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二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二章</h3><br /><br />  原振俠只覺得有趣:「怎麼啦,把場面弄得像生離死別一樣--」<br /><br />  李文用力拍原振俠的肩頭:「雖然你--令我很失望,但是我始終把你當作好朋友--」<br /><br />  他在說那兩句話的時候,十分大聲,簡直是直著喉嚨在叫。<br /><br />  李文的叫聲,吸引了很多人,向他們望了過來。<br /><br />  原振俠看得出,李文已大有酒意,他自然不會見怪,只是笑:「哦?甚麼地方令你失望了?」<br /><br />  李文伸手,直指著原振俠的鼻子:「我以為你對任何事物,都有不斷探索的精神,誰知道不--」<br /><br />  原振俠只當他在說醉話--李文的話,的確不是很容易理解,所以也沒有再追問下去。李文雙手張開,大叫著:「各位朋友,永別了!」<br /><br />  朱淑芬走過來,扶住了他,秀眉微蹙:「你喝醉了--」<br /><br />  李文趁機把身子靠向朱淑芬,又摟住了她的腰,叫:「我喝醉了!我喝醉了!」<br /><br />  他那種醉態可掬的情形,惹得哄堂大笑。他忽然又跳上了一張椅子,發表「演講」--有了酒意的人,大多數會有些異常的舉動。<br /><br />  他大聲在講,神情十分激動:「離開醫院之後,我和淑芬,會投入一個全新的境界。在那裡,會有很多出色的人才,和我們一起努力,建立一個理想的樂園!」<br /><br />  看來,大家對李文的演講詞,並不是十分注意,只是趁著酒興在起鬨,所以掌聲十分熱烈。<br /><br />  李文又道:「在那裡,我們不會寂寞。我有淑芬,淑芬有她過去在孤兒院中的同學,還會認識很多新的朋友。那裡,會是我們的樂園!」<br /><br />  原振俠看李文手舞足蹈地在講話,好幾次幾乎從椅子上跌下來,也覺得有趣,和大家一起鼓著掌。人叢中忽然有人高叫:「老天,你要去的那個樂園,究竟在甚麼地方?告訴我們,或許我們也有機會去!」<br /><br />  這個問題,對於李文剛才的「演講」來說,可以說再正常也沒有了。可是李文聽了之後,反應卻十分怪異--他先是陡地一怔,神情在那片刻之間,迷惘之至。<br /><br />  朱淑芬也急急忙忙向他走過去。李文突然仰天大笑,一面笑,一面大叫:「不知道!我不知道在甚麼地方,不知道!」<br /><br />  朱淑芬已到了他的身前,抱住了他的雙腿,想把他從椅子上拖下來。<br /><br />  李文也沒有掙扎--那證明他其實並沒有喝醉,只不過略有酒意而已--他伸手指向天:「或許,是在天上!天上樂園,哈哈!哈哈!」<br /><br />  他一直在笑著,直到他被從椅子上抱下來,被人扶了出去,一直在笑著。<br /><br />  這是原振俠最後一次見到他。<br /><br />  李文和朱淑芬,在離開了歡送會之後,就離開了這個城市。情形本來沒有甚麼特別,雖然事隔三年,並沒有人有他們的消息,但那也是很尋常的事,原振俠也早將一切全都忘記了。<br /><br />  直到這時,李老伯找上門來,原振俠才覺出,事情大是不尋常--不止是「三年沒有音訊」那麼簡單,李文和朱淑芬兩人,像是自那晚之後,就神祕消失了!<br /><br />  原振俠想到這裡,不由自主搖了搖頭--當然不會是那樣,李文和朱淑芬,不是單獨行動,參加他們這個計畫的人相當多,只要深入調查一下,一定可以找出他們到甚麼地方去了。<br /><br />  原振俠把自己的意見向李老伯說了,李老伯仍然焦急非常:「怎麼調查?原醫生你--」<br /><br />  原振俠不等他說完,就忙道:「我不可能替你去調查。這樣,我知道,郭氏偵探事務所,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私家偵探之一。我介紹你去,把你告訴我的一切,全告訴他們的主持人郭先生,他會很快就有結果--」<br /><br />  李先生還遲遲疑疑,不肯離去。原振俠已老實不客氣,表示無法奉陪,老人家才告辭離去。<br /><br />  原振俠把事情想了一想,也就覺得沒有甚麼特別。他看過很多一群人想建立一個理想社會的例子,大多數是選擇一個不為人注意的地方,去發展他們的理想。所選擇之處,大抵不可能是紐約的長島區、東京的銀座區,或者是香港的中區,總是窮鄉僻壤。<br /><br />  他們既然有意要避開現在的人類社會,也不想別人去打擾他們,自然和外界音訊隔絕。那麼,三年沒有家書,似乎也不足為奇。<br /><br />  而且,聽李文的說法,他們的計畫中,有很多來自孤兒院的人參加。孤兒自小習慣孤獨,也沒有甚麼親人,自然也不會太注重與親友的聯繫。李老伯為了兒子的音訊全無緊張,只怕李文和朱淑芬,正在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三年,對老人家來說,長久無比,對新婚夫婦來說,可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br /><br />  一想到了這一點,原振俠也就坦然,他也知道,以郭氏偵探事務所的能力,一定可以很快就有答案。令他感興趣的只是:那個他們心目中的理想樂園,經過三年來的努力,究竟怎麼樣了?<br /><br />  當晚,他獨自聽音樂,仍然在想這個問題。又聯想到,如果依照自己的心意,甚麼樣的環境,才能稱之為理想樂園?<br /><br />  人的慾望沒有止境,那麼,照說,在人間,也根本不應該有理想的樂園!<br /><br />  那麼,理想樂園應該在甚麼所在?<br /><br />  他覺得越想越遠,這樣子的聯想,可以帶來相當的樂趣。正當他在沉思時,電話響了起來,他按了一個掣鈕,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動聽聲音:「原--」<br /><br />  聲音再熟悉也沒有,可是聲調卻又透著陌生,他不知聽過這個聲音這樣叫他多少次了。每一次,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個字,而且,不論是在甚麼處境之下叫他,甚至是在兩人緊緊相擁著,她在心滿意足之餘這樣叫他,聲調之中卻有著一種盛勢,雖不足以凌人,也總能使人感到有命令的意味--她是在叫屬於她的一個人,她在叫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感到,在那一聲叫喚聲之後,不論說出甚麼話來,被叫喚的他,都會聽從。<br /><br />  原振俠也早已習慣了這一點。每次,他都有反感,然而,他都把反感深深埋藏起來,沒有單獨地對她這樣語調的叫喚聲,表示過甚麼異議。<br /><br />  所以這時,同樣的,聽過千百次的一下叫喚聲,完全換了語調,絕對沒有絲毫命令下達的意味,而代之以化不開的甜膩,說不盡的柔情蜜意時,令得原振俠有一種異樣的新鮮感。<br /><br />  他甚至自己問自己:這是黃絹嗎?還是別的女人?<br /><br />  但那當然是黃絹,黃絹的聲音,他是聽慣了的,絕不可能認錯。<br /><br />  他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沒有立即回答。電話中黃絹的聲音又傳來,竟帶了幾分小女孩式的慌亂和焦急:「原,你在嗎?」<br /><br />  原振俠忙道:「我在,當然在!你--來了?」<br /><br />  黃絹低嘆了一聲:「沒有,我在很遠--不過--如果你要我來--」<br /><br />  原振俠陡然之間,感到了一股不可抑制的衝動,他對著電話大叫起來:「我不要你來,可是我要和你在一起,只有我和你,我和你在一起!」<br /><br />  他的激動和興奮,顯然感染了不知身在何處的黃絹。電話中傳來了黃絹急促的喘息聲,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驚心動魄的斷續:「在哪裡--相會?」<br /><br />  原振俠興奮得用力一揮手:「你在哪裡?揀一個我們兩人的中心點?我去看地球儀!」<br /><br />  他把屋角的一隻地球儀轉到了身前,這時黃絹的聲音已傳了過來:「會面的地點應該是在印度--」<br /><br />  原振俠大叫:「好極,印度雖然窮,可是世界最華麗的酒店,是在新德里。你大概會比我先到,我會盡快趕來見你!」<br /><br />  黃絹的聲音,熱情洋溢如初戀的少女:「哦,快來,快來!我有許多話要對你說!」<br /><br />  原振俠發出了一聲沒有意義的呼叫聲,放下電話,半小時後,就離開了住所。<br /><br />  他感到有一股久經壓抑的苦悶,覺得好久沒有隨著自己的心意,縱情浪漫一番了。當然,他一直在過著浪漫而冒險的生涯--像他那樣性格的人,若是一直過著刻板、正常的日子,那是不可想像的一件事!<br /><br />  (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適合過正常生活的,另一種則相反。)<br /><br />  (故事中的主角,自然都不是前者!)<br /><br />  (適合過正常生活的人,怎麼會在他身上,產生那麼多怪異的事?)<br /><br />  原振俠一直覺得,自己和黃絹之間,隔著許許多多層無形的障礙,有的來自他,有的來自黃絹。不論他如何表示,他願意撤走他的障礙,可是黃絹一點也沒有意思去撤除她的。<br /><br />  而現正,看來她已經開始撤除了她的障礙!<br /><br />  那令得原振俠有說不出的興奮。當年,狂風雪之中,在日本那個岩洞之中,他們曾有過雙方之間完全沒有隔膜的快樂回憶。那種快樂,是不是會在印度重現?<br /><br />  巨型噴射機,是地球人普遍使用的最快捷交通工具,可是原振俠卻嫌太慢,太慢。<br /><br />  他一上機,就喝下了大量的酒。當他不住地把烈酒灌進口中去的時候,美麗的空中小姐都愛憐地望著他,一個有著稚氣圓臉的還走過來勸他:「不論心中多不快樂,都要記得,酒絕不能解決任何不愉快!」<br /><br />  原振俠高興得哈哈大笑,用手指撥亂了那美麗的圓臉女郎的頭髮:「你錯了,我很快樂!我喝酒,只是希望快一點醉。你知道不?酒有一項極好的功用,就是當你醉後再醒,難捱的時刻,已經過去了!」<br /><br />  那圓臉女郎現出不解的神情來,而酒精的作用已漸漸發揮,原振俠看出去--<br /><br />  那張稚氣的圓臉,漸漸模糊了。在模糊之中,變成了黃絹的臉,眼波盈盈,黃絹怎麼變得那麼溫柔了?<br /><br />  黃絹本來就令原振俠心醉,溫柔的黃絹,令原振俠心醉的程度,自然更甚。黃絹一直覺得她不但是自己的主宰,而且也主宰著許多人,為甚麼她也會變得那麼溫柔?她說有許多話要對自己說,是甚麼話?<br /><br />  不對,怎麼黃絹的臉漸漸起變化?不對,那不是黃絹!尖得令人忍不住要輕撫的下頰,一雙眼睛那麼水靈,眼波中有壓抑的、無窮無盡的憂鬱,溫柔的神情是天生的--對了,就是那張小巧的嘴,曾說過她是沒有自己的,她的一切受制於一個組織,她只不過是一個人形的工具!<br /><br />  啊,那是海棠--小海棠!<br /><br />  原振俠叫著,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聲音叫出來,但是在心底深處,他叫著海棠。他也記起海棠在他的懷中,緊緊擁著他,嬌軀微微發顫時的情景。<br /><br />  小海棠在甚麼地方?黃絹--對了,黃絹的臉又出現了,和海棠並列著,兩個女郎都那麼動人,那麼美麗。她和黃絹之間有障礙,和海棠之間一樣也有,而且,看來和海棠之間的障礙,根本無法消除,令人絕望!<br /><br />  黃絹曾說甚麼來?對了,黃絹說,海棠失蹤了,消失了!似乎她根本沒有存在過,再也沒有人提起她,好像完全沒有人再記得她了!<br /><br />  這是怎麼一回事?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不見了?<br /><br />  她明明存在過,不但存在於他記憶的深處,而且實實在在,在世界上存在過。她--身上負有各種各樣的任務,一定又不知道,到甚麼地方執行任務去了?是在新幾內亞的腹地,還是波濤洶湧的南中國海?<br /><br />  腦部活動在受了酒精刺激之後,活動更是快速頻繁,也格外凌亂,想到的事情和東西,毫無條理。怎麼一回事?在黃絹和海棠的中間,又有一張俏麗無比的臉龐擠進來,笑嘻嘻地向著他--那麼俏麗,那麼調皮,眼神之中,又閃耀著那樣的神祕!那是誰?當然是瑪仙,獨一無二的女巫瑪仙--<br /><br />  原振俠長嘆一聲,他想閉上眼睛,甚麼人也不要看到。可是他發現,他根本是閉著眼睛,偏偏三張俏臉,又那麼清晰地出現在他眼前!<br /><br />  時間的確如他預算那樣,過得相當快。然而在那些時間,他一點也不安靜,不知做了多少奇怪的夢,以致他睜開眼來,突然看到又有一張美麗到了令人窒息的臉,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呆了好一會,弄不清楚是在夢中,還是已經醒了過來。<br /><br />  他仍然躺著不動,臉向上,所以,仰望著在他身邊的那個美人。<br /><br />  那個美人,看來也是機上的乘客,正在他的座位邊上經過,半側著臉,由上到下看著他。<br /><br />  在搭乘飛機時,出現這樣的情景,本來很尋常。可是這時的情景,卻又不尋常。<br /><br />  一來,由於原振俠才從連串的亂夢中醒過來,他首先接觸到的,是那位美麗的女郎那一雙深邃無比的眸子--那種迷惘而無可奈何的眼神,他竟然十分熟悉,幾乎就是剛才一連串夢中的三個美麗臉龐中的一個!<br /><br />  他也幾乎要脫口叫了出來!<br /><br />  但是他立即發現,那是一張陌生的臉孔!<br /><br />  而不尋常之二,是那位美女看來並不是經過他的座位,而是故意站在他的座位之旁。而目的,似乎就是為了注視他--她好像料不到他會突然醒了,睜大眼望向她。所以一剎間,她不知如何才好,甚至不知所措,連目光也逃不開去,自然更不知道走開去!<br /><br />  他們兩人,就在這種奇異的狀況下,怔怔地互望著。<br /><br />  原振俠像遭到了雷擊一樣!他年輕,可是他怪異的經歷,極其豐富,但是再也沒有一次,有如今那樣的震動。那全然是一種無可名狀的震動--震動感發自內心深處,全然無可遏止!<br /><br />  說起來沒有道理,在飛機上邂逅一個美女,這是十分平常的事。就算這美女美艷得叫人一看就失魂落魄,也不會使見多識廣的原振俠醫生,有那樣程度的震動!<br /><br />  可是這時,原振俠非但震動,而且,還有一種怪異莫名的感覺--這種感覺因何而生,自何而來?他竟然一點也沒有頭緒!<br /><br />  他們兩人仍然這樣對望著,彷彿整個機艙中,只有他們兩個人--不,簡直是天地之間,只有他們兩個人一樣。這種旁若無人、肆無忌憚的互相凝望,各自用眼神探索對方的心靈,也只有像如今這樣的俊男美女做了,才會使人感到天地造化之妙,而一點不覺得惹厭。<br /><br />  機艙中還有幾個乘客和機員,也全被他們吸引了。大家都不知發生了甚麼事,但是知道一定有事情發生,所以竟都屏住了氣息,以免打擾他們。<br /><br />  原振俠的身子一動也沒有動,可是他的眼神,卻已放射出了幾十個問題--應該是同一個問題的幾十遍:小姐,我們認識嗎?<br /><br />  一定是認識的!非但認識,而且一定極熟悉,熟悉到了男女之間最親密的程度!可是,展現在眼前的,偏偏又是陌生的俏臉--這樣俏媚的臉,只要曾見過一眼,就不會忘記!<br /><br />  原振俠絕對可以肯定,在這以前,未見過這個女郎。但何以又能在對方的眼神中,捕捉到那麼熟悉的迴腸蕩氣的感覺?<br /><br />  這令他怪異的感覺更甚,他已經用眼神重複著疑問。而那女郎的眼神,十分閃爍和不可捉摸,像是想回答「是」,但是又顯然在有意迴避,這更令得原振俠心中的疑惑到達頂峰。<br /><br />  他竭力在記憶中搜尋,希望能記起曾見過她。可是徒勞無功,真的沒有見過。<br /><br />  她的眼下,有一顆小小的痣,那樣嫵媚動人,見過的話,怎會忘記?她半張的紅唇,像是有千言萬語、肺腑之言,要向人傾訴,若是聽過她的聲音,又怎會忘記?<br /><br />  原振俠在劇烈的震撼之下,甚至想:會不會在靈魂和身體的轉移過程中,消失了一部分記憶?所以,令得自己想不起,眼前這個美女是甚麼人了?<br /><br />  看來,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了。但,自己就算忘了她,只要以前是相識的,她應該認得自己才是。<br /><br />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覺得十分容易打開僵局,也完全恢復了常態和輕鬆。他欠了欠身--在一個女性面前,竟然仰躺著,十分不禮貌,這也證明他已從極度的震驚中,恢復了過來。<br /><br />  他指著自己的額,用聽來十分平靜的聲音說:「最近,我遭到了一些意外,有可能發生了一些想不到的事。請問:我們認識嗎?」<br /><br />  他那幾句話,說得合情合理,就算對方不認識他,也不會見怪。原振俠也一直凝視著她,等候她的回答。<br /><br />  原振俠再也想不到,他等到的,是美女臉上充滿了愛憐的神情--她的雙眼之中,甚至淚花亂轉,那是她心中極度喜悅的表示!<br /><br />  她何以要那麼高興?是因為原振俠認出了她?就算是,何必要那樣高興?<br /><br />  原振俠更加迷惑,仍然在等著她的回答。她口唇輕輕顫動著,終於,吐出了兩個字來:「會麼?」<br /><br />  原振俠霍然站起--聲音極動聽!而且,反問得極其突兀,但卻又是陌生的聲音。<br /><br />  他站起來之後,由於他身形高,所以,他們再要互相凝視的話,女郎就要微昂起頭來,角度和剛才恰好相反。<br /><br />  原振俠只覺得一陣目眩--這女郎,在不同的角度,竟然有不同的美麗!原振俠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一定是我的記憶中,喪失了極寶貴的一部分--」<br /><br />  女郎卻緩緩搖著頭,偏過頭去,不知是想掩飾些甚麼。她道:「我的名字是玫瑰,對你來說,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我是一個陌生人--」<br /><br />  原振俠苦笑!<br /><br />  玫瑰,對他來說,的確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但是,用花的名字來作為人的名字,他倒並不陌生--很久沒有見面了的海棠,還有海棠的一個同事水葒。這個玫瑰--<br /><br />  原振俠不知道,自己何以在剎那之間,把這個自稱叫玫瑰的女郎,忽然和海棠聯繫到了一起。<br /><br />  可是他立即知道為甚麼了!<br /><br />  這時,玫瑰半轉過身,手按在椅背上,姿態十分曼娜地站著。儘管她的身型,和海棠不一樣(美女各有各的美麗身型和美麗臉龐),可是那姿態、神韻,若是一眨之間,看來簡直就是海棠--<br /><br />  原振俠不由自主,發出了「啊」的一聲低呼。玫瑰緩緩吸一口氣,轉回頭來一笑,笑得極迷人:「我知道你是原振俠醫生,傳奇人物。」<br /><br />  原振俠攤了攤手,作了一個手勢,請她在身邊坐下來,他閉上眼睛一會。<br /><br />  在機艙中驚艷,對他來說,並不是第一遭。不久以前在雲氏家族的私人飛機中,他就被一個神祕的短髮女郎,那種焦急和徬徨無依的神情,感動得幾乎要立即發揮他的騎士精神。<br /><br />  後來,他才從那位先生處,知道那個女郎是不幸的時光隧道誤闖者,從五十年之後來,又回到五十年之後去了--那位先生還取笑他:如果你命夠長,五十年之後,你一定會遇上她--<br /><br />  他搖頭:「她多少歲?」<br /><br />  那位先生答:「二十六歲。」<br /><br />  他反駁:「那你錯了,理論上來說,二十四年之後,我就可以見到她。那時,她剛出世!」<br /><br />  那位先生笑了笑,沒有再說甚麼,自然也沒有再爭辯下去。<br /><br />  可是如今,當玫瑰一在他身邊坐下來,他就覺得,那絕不是小說電影中的驚艷,而是這個陌生的女郎,將會進入自己的生命之中!<br /><br />  更奇妙的感覺是:這個女郎,本來就是在自己生命之中的!他不禁有點癡,只顧怔怔地望她。<br /><br />  她有時偏過頭來和他對望,但更多的時候,是望向前面。從側面看來,她長睫毛在急速地顫動,表示她心情的激動。<br /><br />  他們兩人甚至不講話,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問:「你在想甚麼?」<br /><br />  玫瑰的回答來得極快:「我在想:你在想甚麼?」<br /><br />  原振俠「啊」地一聲:「我在想,其實我不可能喪失了一部分記憶,一定是有甚麼極怪異的事發生了!」<br /><br />  玫瑰嫣然:「你常用這樣的開場白,來對一個陌生異性說話?」<br /><br />  原振俠苦笑,他的聲音苦澀,可是卻極誠摯。那樣的語氣,出自他這樣俊俏的美男子之口,所說的話,實在足以令得任何女性為之動容。<br /><br />  他道:「奇怪的是,你的臉雖然陌生,但是在感覺上,你非但不陌生,而且熟到不能再熟。你--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一個重要的部分--」<br /><br />  這樣的話,若是對一個陌生女性說,自然是太突兀了一些。但原振俠確然覺得對她不陌生,所以自然而然說了出來,絕不覺得有唐突佳人之處。說了之後,他自己也有點意外自己的大膽。<br /><br />  玫瑰聽了之後,陡然震動。剎那之間,她瑩白的俏臉上,兩團紅暈,油然而生,轉過臉來,望著原振俠,欲語又止,又迅速轉回頭去,胸脯起伏,顯然她內心的激動,令她不克自制。<br /><br />  原振俠心中的疑惑,再也按捺不住。他陡然緊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想縮回手去之前,已然疾聲問出了一句極不合情理的話。<br /><br />  原振俠問的是:「你是誰?」<br /><br />  玫瑰先是陡地震動了一下,好像原振俠的手是一塊烙鐵,灼痛了她。可是隨即,她向原振俠望來,眼神卻已平靜得如一泓秋水,一點也看不出曾有激動的波瀾。她的聲音,也出奇地平常:「我是玫瑰。」<br /><br />  原振俠卻激動得有點聲音發顫--對方刻意掩飾得太露痕跡了,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你是誰?你不是玫瑰,你根本不是甚麼玫瑰!」<br /><br />  玫瑰的聲音仍然平靜:「那麼請你說,我是誰?」<br /><br />  原振俠張大了口,答不上來。她是誰呢?她的名字,應該就在口邊,可是他就是說不出來--他用求助的神色望向她,可是她卻硬心腸地無動於衷。<br /><br />  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嘆了一聲:「好了,我認輸了,你究竟是誰?」<br /><br />  玫瑰現出笑容。她的笑容,看來十分寂寞,也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惆悵:「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是誰!」<br /><br />  原振俠並沒有被這種聽來很「玄」的問題難倒,他立時道:「我是原振俠!」<br /><br />  玫瑰的一隻手,仍然被原振俠緊握著。她卻揚起另一隻手來,纖柔的手指,在原振俠的額上,輕輕戳了一下:「第二重要的是,你這次飛行,目的是甚麼?」<br /><br />  玫瑰的舉動,令得原振俠有一股飄然的迷惘,但是她的話,卻猶如當頭棒喝一樣,使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他正不顧一切,拋下了俗務,趕去和黃絹相會!可是在飛機上,他卻又被另一位美女所吸引,大是神魂顛倒!<br /><br />  原振俠自覺雙頰有點發熱,他忙鬆開了手。玫瑰的一雙妙目,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令得他更加心慌意亂,要連吸幾口氣,才能回答:「我--和一個美麗的女性有約會,最好能快一點見到她--」<br /><br />  玫瑰聽來像是不經意地問:「你愛她?」<br /><br />  原振俠呆了半晌,才道:「這個問題太深奧了,不是我這種普通人所能回答的。」<br /><br />  玫瑰笑著:「謝謝你沒有說我這個問題太蠢。我還要問,至少,你曾經愛過她?」<br /><br />  原振俠回答得很老實,像一個小學生:「曾經愛過,現在,也不能說不愛。」<br /><br />  玫瑰輕輕咬了咬下唇。殷紅的唇,雪白的牙齒,形成令人心動的畫面:「你曾同時愛過別的女人?」<br /><br />  原振俠抬著頭,目光並不集中在任何地方,他答非所問:「這種問題,好像不適宜出自一個才認識人的口,你想求證甚麼?」<br /><br />  玫瑰抿著嘴,她那種倔強的神情十分可愛。雖然是出現在一張陌生的臉孔上,可是原振俠看來,又有極其熟悉的感覺--這種感覺,簡直是撲朔迷離之至。<br /><br />  飛機要開始降落了,玫瑰仍然坐在原振俠的身邊,可是她不再發問,也不論原振俠向她說甚麼,她都不回答。一直到飛機停定,她才向原振俠望來。<br /><br />  原振俠十分認真地道:「半小時之前,你問的那個問題的答案是--是--」<br /><br />  玫瑰神情惘然,對原振俠的這個答案,像是無動於衷。當艙門打開,他們一起走向外時,玫瑰才低聲「唔」了一聲。原振俠趁機又問:「你是誰?」<br /><br />  玫瑰的笑容有點冷:「我就是我,難道我現在,不能成為你的新戀愛對象?為甚麼你一定要在過去的影子中找尋異性?」<br /><br />  原振俠被問得呆了一呆,玫瑰已閃身走出了機艙。原振俠想追上去,卻另外有人阻在他的身前。<br /><br />  那一下耽擱,只不過是極短的時間,可是當走出了甬道,卻已看不見玫瑰了。<br /><br />  原振俠當然知道,那是她刻意在躲避他。不然,絕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中,就走得看不見的!<br /><br />  原振俠想去找她,可是他卻沒有機會。一個穿著印度傳統紗籠,顯得身形又高又苗條的女郎,正向他走過來,原振俠張開了雙臂等候著她。<br /><br />  黃絹完全作印度女性的打扮,額上有硃紅色的一點,甚至鼻子上,也不知用甚麼方法,有著一顆光芒四射的鑽石,看來有一股極其詭異的奇麗。黃絹黝黑健康的膚色,使得周圍投來的欣賞目光,顯然把她引為同類。<br /><br />  原振俠在最後幾步,迎了上去,兩人緊擁在一起。黃絹偎在原振俠的懷中,柔順得像一頭小貓--這是原振俠認識她以來,從來也未曾有過的感覺。原振俠在第一次見到黃絹時,也曾感到,這個充滿了野性的女孩子像一頭小貓,不過那是美洲的山貓,和現在的情形絕不相同。<br /><br />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們輕輕地一吻。原振俠已經投以詢問的眼神,黃絹自己也應該知道自己的這種轉變,原振俠正在問她「為甚麼」。<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迷失樂園

迷失樂園 線上小說閱讀

第二章



  原振俠只覺得有趣:「怎麼啦,把場面弄得像生離死別一樣--」

  李文用力拍原振俠的肩頭:「雖然你--令我很失望,但是我始終把你當作好朋友--」

  他在說那兩句話的時候,十分大聲,簡直是直著喉嚨在叫。

  李文的叫聲,吸引了很多人,向他們望了過來。

  原振俠看得出,李文已大有酒意,他自然不會見怪,只是笑:「哦?甚麼地方令你失望了?」

  李文伸手,直指著原振俠的鼻子:「我以為你對任何事物,都有不斷探索的精神,誰知道不--」

  原振俠只當他在說醉話--李文的話,的確不是很容易理解,所以也沒有再追問下去。李文雙手張開,大叫著:「各位朋友,永別了!」

  朱淑芬走過來,扶住了他,秀眉微蹙:「你喝醉了--」

  李文趁機把身子靠向朱淑芬,又摟住了她的腰,叫:「我喝醉了!我喝醉了!」

  他那種醉態可掬的情形,惹得哄堂大笑。他忽然又跳上了一張椅子,發表「演講」--有了酒意的人,大多數會有些異常的舉動。

  他大聲在講,神情十分激動:「離開醫院之後,我和淑芬,會投入一個全新的境界。在那裡,會有很多出色的人才,和我們一起努力,建立一個理想的樂園!」

  看來,大家對李文的演講詞,並不是十分注意,只是趁著酒興在起鬨,所以掌聲十分熱烈。

  李文又道:「在那裡,我們不會寂寞。我有淑芬,淑芬有她過去在孤兒院中的同學,還會認識很多新的朋友。那裡,會是我們的樂園!」

  原振俠看李文手舞足蹈地在講話,好幾次幾乎從椅子上跌下來,也覺得有趣,和大家一起鼓著掌。人叢中忽然有人高叫:「老天,你要去的那個樂園,究竟在甚麼地方?告訴我們,或許我們也有機會去!」

  這個問題,對於李文剛才的「演講」來說,可以說再正常也沒有了。可是李文聽了之後,反應卻十分怪異--他先是陡地一怔,神情在那片刻之間,迷惘之至。

  朱淑芬也急急忙忙向他走過去。李文突然仰天大笑,一面笑,一面大叫:「不知道!我不知道在甚麼地方,不知道!」

  朱淑芬已到了他的身前,抱住了他的雙腿,想把他從椅子上拖下來。

  李文也沒有掙扎--那證明他其實並沒有喝醉,只不過略有酒意而已--他伸手指向天:「或許,是在天上!天上樂園,哈哈!哈哈!」

  他一直在笑著,直到他被從椅子上抱下來,被人扶了出去,一直在笑著。

  這是原振俠最後一次見到他。

  李文和朱淑芬,在離開了歡送會之後,就離開了這個城市。情形本來沒有甚麼特別,雖然事隔三年,並沒有人有他們的消息,但那也是很尋常的事,原振俠也早將一切全都忘記了。

  直到這時,李老伯找上門來,原振俠才覺出,事情大是不尋常--不止是「三年沒有音訊」那麼簡單,李文和朱淑芬兩人,像是自那晚之後,就神祕消失了!

  原振俠想到這裡,不由自主搖了搖頭--當然不會是那樣,李文和朱淑芬,不是單獨行動,參加他們這個計畫的人相當多,只要深入調查一下,一定可以找出他們到甚麼地方去了。

  原振俠把自己的意見向李老伯說了,李老伯仍然焦急非常:「怎麼調查?原醫生你--」

  原振俠不等他說完,就忙道:「我不可能替你去調查。這樣,我知道,郭氏偵探事務所,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私家偵探之一。我介紹你去,把你告訴我的一切,全告訴他們的主持人郭先生,他會很快就有結果--」

  李先生還遲遲疑疑,不肯離去。原振俠已老實不客氣,表示無法奉陪,老人家才告辭離去。

  原振俠把事情想了一想,也就覺得沒有甚麼特別。他看過很多一群人想建立一個理想社會的例子,大多數是選擇一個不為人注意的地方,去發展他們的理想。所選擇之處,大抵不可能是紐約的長島區、東京的銀座區,或者是香港的中區,總是窮鄉僻壤。

  他們既然有意要避開現在的人類社會,也不想別人去打擾他們,自然和外界音訊隔絕。那麼,三年沒有家書,似乎也不足為奇。

  而且,聽李文的說法,他們的計畫中,有很多來自孤兒院的人參加。孤兒自小習慣孤獨,也沒有甚麼親人,自然也不會太注重與親友的聯繫。李老伯為了兒子的音訊全無緊張,只怕李文和朱淑芬,正在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三年,對老人家來說,長久無比,對新婚夫婦來說,可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一想到了這一點,原振俠也就坦然,他也知道,以郭氏偵探事務所的能力,一定可以很快就有答案。令他感興趣的只是:那個他們心目中的理想樂園,經過三年來的努力,究竟怎麼樣了?

  當晚,他獨自聽音樂,仍然在想這個問題。又聯想到,如果依照自己的心意,甚麼樣的環境,才能稱之為理想樂園?

  人的慾望沒有止境,那麼,照說,在人間,也根本不應該有理想的樂園!

  那麼,理想樂園應該在甚麼所在?

  他覺得越想越遠,這樣子的聯想,可以帶來相當的樂趣。正當他在沉思時,電話響了起來,他按了一個掣鈕,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動聽聲音:「原--」

  聲音再熟悉也沒有,可是聲調卻又透著陌生,他不知聽過這個聲音這樣叫他多少次了。每一次,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個字,而且,不論是在甚麼處境之下叫他,甚至是在兩人緊緊相擁著,她在心滿意足之餘這樣叫他,聲調之中卻有著一種盛勢,雖不足以凌人,也總能使人感到有命令的意味--她是在叫屬於她的一個人,她在叫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感到,在那一聲叫喚聲之後,不論說出甚麼話來,被叫喚的他,都會聽從。

  原振俠也早已習慣了這一點。每次,他都有反感,然而,他都把反感深深埋藏起來,沒有單獨地對她這樣語調的叫喚聲,表示過甚麼異議。

  所以這時,同樣的,聽過千百次的一下叫喚聲,完全換了語調,絕對沒有絲毫命令下達的意味,而代之以化不開的甜膩,說不盡的柔情蜜意時,令得原振俠有一種異樣的新鮮感。

  他甚至自己問自己:這是黃絹嗎?還是別的女人?

  但那當然是黃絹,黃絹的聲音,他是聽慣了的,絕不可能認錯。

  他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沒有立即回答。電話中黃絹的聲音又傳來,竟帶了幾分小女孩式的慌亂和焦急:「原,你在嗎?」

  原振俠忙道:「我在,當然在!你--來了?」

  黃絹低嘆了一聲:「沒有,我在很遠--不過--如果你要我來--」

  原振俠陡然之間,感到了一股不可抑制的衝動,他對著電話大叫起來:「我不要你來,可是我要和你在一起,只有我和你,我和你在一起!」

  他的激動和興奮,顯然感染了不知身在何處的黃絹。電話中傳來了黃絹急促的喘息聲,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驚心動魄的斷續:「在哪裡--相會?」

  原振俠興奮得用力一揮手:「你在哪裡?揀一個我們兩人的中心點?我去看地球儀!」

  他把屋角的一隻地球儀轉到了身前,這時黃絹的聲音已傳了過來:「會面的地點應該是在印度--」

  原振俠大叫:「好極,印度雖然窮,可是世界最華麗的酒店,是在新德里。你大概會比我先到,我會盡快趕來見你!」

  黃絹的聲音,熱情洋溢如初戀的少女:「哦,快來,快來!我有許多話要對你說!」

  原振俠發出了一聲沒有意義的呼叫聲,放下電話,半小時後,就離開了住所。

  他感到有一股久經壓抑的苦悶,覺得好久沒有隨著自己的心意,縱情浪漫一番了。當然,他一直在過著浪漫而冒險的生涯--像他那樣性格的人,若是一直過著刻板、正常的日子,那是不可想像的一件事!

  (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適合過正常生活的,另一種則相反。)

  (故事中的主角,自然都不是前者!)

  (適合過正常生活的人,怎麼會在他身上,產生那麼多怪異的事?)

  原振俠一直覺得,自己和黃絹之間,隔著許許多多層無形的障礙,有的來自他,有的來自黃絹。不論他如何表示,他願意撤走他的障礙,可是黃絹一點也沒有意思去撤除她的。

  而現正,看來她已經開始撤除了她的障礙!

  那令得原振俠有說不出的興奮。當年,狂風雪之中,在日本那個岩洞之中,他們曾有過雙方之間完全沒有隔膜的快樂回憶。那種快樂,是不是會在印度重現?

  巨型噴射機,是地球人普遍使用的最快捷交通工具,可是原振俠卻嫌太慢,太慢。

  他一上機,就喝下了大量的酒。當他不住地把烈酒灌進口中去的時候,美麗的空中小姐都愛憐地望著他,一個有著稚氣圓臉的還走過來勸他:「不論心中多不快樂,都要記得,酒絕不能解決任何不愉快!」

  原振俠高興得哈哈大笑,用手指撥亂了那美麗的圓臉女郎的頭髮:「你錯了,我很快樂!我喝酒,只是希望快一點醉。你知道不?酒有一項極好的功用,就是當你醉後再醒,難捱的時刻,已經過去了!」

  那圓臉女郎現出不解的神情來,而酒精的作用已漸漸發揮,原振俠看出去--

  那張稚氣的圓臉,漸漸模糊了。在模糊之中,變成了黃絹的臉,眼波盈盈,黃絹怎麼變得那麼溫柔了?

  黃絹本來就令原振俠心醉,溫柔的黃絹,令原振俠心醉的程度,自然更甚。黃絹一直覺得她不但是自己的主宰,而且也主宰著許多人,為甚麼她也會變得那麼溫柔?她說有許多話要對自己說,是甚麼話?

  不對,怎麼黃絹的臉漸漸起變化?不對,那不是黃絹!尖得令人忍不住要輕撫的下頰,一雙眼睛那麼水靈,眼波中有壓抑的、無窮無盡的憂鬱,溫柔的神情是天生的--對了,就是那張小巧的嘴,曾說過她是沒有自己的,她的一切受制於一個組織,她只不過是一個人形的工具!

  啊,那是海棠--小海棠!

  原振俠叫著,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聲音叫出來,但是在心底深處,他叫著海棠。他也記起海棠在他的懷中,緊緊擁著他,嬌軀微微發顫時的情景。

  小海棠在甚麼地方?黃絹--對了,黃絹的臉又出現了,和海棠並列著,兩個女郎都那麼動人,那麼美麗。她和黃絹之間有障礙,和海棠之間一樣也有,而且,看來和海棠之間的障礙,根本無法消除,令人絕望!

  黃絹曾說甚麼來?對了,黃絹說,海棠失蹤了,消失了!似乎她根本沒有存在過,再也沒有人提起她,好像完全沒有人再記得她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不見了?

  她明明存在過,不但存在於他記憶的深處,而且實實在在,在世界上存在過。她--身上負有各種各樣的任務,一定又不知道,到甚麼地方執行任務去了?是在新幾內亞的腹地,還是波濤洶湧的南中國海?

  腦部活動在受了酒精刺激之後,活動更是快速頻繁,也格外凌亂,想到的事情和東西,毫無條理。怎麼一回事?在黃絹和海棠的中間,又有一張俏麗無比的臉龐擠進來,笑嘻嘻地向著他--那麼俏麗,那麼調皮,眼神之中,又閃耀著那樣的神祕!那是誰?當然是瑪仙,獨一無二的女巫瑪仙--

  原振俠長嘆一聲,他想閉上眼睛,甚麼人也不要看到。可是他發現,他根本是閉著眼睛,偏偏三張俏臉,又那麼清晰地出現在他眼前!

  時間的確如他預算那樣,過得相當快。然而在那些時間,他一點也不安靜,不知做了多少奇怪的夢,以致他睜開眼來,突然看到又有一張美麗到了令人窒息的臉,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呆了好一會,弄不清楚是在夢中,還是已經醒了過來。

  他仍然躺著不動,臉向上,所以,仰望著在他身邊的那個美人。

  那個美人,看來也是機上的乘客,正在他的座位邊上經過,半側著臉,由上到下看著他。

  在搭乘飛機時,出現這樣的情景,本來很尋常。可是這時的情景,卻又不尋常。

  一來,由於原振俠才從連串的亂夢中醒過來,他首先接觸到的,是那位美麗的女郎那一雙深邃無比的眸子--那種迷惘而無可奈何的眼神,他竟然十分熟悉,幾乎就是剛才一連串夢中的三個美麗臉龐中的一個!

  他也幾乎要脫口叫了出來!

  但是他立即發現,那是一張陌生的臉孔!

  而不尋常之二,是那位美女看來並不是經過他的座位,而是故意站在他的座位之旁。而目的,似乎就是為了注視他--她好像料不到他會突然醒了,睜大眼望向她。所以一剎間,她不知如何才好,甚至不知所措,連目光也逃不開去,自然更不知道走開去!

  他們兩人,就在這種奇異的狀況下,怔怔地互望著。

  原振俠像遭到了雷擊一樣!他年輕,可是他怪異的經歷,極其豐富,但是再也沒有一次,有如今那樣的震動。那全然是一種無可名狀的震動--震動感發自內心深處,全然無可遏止!

  說起來沒有道理,在飛機上邂逅一個美女,這是十分平常的事。就算這美女美艷得叫人一看就失魂落魄,也不會使見多識廣的原振俠醫生,有那樣程度的震動!

  可是這時,原振俠非但震動,而且,還有一種怪異莫名的感覺--這種感覺因何而生,自何而來?他竟然一點也沒有頭緒!

  他們兩人仍然這樣對望著,彷彿整個機艙中,只有他們兩個人--不,簡直是天地之間,只有他們兩個人一樣。這種旁若無人、肆無忌憚的互相凝望,各自用眼神探索對方的心靈,也只有像如今這樣的俊男美女做了,才會使人感到天地造化之妙,而一點不覺得惹厭。

  機艙中還有幾個乘客和機員,也全被他們吸引了。大家都不知發生了甚麼事,但是知道一定有事情發生,所以竟都屏住了氣息,以免打擾他們。

  原振俠的身子一動也沒有動,可是他的眼神,卻已放射出了幾十個問題--應該是同一個問題的幾十遍:小姐,我們認識嗎?

  一定是認識的!非但認識,而且一定極熟悉,熟悉到了男女之間最親密的程度!可是,展現在眼前的,偏偏又是陌生的俏臉--這樣俏媚的臉,只要曾見過一眼,就不會忘記!

  原振俠絕對可以肯定,在這以前,未見過這個女郎。但何以又能在對方的眼神中,捕捉到那麼熟悉的迴腸蕩氣的感覺?

  這令他怪異的感覺更甚,他已經用眼神重複著疑問。而那女郎的眼神,十分閃爍和不可捉摸,像是想回答「是」,但是又顯然在有意迴避,這更令得原振俠心中的疑惑到達頂峰。

  他竭力在記憶中搜尋,希望能記起曾見過她。可是徒勞無功,真的沒有見過。

  她的眼下,有一顆小小的痣,那樣嫵媚動人,見過的話,怎會忘記?她半張的紅唇,像是有千言萬語、肺腑之言,要向人傾訴,若是聽過她的聲音,又怎會忘記?

  原振俠在劇烈的震撼之下,甚至想:會不會在靈魂和身體的轉移過程中,消失了一部分記憶?所以,令得自己想不起,眼前這個美女是甚麼人了?

  看來,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了。但,自己就算忘了她,只要以前是相識的,她應該認得自己才是。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覺得十分容易打開僵局,也完全恢復了常態和輕鬆。他欠了欠身--在一個女性面前,竟然仰躺著,十分不禮貌,這也證明他已從極度的震驚中,恢復了過來。

  他指著自己的額,用聽來十分平靜的聲音說:「最近,我遭到了一些意外,有可能發生了一些想不到的事。請問:我們認識嗎?」

  他那幾句話,說得合情合理,就算對方不認識他,也不會見怪。原振俠也一直凝視著她,等候她的回答。

  原振俠再也想不到,他等到的,是美女臉上充滿了愛憐的神情--她的雙眼之中,甚至淚花亂轉,那是她心中極度喜悅的表示!

  她何以要那麼高興?是因為原振俠認出了她?就算是,何必要那樣高興?

  原振俠更加迷惑,仍然在等著她的回答。她口唇輕輕顫動著,終於,吐出了兩個字來:「會麼?」

  原振俠霍然站起--聲音極動聽!而且,反問得極其突兀,但卻又是陌生的聲音。

  他站起來之後,由於他身形高,所以,他們再要互相凝視的話,女郎就要微昂起頭來,角度和剛才恰好相反。

  原振俠只覺得一陣目眩--這女郎,在不同的角度,竟然有不同的美麗!原振俠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一定是我的記憶中,喪失了極寶貴的一部分--」

  女郎卻緩緩搖著頭,偏過頭去,不知是想掩飾些甚麼。她道:「我的名字是玫瑰,對你來說,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我是一個陌生人--」

  原振俠苦笑!

  玫瑰,對他來說,的確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但是,用花的名字來作為人的名字,他倒並不陌生--很久沒有見面了的海棠,還有海棠的一個同事水葒。這個玫瑰--

  原振俠不知道,自己何以在剎那之間,把這個自稱叫玫瑰的女郎,忽然和海棠聯繫到了一起。

  可是他立即知道為甚麼了!

  這時,玫瑰半轉過身,手按在椅背上,姿態十分曼娜地站著。儘管她的身型,和海棠不一樣(美女各有各的美麗身型和美麗臉龐),可是那姿態、神韻,若是一眨之間,看來簡直就是海棠--

  原振俠不由自主,發出了「啊」的一聲低呼。玫瑰緩緩吸一口氣,轉回頭來一笑,笑得極迷人:「我知道你是原振俠醫生,傳奇人物。」

  原振俠攤了攤手,作了一個手勢,請她在身邊坐下來,他閉上眼睛一會。

  在機艙中驚艷,對他來說,並不是第一遭。不久以前在雲氏家族的私人飛機中,他就被一個神祕的短髮女郎,那種焦急和徬徨無依的神情,感動得幾乎要立即發揮他的騎士精神。

  後來,他才從那位先生處,知道那個女郎是不幸的時光隧道誤闖者,從五十年之後來,又回到五十年之後去了--那位先生還取笑他:如果你命夠長,五十年之後,你一定會遇上她--

  他搖頭:「她多少歲?」

  那位先生答:「二十六歲。」

  他反駁:「那你錯了,理論上來說,二十四年之後,我就可以見到她。那時,她剛出世!」

  那位先生笑了笑,沒有再說甚麼,自然也沒有再爭辯下去。

  可是如今,當玫瑰一在他身邊坐下來,他就覺得,那絕不是小說電影中的驚艷,而是這個陌生的女郎,將會進入自己的生命之中!

  更奇妙的感覺是:這個女郎,本來就是在自己生命之中的!他不禁有點癡,只顧怔怔地望她。

  她有時偏過頭來和他對望,但更多的時候,是望向前面。從側面看來,她長睫毛在急速地顫動,表示她心情的激動。

  他們兩人甚至不講話,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問:「你在想甚麼?」

  玫瑰的回答來得極快:「我在想:你在想甚麼?」

  原振俠「啊」地一聲:「我在想,其實我不可能喪失了一部分記憶,一定是有甚麼極怪異的事發生了!」

  玫瑰嫣然:「你常用這樣的開場白,來對一個陌生異性說話?」

  原振俠苦笑,他的聲音苦澀,可是卻極誠摯。那樣的語氣,出自他這樣俊俏的美男子之口,所說的話,實在足以令得任何女性為之動容。

  他道:「奇怪的是,你的臉雖然陌生,但是在感覺上,你非但不陌生,而且熟到不能再熟。你--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一個重要的部分--」

  這樣的話,若是對一個陌生女性說,自然是太突兀了一些。但原振俠確然覺得對她不陌生,所以自然而然說了出來,絕不覺得有唐突佳人之處。說了之後,他自己也有點意外自己的大膽。

  玫瑰聽了之後,陡然震動。剎那之間,她瑩白的俏臉上,兩團紅暈,油然而生,轉過臉來,望著原振俠,欲語又止,又迅速轉回頭去,胸脯起伏,顯然她內心的激動,令她不克自制。

  原振俠心中的疑惑,再也按捺不住。他陡然緊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想縮回手去之前,已然疾聲問出了一句極不合情理的話。

  原振俠問的是:「你是誰?」

  玫瑰先是陡地震動了一下,好像原振俠的手是一塊烙鐵,灼痛了她。可是隨即,她向原振俠望來,眼神卻已平靜得如一泓秋水,一點也看不出曾有激動的波瀾。她的聲音,也出奇地平常:「我是玫瑰。」

  原振俠卻激動得有點聲音發顫--對方刻意掩飾得太露痕跡了,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你是誰?你不是玫瑰,你根本不是甚麼玫瑰!」

  玫瑰的聲音仍然平靜:「那麼請你說,我是誰?」

  原振俠張大了口,答不上來。她是誰呢?她的名字,應該就在口邊,可是他就是說不出來--他用求助的神色望向她,可是她卻硬心腸地無動於衷。

  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嘆了一聲:「好了,我認輸了,你究竟是誰?」

  玫瑰現出笑容。她的笑容,看來十分寂寞,也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惆悵:「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是誰!」

  原振俠並沒有被這種聽來很「玄」的問題難倒,他立時道:「我是原振俠!」

  玫瑰的一隻手,仍然被原振俠緊握著。她卻揚起另一隻手來,纖柔的手指,在原振俠的額上,輕輕戳了一下:「第二重要的是,你這次飛行,目的是甚麼?」

  玫瑰的舉動,令得原振俠有一股飄然的迷惘,但是她的話,卻猶如當頭棒喝一樣,使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他正不顧一切,拋下了俗務,趕去和黃絹相會!可是在飛機上,他卻又被另一位美女所吸引,大是神魂顛倒!

  原振俠自覺雙頰有點發熱,他忙鬆開了手。玫瑰的一雙妙目,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令得他更加心慌意亂,要連吸幾口氣,才能回答:「我--和一個美麗的女性有約會,最好能快一點見到她--」

  玫瑰聽來像是不經意地問:「你愛她?」

  原振俠呆了半晌,才道:「這個問題太深奧了,不是我這種普通人所能回答的。」

  玫瑰笑著:「謝謝你沒有說我這個問題太蠢。我還要問,至少,你曾經愛過她?」

  原振俠回答得很老實,像一個小學生:「曾經愛過,現在,也不能說不愛。」

  玫瑰輕輕咬了咬下唇。殷紅的唇,雪白的牙齒,形成令人心動的畫面:「你曾同時愛過別的女人?」

  原振俠抬著頭,目光並不集中在任何地方,他答非所問:「這種問題,好像不適宜出自一個才認識人的口,你想求證甚麼?」

  玫瑰抿著嘴,她那種倔強的神情十分可愛。雖然是出現在一張陌生的臉孔上,可是原振俠看來,又有極其熟悉的感覺--這種感覺,簡直是撲朔迷離之至。

  飛機要開始降落了,玫瑰仍然坐在原振俠的身邊,可是她不再發問,也不論原振俠向她說甚麼,她都不回答。一直到飛機停定,她才向原振俠望來。

  原振俠十分認真地道:「半小時之前,你問的那個問題的答案是--是--」

  玫瑰神情惘然,對原振俠的這個答案,像是無動於衷。當艙門打開,他們一起走向外時,玫瑰才低聲「唔」了一聲。原振俠趁機又問:「你是誰?」

  玫瑰的笑容有點冷:「我就是我,難道我現在,不能成為你的新戀愛對象?為甚麼你一定要在過去的影子中找尋異性?」

  原振俠被問得呆了一呆,玫瑰已閃身走出了機艙。原振俠想追上去,卻另外有人阻在他的身前。

  那一下耽擱,只不過是極短的時間,可是當走出了甬道,卻已看不見玫瑰了。

  原振俠當然知道,那是她刻意在躲避他。不然,絕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中,就走得看不見的!

  原振俠想去找她,可是他卻沒有機會。一個穿著印度傳統紗籠,顯得身形又高又苗條的女郎,正向他走過來,原振俠張開了雙臂等候著她。

  黃絹完全作印度女性的打扮,額上有硃紅色的一點,甚至鼻子上,也不知用甚麼方法,有著一顆光芒四射的鑽石,看來有一股極其詭異的奇麗。黃絹黝黑健康的膚色,使得周圍投來的欣賞目光,顯然把她引為同類。

  原振俠在最後幾步,迎了上去,兩人緊擁在一起。黃絹偎在原振俠的懷中,柔順得像一頭小貓--這是原振俠認識她以來,從來也未曾有過的感覺。原振俠在第一次見到黃絹時,也曾感到,這個充滿了野性的女孩子像一頭小貓,不過那是美洲的山貓,和現在的情形絕不相同。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們輕輕地一吻。原振俠已經投以詢問的眼神,黃絹自己也應該知道自己的這種轉變,原振俠正在問她「為甚麼」。

迷失樂園 -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