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三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三章】</h3><br /><br />  我是如何會在這個時候出現的呢?純是一個「巧」字。我到這裡來,是來找船長的。<br /><br />  我知道船長在這個俱樂部,每天都喝得大醉,醉了就罵人,被他罵得最兇的人之中,有白老大、白素和我,有一個晚上,被已成了著名私家偵探、有偵探事務所很具規模的電腦室的小郭的一個職員聽到了,知道小郭和我的關係,所以告訴了小郭,小郭又特地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了我。<br /><br />  (至於小郭事務所的那個職員,如何會在這裡出現的,那自然不必細表了,否則一個故事,只怕敘述十年八載,都講不完!)<br /><br />  收到了小郭的電話之後,我和白素商量了一下,我們都不知道詳細的情況,但是一個人若是每天都喝醉酒,而且醉了就罵人,那麼這個人的情形很差,是可以肯定的事了。而船長的情形一至於此,這原因,我和白素,當然也可以理解。<br /><br />  白素嘆了一聲「船長──十分無辜,事情既然由我們而起,我們應該盡量幫助他。」<br /><br />  我對於當日的行動,始終不滿,所以又咕噥了一句:「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位船長先生,可以說是無辜之極了,我這就去看他。」<br /><br />  白素蹙著眉,沒有出聲,過了片刻,才道:「不論他受到什麼傷害﹒我們都會設法補償。」我沒有再說什麼,雙方的意思,既然已經通過語言得到了交流,就沒有再多說的必要──再說下去必然是不愉快的爭吵,那是我和白素之間絕不會發生的事。<br /><br />  於是,我就到了那個俱樂部,俱樂部有幾個大航運公司資助,設備相當好,一進去就給人以豪華舒適的感覺。所以,當我首先看到了那三個人,急急自內走出來時,我心中也在奇怪:這三個人,看來雖然像海員,可是,絕不夠級可以出入這樣的俱樂部。<br /><br />  這時,有一個職員走過來,問我找誰,同時也看了那三個人一下,皺著眉問:「三位是怎麼進來的?」<br /><br />  三人中的一個沒好氣道:「走進來的,怎麼進來,難道爬進來的?」<br /><br />  這人一開口,像是才吞下了一斤火藥一樣,後來看到的船長,則像是才吞下了一顆原子彈。職員很沉得住氣:「我的意思是,俱樂部,要由會員介紹才可以進入。」<br /><br />  那人一揚頭:「哈山這老傢伙,是不是會員?」<br /><br />  若是航海者沒聽說過哈山這個名字,那就像共產黨員沒有聽說過馬克思一樣不可能,那職員略怔了一怔才回答:「哦,是哈山先生介紹來的?有介紹文件嗎?」<br /><br />  人人都可以說是哈山介紹來的,當然口說無憑,職員的要求又很合理。我在一旁等著看那人受窘,因為我想他當然不會有哈山的介紹文件。<br /><br />  可是世事往往出人意表,那人伸手自後袋中,摸出了一個又髒又舊的小皮包,打開,取出一張有膠封套的名片來,交給那職員。<br /><br />  我斜眼看了一下,那是哈山的名片,職員把名片翻了過來,後面寫著幾行字,我看不真切,可是職員一看,神情立時變得恭敬無比,他雙手把名片還給那人,連聲道:「請進!請進!三位可以隨便享用一切,哈山先生會負責費用。」<br /><br />  我「旁觀」到這裡,裡面已經響起了船長暴雷似的呼喝聲和叫罵聲。我一認出那是船長的聲音,心中暗叫一聲不好,立時急急向內走了進去。<br /><br />  那三個人對職員的態度怎樣,我沒有繼續留意,但是猜想起來,一定好不到哪裡去,因為那人的聲音在我身後傳來:「我們自己的花費自己會負責,別以為我們沒有錢。」<br /><br />  後面還有一些什麼話,也沒有聽清楚,因為船長的叫罵聲,簡直驚天動地,而等我推開門的時候,船長正好拿著破酒瓶去對付那個已被他罵得狗血淋頭的人。<br /><br />  我一看這情形,自然非出手不可──在這種時候,再不叫船長理智一些,那簡直是船長的幫兇了。我一躍向前,飛起一腳,踢在船長的右手碗之上,踢得那個破瓶,直飛了起來,船長的手上沒有了兇器,自然好對付得多了。我一面向他走去,一面叫了他一聲。<br /><br />  船長轉過身,一看到我,又是幾下怪吼聲。我一接觸到他的眼光,便愣了一下,因為他眼中的那種光芒,可怕之極,他給人的印象,一直是一個十分穩重的彬彬君子,可是此時,卻哪裡還是一個正常人。<br /><br />  我心中十分難過,可是一時之間,也想不到他病情如此嚴重,所以還好整以暇地在心中嘆了一口氣。誰料就在這時候,船長一聲怒吼未畢,雙手已經向我的脖子上,直抓了過來。<br /><br />  他用的力道是如此的大,以至才被他抓中脖子的時候,真像是兩個鋼箍,直箍上來一樣,雖然不至於眼前發黑,卻也好一陣金星亂冒。<br /><br />  船長是絕對想將我抓死的,這時他處在那麼嚴重的酒狂症症象之中,狂亂得完全失去了理性,什麼事做不出來?這一點,從他瞪大了的眼睛中可以看出來,他認為令得他處境完全改變的人之中,我也有份,所以才一見了我,就有那麼多的怨毒。<br /><br />  這時,旁邊的人也呆住了,我當然不會容許這種情形持續超過五秒鐘,我立時雙手同時彈出一指,恰好彈中他的肘上。<br /><br />  那一彈,令他雙手鬆開,然後,我伸右手按住了他的心口,推著他前進,左手順手在旁邊的一個人處,搶過了酒。<br /><br />  我把搶過來的酒,遞向船長,船長十分自然地接過了酒杯,一飲而盡,我右手再一發力,他後退兩步,頹然跌進了一張沙發之中。<br /><br />  我立時到他的面前,盯著他,用十分誠懇的語氣道:「沒什麼,任何事都沒有什麼大不了!」<br /><br />  一面說,一面向身後連做手勢,示意拿酒來,因為船長這樣的情形,令他盡快安靜下來的方法,是再讓他喝更多的酒,使酒精令他昏迷!<br /><br />  等到船長又喝了近十杯酒之後,他的頭向旁一側,呻吟聲大作,雙手揮動著,可是連講話的能力都沒有了!<br /><br />  這時,那個被船長攻擊的人(也是一個高級海員)仍然站著,又驚又怒,不斷無意義地揮著手,想說什麼,可是又氣得說不出話來。我指了指船長,問他道:「你看到他的情形了,希望你別和一個酒狂症患者計較。」<br /><br />  那人嘆了一聲,一副自認倒霉的神氣,一面抹著臉上的血和酒,走了開去。<br /><br />  幾個船員走了進來,神情驚惶,不知如何才好,我問:「有醫生嗎?」<br /><br />  有一個人在門口搭口:「這樣的情形,神仙也沒有用,別說醫生了!」<br /><br />  我循聲看去,看見剛才我一進門就遇到的三個人,正在門口,可能是喧鬧聲吸引了他們來看熱鬧的,那句話,就是其中一個人說的。<br /><br />  那個捱了罵的人,到這時,才算是緩過一口氣來,指著那三個人,十分不滿:「你們快離開吧!就是因為我對你們所說的事表示了一點興趣,才會有這種倒霉的事發生!」<br /><br />  我在這時,並不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而且也不想去研究,因為對一個酒狂證的患者而言,任何細小的事故,都可以演變為不可收拾的大禍害。我只是在考慮,該把船長送到什麼醫院去,替他進行徹底的治療。我考慮到的第一人選,自然是原振俠醫生。<br /><br />  原振俠醫生其實亦不能算是一個好醫生──他的雜務太多了,但是他有一個長處,像船長這樣,由於心理沉重的負擔而形成酗酒,以致成為酒狂症患者的情形,堪稱疑難雜症,原振俠醫生對付疑難雜症的本事,倒還在一般醫生之上。<br /><br />  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大呼小叫的聲音:「天,你是衛斯理,我認出你來了,你是衛斯理!」<br /><br />  我不禁皺了皺眉,任何人都不喜歡被人指著這樣叫嚷的。我用不是很友善的眼光去望著那個十分興奮、幾乎手舞足蹈的人──他就是那三個人之一,剛才在門口,拿出一張哈山的名片,令得俱樂部職員對他前倨後恭的那個人。<br /><br />  我冷冷地道:「認出什麼人,值得那麼高興?像開了一個金礦一樣。」<br /><br />  誰都聽得出我是在諷刺他,那人卻一點也不覺得,而且更加興奮,他真的手舞足蹈起來,而且叫:「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到這個城市來?就是想找你,見到你,比開金礦更好!」<br /><br />  從他的神情和動作來看,他是真的感到高興,而且是異乎尋常的高興,那不禁使我莫名其妙,自然,我也不免多打量了他幾眼,這個人身形十分強壯,一望而知是長期在海上討生活的人,他有著一頭紅髮,本來有著一股剽悍的神情,這時卻快樂得像小孩子一樣。<br /><br />  我迅速地在記憶中搜索,想知道以前是不是見過這個人,可是沒有結果。<br /><br />  在這時候,那人已大踏步向我走了過來,不由分說,雙手一起抓住了我的右手,用力搖著,所表現出來的那種熱情,簡直叫人受不了。<br /><br />  這種情形,相信很多人都遇到過!人家把你當作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可是在你的記憶之中,根本沒有這個人的存在。<br /><br />  我本來想跟他客氣幾句,可是又急於把船長送到醫院去,所以我抽出手來,十分冷淡地道:「對不起,我好像並不認識你!」<br /><br />  那人在我抽開了手之後,雙手仍然維持著握住我手的姿勢,叫了起來:「我是毛斯,毛斯﹒麥爾倫!」<br /><br />  他在叫出了這個名字之後,臉上所表現出來的熱情,有增無減,一副希望我撲上去擁抱他的樣子,那真令人又好氣又好笑,我嘆了一聲向其餘人望過去。<br /><br />  那人一叫出了我的名字之後,周圍的人,都曾發出一些表示知道我是什麼人的聲音,這時,我向各人望去,是想在各人的反應之中,看看各人是不是也知道毛斯﹒麥爾倫是什麼人!<br /><br />  可是很顯然,各人和我一樣,根本不知道毛斯是何方神聖!<br /><br />  一時之間,大家都靜下來。<br /><br />  這時,氣氛相當尷尬,那自報了姓名的毛斯,窘得一頭紅髮,幾乎都要豎了起來。<br /><br />  他搓著手,仍然用十分殷切的目光望著我:「衛先生,你至少應該記得麥爾倫這個姓氏!」<br /><br />  他的聲音,又誠懇又充滿了希望,這倒令我產生了絲歉意、又想了想,可是仍然沒有任何印象。<br /><br />  這時候,在旁觀者之中,已經有笑聲傳了出來,有一個人叫:「如果你的姓氏是麥哲倫,衛先生一定有印象!」<br /><br />  麥哲倫是歷史上著名的航海家,我自然知道。那人一叫,毛斯用十憤怒的目光,瞪了那人一眼,我不想再有衝突,只好道:「還有什麼提示?」<br /><br />  這樣一說,氣氛就輕鬆了不少,毛斯指著自己的頭髮,連聲道:「紅頭髮,紅頭髮是麥爾倫一家的特微!」<br /><br />  我又盡量在記憶中搜尋,可是仍然找不出兩者之間的關係,所以只好向他十分抱歉地搖頭,這時,另外又有人開玩笑地叫:「再來一個提示!」<br /><br />  毛斯的神情有點咬牙切齒,他叫了出來:「潛水!」<br /><br />  而不等我再說什麼,他又道:「我叔叔保留了和你一起拍的照片,所以我才認出你來的!」<br /><br />  看樣子,我要是再認不出他是什麼人來,他會把我當作大仇人,但是這時,我已經想起他該是什麼人了!<br /><br />  並不是我的記憶力不佳,而是一來,事情相隔得相當久遠,有若干年了。二來,我根本沒有見過他,我曾認識的是另一位麥爾倫先生,應該是他的叔叔!<br /><br />  而單憑這一點,這個人一叫他自己的名字,就希望我認出他是什麼人來,也未免自視太甚,令得他發窘,是他咎由自取,與人無尤!<br /><br />  他的叔叔,麥爾倫先生,曾是出色的潛水家,在若干年前,我、麥爾倫和另外一個叫摩亞的年輕人,曾在大海之中有一段奇詭莫名的經歷,在這段經歷之中,我,衛斯理,由於極度驚恐的刺激,而變成了瘋子,在進了瘋人院,若不是萬分之一的幸運機會,只怕我就會一直在瘋人院中度過。<br /><br />  而那位曾經是世界最出色的潛水員的麥爾倫,當時已經退休了大半年,那年他三十八歲,仍然體壯如牛,可是同樣由於受不了恐怖的刺激,情形比我更壞!把一支來福槍的槍口,塞進自己的口中,然後,再用繩子連結槍機,放槍自殺!<br /><br />  那件奇詭莫名的事,我自然記得,曾記述在《沉船》故事之中,印象異常深刻,可是麥爾倫這個姓氏,畢竟淡忘了,不是那麼容易想得起來。<br /><br />  這時,我全想起來了,不由自主地長嘆一聲:「令叔自殺那年,你還是個青年吧!」<br /><br />  一聽得我這麼說,毛斯知道我想起了他是什麼人來了,他顯得極其高興,忙道:「那時,我也已經開始潛水了,半職業性,我們全家都酷愛潛水。」<br /><br />  我又嘆了一聲:「是,令叔和我說過,你們是北歐威金人的後代!」<br /><br />  我連連嘆息,自然是由於麥爾倫的確是十分出色的潛水家,他英年早逝,十分可惜──那種恐怖的景象能令我得發瘋,自然說明麥爾倫因這自殺,自不是他特別軟弱的緣故。<br /><br />  毛斯見到我終於想起了他的叔叔,十分高興,但是他的神情,立時變得十分鬼頭鬼腦,四面看了一下,壓低了聲音:「衛先生,有十分重要的事,關係到──嗯,我們是不是可以找一個地方詳談?」<br /><br />  我皺了皺眉,我一向不喜歡行事鬼頭鬼腦的人,所以我搖頭,指著船長:「他變成這樣子,我多少有點責任,我要把他送到醫院去!」<br /><br />  我拒絕了他,誰知道毛斯很會利用機會:「好極,我幫你送他進醫院,在途中,我們正好詳談!」<br /><br />  他說著,不等我有反應,就向另外兩人招手:「大半、小半,扶起這位先生!」<br /><br />  那兩個和他在一起的人,十分聽話,立即一邊一個,扶起了船長,他們顯然對付爛醉如泥的人很有一手,扶住了船長之後,又伸手略為托住了船長下垂的頭──爛醉的人,完全沒有控制自己的能力,很可能在頭部的擺動之中,折斷頭骨!<br /><br />  我看到這種情形,倒也不便再推辭,反正我也需要他幫助,我們一行人等,出了俱樂部,那職員恭而敬之地送了出來。自然是由於毛斯有哈山名片的緣故。大半小半──他們是兄弟,有十分古怪的名字,本來是流浪兒,從小跟著毛斯,所以對毛斯十分尊重,他們兩個人把船長夾在中間,坐在後面,我駕車,毛斯就坐在我的身邊,我第一句話就說:「從這裡到醫院,大約是二十分鐘的車程,希望你要說的話,在這二十分鐘內可以說得完。」<br /><br />  毛斯十分感激:「足夠了!足夠了!」<br /><br />  接著,他介紹了大半和小半,又解釋自己何以會有哈山的名片:「哈山喜歡稀奇古怪的故事,我一直在世界各地從事潛水工作,海面上固然風雲莫測,海底更是千變萬化,有的是怪事,我曾對他講了許多怪事,他就送了這張名片給我!」<br /><br />  這時,我已經駕著車,駛向原振俠醫生服務的那家醫院,我好意地提醒他:「你只有十七分鐘了!」<br /><br />  毛斯吸了口氣,居然又沉默了半分鐘之久,我也由得他去,不去催他,他取出了一支煙來,想吸煙,可是看到我的臉色並不同意,又放了下來,這才開了口:「衛先生,我不知道我將會成為什麼樣的富翁!」<br /><br />  一聽到這樣的「開場白」,我真想立即停車,把他一腳踢下車去!<br /><br />  我悶哼了一聲,冷冷地道:「為了能使你盡量利用這十幾分鐘的時間,我盡量不發問,由你來說!」<br /><br />  潛水人多半做這樣的夢:「打到一艘沉船,沉船上有著數不盡的金銀珠寶──雖然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可是成千上萬的潛水人,能有這樣幸運的,屈指可數。不錯,在汪洋大海之中歷年來,不知有多少船沉在海底,也真的不知有多少金銀珠寶靜靜躺在海底,可是,也永遠不會被人發現。<br /><br />  毛斯一開始就那樣說,我自然不感興趣,所以在講完了那幾句話之後,就大大打了一個呵欠,希望毛斯能夠知趣,別再繼續下去。<br /><br />  可是毛斯依然如我所料地繼續下去:「我找到了──一些沉船──幾艘船,沉在一起。看來是在一場海戰之中,一起沉進海中的,其中的一艘船上,有著一個十分巨大的鐵箱子,裡面有可能是數不盡的珠寶!」<br /><br />  我連「嗯」一聲都省了,只是自顧自駕車。<br /><br />  毛斯嚥了一口口水,神情一如他已找到了那大箱子,也變成了「不知是什麼樣的富翁」一樣。「照我的推測,這艘船,遇上了海盜,在和海盜的抗爭之中,它被毀下沉,另外有三艘海盜船也沉沒,所以才會有四艘船沉在一起的情形。」<br /><br />  我這時,正轉了一個急彎,仍然一點反應也沒有。<br /><br />  毛斯沒有注意我的神態,顯然他認為自己的故事,十分動人,繼續道:「那艘船是西方的船隻,而幾隻海盜船,是中國式的木船──」我一聽到這裡,勃然生怒,幾乎要用粗話罵他,雖然我終於沒有罵出口,可是我的語意必然不客氣之極:「為什麼中國船就是海盜船?你對中國人的評斷是根據什麼而來的?」<br /><br />  毛斯看到我聲色俱厲,著實吃了一驚,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那三艘中國船,也有武裝──有炮,還有──一些標誌,是銅牌,我拾了一塊上來,請人去鑒定過,專家說:「銅牌上銹著的字,說明這──些船,屬於一個中國的海盜組織所有,叫做《小刀會俱樂部》。」我陡地呆了一下,這時,車子正在紅燈前停著,我由於驚呆,以致轉了燈號之後,忘了開車,令得後面的車子,喇叭聲大作。<br /><br />  「小刀會俱樂部」,自然就是「小刀會」!<br /><br />  小刀會在以上海作大本營之前,曾長期在海上進行活動。當其時也,在海上作些沒本錢的買賣,自然也大有可能,如果那是小刀會的船,事情就值得聽下去,因為我正為小刀會的事在傷腦筋!<br /><br />  (各位讀者看到這裡,一定會說:太巧了,怎麼剛好莫名其妙遇上了三個人,就和故事有關?)<br /><br />  (要說明一下的是,情形其實並非如此,是因為後來事情的發展,這幾個人和故事有關,所以我才把遇見他們的經過記敘出來的。)<br /><br />  (我每天不知道要遇見多少人,若是和故事無關的,當然提也不會提,提到的,必然有或多或少的關係。)<br /><br />  (所以,就算在馬路上迎面遇上了一個人,和故事有關,也並不是碰巧,而是由於與他有關,他才會在故事之中出現。)<br /><br />  毛斯說著,又道:「我有許多照片,是和那四艘沉船有關的,可惜沒有帶在身上。」<br /><br />  我開始有了興趣,就問:「那個組織叫小刀會,的確會和西方人有過交往,在上海,他們還和支持清朝政府的西方軍隊打過仗!」<br /><br />  毛斯的神情十分吃驚:「真的?那艘沉船,卻不是兵船,只是運輸船,不過也多少有些武裝。」<br /><br />  我沒有表示什麼特別的意見,主要是不想在這個問題上作討論。當時,在東方進行貿易的許多西方商船,例如屬於「東印度公司」的船隻,豈止有「多少武裝」而已,連大炮都有的。<br /><br />  醫院已經快到了,我直接地問:「你把這些告訴我,目的是什麼?」<br /><br />  我在這樣問他的時候,已經注意到毛斯十分攻於心計,因為他向我說了他發現沉船的大致情形,可是對於發現沉船的地點,絕口不提,那自然是怕我知道了地點會對他不利之故。<br /><br />  所以我問他的時候,口氣也十分冷漠。<br /><br />  毛斯立即回答:「希望能和衛先生合作,一起去打撈那艘沉船。」<br /><br />  我一口拒絕:「對不起,我對打撈沉船,簡直一點興趣也沒有,而且,你真是找錯人了,打撈沉船,也不是我的專長!」<br /><br />  毛斯有點發急:「我想到要和衛先生合作,是由於還發現了一些十分神秘的情形,接觸和解決神秘現象,那正是閣下的專長。」<br /><br />  我有點生氣:「那你為什麼不先把神秘的情形說出來?」<br /><br />  毛斯的神情十分尷尬,支吾了一陣,才道:「我──怕你不相信。」<br /><br />  我大喝一聲:「那就別說了!」<br /><br />  一直在後面一聲不出的大半和小半兩人,直到這時,才有一個開了口,也不知是哪一個:「是真的,衛先生,在其中一艘木船的甲板上,有著十來只木箱──」<br /><br />  我不耐煩道:「又是大鐵箱,又是大木箱,大木箱中的自然也是金銀珠寶了?」<br /><br />  從倒後鏡中,我看到說話的是大半,他道:「不是,全是步槍和炸藥。」<br /><br />  我心中有數:若是小刀會和一艘軍火載運的洋船發生了衝突,那麼,多半是在小刀會佔領上海,清政府借助洋人力量對付小刀會的時候。<br /><br />  而且,那也不是什麼海盜的劫掠,必然是一場十分慘烈的軍事行動!<br /><br />  這四艘沉船撈起來,所花的人力物力,絕不簡單,世上決不會有什麼人,為了弄清楚這段歷史而肯付出這樣的代價的。<br /><br />  根據我的推測,洋船運軍火來支援對付小刀會的軍隊,必然以上海附近為卸物目的地,也一定要沿海駛進長江口,事情不會發生在長江,一定是在接近長江口的海域上,那一帶海域,海水並不深,這自然也是毛斯他們能發現沉船的原因。經過迅速的思考,我已經有了一個概念,所以我裝著十分不經意地道:「你們找沉船,找到了南水道和北水道一帶,也真可以說神通廣大!」<br /><br />  「南水道」和「北水道」是專門的地理名詞,要沿海進入長江口,必然要經過崇明島,崇明島橫在長江口的中間,把長江前後的出海口隔成南北兩部分,在北的就叫北水道,在南的是南水道。南北水道以東,就是黃海。<br /><br />  如果我的推測不錯,這場海上的軍事行動,必然就在這附近的黃海發生。<br /><br />  果然,我的話才一出口,大半和小半兩人,首先發出了「啊」地一聲。毛斯從頭到尾,沒有說過沉船是在什麼地方,忽然聽到我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神情如見鬼魅,盯著我,身子不由自主在發抖。<br /><br />  一看到這樣的情形,我知道自己料中了,我進一步搜尋我對那一帶的地理的知識記憶,又不急不徐地道:「如果那是一場伏擊戰,我想,雞骨礁和牛肉礁之間的海道,是最理想的地點!<br /><br />  毛斯直到這時,才發出一下呻吟聲:「我什麼也沒說過,你怎麼知道?」<br /><br />  我攤了攤手,一下子就把車子停在醫院門口:「到了,我去請醫院派人抬擔架來!」<br /><br />  我下了車,召來了醫護人員,原振俠醫生不在醫院中(早就說過他不是一個好醫生),等到安置好了船長,我十分不客氣,並沒有再請他們三個人上車的意思。<br /><br />  毛斯大概也知道沒有什麼希望了,神情十分沮喪,我安慰他:「我建議你去找哈山先生──他現在行蹤不明,遲早會出現的,他不但財力雄厚,而且對小刀會的事,十分感興趣,你去說,至少有六成把握!」毛斯嘆了一聲:「可是,哈山不能解釋何以至少有一百年的船上,會有一只凍肉櫃。」<br /><br />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沒有會過意來,而等我會過意來時,我失聲大叫:「你說什麼?」<br /><br />  在一剎那間,我真的非需要大叫不可!<br /><br />  毛斯忽然提到了一只「凍肉櫃」,而劉根生的那個容器,在外形看來,就十足是一只凍肉櫃!劉根生是小刀會的頭目,沉船中有三艘木船,屬於小刀會。<br /><br />  這期間,可以搭得上關係的線索太多了。<br /><br />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容器,一只還在法國的工廠之中,大家正在研究,會不會另外還有一只,至今還沉在海底?<br /><br />  我失聲一叫,毛斯、大半和小半都嚇了一大跳,我忙問:「你說什麼?什麼凍肉櫃?」。<br /><br />  毛斯生怕自己說錯話,所以說得十分小心:「在那西方船隻上的一個大鐵箱,看來就像一只──凍肉櫃,我拍了照──」<br /><br />  他才講到這裡,我就一揮手:「快上車,去看你拍的照片去!」<br /><br />  毛斯大是高興,和大半小半上了車,告訴了我他們所在的地方。一聽到他們現在的住址,我就知道他們何以會在接近長江口的黃海海域之中,發現沉船了。<br /><br />  他們現在所住的地方,屬於一間石油勘探公司的賓館,他們當然是受雇於這家石油勘探公司,在黃海潛水作業,尋找海底是否蘊藏有石油。<br /><br />  當然是在他們潛水作業的過程之中發現了沉船的。<br /><br />  我自然而然地問:「發現沉船的事,還有別的人知道嗎?」<br /><br />  毛斯神情凝重:「只有我們三個人,現在加上你,我們發過重誓,絕不對外洩露,你──你──」<br /><br />  我悶哼了一聲:「我不會對人說起。不過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找我。」<br /><br />  毛斯的回答有點吞吞吐吐,可是我還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道:「那一帶的海域──有項規定,在海中如果發現了什麼的話,當地政府──」<br /><br />  我不等他講完,就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們來找我,原來是怕在海中撈起了物件之後,礙於當地法令,無法據為己有。<br /><br />  那麼,我在他們的心目之中,是什麼樣的人物?是闖關走私大王?<br /><br />  如果不是知道在海底,另外有一只「凍肉櫃」,而且又恰好和小刀會有關的話,毛斯只怕會有點小苦頭吃。但這時,我自然不和他們計較,只是悶哼了幾聲,毛斯卻用充滿了希望的神色望著我,等候我的答覆。<br /><br />  我只好道:「那不成問題,我有兩個朋友,他們自製的小型潛艇,性能極其優秀,發現了什麼東西,根本不必令之浮上海面,就在海底拖走,拖到公海,再準備船隻接應,萬無一失。」<br /><br />  我的幾句話,講得毛斯和大半小半眉飛色舞,興奮莫名,因為我提供的辦法,的確是十分好的辦法,再妥當也沒有。<br /><br />  毛斯忽然神情十分嚴肅,望定了我:「衛先生,利益怎麼分法?」<br /><br />  我呆了一呆,反問:「本來,你們三個人,協議是怎麼分法?」<br /><br />  毛斯沉聲道:「我占一半,他們兩人占一半。」<br /><br />  我想了一想,雖然我其實並不想分什麼利益,也知道那「凍肉櫃」之中,並沒有什麼金銀珠寶,多半裡面是另一個生命處於停頓狀態的人,可是我知道,如果我不認真,他們會以為我沒有誠意。<br /><br />  我需要在他們的發現上,發掘出更多的真相來,這個送上門來的機會,可萬萬不能錯過,所以我開了條件:「我和你各佔三分之一,他們占三分之一。」<br /><br />  毛斯顯然可以決定一切,不必徵求大半小半兩人的意見,他沉吟了片刻,又問:「一切費用──」<br /><br />  我不等他講完,就道:「自然是除卻一切費用之後再分──據我所知,費用會相當昂貴如果沉船之中找到的東西,不足以支付費用,那由我負責。」<br /><br />  我最後兩句話,十分有效,毛斯表示滿意,但他還是過了十來秒,才點頭表示同意。他道:「本來我想找哈山先生的,他對這種稀奇古怪的事,最有興趣,一定會資助我打撈,可是我怎麼也找不到他。」<br /><br />  我只是冷冷地道:「原來我只是副選,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找到了我是對的,哈山有興趣,可是未必有能力做這件事,尤其是把東西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出來。」<br /><br />  毛斯居然十分同意我的意見,或許他是為了消除我心中的不快,所以連連點頭:「是!是!一切都要仰仗衛先生的大力!」<br /><br />  這個人,在外形看來,十分粗獷兇悍,可是從他的言談上,又可以看出他十分老謀深算,並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物。好在我和他們的「合作」關係,就算成立,也十分簡單,也就不必太放在心上。<br /><br />  我也沒有告訴他哈山到上海去了,而且目的正是去尋找小刀會活動的資料去的。<br /><br />  說話之間,已到了那賓館,毛斯等三人住了其中的一層,想來他們的工作十分重要,所以受到厚待。一進屋子,毛斯便提過一只公事包來,放在桌上,手按在公事包上,望向我。<br /><br />  我道:「我不會隨便對人說,但是對一些要參加打撈工作的朋友,我也無法隱瞞。」<br /><br />  毛斯吸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就打開公事包來,裡面是許多文件夾,他打開了其中的一個,放在我的面前。或許是現代海底攝影設備,已經十分進步的緣故,我看到的照片,拍得十分清晰。<br /><br />  先是遠景,木船和商船,只有極少部分埋在沙中,絕大部分都在水中,很令人驚訝的是,小刀會的那三艘船,雖然是木船,可是在海水之中浸了上百年,還十分完整。可知中國人在長期採用木料製船的過程中,對於木材的防腐方法,已經有了十分豐富的經驗。<br /><br />  一點也不錯,船是小刀會的,在一張照片上,可以看到船頭上釘著一塊銅牌,依稀是一柄小刀,那是小刀會的標誌。在另一張照片上,斷了的主桅之上,還有「忠勇」兩個字的鐫刻。那三艘船並不大,船首高高翹起,樣子十分奇特,看來是海上的快船,是攻擊型的。<br /><br />  而那艘商船,則已是當時十分進步的「鐵甲船」,如何會和三艘木船一起沉在海底的?想來當時必然有極其強烈的爭戰。<br /><br />  我急急看著照片,不多久,就看到了那只「凍肉櫃」。<br /><br />  我屏住了氣息,「凍肉櫃」在商船的甲板上,一個十分奇怪的位置上。先說明一下,一見到這「凍肉櫃」,我的面色,一定曾變了一變,因為一眼就可以肯定,這正是那個容器,那個哈山自大西洋上撈起來,劉根生自內走出來的那只容器!<br /><br />  它放在甲板近右舷處,從甲板上,有一根鐵柱,那鐵柱原來的用處,可能是栓錨上的鐵鏈用的,而那容器,被鐵鏈橫七豎八地鎖著,鎖在那鐵柱上。<br /><br />  毛斯在我盯著照片看的時候,用十分疑惑的聲音問:「這──大箱子怎麼會鎖在甲板上,不放在艙房中?」<br /><br />  我已經有了答案,可是我回答他:「不知道。」<br /><br />  我這樣回答,並不是有意要隱瞞什麼,而是要解釋起來,實在太複雜了。<br /><br />  我已經有了的答案是,這容器,可能是商船在航程之中撈起來的。由於商船上沒有人可以打得開它,又不知道它是什麼,也不肯放棄它,所以才將它鎖在甲板上,等候處理。<br /><br />  我又想到的是,是不是當時撈起來的一共有兩只呢?不然何以劉根生會有這樣的奇遇,進入了那個容器之中,開始了他停頓的、間歇的生命?<br /><br />  一想到這裡,我不由自主,「啊」地一聲,張大了口,合不攏來。<br /><br />  事情本來一點頭緒也沒有,可是只發現了一點線索,就一環扣著一環,可以解開不少謎。我想到的是,作為小刀會的頭目,劉根生是不是曾參加這次海上襲擊運軍火的洋商船的行動?<br /><br />  他極有可能參加了這次行動,更有可能就是在這次行動之中,得以進入那容器的。<br /><br />  毛斯他們自然不明白我何以忽然發出驚呼聲。我在繼續想,如果劉根生一出容器就到上海,為的就是要找尋這一段歷史,我的發現,是不是對他有足夠的誘惑力,引誘他出來見我呢?<br /><br />  毛斯連聲在問:「衛先生,以你的經歷來看,這是什麼──容器?」<br /><br />  毛斯的問題,問得十分小心,我估計他已經從我的神態之中,知道了我多少對這東西有點認識,所以他問的時候,緊盯著我看。我仍然不打算在這個時候告訴他什麼,因為事情十分複雜,而且說了,只怕他也不容易接受事實,所以我仍然道:「現在來猜測,並無意義,一定要把它撈起來再說。」<br /><br />  毛斯答應著,我又問:「你們曾潛進船艙去?有沒有什麼別的發現?」<br /><br />  毛斯搖頭:「沒有,最奇怪的就是這只大箱子。」<br /><br />  我又把全部照片再看了一遍,有不少,是在船艙中拍攝的,確然沒有什麼特別之處。<br /><br />  而這四艘沉船,對我來說,有特別的意義,是由於其中有三艘,曾屬於小刀會所有之故。<br /><br />  毛斯顯得十分心急,一個人有了發財的夢,總希望早一點實現,他問我:「你要準備多久?」<br /><br />  我想了一想,我剛才對他說的朋友,是指戈壁沙漠而言,他們擅於製造各種各樣的古怪東西,又和世界第一流的各種製造廠有聯絡,我想通過他們,弄一艘性能良好的小型潛艇,不是難事,可是需要多久,我也說不上來。我的回答是:「盡快,我怎麼和你聯絡?」<br /><br />  毛斯指著几上的電話:「十天之內,我會留在這裡,然後,我又要工作。」<br /><br />  我問:「還是在老地方?」<br /><br />  毛斯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他還是十分小心,雖然我已知道了沉船的所在地點,但那只是大致的地方,精確的所在,仍然不知道,要找,自然還得費一番功夫,毛斯為了保護他自己的利益,不肯透露精確的所在,倒也無可厚非,我道:「十天之內,我相信一定可以出發了。」<br /><br />  毛斯的神情十分興奮:「我早就說過了,找到了衛先生,比找到了個金礦更好。」<br /><br />  我忍不住說了他一句:「別希望太大,那容器之中,可能什麼也沒有。」<br /><br />  毛斯用力眨著眼,像是我的話,是最不可相信的謊言一樣。我伸手在那疊相片上拍了一下,告辭離去。在回家途中,我真是興奮莫名,在出發去看船長的時候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奇遇!<br /><br />  一進門,我就大聲叫白素,可是白素不在,我奔進書房,立時拿起了電話來,我不知道法國那時正是什麼時間,可是沙漠的聲音,聽來有氣無力,弄清楚了是我,才有了一點精神,而在兩分鐘之後,他的聲音,聽來簡直龍精虎猛,因為我已把我的發現,告訴了他。我聽到他在叫:「快起來!衛斯理發現了另外一只古怪容器!」<br /><br />  接著,我又聽到了戈壁的聲音,我不等他們多問,就提出了一個要求:「替我準備一艘性能良好的潛艇,我不想多惹麻煩,在海底把那容器拖到公海,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br /><br />  我聽得戈壁沙漠低聲商量了一陣子,戈壁就問我:「衛先生,你聽說過『兄弟姐妹號』?」<br /><br />  我「啊」地一聲。我自然聽說過「兄弟姐妹號」,那是雲氏兄弟以他們的精湛技術和工藝為基礎,用龐大的工業機構作支持,製造出來的一艘奇船──堪稱是世界第一奇船。<br /><br />  這艘長度只有三十公尺的奇船,從外形看來,並不十分突出,可是它性能之超卓,卻是世界之最,它能在水上起飛,又能潛下三百公尺的深海,甚至可以在深海中直接起飛,破空直上九霄,有點類似神話中的產物。曾經是木蘭花、穆秀珍姐妹和雲氏兄弟最得意的交通工具!<br /><br />  我忙道:「我自然知道,如果可以借用它,那真就最好了。」<br /><br />  戈壁沙漠齊聲道:「我想沒問題──如果我們兩個一起借用的話。」<br /><br />  我哈哈大笑了起來:「沒有問題,買肉,總要搭些肉骨頭的,你們那邊的情況怎麼樣?」<br /><br />  沙漠道:「一點進展也沒有,悶得幾乎自殺了,幸虧你的發現救了我們。我看,三天之內,我們可以來到,當然是連船一起來。」<br /><br />  我放下了電話,由於心中實在太高興,所以雖然只是一個人,可是仍然連連搓手,大聲說道:「好極!好極!」<br /><br />  我又立刻打了電話給毛斯,告訴他最遲三天之後,我們就可以出發,毛斯聽了之後,好像有點不相信,最後才道:「你真是神通廣大!」<br /><br />  我呵呵笑著,很有點自鳴得意,「神通廣大」這個形容詞,放在我身上,誰曰不宜?</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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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是如何會在這個時候出現的呢?純是一個「巧」字。我到這裡來,是來找船長的。

  我知道船長在這個俱樂部,每天都喝得大醉,醉了就罵人,被他罵得最兇的人之中,有白老大、白素和我,有一個晚上,被已成了著名私家偵探、有偵探事務所很具規模的電腦室的小郭的一個職員聽到了,知道小郭和我的關係,所以告訴了小郭,小郭又特地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了我。

  (至於小郭事務所的那個職員,如何會在這裡出現的,那自然不必細表了,否則一個故事,只怕敘述十年八載,都講不完!)

  收到了小郭的電話之後,我和白素商量了一下,我們都不知道詳細的情況,但是一個人若是每天都喝醉酒,而且醉了就罵人,那麼這個人的情形很差,是可以肯定的事了。而船長的情形一至於此,這原因,我和白素,當然也可以理解。

  白素嘆了一聲「船長──十分無辜,事情既然由我們而起,我們應該盡量幫助他。」

  我對於當日的行動,始終不滿,所以又咕噥了一句:「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位船長先生,可以說是無辜之極了,我這就去看他。」

  白素蹙著眉,沒有出聲,過了片刻,才道:「不論他受到什麼傷害﹒我們都會設法補償。」我沒有再說什麼,雙方的意思,既然已經通過語言得到了交流,就沒有再多說的必要──再說下去必然是不愉快的爭吵,那是我和白素之間絕不會發生的事。

  於是,我就到了那個俱樂部,俱樂部有幾個大航運公司資助,設備相當好,一進去就給人以豪華舒適的感覺。所以,當我首先看到了那三個人,急急自內走出來時,我心中也在奇怪:這三個人,看來雖然像海員,可是,絕不夠級可以出入這樣的俱樂部。

  這時,有一個職員走過來,問我找誰,同時也看了那三個人一下,皺著眉問:「三位是怎麼進來的?」

  三人中的一個沒好氣道:「走進來的,怎麼進來,難道爬進來的?」

  這人一開口,像是才吞下了一斤火藥一樣,後來看到的船長,則像是才吞下了一顆原子彈。職員很沉得住氣:「我的意思是,俱樂部,要由會員介紹才可以進入。」

  那人一揚頭:「哈山這老傢伙,是不是會員?」

  若是航海者沒聽說過哈山這個名字,那就像共產黨員沒有聽說過馬克思一樣不可能,那職員略怔了一怔才回答:「哦,是哈山先生介紹來的?有介紹文件嗎?」

  人人都可以說是哈山介紹來的,當然口說無憑,職員的要求又很合理。我在一旁等著看那人受窘,因為我想他當然不會有哈山的介紹文件。

  可是世事往往出人意表,那人伸手自後袋中,摸出了一個又髒又舊的小皮包,打開,取出一張有膠封套的名片來,交給那職員。

  我斜眼看了一下,那是哈山的名片,職員把名片翻了過來,後面寫著幾行字,我看不真切,可是職員一看,神情立時變得恭敬無比,他雙手把名片還給那人,連聲道:「請進!請進!三位可以隨便享用一切,哈山先生會負責費用。」

  我「旁觀」到這裡,裡面已經響起了船長暴雷似的呼喝聲和叫罵聲。我一認出那是船長的聲音,心中暗叫一聲不好,立時急急向內走了進去。

  那三個人對職員的態度怎樣,我沒有繼續留意,但是猜想起來,一定好不到哪裡去,因為那人的聲音在我身後傳來:「我們自己的花費自己會負責,別以為我們沒有錢。」

  後面還有一些什麼話,也沒有聽清楚,因為船長的叫罵聲,簡直驚天動地,而等我推開門的時候,船長正好拿著破酒瓶去對付那個已被他罵得狗血淋頭的人。

  我一看這情形,自然非出手不可──在這種時候,再不叫船長理智一些,那簡直是船長的幫兇了。我一躍向前,飛起一腳,踢在船長的右手碗之上,踢得那個破瓶,直飛了起來,船長的手上沒有了兇器,自然好對付得多了。我一面向他走去,一面叫了他一聲。

  船長轉過身,一看到我,又是幾下怪吼聲。我一接觸到他的眼光,便愣了一下,因為他眼中的那種光芒,可怕之極,他給人的印象,一直是一個十分穩重的彬彬君子,可是此時,卻哪裡還是一個正常人。

  我心中十分難過,可是一時之間,也想不到他病情如此嚴重,所以還好整以暇地在心中嘆了一口氣。誰料就在這時候,船長一聲怒吼未畢,雙手已經向我的脖子上,直抓了過來。

  他用的力道是如此的大,以至才被他抓中脖子的時候,真像是兩個鋼箍,直箍上來一樣,雖然不至於眼前發黑,卻也好一陣金星亂冒。

  船長是絕對想將我抓死的,這時他處在那麼嚴重的酒狂症症象之中,狂亂得完全失去了理性,什麼事做不出來?這一點,從他瞪大了的眼睛中可以看出來,他認為令得他處境完全改變的人之中,我也有份,所以才一見了我,就有那麼多的怨毒。

  這時,旁邊的人也呆住了,我當然不會容許這種情形持續超過五秒鐘,我立時雙手同時彈出一指,恰好彈中他的肘上。

  那一彈,令他雙手鬆開,然後,我伸右手按住了他的心口,推著他前進,左手順手在旁邊的一個人處,搶過了酒。

  我把搶過來的酒,遞向船長,船長十分自然地接過了酒杯,一飲而盡,我右手再一發力,他後退兩步,頹然跌進了一張沙發之中。

  我立時到他的面前,盯著他,用十分誠懇的語氣道:「沒什麼,任何事都沒有什麼大不了!」

  一面說,一面向身後連做手勢,示意拿酒來,因為船長這樣的情形,令他盡快安靜下來的方法,是再讓他喝更多的酒,使酒精令他昏迷!

  等到船長又喝了近十杯酒之後,他的頭向旁一側,呻吟聲大作,雙手揮動著,可是連講話的能力都沒有了!

  這時,那個被船長攻擊的人(也是一個高級海員)仍然站著,又驚又怒,不斷無意義地揮著手,想說什麼,可是又氣得說不出話來。我指了指船長,問他道:「你看到他的情形了,希望你別和一個酒狂症患者計較。」

  那人嘆了一聲,一副自認倒霉的神氣,一面抹著臉上的血和酒,走了開去。

  幾個船員走了進來,神情驚惶,不知如何才好,我問:「有醫生嗎?」

  有一個人在門口搭口:「這樣的情形,神仙也沒有用,別說醫生了!」

  我循聲看去,看見剛才我一進門就遇到的三個人,正在門口,可能是喧鬧聲吸引了他們來看熱鬧的,那句話,就是其中一個人說的。

  那個捱了罵的人,到這時,才算是緩過一口氣來,指著那三個人,十分不滿:「你們快離開吧!就是因為我對你們所說的事表示了一點興趣,才會有這種倒霉的事發生!」

  我在這時,並不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而且也不想去研究,因為對一個酒狂證的患者而言,任何細小的事故,都可以演變為不可收拾的大禍害。我只是在考慮,該把船長送到什麼醫院去,替他進行徹底的治療。我考慮到的第一人選,自然是原振俠醫生。

  原振俠醫生其實亦不能算是一個好醫生──他的雜務太多了,但是他有一個長處,像船長這樣,由於心理沉重的負擔而形成酗酒,以致成為酒狂症患者的情形,堪稱疑難雜症,原振俠醫生對付疑難雜症的本事,倒還在一般醫生之上。

  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大呼小叫的聲音:「天,你是衛斯理,我認出你來了,你是衛斯理!」

  我不禁皺了皺眉,任何人都不喜歡被人指著這樣叫嚷的。我用不是很友善的眼光去望著那個十分興奮、幾乎手舞足蹈的人──他就是那三個人之一,剛才在門口,拿出一張哈山的名片,令得俱樂部職員對他前倨後恭的那個人。

  我冷冷地道:「認出什麼人,值得那麼高興?像開了一個金礦一樣。」

  誰都聽得出我是在諷刺他,那人卻一點也不覺得,而且更加興奮,他真的手舞足蹈起來,而且叫:「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到這個城市來?就是想找你,見到你,比開金礦更好!」

  從他的神情和動作來看,他是真的感到高興,而且是異乎尋常的高興,那不禁使我莫名其妙,自然,我也不免多打量了他幾眼,這個人身形十分強壯,一望而知是長期在海上討生活的人,他有著一頭紅髮,本來有著一股剽悍的神情,這時卻快樂得像小孩子一樣。

  我迅速地在記憶中搜索,想知道以前是不是見過這個人,可是沒有結果。

  在這時候,那人已大踏步向我走了過來,不由分說,雙手一起抓住了我的右手,用力搖著,所表現出來的那種熱情,簡直叫人受不了。

  這種情形,相信很多人都遇到過!人家把你當作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可是在你的記憶之中,根本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我本來想跟他客氣幾句,可是又急於把船長送到醫院去,所以我抽出手來,十分冷淡地道:「對不起,我好像並不認識你!」

  那人在我抽開了手之後,雙手仍然維持著握住我手的姿勢,叫了起來:「我是毛斯,毛斯﹒麥爾倫!」

  他在叫出了這個名字之後,臉上所表現出來的熱情,有增無減,一副希望我撲上去擁抱他的樣子,那真令人又好氣又好笑,我嘆了一聲向其餘人望過去。

  那人一叫出了我的名字之後,周圍的人,都曾發出一些表示知道我是什麼人的聲音,這時,我向各人望去,是想在各人的反應之中,看看各人是不是也知道毛斯﹒麥爾倫是什麼人!

  可是很顯然,各人和我一樣,根本不知道毛斯是何方神聖!

  一時之間,大家都靜下來。

  這時,氣氛相當尷尬,那自報了姓名的毛斯,窘得一頭紅髮,幾乎都要豎了起來。

  他搓著手,仍然用十分殷切的目光望著我:「衛先生,你至少應該記得麥爾倫這個姓氏!」

  他的聲音,又誠懇又充滿了希望,這倒令我產生了絲歉意、又想了想,可是仍然沒有任何印象。

  這時候,在旁觀者之中,已經有笑聲傳了出來,有一個人叫:「如果你的姓氏是麥哲倫,衛先生一定有印象!」

  麥哲倫是歷史上著名的航海家,我自然知道。那人一叫,毛斯用十憤怒的目光,瞪了那人一眼,我不想再有衝突,只好道:「還有什麼提示?」

  這樣一說,氣氛就輕鬆了不少,毛斯指著自己的頭髮,連聲道:「紅頭髮,紅頭髮是麥爾倫一家的特微!」

  我又盡量在記憶中搜尋,可是仍然找不出兩者之間的關係,所以只好向他十分抱歉地搖頭,這時,另外又有人開玩笑地叫:「再來一個提示!」

  毛斯的神情有點咬牙切齒,他叫了出來:「潛水!」

  而不等我再說什麼,他又道:「我叔叔保留了和你一起拍的照片,所以我才認出你來的!」

  看樣子,我要是再認不出他是什麼人來,他會把我當作大仇人,但是這時,我已經想起他該是什麼人了!

  並不是我的記憶力不佳,而是一來,事情相隔得相當久遠,有若干年了。二來,我根本沒有見過他,我曾認識的是另一位麥爾倫先生,應該是他的叔叔!

  而單憑這一點,這個人一叫他自己的名字,就希望我認出他是什麼人來,也未免自視太甚,令得他發窘,是他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他的叔叔,麥爾倫先生,曾是出色的潛水家,在若干年前,我、麥爾倫和另外一個叫摩亞的年輕人,曾在大海之中有一段奇詭莫名的經歷,在這段經歷之中,我,衛斯理,由於極度驚恐的刺激,而變成了瘋子,在進了瘋人院,若不是萬分之一的幸運機會,只怕我就會一直在瘋人院中度過。

  而那位曾經是世界最出色的潛水員的麥爾倫,當時已經退休了大半年,那年他三十八歲,仍然體壯如牛,可是同樣由於受不了恐怖的刺激,情形比我更壞!把一支來福槍的槍口,塞進自己的口中,然後,再用繩子連結槍機,放槍自殺!

  那件奇詭莫名的事,我自然記得,曾記述在《沉船》故事之中,印象異常深刻,可是麥爾倫這個姓氏,畢竟淡忘了,不是那麼容易想得起來。

  這時,我全想起來了,不由自主地長嘆一聲:「令叔自殺那年,你還是個青年吧!」

  一聽得我這麼說,毛斯知道我想起了他是什麼人來了,他顯得極其高興,忙道:「那時,我也已經開始潛水了,半職業性,我們全家都酷愛潛水。」

  我又嘆了一聲:「是,令叔和我說過,你們是北歐威金人的後代!」

  我連連嘆息,自然是由於麥爾倫的確是十分出色的潛水家,他英年早逝,十分可惜──那種恐怖的景象能令我得發瘋,自然說明麥爾倫因這自殺,自不是他特別軟弱的緣故。

  毛斯見到我終於想起了他的叔叔,十分高興,但是他的神情,立時變得十分鬼頭鬼腦,四面看了一下,壓低了聲音:「衛先生,有十分重要的事,關係到──嗯,我們是不是可以找一個地方詳談?」

  我皺了皺眉,我一向不喜歡行事鬼頭鬼腦的人,所以我搖頭,指著船長:「他變成這樣子,我多少有點責任,我要把他送到醫院去!」

  我拒絕了他,誰知道毛斯很會利用機會:「好極,我幫你送他進醫院,在途中,我們正好詳談!」

  他說著,不等我有反應,就向另外兩人招手:「大半、小半,扶起這位先生!」

  那兩個和他在一起的人,十分聽話,立即一邊一個,扶起了船長,他們顯然對付爛醉如泥的人很有一手,扶住了船長之後,又伸手略為托住了船長下垂的頭──爛醉的人,完全沒有控制自己的能力,很可能在頭部的擺動之中,折斷頭骨!

  我看到這種情形,倒也不便再推辭,反正我也需要他幫助,我們一行人等,出了俱樂部,那職員恭而敬之地送了出來。自然是由於毛斯有哈山名片的緣故。大半小半──他們是兄弟,有十分古怪的名字,本來是流浪兒,從小跟著毛斯,所以對毛斯十分尊重,他們兩個人把船長夾在中間,坐在後面,我駕車,毛斯就坐在我的身邊,我第一句話就說:「從這裡到醫院,大約是二十分鐘的車程,希望你要說的話,在這二十分鐘內可以說得完。」

  毛斯十分感激:「足夠了!足夠了!」

  接著,他介紹了大半和小半,又解釋自己何以會有哈山的名片:「哈山喜歡稀奇古怪的故事,我一直在世界各地從事潛水工作,海面上固然風雲莫測,海底更是千變萬化,有的是怪事,我曾對他講了許多怪事,他就送了這張名片給我!」

  這時,我已經駕著車,駛向原振俠醫生服務的那家醫院,我好意地提醒他:「你只有十七分鐘了!」

  毛斯吸了口氣,居然又沉默了半分鐘之久,我也由得他去,不去催他,他取出了一支煙來,想吸煙,可是看到我的臉色並不同意,又放了下來,這才開了口:「衛先生,我不知道我將會成為什麼樣的富翁!」

  一聽到這樣的「開場白」,我真想立即停車,把他一腳踢下車去!

  我悶哼了一聲,冷冷地道:「為了能使你盡量利用這十幾分鐘的時間,我盡量不發問,由你來說!」

  潛水人多半做這樣的夢:「打到一艘沉船,沉船上有著數不盡的金銀珠寶──雖然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可是成千上萬的潛水人,能有這樣幸運的,屈指可數。不錯,在汪洋大海之中歷年來,不知有多少船沉在海底,也真的不知有多少金銀珠寶靜靜躺在海底,可是,也永遠不會被人發現。

  毛斯一開始就那樣說,我自然不感興趣,所以在講完了那幾句話之後,就大大打了一個呵欠,希望毛斯能夠知趣,別再繼續下去。

  可是毛斯依然如我所料地繼續下去:「我找到了──一些沉船──幾艘船,沉在一起。看來是在一場海戰之中,一起沉進海中的,其中的一艘船上,有著一個十分巨大的鐵箱子,裡面有可能是數不盡的珠寶!」

  我連「嗯」一聲都省了,只是自顧自駕車。

  毛斯嚥了一口口水,神情一如他已找到了那大箱子,也變成了「不知是什麼樣的富翁」一樣。「照我的推測,這艘船,遇上了海盜,在和海盜的抗爭之中,它被毀下沉,另外有三艘海盜船也沉沒,所以才會有四艘船沉在一起的情形。」

  我這時,正轉了一個急彎,仍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毛斯沒有注意我的神態,顯然他認為自己的故事,十分動人,繼續道:「那艘船是西方的船隻,而幾隻海盜船,是中國式的木船──」我一聽到這裡,勃然生怒,幾乎要用粗話罵他,雖然我終於沒有罵出口,可是我的語意必然不客氣之極:「為什麼中國船就是海盜船?你對中國人的評斷是根據什麼而來的?」

  毛斯看到我聲色俱厲,著實吃了一驚,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那三艘中國船,也有武裝──有炮,還有──一些標誌,是銅牌,我拾了一塊上來,請人去鑒定過,專家說:「銅牌上銹著的字,說明這──些船,屬於一個中國的海盜組織所有,叫做《小刀會俱樂部》。」我陡地呆了一下,這時,車子正在紅燈前停著,我由於驚呆,以致轉了燈號之後,忘了開車,令得後面的車子,喇叭聲大作。

  「小刀會俱樂部」,自然就是「小刀會」!

  小刀會在以上海作大本營之前,曾長期在海上進行活動。當其時也,在海上作些沒本錢的買賣,自然也大有可能,如果那是小刀會的船,事情就值得聽下去,因為我正為小刀會的事在傷腦筋!

  (各位讀者看到這裡,一定會說:太巧了,怎麼剛好莫名其妙遇上了三個人,就和故事有關?)

  (要說明一下的是,情形其實並非如此,是因為後來事情的發展,這幾個人和故事有關,所以我才把遇見他們的經過記敘出來的。)

  (我每天不知道要遇見多少人,若是和故事無關的,當然提也不會提,提到的,必然有或多或少的關係。)

  (所以,就算在馬路上迎面遇上了一個人,和故事有關,也並不是碰巧,而是由於與他有關,他才會在故事之中出現。)

  毛斯說著,又道:「我有許多照片,是和那四艘沉船有關的,可惜沒有帶在身上。」

  我開始有了興趣,就問:「那個組織叫小刀會,的確會和西方人有過交往,在上海,他們還和支持清朝政府的西方軍隊打過仗!」

  毛斯的神情十分吃驚:「真的?那艘沉船,卻不是兵船,只是運輸船,不過也多少有些武裝。」

  我沒有表示什麼特別的意見,主要是不想在這個問題上作討論。當時,在東方進行貿易的許多西方商船,例如屬於「東印度公司」的船隻,豈止有「多少武裝」而已,連大炮都有的。

  醫院已經快到了,我直接地問:「你把這些告訴我,目的是什麼?」

  我在這樣問他的時候,已經注意到毛斯十分攻於心計,因為他向我說了他發現沉船的大致情形,可是對於發現沉船的地點,絕口不提,那自然是怕我知道了地點會對他不利之故。

  所以我問他的時候,口氣也十分冷漠。

  毛斯立即回答:「希望能和衛先生合作,一起去打撈那艘沉船。」

  我一口拒絕:「對不起,我對打撈沉船,簡直一點興趣也沒有,而且,你真是找錯人了,打撈沉船,也不是我的專長!」

  毛斯有點發急:「我想到要和衛先生合作,是由於還發現了一些十分神秘的情形,接觸和解決神秘現象,那正是閣下的專長。」

  我有點生氣:「那你為什麼不先把神秘的情形說出來?」

  毛斯的神情十分尷尬,支吾了一陣,才道:「我──怕你不相信。」

  我大喝一聲:「那就別說了!」

  一直在後面一聲不出的大半和小半兩人,直到這時,才有一個開了口,也不知是哪一個:「是真的,衛先生,在其中一艘木船的甲板上,有著十來只木箱──」

  我不耐煩道:「又是大鐵箱,又是大木箱,大木箱中的自然也是金銀珠寶了?」

  從倒後鏡中,我看到說話的是大半,他道:「不是,全是步槍和炸藥。」

  我心中有數:若是小刀會和一艘軍火載運的洋船發生了衝突,那麼,多半是在小刀會佔領上海,清政府借助洋人力量對付小刀會的時候。

  而且,那也不是什麼海盜的劫掠,必然是一場十分慘烈的軍事行動!

  這四艘沉船撈起來,所花的人力物力,絕不簡單,世上決不會有什麼人,為了弄清楚這段歷史而肯付出這樣的代價的。

  根據我的推測,洋船運軍火來支援對付小刀會的軍隊,必然以上海附近為卸物目的地,也一定要沿海駛進長江口,事情不會發生在長江,一定是在接近長江口的海域上,那一帶海域,海水並不深,這自然也是毛斯他們能發現沉船的原因。經過迅速的思考,我已經有了一個概念,所以我裝著十分不經意地道:「你們找沉船,找到了南水道和北水道一帶,也真可以說神通廣大!」

  「南水道」和「北水道」是專門的地理名詞,要沿海進入長江口,必然要經過崇明島,崇明島橫在長江口的中間,把長江前後的出海口隔成南北兩部分,在北的就叫北水道,在南的是南水道。南北水道以東,就是黃海。

  如果我的推測不錯,這場海上的軍事行動,必然就在這附近的黃海發生。

  果然,我的話才一出口,大半和小半兩人,首先發出了「啊」地一聲。毛斯從頭到尾,沒有說過沉船是在什麼地方,忽然聽到我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神情如見鬼魅,盯著我,身子不由自主在發抖。

  一看到這樣的情形,我知道自己料中了,我進一步搜尋我對那一帶的地理的知識記憶,又不急不徐地道:「如果那是一場伏擊戰,我想,雞骨礁和牛肉礁之間的海道,是最理想的地點!

  毛斯直到這時,才發出一下呻吟聲:「我什麼也沒說過,你怎麼知道?」

  我攤了攤手,一下子就把車子停在醫院門口:「到了,我去請醫院派人抬擔架來!」

  我下了車,召來了醫護人員,原振俠醫生不在醫院中(早就說過他不是一個好醫生),等到安置好了船長,我十分不客氣,並沒有再請他們三個人上車的意思。

  毛斯大概也知道沒有什麼希望了,神情十分沮喪,我安慰他:「我建議你去找哈山先生──他現在行蹤不明,遲早會出現的,他不但財力雄厚,而且對小刀會的事,十分感興趣,你去說,至少有六成把握!」毛斯嘆了一聲:「可是,哈山不能解釋何以至少有一百年的船上,會有一只凍肉櫃。」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沒有會過意來,而等我會過意來時,我失聲大叫:「你說什麼?」

  在一剎那間,我真的非需要大叫不可!

  毛斯忽然提到了一只「凍肉櫃」,而劉根生的那個容器,在外形看來,就十足是一只凍肉櫃!劉根生是小刀會的頭目,沉船中有三艘木船,屬於小刀會。

  這期間,可以搭得上關係的線索太多了。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容器,一只還在法國的工廠之中,大家正在研究,會不會另外還有一只,至今還沉在海底?

  我失聲一叫,毛斯、大半和小半都嚇了一大跳,我忙問:「你說什麼?什麼凍肉櫃?」。

  毛斯生怕自己說錯話,所以說得十分小心:「在那西方船隻上的一個大鐵箱,看來就像一只──凍肉櫃,我拍了照──」

  他才講到這裡,我就一揮手:「快上車,去看你拍的照片去!」

  毛斯大是高興,和大半小半上了車,告訴了我他們所在的地方。一聽到他們現在的住址,我就知道他們何以會在接近長江口的黃海海域之中,發現沉船了。

  他們現在所住的地方,屬於一間石油勘探公司的賓館,他們當然是受雇於這家石油勘探公司,在黃海潛水作業,尋找海底是否蘊藏有石油。

  當然是在他們潛水作業的過程之中發現了沉船的。

  我自然而然地問:「發現沉船的事,還有別的人知道嗎?」

  毛斯神情凝重:「只有我們三個人,現在加上你,我們發過重誓,絕不對外洩露,你──你──」

  我悶哼了一聲:「我不會對人說起。不過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找我。」

  毛斯的回答有點吞吞吐吐,可是我還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道:「那一帶的海域──有項規定,在海中如果發現了什麼的話,當地政府──」

  我不等他講完,就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們來找我,原來是怕在海中撈起了物件之後,礙於當地法令,無法據為己有。

  那麼,我在他們的心目之中,是什麼樣的人物?是闖關走私大王?

  如果不是知道在海底,另外有一只「凍肉櫃」,而且又恰好和小刀會有關的話,毛斯只怕會有點小苦頭吃。但這時,我自然不和他們計較,只是悶哼了幾聲,毛斯卻用充滿了希望的神色望著我,等候我的答覆。

  我只好道:「那不成問題,我有兩個朋友,他們自製的小型潛艇,性能極其優秀,發現了什麼東西,根本不必令之浮上海面,就在海底拖走,拖到公海,再準備船隻接應,萬無一失。」

  我的幾句話,講得毛斯和大半小半眉飛色舞,興奮莫名,因為我提供的辦法,的確是十分好的辦法,再妥當也沒有。

  毛斯忽然神情十分嚴肅,望定了我:「衛先生,利益怎麼分法?」

  我呆了一呆,反問:「本來,你們三個人,協議是怎麼分法?」

  毛斯沉聲道:「我占一半,他們兩人占一半。」

  我想了一想,雖然我其實並不想分什麼利益,也知道那「凍肉櫃」之中,並沒有什麼金銀珠寶,多半裡面是另一個生命處於停頓狀態的人,可是我知道,如果我不認真,他們會以為我沒有誠意。

  我需要在他們的發現上,發掘出更多的真相來,這個送上門來的機會,可萬萬不能錯過,所以我開了條件:「我和你各佔三分之一,他們占三分之一。」

  毛斯顯然可以決定一切,不必徵求大半小半兩人的意見,他沉吟了片刻,又問:「一切費用──」

  我不等他講完,就道:「自然是除卻一切費用之後再分──據我所知,費用會相當昂貴如果沉船之中找到的東西,不足以支付費用,那由我負責。」

  我最後兩句話,十分有效,毛斯表示滿意,但他還是過了十來秒,才點頭表示同意。他道:「本來我想找哈山先生的,他對這種稀奇古怪的事,最有興趣,一定會資助我打撈,可是我怎麼也找不到他。」

  我只是冷冷地道:「原來我只是副選,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找到了我是對的,哈山有興趣,可是未必有能力做這件事,尤其是把東西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出來。」

  毛斯居然十分同意我的意見,或許他是為了消除我心中的不快,所以連連點頭:「是!是!一切都要仰仗衛先生的大力!」

  這個人,在外形看來,十分粗獷兇悍,可是從他的言談上,又可以看出他十分老謀深算,並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物。好在我和他們的「合作」關係,就算成立,也十分簡單,也就不必太放在心上。

  我也沒有告訴他哈山到上海去了,而且目的正是去尋找小刀會活動的資料去的。

  說話之間,已到了那賓館,毛斯等三人住了其中的一層,想來他們的工作十分重要,所以受到厚待。一進屋子,毛斯便提過一只公事包來,放在桌上,手按在公事包上,望向我。

  我道:「我不會隨便對人說,但是對一些要參加打撈工作的朋友,我也無法隱瞞。」

  毛斯吸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就打開公事包來,裡面是許多文件夾,他打開了其中的一個,放在我的面前。或許是現代海底攝影設備,已經十分進步的緣故,我看到的照片,拍得十分清晰。

  先是遠景,木船和商船,只有極少部分埋在沙中,絕大部分都在水中,很令人驚訝的是,小刀會的那三艘船,雖然是木船,可是在海水之中浸了上百年,還十分完整。可知中國人在長期採用木料製船的過程中,對於木材的防腐方法,已經有了十分豐富的經驗。

  一點也不錯,船是小刀會的,在一張照片上,可以看到船頭上釘著一塊銅牌,依稀是一柄小刀,那是小刀會的標誌。在另一張照片上,斷了的主桅之上,還有「忠勇」兩個字的鐫刻。那三艘船並不大,船首高高翹起,樣子十分奇特,看來是海上的快船,是攻擊型的。

  而那艘商船,則已是當時十分進步的「鐵甲船」,如何會和三艘木船一起沉在海底的?想來當時必然有極其強烈的爭戰。

  我急急看著照片,不多久,就看到了那只「凍肉櫃」。

  我屏住了氣息,「凍肉櫃」在商船的甲板上,一個十分奇怪的位置上。先說明一下,一見到這「凍肉櫃」,我的面色,一定曾變了一變,因為一眼就可以肯定,這正是那個容器,那個哈山自大西洋上撈起來,劉根生自內走出來的那只容器!

  它放在甲板近右舷處,從甲板上,有一根鐵柱,那鐵柱原來的用處,可能是栓錨上的鐵鏈用的,而那容器,被鐵鏈橫七豎八地鎖著,鎖在那鐵柱上。

  毛斯在我盯著照片看的時候,用十分疑惑的聲音問:「這──大箱子怎麼會鎖在甲板上,不放在艙房中?」

  我已經有了答案,可是我回答他:「不知道。」

  我這樣回答,並不是有意要隱瞞什麼,而是要解釋起來,實在太複雜了。

  我已經有了的答案是,這容器,可能是商船在航程之中撈起來的。由於商船上沒有人可以打得開它,又不知道它是什麼,也不肯放棄它,所以才將它鎖在甲板上,等候處理。

  我又想到的是,是不是當時撈起來的一共有兩只呢?不然何以劉根生會有這樣的奇遇,進入了那個容器之中,開始了他停頓的、間歇的生命?

  一想到這裡,我不由自主,「啊」地一聲,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事情本來一點頭緒也沒有,可是只發現了一點線索,就一環扣著一環,可以解開不少謎。我想到的是,作為小刀會的頭目,劉根生是不是曾參加這次海上襲擊運軍火的洋商船的行動?

  他極有可能參加了這次行動,更有可能就是在這次行動之中,得以進入那容器的。

  毛斯他們自然不明白我何以忽然發出驚呼聲。我在繼續想,如果劉根生一出容器就到上海,為的就是要找尋這一段歷史,我的發現,是不是對他有足夠的誘惑力,引誘他出來見我呢?

  毛斯連聲在問:「衛先生,以你的經歷來看,這是什麼──容器?」

  毛斯的問題,問得十分小心,我估計他已經從我的神態之中,知道了我多少對這東西有點認識,所以他問的時候,緊盯著我看。我仍然不打算在這個時候告訴他什麼,因為事情十分複雜,而且說了,只怕他也不容易接受事實,所以我仍然道:「現在來猜測,並無意義,一定要把它撈起來再說。」

  毛斯答應著,我又問:「你們曾潛進船艙去?有沒有什麼別的發現?」

  毛斯搖頭:「沒有,最奇怪的就是這只大箱子。」

  我又把全部照片再看了一遍,有不少,是在船艙中拍攝的,確然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而這四艘沉船,對我來說,有特別的意義,是由於其中有三艘,曾屬於小刀會所有之故。

  毛斯顯得十分心急,一個人有了發財的夢,總希望早一點實現,他問我:「你要準備多久?」

  我想了一想,我剛才對他說的朋友,是指戈壁沙漠而言,他們擅於製造各種各樣的古怪東西,又和世界第一流的各種製造廠有聯絡,我想通過他們,弄一艘性能良好的小型潛艇,不是難事,可是需要多久,我也說不上來。我的回答是:「盡快,我怎麼和你聯絡?」

  毛斯指著几上的電話:「十天之內,我會留在這裡,然後,我又要工作。」

  我問:「還是在老地方?」

  毛斯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他還是十分小心,雖然我已知道了沉船的所在地點,但那只是大致的地方,精確的所在,仍然不知道,要找,自然還得費一番功夫,毛斯為了保護他自己的利益,不肯透露精確的所在,倒也無可厚非,我道:「十天之內,我相信一定可以出發了。」

  毛斯的神情十分興奮:「我早就說過了,找到了衛先生,比找到了個金礦更好。」

  我忍不住說了他一句:「別希望太大,那容器之中,可能什麼也沒有。」

  毛斯用力眨著眼,像是我的話,是最不可相信的謊言一樣。我伸手在那疊相片上拍了一下,告辭離去。在回家途中,我真是興奮莫名,在出發去看船長的時候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奇遇!

  一進門,我就大聲叫白素,可是白素不在,我奔進書房,立時拿起了電話來,我不知道法國那時正是什麼時間,可是沙漠的聲音,聽來有氣無力,弄清楚了是我,才有了一點精神,而在兩分鐘之後,他的聲音,聽來簡直龍精虎猛,因為我已把我的發現,告訴了他。我聽到他在叫:「快起來!衛斯理發現了另外一只古怪容器!」

  接著,我又聽到了戈壁的聲音,我不等他們多問,就提出了一個要求:「替我準備一艘性能良好的潛艇,我不想多惹麻煩,在海底把那容器拖到公海,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我聽得戈壁沙漠低聲商量了一陣子,戈壁就問我:「衛先生,你聽說過『兄弟姐妹號』?」

  我「啊」地一聲。我自然聽說過「兄弟姐妹號」,那是雲氏兄弟以他們的精湛技術和工藝為基礎,用龐大的工業機構作支持,製造出來的一艘奇船──堪稱是世界第一奇船。

  這艘長度只有三十公尺的奇船,從外形看來,並不十分突出,可是它性能之超卓,卻是世界之最,它能在水上起飛,又能潛下三百公尺的深海,甚至可以在深海中直接起飛,破空直上九霄,有點類似神話中的產物。曾經是木蘭花、穆秀珍姐妹和雲氏兄弟最得意的交通工具!

  我忙道:「我自然知道,如果可以借用它,那真就最好了。」

  戈壁沙漠齊聲道:「我想沒問題──如果我們兩個一起借用的話。」

  我哈哈大笑了起來:「沒有問題,買肉,總要搭些肉骨頭的,你們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沙漠道:「一點進展也沒有,悶得幾乎自殺了,幸虧你的發現救了我們。我看,三天之內,我們可以來到,當然是連船一起來。」

  我放下了電話,由於心中實在太高興,所以雖然只是一個人,可是仍然連連搓手,大聲說道:「好極!好極!」

  我又立刻打了電話給毛斯,告訴他最遲三天之後,我們就可以出發,毛斯聽了之後,好像有點不相信,最後才道:「你真是神通廣大!」

  我呵呵笑著,很有點自鳴得意,「神通廣大」這個形容詞,放在我身上,誰曰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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