?白煦──」<br /><br />  「喂喂!玉小姐,妳不能闖入,侍奴才通報一聲──」白家總管徒勞地想與兩名家丁阻止入侵者。休說玉家千金是金枝玉葉之身,不敢亂來亂碰地冒犯,何況玉婉兒沒什麼武功底子的身手,至少輕功比平常人好些;更別說她姑娘手上正抓著把軟趴趴的劍了。<br /><br />  玉婉兒心急得沒空理睬那一套繁文褥節的待客程序,在大門口叫著要找白煦後,便憑著模糊的記憶往後院闖了。這種大戶人家的建築方式相信不會有太多的不同,至少此刻她沒闖到傭人房可茲證明。<br /><br />  但,那位白煦公子到底在哪兒呀?她累得快要昏倒了!<br /><br />  「白煦──」扯喉大喊雖然不符合閨秀風範,但比較有效就是了。<br /><br />  果不其然,一道白光掠來,那人可不就是白煦嗎?<br /><br />  「玉姑娘,何事如此急迫?」<br /><br />  「葉姊姊在嗎?」她不抱希望地問。<br /><br />  「不,她已十多日未曾──老天!」他語音倏止。<br /><br />  玉婉兒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不明白白煦怎麼做到的──在她雙眼大張的情況下,將她的手中物「變」到他的手上;而他們之間的距離,始終絲毫不差地隔了兩丈以上。<br /><br />  白煦臉色灰敗地瞪著葉盼融的銀劍。當年他打造給他時,她以像在發誓的語氣說著「劍在人在,至死不離」的話──她並不會沒來由地丟下這把劍啊!<br /><br />  這下子,他不得不恐懼地去相信葉盼融遇害的事實,他急切地問:<br /><br />  「在哪裡發現的?還有沒有其它的東西?」<br /><br />  「今日早晨這邊的主事來報,我家所擁有的林場發現有打鬥過後的痕跡,除了這把劍,還有兩片嵌在樹身的竹葉,以及──一些血跡,但不至於多到使人致命。」<br /><br />  「在哪裡?能帶我去看嗎?」<br /><br />  「好!隨我來!」玉婉兒也不遲疑,轉身往外跑去。<br /><br />  「也許你們該去的,是狂人堡。」趙紫姬在他們身後低語,以為他們可能不會注意到。<br /><br />  但白煦在離開後院時,回眸望了她一眼,雖沒說什麼,但她知道他記下了,作為尋找葉盼融的線索之一。<br /><br />  看來,也該是她離開的時候了,楚狂人需要她來送個口信哩!<br /><br />  如果這兩個男人注定得為一名女子交鋒,那麼他們都該有所準備,這才公平,不是嗎?<br /><br />  即使人世間向來不公平。<br /><br />  低首看著自己的雙手,忍不住拉了拉白煦蓋在她肩上的披風;這個,是他僅僅能給的溫暖了──<br /><br />  她想知道,白煦與葉盼融可以為對方做到什麼地步;她也想知道楚狂人與白煦,到底誰勝誰負。不想見白煦輸,也不樂見有情人雙宿雙飛──<br /><br />  但,她的角色沒有重要到可以許願的地步,她──還是在一邊看戲吧!<br /><br />  她與葉盼融的際遇,只是好與壞的差別造就出的兩個結果,會嫉妒,是無比明白兩人的相同性與必然相斥性。<br /><br />  蒼天不仁,莫此為甚。</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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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節



  狂人堡位於奔縣之北,與梅縣為鄰,與開陽相隔三日的行程──那是說快馬加鞭的話。

  葉盼融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但當她睜開眼時,卻已被鎖在狂人堡的秘室之中。

  這秘室寬敞、陰暗,只讓一壺燈油不分日夜地燒著,是唯一的光源。時間在此成了無意義的名詞,如果不能以日光的明暗去判斷日與夜,那麼永無止境地枯耗,看著油燈始終如一地燃燒豆大火光,歲歲年年、日日月月,又豈能知道年華如何流逝?

  她身上的武器被搜羅一空,右手的傷口已被包紮好,秘室內唯一的石床上,有著兩條三尺長、手臂粗的鐵鏈,銬牢了她的雙足,限制了她行走的自由。

  也許可資用以充作計時的,便是楚狂人的到來;他每隔一段時間會來一次。如果當成是每天來此一次的話,那麼她被鎖在這兒已經四天了。

  隔著門口傳來的開啟聲響,她警戒凝神。果然出現的是楚狂人,那麼時間又往另一日邁進了。

  楚狂人手中端著物品,似乎突然不滿秘室內太過暗沉似的,以指尖拈起油燈的火苗,放在唇下輕吹,就見得火苗霎時吹成一條細長火線,往牆的四面環繞一周,即刻使室內大放光明。原來牆的四處暗藏著火把,足以將暗室照亮得如日正當中。

  無所遁形的面貌清晰展現。

  她的美豔與陰沉。

  他的狂放與邪魅。

  「真美!比趙紫姬更美上幾分。氣勢與外貌,全是獨一無二。」他例行性地自言自語。托盤放在石床上,他投以一個溫柔的笑容:「妳不訝異嗎?我會派她去追風山莊攪和,又傷人、又下藥、又要勾引白煦──哦不;我知道趙紫姬也迷上了那個偽君子,女人們都會愛他哩,不負他惺惺作態的辛苦。」充分滿溢的不屑掩去了他原本輕笑的心情。

  接著臉色一逕陰沉下去,面孔浮上猙獰;他腳下不停地移動,全順著她面孔擺開的方向,非要與她對視不可。

  「妳心目中的白煦是聖人吧?是磊落的君子吧?就不知慾火焚身死到臨頭時,他會成什麼樣子。我會帶妳去看的,看那個偽君子變成一條低下淫蟲,與女人蠕動一氣,卻解不了他身上的淫毒,最後仍是一死的慘狀。到時我倒要看看他還能當什麼君子、聖人!讓我看看妳哭叫的情況吧!在獻身也挽不回他性命的絕望中哭叫吧!妳現在盡可不開口,反正我們要耗一輩子。看看這些東西!」他倏地抓住她下巴,扭轉向床上那些瓶瓶罐罐。

  「妳知道這是什麼嗎?」他抓過一瓶金色藥物,眼中是現寶的光采:「這是秘媚的聖品,叫『魂相隨』。如果我點燃裡頭的香粉,讓妳聞上一個時辰,這輩子妳的身體心智都會受我控制。如果我的指令是『愛上我』,那麼妳就會忘了世上有其他男人,眼中心中只會有我,這種東西沒有解藥。」

  葉盼融仍是不語,更不會展現出驚惶的神色以娛他人。她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獻寶,也看著他恫嚇,卻無意去滿足一個狂人的病態行為所要得到的反應。

  楚狂人又抓來一隻竹簍,這次眼光充滿期待:

  「這是『赤豔』,與妳一樣美麗與狠毒。妳看!」猛然打開竹簍蓋子,一束紅光直往她的門面欺來──但他牢牢抓個正著,指腹頂著赤豔毒蛇的七吋處,讓牠與她對視,而且拎得很近,近得赤豔一旦兇性大發,只消伸直軟膩的身軀,便可咬住她臉上任何一處,並且立即致命。

  赤豔極其細小,小到像是一條細麻線;一尺長的身長,細若繫帶,長著毒蛇會有的三角頭形。由牠腥黑的毒牙來看,不難明白牠毒辣的程度,火紅的顏色在火光下映出斑斕的七彩。

  她對這種無骨動物沒下過工夫,但相信世間沒有比牠更令人致命的毒物了!

  「妳不怕嗎?女人都怕這種小東西的,必要的時候,牠可真是我上好的幫手哩!冰葉──」

  他就像個急於獻寶的小孩子似的,不斷地掏出他種種令天下人聞之色變、嚇得膽寒的寶貝一一介紹,而且非要確定她一一記住、聽到了才甘心。

  葉盼融如同前幾次相同的不語。

  楚狂人的耐心也日漸流失中;但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益加高漲了他征服的慾望。他狂怒、又狂喜,早知道冰葉是他畢生最大的挑戰,所以擄了她回來。她的不屈服更加印證了他眼光精準,但又因為她太頑強,前所未有的挫敗不斷來造訪,令他不是滋味。

  「也許明日我該動用這些東西,不然動用武力。妳的倔強,能否助妳熬過這些摧折呢?」他點住她穴,讓她無從退卻,又非親自領受無助不可。他將唇強印上她的冰冷,又吸、又咬、又啃,徹底將她的唇輕薄殆盡。

  但他什麼也沒得到,甚至連屈辱忿恨的眼神也沒有。她依然冰冷如故,宣示了他再一次的失敗!

  大手一揮,滅了四把火的光明,秘室又成了陰沉的囚牢。楚狂人如一陣風狂捲而去,已沒有了之前的從容快意。

  葉盼融此刻才讓自己的眼中展現些微情緒。穴道未解,她根本無法動彈,一抹憂色浮上她眼中。再這麼耗時日下去,她的優勢不會太久,楚狂人終究會抓到她真正致命的弱點。

  白煦的一切,都是她致命的弱點──

  這種事是怎麼招惹來的呢?她成了一名狂人的階下囚,而白煦莫名遭受淫毒之苦──會不會那日師父的反常,正是來自淫毒發作呢?

  她對他的吻,來自對愛與溫暖的渴望;而白煦,卻純粹來自藥物驅使嗎?

  還以為──卻仍是──自作多情──

  不想了,不該深想,眼前只該想逃脫的事。沒有人會來救她,也不須拖累別人來。她向獨立完成所有事,仰仗他人,徒然給自己軟弱的藉口罷了!

  「冰葉」是不需要任何人的,一直都是。

  而「葉盼融」命定了孑然一生,又那能有太多自欺的幻想?

  不能再坐以待斃,她一定會想出法子的。就著昏暗的油燈,她四下探看;由於身體尚不能動,給了她更多時間在同一方位搜尋,絲毫不放過可能有用的種種東西,即使是筷子、匙、碗──

  ※※※

  隨著葉盼融未歸的時日愈久,白煦的心也日漸高懸,向來樂觀的心臆也不免往不好的方向思索而去。如果心中的示警沒有錯,那他必須思維葉盼融可能遭到不測的事實。

  葉盼融不可能不告而別,自然便不會有十來日音訊全無的作法。如果她決心離開山莊,就一定會先與他告別。

  而且,重要的一點是──近些日子並沒有傳來什麼盜匪宵小被制裁伏法的消息。之前住在山莊時,她也常有消失一兩天的情形。當她回來時,常會聽下人流傳某某盜賊被抓了,或被殺成重傷的消息。

  她不喜歡沉浸在安逸的生活中太久,也見不得伸手可及的地方有人為非作歹。她性情涼薄,但因嫉惡如仇,而有她古道熱腸的方式。不尋求世人的好評,只求自己無愧。

  相形之下,他──白煦,人人口中的好人,除了獨善其身之外,有什麼可以稱許的呢?他與其他尋常人相同,除非有人來求助,或發生的事情在周遭,做了個方便的順水人情、舉手之勞外,並不是那麼熱心為善的;然而卻是他這類的人得到好名,而葉盼融益加令人畏懼如羅剎。

  他並不如別人口中的「好」,因為他無法兼善天下,他無法給其他女人想要的溫暖,他只想為愛徒傾注。

  當她是小女孩時,給他親人的溫暖。

  收她為徒,給他如父如師的關懷教養。

  她的體溫偏低,常會手腳冰涼。以前在冬日時,握住她雙手呵暖,常會發現自己的熱度被渴切地吸吮著,然後掌中那雙小手會由冰轉暖,與他擁有相同的熱度。

  但是如果覺得她夠暖了,放開了她的手,不消一刻再握時,馬上又回復冰棍似的溫度,多年的調補也不見功效。

  也許是久遠記憶給他這樣的認知──葉盼融對溫暖的渴求,永遠不可能有夠了的一天。給他溫暖,就得是源源不絕,不得抽手──所以,他不能將這分溫暖再去偎借另一個相同怕冷的女子,而他也做不出這種全然的付出。

  從他由火場中拖出嗆昏的小女孩後,命運便已注定了。

  而他自私地只想給予一名女子所有能給的,直到她不再需要的一天才會終止。

  思緒再度拉了回來,目前最重要的是回想與葉盼融有過節的人,或者功力可能高到傷害到她的人。

  十來日了,她不可能會出門那麼久。

  心口隱隱傳來的抽痛,一日比一日更加頻繁;趙紫姬所下的藥確實厲害無比。有女近身,立即洶湧出慾念,以內功壓制,則會使胸口如萬蟻穿心,然後那股疼會往四肢百骸擴散而去。一次比一次強烈,連現在全然無人時刻,也會有疼痛來干擾,每幾個時辰湧來一次。

  微微苦笑,沒料到自己居然會亡歿於淫毒。

  不想了,先找到葉盼融要緊。

  但這真是千頭萬緒的工作。她可能遇難,也可能四處找名醫要為他治毒。唉──也許他該委託那位對江湖事無所不知的「武林販子」──錢必來。

  也好,總也是找人的第一步。隨想隨做,他起身抓過披風,便要奔出房間;然而尚未跨出一步,卻倏地退了三大步。

  「別進來。」他將即將走近的趙紫姬阻在門外。

  趙紫姬淡淡一笑,停止在門邊,看了他臉色半晌:

  「你的臉色愈來愈差了,想必開始出現胸口抽痛的情形了吧!」

  「趙姑娘來此有何指教?」他有禮地問著,口氣也是慣常的溫和。

  「我想告訴你解毒的方法。」她盯住他的眼,一股異采閃過她冰樣的眼眸深處。

  「為什麼?」他不了解她心中如何思考,尤其她像在試探、像有所圖,又難猜其意的行事方式。

  「也許,我只想證明你也是凡夫俗子吧!」她拉高衣袖,露出晶瑩雪白的手腕:「十五年前,秘媚門主對楚狂人下過這味藥,企圖得到他,然而卻得到滅門的下場;而他卻沒死,不是很奇怪嗎?」

  「他得到了藥。」白煦警戒著她的用意。心中若有所悟,所謂的「解藥」,恐怕不是尋常人所認知的那種。

  她笑點頭:

  「是,他得到了解藥,連四川唐門也研配不出的解藥,為什麼?因為少了一味藥引,就是歷代秘媚門主的血。」她跨進門一步:「從我腕上劃一刀,或從額上割一刀,你即可得到解藥。來呀!我把解藥送上門來,你何不學學楚狂人,將我的血吸乾殆盡。我的武功不及你,你很清楚,不是嗎?」

  「別糟踢妳自己。」他沉重地說著。

  「別用溫柔憐憫的口氣對我,露出你人性陰暗的一面呀!我絕不相信你純然的光明磊落!凡是人都有其善與惡的一面,別假惺惺了,快動手!」如果他能有一絲人性的貪婪,那麼──那麼,他便是不值得她失去一顆心的,那麼──她也不會日漸瘋狂地嫉妒著葉盼融,也不會使盡手段想到他注目的一眼,狂熱到想奪取葉盼融所能獨占的溫柔,即使奪來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不能同生,就得共死!

  白煦搖頭,忍著即將到來的萬箭穿心之痛。他走近了她,一步一步的接近距離,慘白的面孔已呈青慘灰敗,他伸出手──

  她錯愕的雙眼逐漸染上冰寒,閉上眼等著他出手了結他的性命。

  他輕輕拉好她衣袖,將手中的披風蓋上她肩頭。在她猛然張眼對視時,他努力扯出笑,踉蹌地退了開去,扶住桌面以支撐自己:

  「好人家的女孩是不會輕易露出手臂讓人窺見的,而──」他閉眼極力忍住一波幾乎使人昏厥的痛楚,才又輕道:「我很抱歉令妳痛苦。」

  語畢,他往門外走去,心中懸著要找葉盼融的事,也極力不讓劇烈的痛楚征服他的意識。

  一股飛散在空氣中的濃冽香味入侵他感官中,奇異地安撫住了他的痛苦。白煦訝然地轉身看向趙紫姬,只見她將髮簪插回髻上,微微扯了唇角:

  「這不是解藥,但能暫時止痛。」

  「多謝。」他無法了解這個女人,也無須去了解,畢竟他什麼也給不了。

  他往拱門方向走去,疑惑地聽到前院似乎有人在大聲呼喊,不禁快步走去。

  「白煦公子!你在哪裡?白煦──」

  「喂喂!玉小姐,妳不能闖入,侍奴才通報一聲──」白家總管徒勞地想與兩名家丁阻止入侵者。休說玉家千金是金枝玉葉之身,不敢亂來亂碰地冒犯,何況玉婉兒沒什麼武功底子的身手,至少輕功比平常人好些;更別說她姑娘手上正抓著把軟趴趴的劍了。

  玉婉兒心急得沒空理睬那一套繁文褥節的待客程序,在大門口叫著要找白煦後,便憑著模糊的記憶往後院闖了。這種大戶人家的建築方式相信不會有太多的不同,至少此刻她沒闖到傭人房可茲證明。

  但,那位白煦公子到底在哪兒呀?她累得快要昏倒了!

  「白煦──」扯喉大喊雖然不符合閨秀風範,但比較有效就是了。

  果不其然,一道白光掠來,那人可不就是白煦嗎?

  「玉姑娘,何事如此急迫?」

  「葉姊姊在嗎?」她不抱希望地問。

  「不,她已十多日未曾──老天!」他語音倏止。

  玉婉兒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不明白白煦怎麼做到的──在她雙眼大張的情況下,將她的手中物「變」到他的手上;而他們之間的距離,始終絲毫不差地隔了兩丈以上。

  白煦臉色灰敗地瞪著葉盼融的銀劍。當年他打造給他時,她以像在發誓的語氣說著「劍在人在,至死不離」的話──她並不會沒來由地丟下這把劍啊!

  這下子,他不得不恐懼地去相信葉盼融遇害的事實,他急切地問:

  「在哪裡發現的?還有沒有其它的東西?」

  「今日早晨這邊的主事來報,我家所擁有的林場發現有打鬥過後的痕跡,除了這把劍,還有兩片嵌在樹身的竹葉,以及──一些血跡,但不至於多到使人致命。」

  「在哪裡?能帶我去看嗎?」

  「好!隨我來!」玉婉兒也不遲疑,轉身往外跑去。

  「也許你們該去的,是狂人堡。」趙紫姬在他們身後低語,以為他們可能不會注意到。

  但白煦在離開後院時,回眸望了她一眼,雖沒說什麼,但她知道他記下了,作為尋找葉盼融的線索之一。

  看來,也該是她離開的時候了,楚狂人需要她來送個口信哩!

  如果這兩個男人注定得為一名女子交鋒,那麼他們都該有所準備,這才公平,不是嗎?

  即使人世間向來不公平。

  低首看著自己的雙手,忍不住拉了拉白煦蓋在她肩上的披風;這個,是他僅僅能給的溫暖了──

  她想知道,白煦與葉盼融可以為對方做到什麼地步;她也想知道楚狂人與白煦,到底誰勝誰負。不想見白煦輸,也不樂見有情人雙宿雙飛──

  但,她的角色沒有重要到可以許願的地步,她──還是在一邊看戲吧!

  她與葉盼融的際遇,只是好與壞的差別造就出的兩個結果,會嫉妒,是無比明白兩人的相同性與必然相斥性。

  蒼天不仁,莫此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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