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三章 真相</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三章 真相</h3><br /><br />  一<br /><br /><br />  起居室裡聚集了好幾名警察,以及所有跟這宗殺人事件有關的人員。<br /><br />  葉月也被警察從警察局帶回來這裡。<br /><br />  所有人面前都放著由秋繪和時雨沖泡的茶水,但是都沒有人去動一下。<br /><br />  除了美雪之外,朝木家的人全都不知道待會兒要進行什麼事情。<br /><br />  不過,從現場森嚴的氣氛來看,每個人大概都猜得到這次的聚會可能是昨天那件殺人事件的落幕。<br /><br />  葉月、時雨、秋繪和春子這四個女人雖然意識到其他人的存在,但卻又都刻意不讓自己的視線和別人接觸到。<br /><br />  金田一雖然已經識破兇手設下的沒有腳印的詭計,也知道企圖嫁禍給葉月的兇手是誰,但是他的心裡還有一個無法釋懷的疑問。<br /><br />  在場的「某個人」一定可以幫我解開這個疑問。<br /><br />  儘管金田一昨天才到朝木家裡來拜訪,但他總覺得這個家裡還有某種讓人難以想像的秘密存在。<br /><br />  「我們開始吧!」金田一邊說邊站起來。<br /><br />  他似乎不太習慣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禁把頭低了下去。<br /><br />  不過,金田一隨即又下定決心,堅毅地抬起頭來看著大家說:「我之所以要求赤井刑警把大家聚集在這裡,純粹是為了要揪出昨天發生在這個家中的殺人事件的真兇。」<br /><br />  頓時,現場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br /><br />  「等一下!」突然間,春子一屁股地站起來叫道。<br /><br />  「警方不是已經確認兇手是葉月夫人了嗎?既然如此,你這個外行偵探為什麼還要把我們都聚集在這裡?」<br /><br />  「姑姑,請你坐下來。如果你沒有做虧心事,到這裡集合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們還是安靜地聽聽看金田一怎麼說。」時雨用冰冷的聲音制止春子。<br /><br />  「時雨,你有什麼權利對我發號施令?」春子怒不可遏地問道。<br /><br />  「姑姑、時雨,你們兩個人都不要再說了。金田一把我們叫來這裡,並不是為了要聽你們發飆的。」秋繪出聲制止她們,她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br /><br />  這當兒,一直保持沉默的葉月也開口說:「金田一先生,請你不要為了我──」<br /><br />  她的話還沒說完,金田一便搶白道:「葉月夫人,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是,為了不讓武藤先生死得不明不白,我一定要把事情的真相揭露出來。」<br /><br />  葉月繼續乞求金田一說:「我有我的想法,所以才會保持緘默,所以金田一先生,求求你不要再繼續追究下去。」<br /><br />  金田一看到葉月那無依的眼神,心中原本模糊的疑問瞬間愈來愈清晰了。<br /><br />  在尚未得到答案之前,金田一、心中某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開始從疑問的背後顯露出來。<br /><br />  儘管如此,金田一目前還無法將這個「可能性」提高到足以導出結論。<br /><br />  為了找出根據,金田一現在必須先揭開自己已經知道的真相。<br /><br />  金田一搖搖頭拒絕葉月的請求,開始進行他的推理。<br /><br />  「首先我要說的是,這宗殺人事件的真兇並不是葉月夫人。關於這件事我已經跟赤井刑警提過了,我可以用幾個心理上的理論來加以證明。」<br /><br /><br />  二<br /><br /><br />  金田一以淺顯易懂的方式,為大家解說他剛才跟赤井刑警所講的內容。<br /><br />  警察們一面觀察上司赤井刑警的臉色,一面頗表贊同地直點頭。<br /><br />  赤井刑警見狀,一股怒火打從心底升起,於是站起來提出反駁說:「你說的這些話我都懂。葉月夫人所採取的行動或許有些不自然,可是我們也不能因為這一點點的不自然,就完全推翻她的腳印留在現場這個決定性物證。再說,其他人根本不可能犯下這個罪行,因為現場沒有其他人留下的腳印,難不成兇手能像小鳥一樣飛離現場嗎?或者你要說,兇手是利用繩索之類的道具逃跑?事實上,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們剛才已經測量過了,主屋後門到獨立房之間的距離是七點五公尺,兇手要越過這麼長的距離需要相當牢固的道具,而且還得要有相稱的體力和體重才過得去。最重要的是,我們在現場找不到任何可以安裝繩索的地方,庭院裡除了那棵巨大的櫸樹之外,就只有一些小花草,更何況後院裡只有幾株杜鵑花而已,兇手根本不可能在那裡設置機關。」<br /><br />  金田一讓赤井刑警說得盡興之後,不疾不徐地反駁道:「兇手本來就不可能投下機關呀!因為這宗殺人事件是兇手利用現場的菸灰缸為凶器所犯下的突發罪行。<br /><br />  正因如此,兇手不可能安裝機關,更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做排練。事實上,兇手採用的是一種可以更簡單、快速進行的詭計。」<br /><br />  金田一故弄玄虛,使得赤井刑警的臉益發漲紅起來。<br /><br />  「金田一,你不要老像只鸚鵡一樣,一直嘮嘮叨叨地念著詭計、詭計的,趕快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br /><br />  「好,可否請大家到後門去一下?」金田一瞥了焦躁的赤井刑警一眼,立刻走出起居室,前往長廊盡頭處的主屋後門。<br /><br />  金田一先把鞋子脫下來放在後門,接著緩緩步下石階。<br /><br />  其他人也魚貫地穿上從玄關帶過來的鞋子,相繼來到後門口。<br /><br />  「如大家所看到的,這裡的上都已經乾了,我輕輕一踩幾乎不會留下任何腳印。<br /><br />  就算會留下腳印,只要下過一點雨,也會被雨水沖得一乾二淨。」<br /><br />  「這種事誰不曉得?可是,這裡的土壤一旦吸收雨水之後,便會變得很柔軟,非常容易留下腳印。除非是沒有腳的幽靈或是其他怪異的東西,否則一定都會在下過雨之後留下腳印的。」赤井刑警抬起下巴說道。<br /><br />  金田一不理會他,繼續說道:「事實上,兇手在這些土壤還呈乾涸的狀態之時,便已經犯下罪行離去,所以現場沒有留下兇手的腳印是理所當然的事。」<br /><br />  「啊?你、你說什麼?既然如此,那麼武藤恭一的腳印又怎麼解釋?他前往獨立房的腳印不是清清楚楚印在地上嗎?如果這宗殺人事件是發生在下雨之前、地面還乾燥的時候,那麼武藤恭一的腳印又是誰印上去的?」<br /><br />  「當然是兇手啊!兇手的目的是為了讓大家以為命案是在下過雨之後發生的,然後又刻意演出一場沒有腳印的殺人戲碼,並企圖將罪嫌誣陷給而後送晚餐過來的葉月夫人。」<br /><br />  「胡說!你的意思是事件發生之後,兇手一直都躲在獨立房裡嗎?」<br /><br />  「不,兇手應該是光明正大地離開。」<br /><br />  赤井刑警歪著頭想了一會兒,隨即露出惡意的笑容說:「金田一,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了。你的意思是『命案是在下雨之前發生的,而當開始下雨時,兇手便穿上武藤恭一的涼鞋,以倒退的方式離開現場』,難道你還不放棄這種單純的想法嗎?<br /><br />  告訴你,那雙涼鞋是五年前就停止生產的老式鞋樣,而且鞋底已經磨損得相當嚴重了,再說,鞋溝上也有明顯的特徵,連夾嵌在上面的小石子也都一樣。我十分肯定那些腳印是留在獨立房裡的涼鞋所印上去的。」<br /><br />  「當然是這樣。正因為這雙涼鞋有這些特徵,所以兇手才會把它當做詭計的道具。兇手知道就算腳印被雨水沖掉一些,但是警方憑著那雙涼鞋,一定也會查出它和腳印相吻合。」<br /><br />  赤井刑警聞言,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br /><br />  「什麼意思?你說涼鞋是兇手耍詭計的道具?兇手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可是,如果兇手離開的話,腳印──」赤井刑警像一個解不開難題的小孩子似地自問自答。<br /><br />  這時,金田一把目光移往時雨。<br /><br />  「時雨,請你幫我拿個東西。」<br /><br />  「啊?」時雨突然被金田一點到名,不禁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br /><br />  「你能不能幫我拿水管來?你應該知道水管放在什麼地方才對。」<br /><br />  時雨不瞭解金田一的意圖,微微歪了歪頭,隨即應了一聲「好」之後才跑開。<br /><br /><br />  三<br /><br /><br />  不久之後,時雨拿來一條綠色的塑膠水管。<br /><br />  「謝謝你。」金田一從時雨手上接過水管,然後把它接到後門旁邊的水龍頭上。<br /><br />  金田一在眾人愕然的注視下,扭開水龍頭讓水流出來,一邊涮涮涮地流向地面,一邊走向獨立房的門口。<br /><br />  「只要再等個兩、三分鐘就OK了。」金田一慢條斯理地在獨立房和主屋後門之間來回走動,然後關掉水龍頭。<br /><br />  此時,原本跟其他人一樣對金田一的行動滿腹疑問的美雪,突然指著被水澆濕的地面大叫一聲:「啊!」<br /><br />  「怎麼?美雪終於注意到啦!其實大家只要注意看,便會知道兇手的詭計有多拙劣了。」金田一微笑地說道。<br /><br />  「哎呀!為什麼我們沒有注意到這麼簡單的事呢?」美雪用力地拍手叫道。<br /><br />  金田一轉頭對她說:「所以我才說是一般人認知上的盲點嘛!美雪,現在請你邊印上腳印邊走向獨立房,然後在不留任何腳印的情況下再走回來。」<br /><br />  「好。」<br /><br />  美雪慢慢地走向金田一用水淋過的區域。<br /><br />  「啊!」現場有好幾個人都同時發出驚叫聲。<br /><br />  只見美雪走過的地方清清楚楚地留下腳印,當她走到獨立房之後,旋即一個轉身,又大步大步地踩在旁邊乾涸的地面上,回到主屋的後門。<br /><br />  金出一帶著會心的一笑說:「武藤先生前往獨立房的腳印就這樣製造出來了。<br /><br />  兇手打的如意算盤是,那些微微留在乾涸地面上的腳印會被待會兒下的雨給沖掉,而事實也如兇手所料。就這樣,宣告雷祭開始的那場大雷雨,幫忙兇手上演了一出『沒有腳印的殺人戲碼』。」<br /><br />  「這──怎麼會這樣?為什我先前沒有發現這個漏洞──」赤井刑警驚訝地喃喃自語。<br /><br />  金田一安慰似地拍拍赤井刑警的肩頭說:「你不用這麼生氣嘛!我一開始也沒注意到啊!我們看到這些腳印時,到處都被剛剛下過的雨給淋濕了,再加上地面又清清楚楚地留有葉月夫人的腳印,我們當然會被這種明顯的狀況給騙住。下過雨後,地面變得濕漉漉的,所以才會留下腳印──我們都被這種非常自然的認知給誘導了。<br /><br />  一般而言,兇手逃離現場時一定會盡量避免留下腳印這種物證。可是,這個兇手卻刻意灑水在地面上,讓一部分的地面濡濕以留下腳印,想藉此擾亂警方的偵查工作,這其中隱藏著巧妙的心理詭計。因為這樣,我們都會往『兇手是如何在不留腳印的情況下逃離現場』的方向去想,從來沒有想過『兇手是如何在現場留下腳印』。」<br /><br />  「原來如此。」金田一那過人的推理能力,終於讓赤井刑警大開眼界。<br /><br />  過了幾秒鐘,赤井刑警又狐疑地問道:「可是,金田一,如果你說的沒有錯,兇手是有可能營造出被害人在雨下得最大的時候前往獨立房的假象。但是,那也只不過證明是有這種可能性罷了。你能提出證明說,被害人是在下雨之前前往獨立房的嗎?」赤井刑警說話的語氣跟先前已經截然不同。<br /><br />  其實赤井刑警已經認同金田一的推理,現在只是要知道最後一個證據。<br /><br />  金田一用力點著頭說:「事實上,獨立房裡的那把雨傘就是最好的證明。」<br /><br />  說著,金田一獨自進到獨立房裡,將那把藍格子雨傘拿到外面來。<br /><br />  他當著大家的面,把雨傘高高地舉起來。<br /><br />  「據赤井刑警所說,這把雨傘是武藤先生從東京帶來的。不過,我第一次和武藤先生、葉月夫人來獨立房時,這把雨傘並沒有插在傘架壺裡。」<br /><br />  「阿一,我們剛到朝木家時,它好像是放在玄關的那個傘架壺裡的。」美雪在一旁忙著提供資訊。<br /><br />  金田一頷首示意說:「是的,我也有印象。後來,這把雨傘是插在獨立房裡的傘架壺中,所以警方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把雨傘是武藤先生在下雨時撐的傘。可是,我覺得很奇怪,因為武藤先生絕對不會拿這種雨傘的。」<br /><br />  「為什麼?」赤井刑警困惑地問道。<br /><br />  金田一指著傘尖的鍍金部分說:「因為這把雨傘的尖端附有金屬。武藤先生非常怕打雷,我們來獨立房時,他一聽到外面有雷聲,立刻鬆掉長褲上的皮帶才敢走到外頭。武藤先生說:『閃電會落在金屬上,尤其最常落在皮帶的金屬扣上。』大家認為像這樣怕打雷的人會往大雷雨中,撐著一把附有金屬的雨傘在外面走動嗎?<br /><br />  當我看到雷祭進行得最熱烈的時候,村子裡的人都不怕打雷,我真的嚇了一大跳。<br /><br />  儘管有人告訴過我,大樹上有類似避雷針的裝置,雷電根本不會落到人的身上,可是那種與生俱來的恐懼感還是無法改變。更何況,武藤先生曾經以害怕的語氣說過那些話,我懷疑他大概不知道樹木有取代避雷針的效果吧!如果我不知道這種事,我絕對不敢撐著這種雨傘在大雷雨中走動。但是,對於視雷為神明的兇手而言,她從來都不會覺得打雷有什麼可怕。兇手為了製造出武藤先生是在下雨時前往獨立房的狀況,於是不暇思索地從玄關把雨傘帶過來,放進獨立房的傘架壺裡。」<br /><br />  「金田一,兇手到底是誰?」<br /><br />  「赤井刑警不耐煩地問道。金田一深深地吸一口氣,將視線落在某個人身上。」<br /><br />  兇手就是在雷祭中,毫不畏懼地撐著雨傘在外面走動的人,換句話說,就是春子姑姑!<br /><br />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春子身上,使得春子的表情僵住了。」<br /><br />  春子姑姑,你是這樁兇殺案的真兇,也就是設下腳印詭計的人,對不對?<br /><br />  「不、不是!不是我──我──」春子內心受到的巨大衝擊,已經完全顯露在聲音當中。金田一為了從心理上徹底擊潰春子,刻意把所有人都集合起來,慢慢地揭開事情的真相。在這個案件上,金田一根本沒有掌握足以讓兇手俯首認罪的證據,因此他不得不採取這種間接讓兇手認輸的手段。這種作法雖然有點殘酷,金田一卻認為讓春子自白或許對她來說比較好一些。<br /><br /><br />  四<br /><br /><br />  春子拚命將激動的情緒壓抑在僵硬的笑容底下,大聲地反駁道:「聽你分析過後,我確實覺得葉月夫人可能不是兇手,可是你也不能沒憑沒據地一口咬定我是兇手啊!<br /><br />  你怎麼可以因為我不怕打雷就直指我是兇手?再說,雲場村裡的人都不怕打雷,連那個不是出生於本村的時雨也不怕打雷啊!」<br /><br />  金田一默默地聽著春子辯白。<br /><br />  「怎麼樣?外行偵探,你還有什麼話說?你說的那種詭計,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可以做得出來,你憑什麼說我是兇手?」<br /><br />  「蟬殼。」金田一簡短地回道,卻讓春子因此住了嘴。<br /><br />  隨後,金田一刻意降低音調,以緩慢的語氣再度進行推理。<br /><br />  「事實上,那些覆蓋在屍體上的蟬殼一直是個難解的謎題,我怎麼想都想不出兇手做這件事的動機。武藤先生畢生致力於研究蟬,可以說是幾近蟬癡的人,根據這一點,或許會讓人認為兇手是利用蟬殼來埋葬武藤先生。但我一開始就摒棄這種想法,因為兇手在時間緊迫的狀況下,應該沒有那麼充裕的時間去弔信死者,所以我覺得那些蟬殼一定是兇手設下某種詭計的道具。我整晚沒睡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卻還是想不出兇手把蟬殼覆蓋在屍體上的理由。不過話說回來,也許兇手用蟬殼掩埋屍體這件事的本身根本不具任何意義。如果勉強要舉出個理由來,那麼我想與其說兇手是隨意地撒蟬殼,說不定是在營造某種意義的假象,故意將警方偵查的重點誤導到其他方向。」<br /><br />  「阿一,兇手究竟為什麼會用蟬殼來掩埋屍體呢?」美雪焦躁地問道。<br /><br />  金田一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又踏進獨立房裡,將那個原本裝著蟬殼的塑膠瓶拿出來。<br /><br />  金田一拿著塑膠瓶上的把手,對著大家解釋道:「兇手需要的不是裡面的蟬殼,而是這個容器。兇手需要這個塑膠瓶,所以才會想到這樣處置裡面的蟬殼。警方在命案現場最注意的是被害人的屍體,因此如果兇手把蟬殼撒在屍體上的話,警方便會朝著蟬殼的方向去偵查。大家都努力去想兇手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卻完全忽略了這個在犯罪過程中真正被使用到的塑膠瓶。春子姑姑,我說的對不對?」<br /><br />  春子沒有回答,只是一動也不動地楞在原地。<br /><br />  「等一下!金田一,你憑什麼因為兇手使用那個塑膠瓶,就一口咬定我姑姑是兇手?」秋繪的話很明顯地想袒護春子。<br /><br />  對於自幼失去母親、四個月前又遭喪父之痛的秋繪來說,春子是她最重要的親人,因此秋繪極力維護春子是很自然的反應。<br /><br />  金田一強壓住內心的痛楚,選擇了將春子逼到盡頭的作法。<br /><br />  將事情的真相完全揭露是為了春子好,同時也是為了秋繪好。<br /><br />  想到這兒,金田一對秋繪問道:「秋繪,你覺得這個塑膠瓶像什麼東西?」<br /><br />  「啊?像什麼──」秋繪滿臉困惑地看著金田一抓住塑膠瓶的把手,將整個塑膠瓶懸空拿著。<br /><br />  「你看,我這樣拿的話,這個塑膠瓶看起來像不像一個水桶?」春子聞言,痛苦地皺著眉頭,垂下肩膀。<br /><br />  一旁的秋繪依然不明白,十分急躁地反問:「那又怎麼樣?你說像水桶──」<br /><br />  秋繪說到這裡,猛然住了嘴。<br /><br />  「沒錯!兇手利用這個塑膠瓶取代水桶,裝滿水之後在地上灑水,完成我剛剛說明的詭計。至於證據──哪!」說著,金田一將塑膠瓶倒轉過來。<br /><br />  「你們看!瓶子裡面什麼都沒有,就像是用水洗過一樣乾淨。如果兇手只是把蟬殼倒出來的話,不應該是這種情況。我想是春子姑姑把水裝進這個塑膠瓶裡,然後灑水在地上,做出一條可以印上腳印的小路。當時沒有多少時間可用,我相信春子姑姑一定相當匆忙。或許有人會質疑兇手要灑水的話,像我剛才那樣用水管不是更快嗎?就算不用水管,去拿真正的水桶裝水,應該也會比用裝了蟬殼的塑膠瓶來得方便,至少不會因為蟬殼而受到警方的懷疑。春子姑姑為什麼不這麼做呢?其實答案不是不做,而是她根本做不到。因為春子姑姑已經很久沒有回來朝木家,所以她不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什麼地方。」金田一說到這裡,轉頭望向春子。<br /><br />  春子完全不反駁,只是默默地低著頭。<br /><br />  她垮著肩膀,看不到平時那副盛氣凌人的樣子。<br /><br />  這時,金田一給予她致命的一擊。<br /><br />  「春子姑姑,我們剛到這裡時,你不是想洗車嗎?當時你要時雨去幫你拿水管和水桶,可是時雨堅決不肯,你們還因此發生衝突。那時候,你清清楚楚地對著時雨大吼:『我就是不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哪裡,才會請你幫我拿──』後來,秋繪還主動說要幫你拿水管來。時雨已經在朝木家生活了三年,她當然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什麼地方,而且她剛剛也馬上幫我拿來了。至於葉月夫人當然也知道這些東西放在哪裡。如果是葉月夫人設下這種詭計的話,就不應該事後還送晚餐過去,讓自己遭到警方的懷疑。由此可知,朝木家只有你一個人不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哪裡,才非得要用這個裝蟬殼的塑膠瓶來裝水。你想出在地面上灑水留下腳印的詭計之後,隨即便面臨怎麼去拿水的問題。對你來說,獨立房裡的傘架壺太重、而那些裝飾用的小壺和花瓶又太小了,只有這個裝著蟬殼的塑膠瓶最適當。怎麼樣?你還有話要反駁嗎?」<br /><br />  「不是──我沒有殺──我──」春子自言自語似地喃喃說道。<br /><br />  春子小姐,我們要請你到警察局去一趟。<br /><br />  「赤井刑警用的措詞相當謹慎。春子沒有點頭同意,但在警察們的輕推之下,她只好步履蹣跚地向前走。<br /><br />  她遲早會供出真相來的。或許等春子姑姑自白之後,這個事件真正黑暗的部分才會在太陽底下攤開來──金田一目送春子離去的背影,內心思索著。<br /><br />  不知不覺中,太陽由西方射進來,遠處隱約傳來轟然的雷鳴聲。聽說雷祭會持續進行三天,今晚村民們依然會在雷電打在櫸樹上之後,站在雨中發出震天價響的歡呼聲吧!<br /><br />  想到這裡,金田一的視線不斷地搜尋著秋繪。<br /><br />  只見秋繪沉默地陪在春子身邊。秋繪或許是感受到金田一射過來的視線,她突然回過頭來,和金田一四目相接。<br /><br />  這一刻,秋繪的表情彷彿是在告訴金田一這是沒辦法的事。<br /><br />  唉!今晚的雷祭看不成了。金田一忍不住在心中歎道。<br /><br /><br />  五<br /><br /><br />  春子被警方帶走的那一天,金田一和美雪也離開了雲場村。從警察局回到家之後,秋繪一直關在自己的房裡。金田一和美雪非常清楚,她是刻意避免和他們兩人碰面。不過,當他們收拾好行李後,還是禮貌地到秋繪的房門外打聲招呼。沒想到秋繪打開門探出頭來,臉上帶著一絲笑意對金出一說:「金田一,你不要放在心上。<br /><br />  我想,這樣對姑姑也比較好──」<br /><br />  金田一回到東京三天後,赤井刑警打電話來說春子已經完全招供了。<br /><br />  赤井刑警跟金田一、美雪約好見面地點,進一步聊聊詳細的情形。<br /><br />  他們三人來到約好的餐廳,赤井刑警立刻將土產送給美雪,隨即開始進入正題。<br /><br />  「朝木春子和武藤恭一原本是情侶。武藤恭一是一個相當有魅力的男人,卻經常在金錢上和女人有瓜葛。武藤恭一雖然從事蟬的研究,但都在女人身上撈錢,一旦發現這個女人沒錢可拿時,馬上拋棄她再去找新金主,這種事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著。總之,武藤恭一也是透過朝木春子知道雲場村的事情。朝木春子對武藤恭一一往情深,她還要求朝木冬生讓武藤恭一住進來。從此之後,武藤恭一就在那個獨立房裡大搞陰謀。」說到這裡,赤井刑警啜了一口咖啡。<br /><br />  金田一從赤井刑警的言行舉止中,已經感受不到先前那種渾身是刺的感覺。<br /><br />  或許這種老實的樣子才是赤井刑警本來的真面目。<br /><br />  金田一看著赤井刑警喝了一口咖啡後,又追加兩匙砂糖的模樣,不禁在心底自我反省。<br /><br />  美雪說的沒錯,我常常會因為給人的第一個印象不佳,而使得雙方的關係不好。<br /><br />  我該學學美雪的成熟、懂事才對。<br /><br />  「赤井刑警,我曾聽說武藤先生是朝木冬生的朋友的弟弟。」金田一說完,赤井刑警把那杯咖啡咕嚕咕嚕喝完,馬上又跟服務生點了一杯。<br /><br />  「這根本不是事實。朝木冬生一死,武藤恭一那傢伙立即要求跟朝木春子分手,並對葉月夫人大戲慇勤。可是,武藤恭一和葉月夫人太過明目張膽,朝木春子難以忍受心中的怨恨,便四處宣揚他們兩人的姦情。」<br /><br />  「真是的,教人聽了好不舒服。」美雪苦著一張臉,把她喜歡吃的脆餅送到嘴邊。<br /><br />  赤井刑警一邊在第二杯咖啡裡加了大量的砂糖,一邊開口說道:「從這件事我們大致可以推論出朝木春子殺人的動機。朝木春子和勾搭上葉月夫人的武藤恭一起了爭執,她情急之下拿起現場的菸灰缸,用力擊向老情人的頭。朝木春子之所以誣陷葉月夫人,可能是為了達到一石二鳥的效果。更何況朝木春子跟葉月夫人、時雨一向處不來,所以她打算趁這個機會,將所有礙事的人都清除掉。這個女人真是恐怖啊!」<br /><br />  金田一聽著赤井刑警感嘆不已地談論這個案件,不由得想起沉潛在他心底的「疑問」。<br /><br />  「金田一,我想請問你一件事。朝木春子殺害武藤恭一的自白書,跟我們從鑒定當中所得到的報告有些部分不符合,這一點還真讓我傷透了腦筋。武藤恭一的頭部有兩處嚴重的傷口,其中一個致命傷是在後腦部。但是,朝木春子強調自己沒有打武藤恭一的後腦,她只趁對方回頭時用力打了他左邊的頭一下。同一個時間,她也被武藤恭一用力一推,以至於頭部撞到桌角而昏迷,一直到被雷聲驚醒,這中間大概昏迷了五、六分鐘。關於朝木春子說的這些話,你有什麼看法?」<br /><br />  金田一把手抵在額頭上沉思一陣子,然後自言自語似地悄聲說道:「果然是這樣嗎?」<br /><br />  「果然?」赤井刑警反問道。<br /><br />  金田一把身子往前一探,定定地看著赤井刑警說:「那麼,赤井老兄,春子姑姑承認是她打的那個傷口嚴不嚴重?」<br /><br />  「老、老兄?」赤井刑警一聽大感不悅,美雪趕快從旁加以解釋說:「對不起,赤井刑警,阿一這傢伙有個壞毛病,總是喜歡把跟自己熟悉的刑警稱為老兄。不過,他真的沒有輕視你的意思。」<br /><br />  金田一不把美雪的辯解放在心上,又繼續追問道:「赤井老兄,到底怎麼樣嘛?如果光是左邊頭部的傷,武藤先生會不會死?或者──」<br /><br />  赤井刑警苦笑著回答:「根據鑑識人員表示,武藤恭一左邊頭部的傷口,頂多只會讓他昏過去而已。」<br /><br />  「是嗎?那麼我可能已經找到最後一個疑問的答案了。」<br /><br />  「阿一,那你──」美雪驚訝地瞪大眼睛。<br /><br />  金田一周那澄澈而清亮的眼睛望著美雪說:「謎題完全解開了。」<br /><br />  赤井刑警一口氣喝完第二杯咖啡,著急地問道!<br /><br />  「金田一,你說謎題完全解開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朝木春子的自白到底是真是假?今天我就是特地來問你這件事的。」<br /><br />  「我想八成是真的。」<br /><br />  「什麼?那麼武藤恭一到底──」<br /><br />  「一定有人趁著春子姑姑昏過去時,給了武藤先生致命的一擊。」<br /><br />  「致命一擊?那到底是誰?」<br /><br />  「是──」金田一說到一半突然又住了口。<br /><br />  「是誰?」赤井刑警焦急地追問道。<br /><br />  金出一雖然有點猶豫,但在赤井刑警的催促下還是開口說:「赤井老兄,我現在要說的完全是我個人的推測。如果你想確認的話,只好去追問葉月夫人了。」<br /><br />  「追問葉月夫人?」<br /><br />  「嗯,我想她一定知道所有的事實。」<br /><br />  「金田一,你就別再吊人胃口了,趕快告訴我真正的兇手是誰?」<br /><br />  金田一喝了一口杯子裡的水,旋即拿起杯子慢慢說:「殺死武藤先生的真兇是──」<br /><br />  說時遲那時快,赤井刑警的行動電話剛好響了起來。<br /><br />  「啐!真是的!」赤井刑警一邊嘮叨,一邊拿起行動電話來聽。<br /><br />  「什麼?」赤井刑警彷彿受到極大震撼似地跳了起來。<br /><br />  金田一見狀連忙問道:「赤井老兄,發生什麼事了?」<br /><br />  赤井刑警用手摀住話筒,輕聲地對金田一說:「朝木時雨死了。」<br /><br />  頓時,金田一拿在手上的杯子,不由得傾了一下,水立刻翻倒在桌上。<br /><br /><br />  六<br /><br /><br />  時雨的葬禮以最簡單的方式進行,這是順從她生前的希望,只有家人到場觀禮。<br /><br />  朝木家左鄰右舍和時雨的同學們都沒有出席她的葬禮,所以金田一和美雪更不可能去參加時雨的告別式。<br /><br />  根據秋繪打給美雪的電話中所說,時雨是病重而死的。<br /><br />  長久以來時雨一直被羸弱的身體困擾著,前幾天病情突然急劇惡化,沒多久便過世了。<br /><br />  自從朝木家發生殺人事件後,時雨開始拒絕吃藥。<br /><br />  時雨的主治醫生表示,那正是急速縮短她生命的主因。<br /><br />  不管怎麼說,時雨本人大概也知道,在醫生都對她的病束手無策的情況下,自己頂多只能再活個半年。<br /><br />  時雨從小身體就不好,醫生診斷出她罹患的是幾十萬人中才會有一個人得到的致命奇病之後,她有七年的時間都足不出戶。<br /><br />  難怪她的皮膚會這麼白皙。<br /><br />  對時雨而言,這是她生命中最後的一個夏天,因此她才會被家人允許可以自由出入戶外。<br /><br />  金田一不禁回想起在栗樹底下第一次看到時雨的情景。<br /><br />  他想起時雨在艷陽中輕飄飄走著的模樣。<br /><br />  時雨讓白皙的肌膚曝曬在好久沒有接觸過的陽光下時,她究竟在想些什麼?<br /><br />  她又感受到什麼?<br /><br />  時雨在神社的屋簷底下,看著企圖從殼裡展出來的蟬時,她一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br /><br />  金田一仔細回想著蟬有七年的時間在暗無天日的地底下過日子,好不容易才得以破殼而出時的純白身體。<br /><br />  據說蟬蛻完殼,化為成蟲飛往天空之後,只能再活兩個星期的時間。<br /><br />  那兩個星期對蟬來說是很久的時間嗎?<br /><br />  或者只是無常、短暫──<br /><br />  金田一和美雪兩人並肩走在夏日的晴空下。<br /><br />  此時,距離朝木家的殺人案件已經快過三個星期了。<br /><br />  待會兒他們要去見一位來自遠方的客人。<br /><br />  金田一沒有選擇餐廳當作約會地點,反而選擇車站附近的公園作為和這位客人碰面的場所。<br /><br />  他覺得樹蔭底下的板凳比開著冷氣的餐廳,更適合作為讓這個暑假所發生的難忘事件落幕的舞台。<br /><br />  「真是的,這麼熱的天氣幹嘛約在外面碰面?」美雪埋怨地嘟噥著。<br /><br />  金田一只好到便利商店買了個冰淇淋給她,然後急急趕往約定的公園。<br /><br />  遠從雲場村來訪的客人已經坐在樹蔭下的板凳上,靜靜地等著金出一和美雪的到來。<br /><br />  她一看到金田一和美雪,立刻整了整和服的下襬站起來,深深地鞠了一個躬。<br /><br />  「葉月夫人,好久不見了。」金田一輕輕地點頭回禮。<br /><br />  「金田一先生和七瀨小姐看起來都很好嘛!」葉月微笑地說道。<br /><br /><br />  七<br /><br /><br />  金田一、美雪和特地從雲場村跑來跟他們見面的葉月,一起坐在公園樹下的板凳上。<br /><br />  金田一覺得坐在這張深藍色的塑膠板凳上,比坐在前往雲場村路上的木製板凳來得舒服。<br /><br />  可是,金田一頭頂上的闊葉樹葉子不多,和足以遮住鄉間道路的大栗樹相較之下,感覺上一點涼意都沒有。<br /><br />  每當微風輕拂過全身,金田一覺得額頭上的汗水幾乎是被蒸乾的。<br /><br />  從雲場村回來之後,除非是特別悶熱的天氣,否則金田一在家裡絕不會開冷氣。<br /><br />  葉月聽說了這件事,不禁笑道:「這樣比較好。你們會漸漸習慣暑熱,也不會流很多汗。我到雲場村生活之後,也是這樣慢慢習慣的。」<br /><br />  「葉月夫人,秋繪還好嗎?」美雪擔心地問道。<br /><br />  「嗯,她很堅強。時雨過世後,秋繪小姐一天到晚哭,我還挺為她擔心的──<br /><br />  秋繪小姐真的是一個好孩子。只要有秋繪小姐留在朝木家,我就可以放心地離開了。」<br /><br />  「離開?」金田一和美雪不約而同地反問道,接著又不解地面面相覷。<br /><br />  葉月輕輕地點著頭說:「我打算去向警方自首。」<br /><br />  「啊?」金田一和美雪同時驚愕地叫出來。<br /><br />  「葉月夫人,你並不是兇手啊!」金田一把整個身體轉過來面對葉月,她也扭過身體看著金田一。<br /><br />  「金田一先生果然什麼事都知道。」<br /><br />  「我想,殺死武藤先生的真兇應該是時雨。」<br /><br />  自從得知時雨的死訊之後,金田一一直沒有對赤井刑警提過這個結論。<br /><br />  「那一天春子姑姑跟武藤先生發生爭執而拿菸灰缸砸他時,春子姑姑確實是懷有殺意。可是,武藤先生在危急之際閃開來了,以至於春子姑姑沒能殺死他,反而還被武藤先生猛力一推,昏迷了好幾分鐘。如果我的推測正確,時雨當時從窗口看到所有經過,因此當她看到他們兩人同時倒地的時候,便悄悄溜進獨立房裡。時雨或許認為春子姑姑和武藤先生都死了,其實那正是她的希望,因為時雨和春子姑姑的關係本來就不好。可是,春子姑姑只是輕微的腦震盪,而武藤先生左邊頭部的傷他不至於危及生命。於是,時雨想到春子姑姑或許以為自己已經將武藤先生殺害,那她乾脆趁此機會給予武藤先生致命一擊,然後把所有過失都推到春子姑姑的頭上。<br /><br />  我不知道時雨企圖殺害武藤先生的動機,不過,葉月夫人,你一定知道才對。」<br /><br />  一時之間,葉月沉默了下來。<br /><br />  金田一不放在心上,繼續說道:「總而言之,時雨將這種可怕的想法付諸行動。<br /><br />  她撿起春子姑姑先前用來打武藤先生的菸灰缸,朝著倒在地上的武藤先生的後腦勺重重一擊。事實上,這可以說是一個相當完美的犯罪手法,因為連春子姑姑都以為自己殺了武藤先生,然而知道真相的只有時雨一個人,因此這個真相絕對不會被人揭發。如此一來,一向與你跟時雨處不來的春子姑姑便會被警方逮捕,這可謂是一石二鳥之計。但是,時雨沒想到事後卻發生兩個錯誤。第一是春子姑姑設計出腳印的詭計,企圖將罪名推到你的頭上,而另一個則是時雨從獨立房離開時,剛好被你看到了。」<br /><br />  「金田一先生,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葉月十分佩服地望著金田一。<br /><br />  「一切經過就如同你所說的,你知道得那麼清楚,好像你當時在現場一樣,真是不可思議!」<br /><br />  「不,這大部分都是我的推測,所以當我得知時雨過世的消息後,便不再跟赤井刑警說什麼了。我覺得光憑推測去一口咬定一個已經過世、不能提出辯駁的人是兇手,實在是一件相當沒有人性的事情。」<br /><br />  「時雨一定很後悔,她深深感覺自己所做的事是多麼罪過,所以才會停止吃藥來縮短自己的生命──」葉月說著,聲音不停地顫抖著。<br /><br />  她從皮包裡拿出絹質手帕輕輕地擦拭眼角。<br /><br />  金田一將目光從流著淚的葉月身上移開,然後看著遠方說:「當我聽到葉月夫人在警察局裡一直保持緘默的消息後,才開始懷疑時雨是兇手。這宗殺人案件的嫌犯共有四個人,就心理層面來講,你絕對不可能是兇手。我想,剩下的三個人當中,會讓你保持緘默而加以保護的一定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時雨。再說,你那天一直待在朝木家裡,有充分的時間和機會目睹時雨和這個案件扯上關係,然後採取某些不自然的行動。不過,當我後來知道設計那個腳印詭計的人是春子姑姑時,可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因為你根本沒有理由為了庇護她而保持緘默。於是,我不得不揣測,這宗殺人事件可能演變成原本A想推給B的罪行,卻轉嫁到C身上的雙重構造。」<br /><br />  葉月一面聽著金田一推理,一面不斷地點頭。<br /><br />  金田一看到葉月這個樣子,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完全正確。<br /><br />  可是,有一件事情還是讓金田一想不透。<br /><br />  時雨為什麼要殺害武藤先生呢?<br /><br />  這會不會跟剛才葉月夫人提到的自首一事有關──<br /><br />  金田一決定向葉月問個明白。<br /><br />  「葉月夫人,你是不是有什麼把柄落在武藤先生的手上?」<br /><br />  葉月那原本沉穩的表情,瞬間起了劇烈的變化。<br /><br />  由此可見,金田一的問題雖不中亦不遠矣。<br /><br />  「剛才你說要去自首,難道武藤先生知道你犯了一個必須向警方出面投案的罪?<br /><br />  武藤先生是不是拿這件事來威脅你,所以你才不得不跟他發展一段類似愛人的關係?<br /><br />  果真如此,我可以想像時雨潛藏在心裡對武藤先生的恨意有多強烈。」<br /><br />  「金田一先生,你說的沒錯。」葉月的臉上浮起一抹令人看不透的神情。<br /><br />  「那個男人確實握有我的弱點,因為這個緣故,他才肆無忌憚地做出讓我不能反抗的事情──」葉月幾乎說不下去,但她依然緩緩道出事情的始末。<br /><br />  「實際上,朝木冬生並不是真的想娶我,他要的是我的女兒──時雨。朝木冬生想將時雨那身像他燒製的陶器一般白皙的肌膚據為己有,才會跟我結婚。」<br /><br />  葉月的身體不停地顫動著。<br /><br />  金田一也被一股不斷湧上來的厭惡感,激起渾身的雞皮疙瘩。<br /><br />  「那一天,雖然才時值三月,可是天氣已經非常炎熱,我──我幫在燒陶的朝木冬生送冷飲過去,結果卻聽到工作室裡傳來哭泣聲──那是時雨的聲音,我聽得出來她的哭聲十分痛苦,並且極力壓抑著──我原以為是時雨做了什麼錯事,才會被朝木冬生罵到哭。可是,當我從門口往裡面窺探,才發現時雨竟然赤裸著身子,而朝木冬生──他──」<br /><br />  「夠了!我不想再聽了。」金田一忍不住阻止葉月說下去。<br /><br />  美雪則緊咬著嘴唇,不發一語。<br /><br />  葉月沉默一陣子,然後失神地任視線在半空中游移。<br /><br />  原本一直鳴叫的蟬從他們頭頂上的闊葉樹飛走,彷彿在提醒葉月,讓她重新開口說:「我憤怒地抓起一旁的鐵具,用力往朝木冬生的頭上一敲──當時他的頭整個裂開來,血水也飛濺而出。等我恢復意識時,朝木冬生已經死了。我原本想向警方自首,然而此時那個男人──武藤恭一卻出現了。他看著全身赤裸的時雨、渾身是血的朝木冬生,以及手裡拿著凶器的我說:『你不用去自首,這個男人被殺死是應該的。』武藤主張利用秋繪小姐在東京上學不在家的時候,把朝木冬生的死設計成不慎墜落致死的意外事件。按照武藤恭一的劇本,朝木冬生是從工作室後面的房間掉下來,他的頭剛好撞到地面而死。這些話簡直是惡魔的催眠曲,可是我竟然聽進去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一腳踏進深深的泥沼中,任憑武藤恭一擺佈。我實在太傻了,如果當時毅然決然去自首,時雨也不會殺人──不!我嫁給朝木冬生就已經是個錯誤──<br /><br />  時雨為了我,任憑朝木冬生那樣凌虐她,她一直──一個人默默承受痛苦──」說到這裡,葉月已經泣不成聲了。<br /><br />  金田一和美雪達一句話都講不出來,只是默默地坐在她身旁。<br /><br />  夏末的太陽已經開始西斜,天空仍然一片晴朗,可是和雲場村的天空相比,看起來好像晦暗了幾分。<br /><br />  是因為都市的空氣比較髒,或是因為夏天已經快要過去了?<br /><br />  遠處響起茅蜩的叫聲,那是一種等待暮色遠去的美麗鳴叫聲,而且說不定正是剛剛從他們頭頂上飛走的那只蟬所發出來的。<br /><br />  金田一在心中對著不見蹤影、只聽得見歌聲的蟬說:嗨!你是怎麼度過生命中最後的那兩個星期?你是快樂地唱歌,懷著滿足的心情離開這個世界的嗎?嗨──<br /><br /><br />  尾聲<br /><br />  「阿一,起床!」金田一的母親用高八度的聲音在樓下叫道。<br /><br />  「好──」金田一懶懶地應了一聲。<br /><br />  其實他只是做做樣子,根本沒有要起床的意思。因為今天是暑假的最後一天,金田一決定要好好睡個夠。這是金田一昨晚玩電動玩具──「惡靈古堡二」到半夜三點時所做的決定。<br /><br />  「阿一!」金田一的母親又在樓下催促道。<br /><br />  真是的,好夢正做到一半哪!金田一用兩手摀住耳朵。<br /><br />  「阿一!」沒多久,突然有人在金田一的耳邊大叫。<br /><br />  「哇!」金田一嚇得馬上從床上跳了起來。<br /><br />  「伯母,阿一已經起來了。」美雪對著樓下大喊。接著,她又狠狠地瞪著金田一說:「真是的,你想睡到什麼時候啊?」<br /><br />  金田一一邊揉著惺忪的雙眼,一邊不悅地說:「搞什麼嘛?你怎麼隨隨便便闖入我的房間?更何況今天還是暑假哦!你要拖我去上學得等到明天。」<br /><br />  「誰要拖你去上學?是因為有人寄了一件很棒的東西給我們,我才會過來找你的。」美雪說著,將抱在懷裡的快遞包裹展現在金田一面前。<br /><br />  「『小心易碎』──那是什麼東西啊?是煎餅嗎?」<br /><br />  「笨蛋!煎餅哪算什麼易碎物?」美雪在金田一的頭上敲了一記。<br /><br />  「煎餅也會碎呀!」<br /><br />  「不是啦!哪,你看!」美雪指著包裹上面貼著的寄貨人姓名。<br /><br />  「秋繪?是秋繪寄來的東西?」<br /><br />  「是啊!」<br /><br />  「是什麼寶貝?」<br /><br />  金田一倏地起了身。<br /><br />  美雪打開瓦楞紙箱,拿出一個用發泡樹脂包起來、上面寫著「送給金田一一先生」的東西。<br /><br />  她慢慢將它拆開來,取出一個白色的大湯碗。<br /><br />  「好漂亮哦!」美雪忍不住讚歎著。<br /><br />  這個湯碗正是用朝木家的土壤燒製而成的白色陶器。<br /><br />  此外,瓦楞紙箱裡還有一個標明「送給七瀨美雪小姐」字樣的小湯碗。<br /><br />  「這是秋繪燒出來的作品耶!你看,湯碗的底部還有秋繪取的藝名。」美雪把湯碗翻過來給金田一看,只見上面刻著「秋雨」兩個小字。<br /><br />  「秋雨──」金田一定定地看著湯碗底部。<br /><br />  「秋繪一定很想念時雨吧!」金田一一邊說,一邊把窗戶打開來。<br /><br />  頓時,微微帶著涼意的初秋微風輕撫著金田一的臉頰,然後一溜煙似地竄進房裡。<br /><br /><br />  (全書完)</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雷祭殺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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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真相



  一


  起居室裡聚集了好幾名警察,以及所有跟這宗殺人事件有關的人員。

  葉月也被警察從警察局帶回來這裡。

  所有人面前都放著由秋繪和時雨沖泡的茶水,但是都沒有人去動一下。

  除了美雪之外,朝木家的人全都不知道待會兒要進行什麼事情。

  不過,從現場森嚴的氣氛來看,每個人大概都猜得到這次的聚會可能是昨天那件殺人事件的落幕。

  葉月、時雨、秋繪和春子這四個女人雖然意識到其他人的存在,但卻又都刻意不讓自己的視線和別人接觸到。

  金田一雖然已經識破兇手設下的沒有腳印的詭計,也知道企圖嫁禍給葉月的兇手是誰,但是他的心裡還有一個無法釋懷的疑問。

  在場的「某個人」一定可以幫我解開這個疑問。

  儘管金田一昨天才到朝木家裡來拜訪,但他總覺得這個家裡還有某種讓人難以想像的秘密存在。

  「我們開始吧!」金田一邊說邊站起來。

  他似乎不太習慣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禁把頭低了下去。

  不過,金田一隨即又下定決心,堅毅地抬起頭來看著大家說:「我之所以要求赤井刑警把大家聚集在這裡,純粹是為了要揪出昨天發生在這個家中的殺人事件的真兇。」

  頓時,現場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等一下!」突然間,春子一屁股地站起來叫道。

  「警方不是已經確認兇手是葉月夫人了嗎?既然如此,你這個外行偵探為什麼還要把我們都聚集在這裡?」

  「姑姑,請你坐下來。如果你沒有做虧心事,到這裡集合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們還是安靜地聽聽看金田一怎麼說。」時雨用冰冷的聲音制止春子。

  「時雨,你有什麼權利對我發號施令?」春子怒不可遏地問道。

  「姑姑、時雨,你們兩個人都不要再說了。金田一把我們叫來這裡,並不是為了要聽你們發飆的。」秋繪出聲制止她們,她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這當兒,一直保持沉默的葉月也開口說:「金田一先生,請你不要為了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金田一便搶白道:「葉月夫人,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是,為了不讓武藤先生死得不明不白,我一定要把事情的真相揭露出來。」

  葉月繼續乞求金田一說:「我有我的想法,所以才會保持緘默,所以金田一先生,求求你不要再繼續追究下去。」

  金田一看到葉月那無依的眼神,心中原本模糊的疑問瞬間愈來愈清晰了。

  在尚未得到答案之前,金田一、心中某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開始從疑問的背後顯露出來。

  儘管如此,金田一目前還無法將這個「可能性」提高到足以導出結論。

  為了找出根據,金田一現在必須先揭開自己已經知道的真相。

  金田一搖搖頭拒絕葉月的請求,開始進行他的推理。

  「首先我要說的是,這宗殺人事件的真兇並不是葉月夫人。關於這件事我已經跟赤井刑警提過了,我可以用幾個心理上的理論來加以證明。」


  二


  金田一以淺顯易懂的方式,為大家解說他剛才跟赤井刑警所講的內容。

  警察們一面觀察上司赤井刑警的臉色,一面頗表贊同地直點頭。

  赤井刑警見狀,一股怒火打從心底升起,於是站起來提出反駁說:「你說的這些話我都懂。葉月夫人所採取的行動或許有些不自然,可是我們也不能因為這一點點的不自然,就完全推翻她的腳印留在現場這個決定性物證。再說,其他人根本不可能犯下這個罪行,因為現場沒有其他人留下的腳印,難不成兇手能像小鳥一樣飛離現場嗎?或者你要說,兇手是利用繩索之類的道具逃跑?事實上,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們剛才已經測量過了,主屋後門到獨立房之間的距離是七點五公尺,兇手要越過這麼長的距離需要相當牢固的道具,而且還得要有相稱的體力和體重才過得去。最重要的是,我們在現場找不到任何可以安裝繩索的地方,庭院裡除了那棵巨大的櫸樹之外,就只有一些小花草,更何況後院裡只有幾株杜鵑花而已,兇手根本不可能在那裡設置機關。」

  金田一讓赤井刑警說得盡興之後,不疾不徐地反駁道:「兇手本來就不可能投下機關呀!因為這宗殺人事件是兇手利用現場的菸灰缸為凶器所犯下的突發罪行。

  正因如此,兇手不可能安裝機關,更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做排練。事實上,兇手採用的是一種可以更簡單、快速進行的詭計。」

  金田一故弄玄虛,使得赤井刑警的臉益發漲紅起來。

  「金田一,你不要老像只鸚鵡一樣,一直嘮嘮叨叨地念著詭計、詭計的,趕快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

  「好,可否請大家到後門去一下?」金田一瞥了焦躁的赤井刑警一眼,立刻走出起居室,前往長廊盡頭處的主屋後門。

  金田一先把鞋子脫下來放在後門,接著緩緩步下石階。

  其他人也魚貫地穿上從玄關帶過來的鞋子,相繼來到後門口。

  「如大家所看到的,這裡的上都已經乾了,我輕輕一踩幾乎不會留下任何腳印。

  就算會留下腳印,只要下過一點雨,也會被雨水沖得一乾二淨。」

  「這種事誰不曉得?可是,這裡的土壤一旦吸收雨水之後,便會變得很柔軟,非常容易留下腳印。除非是沒有腳的幽靈或是其他怪異的東西,否則一定都會在下過雨之後留下腳印的。」赤井刑警抬起下巴說道。

  金田一不理會他,繼續說道:「事實上,兇手在這些土壤還呈乾涸的狀態之時,便已經犯下罪行離去,所以現場沒有留下兇手的腳印是理所當然的事。」

  「啊?你、你說什麼?既然如此,那麼武藤恭一的腳印又怎麼解釋?他前往獨立房的腳印不是清清楚楚印在地上嗎?如果這宗殺人事件是發生在下雨之前、地面還乾燥的時候,那麼武藤恭一的腳印又是誰印上去的?」

  「當然是兇手啊!兇手的目的是為了讓大家以為命案是在下過雨之後發生的,然後又刻意演出一場沒有腳印的殺人戲碼,並企圖將罪嫌誣陷給而後送晚餐過來的葉月夫人。」

  「胡說!你的意思是事件發生之後,兇手一直都躲在獨立房裡嗎?」

  「不,兇手應該是光明正大地離開。」

  赤井刑警歪著頭想了一會兒,隨即露出惡意的笑容說:「金田一,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了。你的意思是『命案是在下雨之前發生的,而當開始下雨時,兇手便穿上武藤恭一的涼鞋,以倒退的方式離開現場』,難道你還不放棄這種單純的想法嗎?

  告訴你,那雙涼鞋是五年前就停止生產的老式鞋樣,而且鞋底已經磨損得相當嚴重了,再說,鞋溝上也有明顯的特徵,連夾嵌在上面的小石子也都一樣。我十分肯定那些腳印是留在獨立房裡的涼鞋所印上去的。」

  「當然是這樣。正因為這雙涼鞋有這些特徵,所以兇手才會把它當做詭計的道具。兇手知道就算腳印被雨水沖掉一些,但是警方憑著那雙涼鞋,一定也會查出它和腳印相吻合。」

  赤井刑警聞言,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什麼意思?你說涼鞋是兇手耍詭計的道具?兇手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可是,如果兇手離開的話,腳印──」赤井刑警像一個解不開難題的小孩子似地自問自答。

  這時,金田一把目光移往時雨。

  「時雨,請你幫我拿個東西。」

  「啊?」時雨突然被金田一點到名,不禁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你能不能幫我拿水管來?你應該知道水管放在什麼地方才對。」

  時雨不瞭解金田一的意圖,微微歪了歪頭,隨即應了一聲「好」之後才跑開。


  三


  不久之後,時雨拿來一條綠色的塑膠水管。

  「謝謝你。」金田一從時雨手上接過水管,然後把它接到後門旁邊的水龍頭上。

  金田一在眾人愕然的注視下,扭開水龍頭讓水流出來,一邊涮涮涮地流向地面,一邊走向獨立房的門口。

  「只要再等個兩、三分鐘就OK了。」金田一慢條斯理地在獨立房和主屋後門之間來回走動,然後關掉水龍頭。

  此時,原本跟其他人一樣對金田一的行動滿腹疑問的美雪,突然指著被水澆濕的地面大叫一聲:「啊!」

  「怎麼?美雪終於注意到啦!其實大家只要注意看,便會知道兇手的詭計有多拙劣了。」金田一微笑地說道。

  「哎呀!為什麼我們沒有注意到這麼簡單的事呢?」美雪用力地拍手叫道。

  金田一轉頭對她說:「所以我才說是一般人認知上的盲點嘛!美雪,現在請你邊印上腳印邊走向獨立房,然後在不留任何腳印的情況下再走回來。」

  「好。」

  美雪慢慢地走向金田一用水淋過的區域。

  「啊!」現場有好幾個人都同時發出驚叫聲。

  只見美雪走過的地方清清楚楚地留下腳印,當她走到獨立房之後,旋即一個轉身,又大步大步地踩在旁邊乾涸的地面上,回到主屋的後門。

  金出一帶著會心的一笑說:「武藤先生前往獨立房的腳印就這樣製造出來了。

  兇手打的如意算盤是,那些微微留在乾涸地面上的腳印會被待會兒下的雨給沖掉,而事實也如兇手所料。就這樣,宣告雷祭開始的那場大雷雨,幫忙兇手上演了一出『沒有腳印的殺人戲碼』。」

  「這──怎麼會這樣?為什我先前沒有發現這個漏洞──」赤井刑警驚訝地喃喃自語。

  金田一安慰似地拍拍赤井刑警的肩頭說:「你不用這麼生氣嘛!我一開始也沒注意到啊!我們看到這些腳印時,到處都被剛剛下過的雨給淋濕了,再加上地面又清清楚楚地留有葉月夫人的腳印,我們當然會被這種明顯的狀況給騙住。下過雨後,地面變得濕漉漉的,所以才會留下腳印──我們都被這種非常自然的認知給誘導了。

  一般而言,兇手逃離現場時一定會盡量避免留下腳印這種物證。可是,這個兇手卻刻意灑水在地面上,讓一部分的地面濡濕以留下腳印,想藉此擾亂警方的偵查工作,這其中隱藏著巧妙的心理詭計。因為這樣,我們都會往『兇手是如何在不留腳印的情況下逃離現場』的方向去想,從來沒有想過『兇手是如何在現場留下腳印』。」

  「原來如此。」金田一那過人的推理能力,終於讓赤井刑警大開眼界。

  過了幾秒鐘,赤井刑警又狐疑地問道:「可是,金田一,如果你說的沒有錯,兇手是有可能營造出被害人在雨下得最大的時候前往獨立房的假象。但是,那也只不過證明是有這種可能性罷了。你能提出證明說,被害人是在下雨之前前往獨立房的嗎?」赤井刑警說話的語氣跟先前已經截然不同。

  其實赤井刑警已經認同金田一的推理,現在只是要知道最後一個證據。

  金田一用力點著頭說:「事實上,獨立房裡的那把雨傘就是最好的證明。」

  說著,金田一獨自進到獨立房裡,將那把藍格子雨傘拿到外面來。

  他當著大家的面,把雨傘高高地舉起來。

  「據赤井刑警所說,這把雨傘是武藤先生從東京帶來的。不過,我第一次和武藤先生、葉月夫人來獨立房時,這把雨傘並沒有插在傘架壺裡。」

  「阿一,我們剛到朝木家時,它好像是放在玄關的那個傘架壺裡的。」美雪在一旁忙著提供資訊。

  金田一頷首示意說:「是的,我也有印象。後來,這把雨傘是插在獨立房裡的傘架壺中,所以警方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把雨傘是武藤先生在下雨時撐的傘。可是,我覺得很奇怪,因為武藤先生絕對不會拿這種雨傘的。」

  「為什麼?」赤井刑警困惑地問道。

  金田一指著傘尖的鍍金部分說:「因為這把雨傘的尖端附有金屬。武藤先生非常怕打雷,我們來獨立房時,他一聽到外面有雷聲,立刻鬆掉長褲上的皮帶才敢走到外頭。武藤先生說:『閃電會落在金屬上,尤其最常落在皮帶的金屬扣上。』大家認為像這樣怕打雷的人會往大雷雨中,撐著一把附有金屬的雨傘在外面走動嗎?

  當我看到雷祭進行得最熱烈的時候,村子裡的人都不怕打雷,我真的嚇了一大跳。

  儘管有人告訴過我,大樹上有類似避雷針的裝置,雷電根本不會落到人的身上,可是那種與生俱來的恐懼感還是無法改變。更何況,武藤先生曾經以害怕的語氣說過那些話,我懷疑他大概不知道樹木有取代避雷針的效果吧!如果我不知道這種事,我絕對不敢撐著這種雨傘在大雷雨中走動。但是,對於視雷為神明的兇手而言,她從來都不會覺得打雷有什麼可怕。兇手為了製造出武藤先生是在下雨時前往獨立房的狀況,於是不暇思索地從玄關把雨傘帶過來,放進獨立房的傘架壺裡。」

  「金田一,兇手到底是誰?」

  「赤井刑警不耐煩地問道。金田一深深地吸一口氣,將視線落在某個人身上。」

  兇手就是在雷祭中,毫不畏懼地撐著雨傘在外面走動的人,換句話說,就是春子姑姑!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春子身上,使得春子的表情僵住了。」

  春子姑姑,你是這樁兇殺案的真兇,也就是設下腳印詭計的人,對不對?

  「不、不是!不是我──我──」春子內心受到的巨大衝擊,已經完全顯露在聲音當中。金田一為了從心理上徹底擊潰春子,刻意把所有人都集合起來,慢慢地揭開事情的真相。在這個案件上,金田一根本沒有掌握足以讓兇手俯首認罪的證據,因此他不得不採取這種間接讓兇手認輸的手段。這種作法雖然有點殘酷,金田一卻認為讓春子自白或許對她來說比較好一些。


  四


  春子拚命將激動的情緒壓抑在僵硬的笑容底下,大聲地反駁道:「聽你分析過後,我確實覺得葉月夫人可能不是兇手,可是你也不能沒憑沒據地一口咬定我是兇手啊!

  你怎麼可以因為我不怕打雷就直指我是兇手?再說,雲場村裡的人都不怕打雷,連那個不是出生於本村的時雨也不怕打雷啊!」

  金田一默默地聽著春子辯白。

  「怎麼樣?外行偵探,你還有什麼話說?你說的那種詭計,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可以做得出來,你憑什麼說我是兇手?」

  「蟬殼。」金田一簡短地回道,卻讓春子因此住了嘴。

  隨後,金田一刻意降低音調,以緩慢的語氣再度進行推理。

  「事實上,那些覆蓋在屍體上的蟬殼一直是個難解的謎題,我怎麼想都想不出兇手做這件事的動機。武藤先生畢生致力於研究蟬,可以說是幾近蟬癡的人,根據這一點,或許會讓人認為兇手是利用蟬殼來埋葬武藤先生。但我一開始就摒棄這種想法,因為兇手在時間緊迫的狀況下,應該沒有那麼充裕的時間去弔信死者,所以我覺得那些蟬殼一定是兇手設下某種詭計的道具。我整晚沒睡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卻還是想不出兇手把蟬殼覆蓋在屍體上的理由。不過話說回來,也許兇手用蟬殼掩埋屍體這件事的本身根本不具任何意義。如果勉強要舉出個理由來,那麼我想與其說兇手是隨意地撒蟬殼,說不定是在營造某種意義的假象,故意將警方偵查的重點誤導到其他方向。」

  「阿一,兇手究竟為什麼會用蟬殼來掩埋屍體呢?」美雪焦躁地問道。

  金田一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又踏進獨立房裡,將那個原本裝著蟬殼的塑膠瓶拿出來。

  金田一拿著塑膠瓶上的把手,對著大家解釋道:「兇手需要的不是裡面的蟬殼,而是這個容器。兇手需要這個塑膠瓶,所以才會想到這樣處置裡面的蟬殼。警方在命案現場最注意的是被害人的屍體,因此如果兇手把蟬殼撒在屍體上的話,警方便會朝著蟬殼的方向去偵查。大家都努力去想兇手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卻完全忽略了這個在犯罪過程中真正被使用到的塑膠瓶。春子姑姑,我說的對不對?」

  春子沒有回答,只是一動也不動地楞在原地。

  「等一下!金田一,你憑什麼因為兇手使用那個塑膠瓶,就一口咬定我姑姑是兇手?」秋繪的話很明顯地想袒護春子。

  對於自幼失去母親、四個月前又遭喪父之痛的秋繪來說,春子是她最重要的親人,因此秋繪極力維護春子是很自然的反應。

  金田一強壓住內心的痛楚,選擇了將春子逼到盡頭的作法。

  將事情的真相完全揭露是為了春子好,同時也是為了秋繪好。

  想到這兒,金田一對秋繪問道:「秋繪,你覺得這個塑膠瓶像什麼東西?」

  「啊?像什麼──」秋繪滿臉困惑地看著金田一抓住塑膠瓶的把手,將整個塑膠瓶懸空拿著。

  「你看,我這樣拿的話,這個塑膠瓶看起來像不像一個水桶?」春子聞言,痛苦地皺著眉頭,垂下肩膀。

  一旁的秋繪依然不明白,十分急躁地反問:「那又怎麼樣?你說像水桶──」

  秋繪說到這裡,猛然住了嘴。

  「沒錯!兇手利用這個塑膠瓶取代水桶,裝滿水之後在地上灑水,完成我剛剛說明的詭計。至於證據──哪!」說著,金田一將塑膠瓶倒轉過來。

  「你們看!瓶子裡面什麼都沒有,就像是用水洗過一樣乾淨。如果兇手只是把蟬殼倒出來的話,不應該是這種情況。我想是春子姑姑把水裝進這個塑膠瓶裡,然後灑水在地上,做出一條可以印上腳印的小路。當時沒有多少時間可用,我相信春子姑姑一定相當匆忙。或許有人會質疑兇手要灑水的話,像我剛才那樣用水管不是更快嗎?就算不用水管,去拿真正的水桶裝水,應該也會比用裝了蟬殼的塑膠瓶來得方便,至少不會因為蟬殼而受到警方的懷疑。春子姑姑為什麼不這麼做呢?其實答案不是不做,而是她根本做不到。因為春子姑姑已經很久沒有回來朝木家,所以她不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什麼地方。」金田一說到這裡,轉頭望向春子。

  春子完全不反駁,只是默默地低著頭。

  她垮著肩膀,看不到平時那副盛氣凌人的樣子。

  這時,金田一給予她致命的一擊。

  「春子姑姑,我們剛到這裡時,你不是想洗車嗎?當時你要時雨去幫你拿水管和水桶,可是時雨堅決不肯,你們還因此發生衝突。那時候,你清清楚楚地對著時雨大吼:『我就是不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哪裡,才會請你幫我拿──』後來,秋繪還主動說要幫你拿水管來。時雨已經在朝木家生活了三年,她當然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什麼地方,而且她剛剛也馬上幫我拿來了。至於葉月夫人當然也知道這些東西放在哪裡。如果是葉月夫人設下這種詭計的話,就不應該事後還送晚餐過去,讓自己遭到警方的懷疑。由此可知,朝木家只有你一個人不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哪裡,才非得要用這個裝蟬殼的塑膠瓶來裝水。你想出在地面上灑水留下腳印的詭計之後,隨即便面臨怎麼去拿水的問題。對你來說,獨立房裡的傘架壺太重、而那些裝飾用的小壺和花瓶又太小了,只有這個裝著蟬殼的塑膠瓶最適當。怎麼樣?你還有話要反駁嗎?」

  「不是──我沒有殺──我──」春子自言自語似地喃喃說道。

  春子小姐,我們要請你到警察局去一趟。

  「赤井刑警用的措詞相當謹慎。春子沒有點頭同意,但在警察們的輕推之下,她只好步履蹣跚地向前走。

  她遲早會供出真相來的。或許等春子姑姑自白之後,這個事件真正黑暗的部分才會在太陽底下攤開來──金田一目送春子離去的背影,內心思索著。

  不知不覺中,太陽由西方射進來,遠處隱約傳來轟然的雷鳴聲。聽說雷祭會持續進行三天,今晚村民們依然會在雷電打在櫸樹上之後,站在雨中發出震天價響的歡呼聲吧!

  想到這裡,金田一的視線不斷地搜尋著秋繪。

  只見秋繪沉默地陪在春子身邊。秋繪或許是感受到金田一射過來的視線,她突然回過頭來,和金田一四目相接。

  這一刻,秋繪的表情彷彿是在告訴金田一這是沒辦法的事。

  唉!今晚的雷祭看不成了。金田一忍不住在心中歎道。


  五


  春子被警方帶走的那一天,金田一和美雪也離開了雲場村。從警察局回到家之後,秋繪一直關在自己的房裡。金田一和美雪非常清楚,她是刻意避免和他們兩人碰面。不過,當他們收拾好行李後,還是禮貌地到秋繪的房門外打聲招呼。沒想到秋繪打開門探出頭來,臉上帶著一絲笑意對金出一說:「金田一,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想,這樣對姑姑也比較好──」

  金田一回到東京三天後,赤井刑警打電話來說春子已經完全招供了。

  赤井刑警跟金田一、美雪約好見面地點,進一步聊聊詳細的情形。

  他們三人來到約好的餐廳,赤井刑警立刻將土產送給美雪,隨即開始進入正題。

  「朝木春子和武藤恭一原本是情侶。武藤恭一是一個相當有魅力的男人,卻經常在金錢上和女人有瓜葛。武藤恭一雖然從事蟬的研究,但都在女人身上撈錢,一旦發現這個女人沒錢可拿時,馬上拋棄她再去找新金主,這種事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著。總之,武藤恭一也是透過朝木春子知道雲場村的事情。朝木春子對武藤恭一一往情深,她還要求朝木冬生讓武藤恭一住進來。從此之後,武藤恭一就在那個獨立房裡大搞陰謀。」說到這裡,赤井刑警啜了一口咖啡。

  金田一從赤井刑警的言行舉止中,已經感受不到先前那種渾身是刺的感覺。

  或許這種老實的樣子才是赤井刑警本來的真面目。

  金田一看著赤井刑警喝了一口咖啡後,又追加兩匙砂糖的模樣,不禁在心底自我反省。

  美雪說的沒錯,我常常會因為給人的第一個印象不佳,而使得雙方的關係不好。

  我該學學美雪的成熟、懂事才對。

  「赤井刑警,我曾聽說武藤先生是朝木冬生的朋友的弟弟。」金田一說完,赤井刑警把那杯咖啡咕嚕咕嚕喝完,馬上又跟服務生點了一杯。

  「這根本不是事實。朝木冬生一死,武藤恭一那傢伙立即要求跟朝木春子分手,並對葉月夫人大戲慇勤。可是,武藤恭一和葉月夫人太過明目張膽,朝木春子難以忍受心中的怨恨,便四處宣揚他們兩人的姦情。」

  「真是的,教人聽了好不舒服。」美雪苦著一張臉,把她喜歡吃的脆餅送到嘴邊。

  赤井刑警一邊在第二杯咖啡裡加了大量的砂糖,一邊開口說道:「從這件事我們大致可以推論出朝木春子殺人的動機。朝木春子和勾搭上葉月夫人的武藤恭一起了爭執,她情急之下拿起現場的菸灰缸,用力擊向老情人的頭。朝木春子之所以誣陷葉月夫人,可能是為了達到一石二鳥的效果。更何況朝木春子跟葉月夫人、時雨一向處不來,所以她打算趁這個機會,將所有礙事的人都清除掉。這個女人真是恐怖啊!」

  金田一聽著赤井刑警感嘆不已地談論這個案件,不由得想起沉潛在他心底的「疑問」。

  「金田一,我想請問你一件事。朝木春子殺害武藤恭一的自白書,跟我們從鑒定當中所得到的報告有些部分不符合,這一點還真讓我傷透了腦筋。武藤恭一的頭部有兩處嚴重的傷口,其中一個致命傷是在後腦部。但是,朝木春子強調自己沒有打武藤恭一的後腦,她只趁對方回頭時用力打了他左邊的頭一下。同一個時間,她也被武藤恭一用力一推,以至於頭部撞到桌角而昏迷,一直到被雷聲驚醒,這中間大概昏迷了五、六分鐘。關於朝木春子說的這些話,你有什麼看法?」

  金田一把手抵在額頭上沉思一陣子,然後自言自語似地悄聲說道:「果然是這樣嗎?」

  「果然?」赤井刑警反問道。

  金田一把身子往前一探,定定地看著赤井刑警說:「那麼,赤井老兄,春子姑姑承認是她打的那個傷口嚴不嚴重?」

  「老、老兄?」赤井刑警一聽大感不悅,美雪趕快從旁加以解釋說:「對不起,赤井刑警,阿一這傢伙有個壞毛病,總是喜歡把跟自己熟悉的刑警稱為老兄。不過,他真的沒有輕視你的意思。」

  金田一不把美雪的辯解放在心上,又繼續追問道:「赤井老兄,到底怎麼樣嘛?如果光是左邊頭部的傷,武藤先生會不會死?或者──」

  赤井刑警苦笑著回答:「根據鑑識人員表示,武藤恭一左邊頭部的傷口,頂多只會讓他昏過去而已。」

  「是嗎?那麼我可能已經找到最後一個疑問的答案了。」

  「阿一,那你──」美雪驚訝地瞪大眼睛。

  金田一周那澄澈而清亮的眼睛望著美雪說:「謎題完全解開了。」

  赤井刑警一口氣喝完第二杯咖啡,著急地問道!

  「金田一,你說謎題完全解開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朝木春子的自白到底是真是假?今天我就是特地來問你這件事的。」

  「我想八成是真的。」

  「什麼?那麼武藤恭一到底──」

  「一定有人趁著春子姑姑昏過去時,給了武藤先生致命的一擊。」

  「致命一擊?那到底是誰?」

  「是──」金田一說到一半突然又住了口。

  「是誰?」赤井刑警焦急地追問道。

  金出一雖然有點猶豫,但在赤井刑警的催促下還是開口說:「赤井老兄,我現在要說的完全是我個人的推測。如果你想確認的話,只好去追問葉月夫人了。」

  「追問葉月夫人?」

  「嗯,我想她一定知道所有的事實。」

  「金田一,你就別再吊人胃口了,趕快告訴我真正的兇手是誰?」

  金田一喝了一口杯子裡的水,旋即拿起杯子慢慢說:「殺死武藤先生的真兇是──」

  說時遲那時快,赤井刑警的行動電話剛好響了起來。

  「啐!真是的!」赤井刑警一邊嘮叨,一邊拿起行動電話來聽。

  「什麼?」赤井刑警彷彿受到極大震撼似地跳了起來。

  金田一見狀連忙問道:「赤井老兄,發生什麼事了?」

  赤井刑警用手摀住話筒,輕聲地對金田一說:「朝木時雨死了。」

  頓時,金田一拿在手上的杯子,不由得傾了一下,水立刻翻倒在桌上。


  六


  時雨的葬禮以最簡單的方式進行,這是順從她生前的希望,只有家人到場觀禮。

  朝木家左鄰右舍和時雨的同學們都沒有出席她的葬禮,所以金田一和美雪更不可能去參加時雨的告別式。

  根據秋繪打給美雪的電話中所說,時雨是病重而死的。

  長久以來時雨一直被羸弱的身體困擾著,前幾天病情突然急劇惡化,沒多久便過世了。

  自從朝木家發生殺人事件後,時雨開始拒絕吃藥。

  時雨的主治醫生表示,那正是急速縮短她生命的主因。

  不管怎麼說,時雨本人大概也知道,在醫生都對她的病束手無策的情況下,自己頂多只能再活個半年。

  時雨從小身體就不好,醫生診斷出她罹患的是幾十萬人中才會有一個人得到的致命奇病之後,她有七年的時間都足不出戶。

  難怪她的皮膚會這麼白皙。

  對時雨而言,這是她生命中最後的一個夏天,因此她才會被家人允許可以自由出入戶外。

  金田一不禁回想起在栗樹底下第一次看到時雨的情景。

  他想起時雨在艷陽中輕飄飄走著的模樣。

  時雨讓白皙的肌膚曝曬在好久沒有接觸過的陽光下時,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又感受到什麼?

  時雨在神社的屋簷底下,看著企圖從殼裡展出來的蟬時,她一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金田一仔細回想著蟬有七年的時間在暗無天日的地底下過日子,好不容易才得以破殼而出時的純白身體。

  據說蟬蛻完殼,化為成蟲飛往天空之後,只能再活兩個星期的時間。

  那兩個星期對蟬來說是很久的時間嗎?

  或者只是無常、短暫──

  金田一和美雪兩人並肩走在夏日的晴空下。

  此時,距離朝木家的殺人案件已經快過三個星期了。

  待會兒他們要去見一位來自遠方的客人。

  金田一沒有選擇餐廳當作約會地點,反而選擇車站附近的公園作為和這位客人碰面的場所。

  他覺得樹蔭底下的板凳比開著冷氣的餐廳,更適合作為讓這個暑假所發生的難忘事件落幕的舞台。

  「真是的,這麼熱的天氣幹嘛約在外面碰面?」美雪埋怨地嘟噥著。

  金田一只好到便利商店買了個冰淇淋給她,然後急急趕往約定的公園。

  遠從雲場村來訪的客人已經坐在樹蔭下的板凳上,靜靜地等著金出一和美雪的到來。

  她一看到金田一和美雪,立刻整了整和服的下襬站起來,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葉月夫人,好久不見了。」金田一輕輕地點頭回禮。

  「金田一先生和七瀨小姐看起來都很好嘛!」葉月微笑地說道。


  七


  金田一、美雪和特地從雲場村跑來跟他們見面的葉月,一起坐在公園樹下的板凳上。

  金田一覺得坐在這張深藍色的塑膠板凳上,比坐在前往雲場村路上的木製板凳來得舒服。

  可是,金田一頭頂上的闊葉樹葉子不多,和足以遮住鄉間道路的大栗樹相較之下,感覺上一點涼意都沒有。

  每當微風輕拂過全身,金田一覺得額頭上的汗水幾乎是被蒸乾的。

  從雲場村回來之後,除非是特別悶熱的天氣,否則金田一在家裡絕不會開冷氣。

  葉月聽說了這件事,不禁笑道:「這樣比較好。你們會漸漸習慣暑熱,也不會流很多汗。我到雲場村生活之後,也是這樣慢慢習慣的。」

  「葉月夫人,秋繪還好嗎?」美雪擔心地問道。

  「嗯,她很堅強。時雨過世後,秋繪小姐一天到晚哭,我還挺為她擔心的──

  秋繪小姐真的是一個好孩子。只要有秋繪小姐留在朝木家,我就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離開?」金田一和美雪不約而同地反問道,接著又不解地面面相覷。

  葉月輕輕地點著頭說:「我打算去向警方自首。」

  「啊?」金田一和美雪同時驚愕地叫出來。

  「葉月夫人,你並不是兇手啊!」金田一把整個身體轉過來面對葉月,她也扭過身體看著金田一。

  「金田一先生果然什麼事都知道。」

  「我想,殺死武藤先生的真兇應該是時雨。」

  自從得知時雨的死訊之後,金田一一直沒有對赤井刑警提過這個結論。

  「那一天春子姑姑跟武藤先生發生爭執而拿菸灰缸砸他時,春子姑姑確實是懷有殺意。可是,武藤先生在危急之際閃開來了,以至於春子姑姑沒能殺死他,反而還被武藤先生猛力一推,昏迷了好幾分鐘。如果我的推測正確,時雨當時從窗口看到所有經過,因此當她看到他們兩人同時倒地的時候,便悄悄溜進獨立房裡。時雨或許認為春子姑姑和武藤先生都死了,其實那正是她的希望,因為時雨和春子姑姑的關係本來就不好。可是,春子姑姑只是輕微的腦震盪,而武藤先生左邊頭部的傷他不至於危及生命。於是,時雨想到春子姑姑或許以為自己已經將武藤先生殺害,那她乾脆趁此機會給予武藤先生致命一擊,然後把所有過失都推到春子姑姑的頭上。

  我不知道時雨企圖殺害武藤先生的動機,不過,葉月夫人,你一定知道才對。」

  一時之間,葉月沉默了下來。

  金田一不放在心上,繼續說道:「總而言之,時雨將這種可怕的想法付諸行動。

  她撿起春子姑姑先前用來打武藤先生的菸灰缸,朝著倒在地上的武藤先生的後腦勺重重一擊。事實上,這可以說是一個相當完美的犯罪手法,因為連春子姑姑都以為自己殺了武藤先生,然而知道真相的只有時雨一個人,因此這個真相絕對不會被人揭發。如此一來,一向與你跟時雨處不來的春子姑姑便會被警方逮捕,這可謂是一石二鳥之計。但是,時雨沒想到事後卻發生兩個錯誤。第一是春子姑姑設計出腳印的詭計,企圖將罪名推到你的頭上,而另一個則是時雨從獨立房離開時,剛好被你看到了。」

  「金田一先生,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葉月十分佩服地望著金田一。

  「一切經過就如同你所說的,你知道得那麼清楚,好像你當時在現場一樣,真是不可思議!」

  「不,這大部分都是我的推測,所以當我得知時雨過世的消息後,便不再跟赤井刑警說什麼了。我覺得光憑推測去一口咬定一個已經過世、不能提出辯駁的人是兇手,實在是一件相當沒有人性的事情。」

  「時雨一定很後悔,她深深感覺自己所做的事是多麼罪過,所以才會停止吃藥來縮短自己的生命──」葉月說著,聲音不停地顫抖著。

  她從皮包裡拿出絹質手帕輕輕地擦拭眼角。

  金田一將目光從流著淚的葉月身上移開,然後看著遠方說:「當我聽到葉月夫人在警察局裡一直保持緘默的消息後,才開始懷疑時雨是兇手。這宗殺人案件的嫌犯共有四個人,就心理層面來講,你絕對不可能是兇手。我想,剩下的三個人當中,會讓你保持緘默而加以保護的一定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時雨。再說,你那天一直待在朝木家裡,有充分的時間和機會目睹時雨和這個案件扯上關係,然後採取某些不自然的行動。不過,當我後來知道設計那個腳印詭計的人是春子姑姑時,可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因為你根本沒有理由為了庇護她而保持緘默。於是,我不得不揣測,這宗殺人事件可能演變成原本A想推給B的罪行,卻轉嫁到C身上的雙重構造。」

  葉月一面聽著金田一推理,一面不斷地點頭。

  金田一看到葉月這個樣子,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完全正確。

  可是,有一件事情還是讓金田一想不透。

  時雨為什麼要殺害武藤先生呢?

  這會不會跟剛才葉月夫人提到的自首一事有關──

  金田一決定向葉月問個明白。

  「葉月夫人,你是不是有什麼把柄落在武藤先生的手上?」

  葉月那原本沉穩的表情,瞬間起了劇烈的變化。

  由此可見,金田一的問題雖不中亦不遠矣。

  「剛才你說要去自首,難道武藤先生知道你犯了一個必須向警方出面投案的罪?

  武藤先生是不是拿這件事來威脅你,所以你才不得不跟他發展一段類似愛人的關係?

  果真如此,我可以想像時雨潛藏在心裡對武藤先生的恨意有多強烈。」

  「金田一先生,你說的沒錯。」葉月的臉上浮起一抹令人看不透的神情。

  「那個男人確實握有我的弱點,因為這個緣故,他才肆無忌憚地做出讓我不能反抗的事情──」葉月幾乎說不下去,但她依然緩緩道出事情的始末。

  「實際上,朝木冬生並不是真的想娶我,他要的是我的女兒──時雨。朝木冬生想將時雨那身像他燒製的陶器一般白皙的肌膚據為己有,才會跟我結婚。」

  葉月的身體不停地顫動著。

  金田一也被一股不斷湧上來的厭惡感,激起渾身的雞皮疙瘩。

  「那一天,雖然才時值三月,可是天氣已經非常炎熱,我──我幫在燒陶的朝木冬生送冷飲過去,結果卻聽到工作室裡傳來哭泣聲──那是時雨的聲音,我聽得出來她的哭聲十分痛苦,並且極力壓抑著──我原以為是時雨做了什麼錯事,才會被朝木冬生罵到哭。可是,當我從門口往裡面窺探,才發現時雨竟然赤裸著身子,而朝木冬生──他──」

  「夠了!我不想再聽了。」金田一忍不住阻止葉月說下去。

  美雪則緊咬著嘴唇,不發一語。

  葉月沉默一陣子,然後失神地任視線在半空中游移。

  原本一直鳴叫的蟬從他們頭頂上的闊葉樹飛走,彷彿在提醒葉月,讓她重新開口說:「我憤怒地抓起一旁的鐵具,用力往朝木冬生的頭上一敲──當時他的頭整個裂開來,血水也飛濺而出。等我恢復意識時,朝木冬生已經死了。我原本想向警方自首,然而此時那個男人──武藤恭一卻出現了。他看著全身赤裸的時雨、渾身是血的朝木冬生,以及手裡拿著凶器的我說:『你不用去自首,這個男人被殺死是應該的。』武藤主張利用秋繪小姐在東京上學不在家的時候,把朝木冬生的死設計成不慎墜落致死的意外事件。按照武藤恭一的劇本,朝木冬生是從工作室後面的房間掉下來,他的頭剛好撞到地面而死。這些話簡直是惡魔的催眠曲,可是我竟然聽進去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一腳踏進深深的泥沼中,任憑武藤恭一擺佈。我實在太傻了,如果當時毅然決然去自首,時雨也不會殺人──不!我嫁給朝木冬生就已經是個錯誤──

  時雨為了我,任憑朝木冬生那樣凌虐她,她一直──一個人默默承受痛苦──」說到這裡,葉月已經泣不成聲了。

  金田一和美雪達一句話都講不出來,只是默默地坐在她身旁。

  夏末的太陽已經開始西斜,天空仍然一片晴朗,可是和雲場村的天空相比,看起來好像晦暗了幾分。

  是因為都市的空氣比較髒,或是因為夏天已經快要過去了?

  遠處響起茅蜩的叫聲,那是一種等待暮色遠去的美麗鳴叫聲,而且說不定正是剛剛從他們頭頂上飛走的那只蟬所發出來的。

  金田一在心中對著不見蹤影、只聽得見歌聲的蟬說:嗨!你是怎麼度過生命中最後的那兩個星期?你是快樂地唱歌,懷著滿足的心情離開這個世界的嗎?嗨──


  尾聲

  「阿一,起床!」金田一的母親用高八度的聲音在樓下叫道。

  「好──」金田一懶懶地應了一聲。

  其實他只是做做樣子,根本沒有要起床的意思。因為今天是暑假的最後一天,金田一決定要好好睡個夠。這是金田一昨晚玩電動玩具──「惡靈古堡二」到半夜三點時所做的決定。

  「阿一!」金田一的母親又在樓下催促道。

  真是的,好夢正做到一半哪!金田一用兩手摀住耳朵。

  「阿一!」沒多久,突然有人在金田一的耳邊大叫。

  「哇!」金田一嚇得馬上從床上跳了起來。

  「伯母,阿一已經起來了。」美雪對著樓下大喊。接著,她又狠狠地瞪著金田一說:「真是的,你想睡到什麼時候啊?」

  金田一一邊揉著惺忪的雙眼,一邊不悅地說:「搞什麼嘛?你怎麼隨隨便便闖入我的房間?更何況今天還是暑假哦!你要拖我去上學得等到明天。」

  「誰要拖你去上學?是因為有人寄了一件很棒的東西給我們,我才會過來找你的。」美雪說著,將抱在懷裡的快遞包裹展現在金田一面前。

  「『小心易碎』──那是什麼東西啊?是煎餅嗎?」

  「笨蛋!煎餅哪算什麼易碎物?」美雪在金田一的頭上敲了一記。

  「煎餅也會碎呀!」

  「不是啦!哪,你看!」美雪指著包裹上面貼著的寄貨人姓名。

  「秋繪?是秋繪寄來的東西?」

  「是啊!」

  「是什麼寶貝?」

  金田一倏地起了身。

  美雪打開瓦楞紙箱,拿出一個用發泡樹脂包起來、上面寫著「送給金田一一先生」的東西。

  她慢慢將它拆開來,取出一個白色的大湯碗。

  「好漂亮哦!」美雪忍不住讚歎著。

  這個湯碗正是用朝木家的土壤燒製而成的白色陶器。

  此外,瓦楞紙箱裡還有一個標明「送給七瀨美雪小姐」字樣的小湯碗。

  「這是秋繪燒出來的作品耶!你看,湯碗的底部還有秋繪取的藝名。」美雪把湯碗翻過來給金田一看,只見上面刻著「秋雨」兩個小字。

  「秋雨──」金田一定定地看著湯碗底部。

  「秋繪一定很想念時雨吧!」金田一一邊說,一邊把窗戶打開來。

  頓時,微微帶著涼意的初秋微風輕撫著金田一的臉頰,然後一溜煙似地竄進房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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