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散步道
1
翌日上午,水穗推著佳織的輪椅在十字屋附近散步。屋後是一個小山丘,那裏有好幾條簡單地鋪了柏油的散步道,穿過那條路,就可以去鄰町。搭電車去市中心時,走這條路可以少搭一站,聽說青江經常走這條路。
「昨天晚上,我讓永島先生傷腦筋了。」
佳織的目光追隨著小鳥的身影,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讓他傷腦筋?」
「因為我故意找他麻煩,說我這種人根本沒有未來。」
「為甚麼說這種話?」
「因為永島先生問了奇怪的問題,他問我以後想要做甚麼。」
「這很奇怪嗎?」
「我知道並不奇怪,他這麼問是想要表達他並不認為我和其他人有甚麼不一樣。以前遇到這種情況時,我都會像優等生一樣回答,想當繪本作家,想做翻譯工作,大家聽了就會露出安心的表情。但是,我昨天沒有這種心情,所以就說,我能夠做甚麼?我這種身體,甚麼都做不了──說著說著,就越來越傷心,忍不住抽抽答答地哭了起來。」
水穗可以想像永島為難的表情。
佳織露出搗蛋的孩子被人逮到時的尷尬笑容。
「但其實我並沒有那麼傷心,因為只要我願意,無論想做甚麼都可以,我知道我可以,所以,我忍不住問自己,到底為甚麼哭,最後得出了結論──我在向永島先生撒嬌。」
「佳織,」水穗在輪椅後方叫著她的名字,「妳對青江有甚麼看法?我覺得他應該是真心喜歡妳。」
佳織沒有立刻回答,她哼著歌,撥著頭髮,伸手摸著路旁的花草。水穗以為她不想回答。
「水穗姊,」佳織隔了很久才開了口,「妳為甚麼覺得會有這種事?男人怎麼可能愛我?任何男人都會喜歡能夠像兔子一樣蹦蹦跳的女生,怎麼可能喜歡兩條腿瘦得像乾樹枝,而且無法走動的女生呢?這種事,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我覺得不是妳想的這樣。」
「當然就是這樣。」佳織用力搖著頭,「夠了,別說這些了。我累了,水穗姊,我們回家吧。」
水穗覺得說甚麼都沒用,默默推著輪椅往回走。
※※※
吃完午餐,水穗獨自出門去美術館。和之前一樣,美術館正在舉辦玻璃工藝展,參觀的客人比上次更少了。
悟淨坐在那個休息區,坐在他的固定座位上看著窗外。不,他並不是單純看著窗外而已,桌上攤著素描簿,他應該正在寫生。
水穗走過去,他仍然沒有察覺,繼續用鉛筆寫生。「午安。」她打了一聲招呼,悟淨的視線才終於移向她。
「喔,妳好啊。」
他很開心地說,但有點心不在焉。他立刻又把視線移向窗外,呆然地看了好一會兒。幾秒鐘後,他才開始收起素描簿。
「你在畫甚麼?」
水穗坐下來看著窗外,可以看到一片松林和前方的綠色空地,空地上丟了一輛生鏽的腳踏車。
「這個。」
悟淨在水穗面前打開素描簿,上面畫了一個雙馬尾少女人偶。一雙大眼睛很深邃,難以想像是素描畫出來的。
「你看著風景畫人偶圖?」
水穗驚訝地問,悟淨若無其事地笑了笑。
「我想把適合這片景象的少女做成人偶,但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容易。」
他嘩啦嘩啦地翻著前面的畫頁,好幾頁都畫了同一個少女的身影。水穗忍不住發出感歎的聲音。
「今天有甚麼事嗎?」
他闔起素描簿問。
水穗告訴他,小丑人偶已經準備好,隨時可以把它帶走。他露出既高興,又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那我甚麼時候方便去府上呢?」
「如果方便,現在馬上去也無妨,我外祖母也這麼說。」
「那就這麼辦,我也希望越快越好。」
於是,兩個人立刻走出美術館。
「這代表警方覺得破案有望嗎?」
前往十字屋的途中,悟淨問水穗。
「我不太清楚……」
水穗猶豫了一下,把勝之昨天說的話告訴了悟淨,他也大吃一驚。
「那封信是三田小姐寫的──的確太令人意外了。」
「警方認為姨丈也知道這件事,想要設計松崎表舅。」
「原來如此,計劃非但沒有成功,宗彥先生反而被殺了。」
「沒錯。」
水穗也把警方研判三田理惠子可能是自殺的推論也告訴了他,他只是「喔」了一聲。
來到豪宅後,水穗帶悟淨來到客廳,請鈴枝去把靜香請下來。悟淨興致勃勃地欣賞著室內的裝飾。
「人偶還在地下室嗎?」他問。
「不,就在……」
水穗正打算指向櫃子上,手卻在中途停了下來。今天早上還在那裏的小丑竟然消失了。
「奇怪了,怎麼會這樣?」
水穗忍不住在室內張望,這時,鈴枝剛好下了樓。水穗問她知不知道人偶去了哪裏。
「人偶被青江先生剛才拿走了。」鈴枝回答。
「青江?為甚麼?」
「不知道……」鈴枝偏著頭說,「他把人偶裝進行李袋裏,我也問他要幹甚麼。他回答說,要帶去大學,今天晚上會帶回來。」
「他甚麼時候走的?」
「就是剛才,」鈴枝看了一眼牆上的骨董時鐘,時針指向兩點二十五分,「五分鐘前而已。」
「但我們在路上沒有遇到他。」
悟淨在一旁插嘴說。
「青江通常都從屋後的散步道走去隔壁車站搭電車,現在馬上去追,搞不好還可以追上他。」
「那我們去追追看,」悟淨立刻說,「我很想知道他為甚麼要把人偶帶走。」
「好吧。」
水穗抓起大衣,回頭對鈴枝說:
「青江還有沒有說甚麼?」
「嗯,他好像說……越來越有趣了。他出門之前,曾經打過電話。」
鈴枝摸著臉,偏著頭說。
「電話……越來越有趣了──」
「走吧。」
在悟淨的催促下,水穗快步走向玄關。
(小丑之眼)
「越來越有趣了。」
雖然青江這麼說,但他臉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到一絲有趣,反而因為緊張而繃著臉。他帶著緊張的神情把我從櫃子上拿下來,小心翼翼地用浴巾包了起來。我的視野完全被擋住了。
他把我用浴巾包起來後,塞進了很狹小的地方。我聽到拉鏈的聲音,可能是行李袋之類的吧。
不一會兒,我感覺身體懸在半空中,接著前後左右搖晃起來。青江似乎把我塞進包裏出門了。
「晚上之前會回來。」
我聽到他不知道對誰說這句話,八成是那個管家。
他穿上鞋子後,又聽到了關門聲。青江走出門了。
之後,他拎著裝了我的行李袋走在路上,除了偶爾換手以外,他的腳步很穩,維持相同的節奏。他走的路上似乎沒甚麼人,幾乎聽不到任何噪音,但不時可以聽到小鳥的啼叫聲,令我有點意外。
不知道過了多久,青江突然停下腳步。因為太突如其來了,我在行李袋內重重地撞到了頭。
行李袋沒有動靜。他似乎停了下來,然後似乎把行李袋放在地上。
就在這時──
響起一個巨大的、發悶的聲音。沉悶的聲音聽起來很不妙。同時響起一個好像野獸在嘔吐般的短促聲音。
那個不妙的聲音又持續了兩、三次,那個聲音停頓的時候,我聽到急促的呼吸聲。即使在一切安靜下來之後,急促的呼吸聲仍然響了好一陣子。
之後,行李袋被人用力打開了。
2
青江的屍體倒在離散步道入口四百公尺的地方。他好像在歡呼般高舉雙手趴在地上。
水穗和悟淨發現了屍體。他們離開豪宅後,來到散步道追青江,沒想到等待他們的卻是慘劇的痕跡。
水穗向來對自己的意志力很有自信,但親眼看到青江的屍體時,她還是感到極度不舒服,好像胃裏的東西都擠到喉嚨口。青江的後腦勺破了一個大洞,流出大量深紅色的鮮血,鮮血黏在他鬈曲的頭髮上,傷口附近的頭皮好像舊抹布般破碎。
必須有人回家報警。水穗主動要求由她回家跑一趟,因為她無法獨自留在現場。
水穗回到十字屋時,客廳裏只有鈴枝。水穗一口氣告訴了她散步道上發生的情況,鈴枝驚訝地衝上樓梯。在她向靜香和其他人報告這件事時,水穗打電話報了警。
十分鐘後,山岸率領其他刑警趕到了。
水穗和悟淨坐上警車去了分局,在瀰漫著煙味和熱氣的房間角落,分別向刑警說明了案發當時的情況。坐在水穗對面的是之前就認識的山岸。
「該怎麼說呢──」
山岸用原子筆的筆尾抓著耳朵後方,「這種心境真難形容,既不能說是懊惱,也不能說是窩囊。」
「你是說被兇手擺了一道的感覺嗎?」
「被兇手擺了一道嗎?」
山岸挑起單側眉毛,嘟出了下唇。
「的確是被兇手擺了一道,我不知道除此以外還能怎麼說。」
「你認為是真凶幹的嗎?」
水穗暗指除了松崎以外的兇手,山岸當然也知道她的意思。
「雖然無法很有自信地說這句話。」
他彎著虎背,向水穗的方向探出身體,「大部份人認為竹宮家的命案和這次的命案無關,我也希望可以這麼想。不瞞妳說,之前的案子已經幾乎可以結案了。」
「當作是三田小姐寫了那封信嗎?」
「妳知道得真清楚。沒錯,這麼一來,就有人認為三田小姐可能是自殺。推測當初是她提出了設計松崎的圈套,宗彥先生因為這個計劃遭到殺害,她嚇得六神無主,所以就自殺了。」
「聽起來很牽強。」水穗說。
「的確很牽強。」山岸也承認。
「但是,目前的階段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說法。一方面已經抓到了松崎,搜查總部想要趕快結束這個案子。雖然我和其他幾個人持反對意見,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青江遇害可以成為你反駁的理由吧?」
水穗話中帶著諷刺。
「總而言之,辦案不可以先入為主。」
山岸打開記事本,用原子筆咚咚地敲著。
「那我就開始發問了。」
山岸要求水穗詳細說明發現屍體的經過,也就無可避免地提到了悟淨的事,但水穗沒有提及和他討論命案的事。因為她覺得說出來只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有幾件事我難以理解,」山岸眉頭深鎖,「其中最費解的就是那個人偶的事。青江先生為甚麼要帶人偶出門?」
水穗聳了聳肩,對他搖著頭。
「完全搞不懂。」
「青江先生有沒有和妳聊過那個人偶的事……」
「並沒有聊過甚麼重要的事……」
水穗說到這裏,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她想起昨晚曾經和青江在客廳聊天。
「怎麼了?」
山岸敏銳地捕捉到她的表情變化。
水穗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說出了昨晚和青江曾經討論命案的事。
「喔,你們討論了命案的事,談了些甚麼?」
「青江和警方有不同的意見。」
水穗把青江昨天提到的假設告訴了山岸──宗彥並不是被松崎殺害,當時只是假裝被殺而已。
山岸的眼神和之前不一樣了,似乎對這個假設很有興趣。
「很有趣的假設。」他發自內心地感到佩服,「青江先生為甚麼會這麼想?」
「不知道,他並沒有告訴我進一步的情況,但他又突然提起我阿姨自殺時的事。他似乎很在意阿姨在自殺前,把小丑人偶丟在地上這件事。」
「賴子夫人自殺的事嗎?」
山岸皺起了臉,似乎聽到了很意外的事。他好像能夠理解青江提出的假設,但在這件事上和水穗一樣,完全不瞭解青江的想法。
山岸停頓了一下問:
「有沒有人聽到你們當時的談話?」
他似乎想要換個角度思考。
「客廳裏只有我們兩個人。」
水穗說完之後,想起好像看到有人在樓梯上方,難道當時有人在偷聽嗎?
「實在難以理解青江先生的意圖。」
山岸的表情有點痛苦。
「昨天我們去府上時,第一次把人偶移到客廳吧?」
「是啊。」
「有沒有提到甚麼關於人偶的重要事?」
「不,他甚麼都沒說。」
「是嗎?」山岸失望地皺起眉頭。
「但是,青江先生的推論是很重要的收穫,我也會朝這個方向重新思考。」
山岸似乎在激勵自己。
看到山岸似乎問得差不多了,水穗決定主動發問。她先問了青江的死因。
「是這裏。」山岸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勺,「後腦勺遭到連續毆打,凶器是金屬球棒。」
「球棒?」
「球棒丟在距離屍體十公尺左右的地方,似乎是從附近的垃圾站撿來的,上面很髒,還有龜裂。雖然我們會調查球棒從哪裏來,但恐怕不會有太大的幫助。」
「從後方攻擊嗎?」水穗問。
「是啊。應該是青江先生走路時突然遭到攻擊。」
「青江沒有發現嗎?」
水穗知道青江不是這種毫無警覺性的人。
「他可能正在想甚麼事。」
山岸似乎對這件事並不是很在意。
「有沒有甚麼東西被搶?」
「皮夾裏的現金被拿走了。」
「現金?」
「對,只拿走了現金,皮夾丟在球棒旁。」
「是喔……」
水穗猜想兇手想偽裝成為了錢財的隨機殺人。
「那個人偶呢?有沒有甚麼異狀?」
「沒有,似乎也沒有人動過,目前甚至不知道人偶到底和青江先生被殺有沒有關係。」
山岸滿面愁容。
結束之後,水穗和在其他地方接受刑警問案的悟淨一起離開了警局。刑警主要向悟淨打聽了人偶的事。
「我說了那個人偶的魔咒,很詳細地說明了,但他們並沒有認真記錄,好像拚命忍著呵欠。」
水穗並不感到意外,因為刑警都是現實主義者。
「他們想知道的應該不是這方面的事,而是想知道為甚麼那個人偶會在竹宮家,青江先生到底對人偶的哪個部份產生了興趣之類的事。」
「對於這個問題,你是怎麼回答的?」
「我回答說不清楚。因為我的確不知道,所以也沒辦法,於是,他們就很無聊地摸鬍子、拔鼻毛,顯得很不高興,好像我不知道是我的錯一樣。」
雖然悟淨這麼說,但他的語氣似乎覺得刑警的態度很有趣。他這個人真的很奇特。
「妳被問了哪些問題?」
悟淨說完自己的事,轉而向水穗打聽。水穗儘可能正確地重現了和山岸之間的對話。悟淨仔細聽著她說的每一句話,但說到青江昨晚的推理時,他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他的想法太出色了,」人偶師雙眼發亮,「宗彥先生那時候還沒死──太大膽的假設了,而且完全有可能。」
「青江對於之後的事似乎也有想法,只是不肯告訴我。」
「之後的事嗎?」
悟淨一邊走,一邊抱起手臂,一隻手抵著下巴。
「也許他就是因為知道之後的事才會慘遭殺害。對了,青江先生對小丑人偶有沒有說甚麼?」
「關於這件事……」
水穗把青江昨晚說的話也告訴了悟淨。他說沒想到賴子會用這種方式結束生命,以及對佳織提到賴子把人偶丟在地上的事產生了興趣。
「是喔,原來佳織小姐這麼說。」
人偶師偏著頭。
※※※
水穗請悟淨去竹宮家喝杯茶休息一下,他回答說:「我很樂意。而且,我也有事想要請教妳。」
「有事要問我?」
聽到水穗的反問,悟淨只說了一句:「各方面的事。」
勝之、和花子夫婦和永島也來了,除了他們以外,還有好幾名刑警進進出出,似乎在調查青江的房間。
水穗首先向大家介紹了悟淨。靜香和佳織之前就認識他,但勝之和其他人都一臉訝異地打量著他。
勝之和其他人接到警方的通知,得知了青江遇害的事,所以急忙趕來這裏。
「刑警上門並不是為了通知青江遇害。」勝之一口接著一口抽著菸,滿臉不悅地說:「是來調查大家的不在場證明。下午兩點到三點──很不巧,我剛才來過這裏。我從公司來這裏後,載和花子一起回家。我一點左右離開公司,到家時快三點。」
昨晚,勝之夫婦也住在這裏,今天公司休息,但他有點事,所以一早去公司處理。從他剛才這番話來看,他離開公司後,順便來這裏載和花子回家。
「你是怎麼對警方說的?」靜香問。
「嗯,但我有不在場證明。我回到家時,和鄰居太太打了招呼,她清楚記得當時的時間。我是兩點二十分離開這裏,中途沒時間去其他地方。」
勝之深深抽了一口菸,皺著眉頭吐出了煙。
「真是太莫名其妙了,雖然之前這裏發生了命案,但不能把隨機殺人的案子也懷疑到我們頭上。」
「隨機殺人?」靜香問。
「當然是隨機殺人啊。」他重複了一遍,「那一帶很危險,雖然之前沒有人報警,但聽說不時有變態出現。」
水穗聽他說話時想,如果真的是隨機殺人就好了。她回想著自己的不在場證明,發現在看到屍體之前,自己一直和悟淨在一起,山岸應該知道這件事,所以完全沒有問她的不在場證明。
「青江完全沒有親戚嗎?」
和花子看著靜香問。
「沒有。因為他是孤兒,所以妳爸才會收留他。」
「原來他舉目無親,那只能由我們為他舉辦葬禮了。」勝之說。
「是啊,我也這麼打算。」靜香回答。
不知道是否因為提到了葬禮,氣氛頓時灰暗起來,感覺好像太陽突然躲進了雲層。也許是大家終於對青江的死有了真實感。
「他雖然有點古怪,但這個年輕人很可憐。」
勝之把菸蒂在菸灰缸裏捺熄後,有點矯情地說,但沒有人回答。
不一會兒,幾名刑警下了樓,說打算從青江的房間帶走幾樣東西。因為沒有人吭氣,那名瘦刑警露出尷尬的表情。
「好,請便。」靜香代表眾人回答,「請問你們打算帶走甚麼?」
「沒有沖洗出來的照片和研究報告之類的。」
刑警回答。這些東西似乎和這起命案沒有太大的關係,但他們還是帶走這些東西,顯然青江的房間裏沒有甚麼線索。
刑警的行為讓水穗想起一件事。青江之前曾經提到,宗彥那本有關益智遊戲的書很有趣。
──不知道有沒有被警方帶走?
水穗很希望可以自己調查這件事。
幾名刑警離開後,勝之與和花子也站了起來。勝之對靜香說,明天會再來,回去之後會考慮葬禮的事。
「我也有點累了,先上樓休息了。」
靜香吩咐鈴枝,說她不想用餐了,直接走去了二樓。
於是只剩下水穗、佳織和永島,還有悟淨四個人。
「我也是啊,」佳織幽幽地開了口,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她的嘴上,「還問了我的不在場證明。他們到底在想甚麼啊?」
她一隻手捂著臉,微微搖著頭。
「不,這不是懷疑妳,而是為了掌握相關人員的位置關係。」
悟淨用冷靜的口吻說道。
「佳織,妳今天都在自己房間嗎?」
水穗假裝隨口問道。
「兩點半之前,我都在聽FM廣播的音樂,之後永島先生來幫我剪頭髮,之前都在外婆房間吧?」
「是啊,但中間曾經離開過。」
聽到佳織的問話,永島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他們當然也問了我。我先去夫人的房間,然後又去了佳織的房間,完全沒在意時間。警察凡事都需要正確的數字,真是傷腦筋。」
「大部份人都這樣啊,」佳織看著水穗,似乎在徵求她的同意,「誰會記得幾點幾分吃飯,幾點幾分去上廁所這種事。」
「希望警方能夠接受。」永島露出疲憊的笑容,「我也差不多該告辭了。」
佳織想要去送他,但他伸手制止,說不需要送他。
「我有幾個問題,不知道是否方便請教妳。」
永島離開後,悟淨走到佳織身旁。
「甚麼事?」
「妳母親去世時的事。」
佳織不耐煩地輕輕閉上眼睛,緩緩搖著頭。
「今天沒有心情談這些事。」
「我想也是。」
人偶師緩緩眨了眨眼,點著頭,「但無論如何想請妳回答一下,也許和這一連串的事件有關聯。」
佳織不知所措地看著水穗。她也許對毫無關係的人偶師突然好像偵探一樣說話感到納悶。
「我無法解釋清楚,」水穗搓著手,注視著佳織的眼睛說:「關於這次的事,我向他請教了不少意見。他指出了很多當事者反而看不清楚的問題,我覺得他值得信賴,所以,能不能請妳回答他的問題?」
佳織垂下眼睛,沉默片刻後,抬頭看著悟淨。
「你想問甚麼?」
「首先是當時的狀況,請妳儘可能詳細回憶一下。」
佳織又瞥了水穗一眼,用力深呼吸。
「那天只有我和父母在家,鈴枝嫂陪外婆去看戲了,青江去了學校。」
她淡淡地說起了那天的事。她和宗彥在房間時聽到叫聲,宗彥抱著她來到走廊上,看到賴子衝上樓梯,把小丑人偶丟在地上後,就從陽台上跳了下去。佳織回到房間,坐在輪椅上,去看了母親的屍體──
「我瞭解了。」
一臉嚴肅的悟淨對佳織點了點頭,「我想去參觀一下現場,可以嗎?」
「沒關係啊,反正不會造成任何人的困擾。」
「我晚一點帶你去看。」
水穗插嘴說。
「麻煩妳了。──關於人偶的事,聽說之後就馬上把它收起來了?」
悟淨問佳織。
「對,外婆把它裝進盒子,放在自己的房間裏保管。你上次來的時候才又拿出來。」
「之後就一直放在地下室嗎?」
「對,應該是。」
佳織看著水穗,徵求她的同意。水穗也證實了這件事。
「原來如此,我稍微瞭解了。」
悟淨露出滿意的表情。
之後,水穗和佳織一起帶他參觀了二樓。雖說是參觀,其實只是帶他看了十字形的走廊、賴子跳樓時的陽台和原本放小丑的裝飾矮櫃。
「真了不起,」參觀完走廊後,悟淨語帶佩服地說,「我終於瞭解十字屋這個名字的由來了。這棟房子是誰建造的?」
「我外公。」佳織回答。
「了不起,」他又看了一眼走廊後重複說:「太了不起了。」
之後,悟淨走出陽台,低頭觀察了後院很久。水穗和佳織等在走廊上,佳織小聲地說:「這個人真不可思議。」水穗也回答:「是啊,很不可思議。」
不知道是否聽到了她們的說話聲,走廊旁的房間門打開了,靜香探出頭,訝異地問:
「你們在這裏幹甚麼?」
「對不起,」悟淨走過來道歉,「因為我對這棟房子有興趣,所以上來參觀一下。」
「是喔……」
靜香並沒有起疑心,對著水穗和佳織說:「我正打算喝茶,水已經燒好了,要不要一起來?」
水穗和佳織互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說:「好啊。」
「我有很好的茶葉,人偶師也一起來吧。」
在靜香的邀請下,悟淨也誠惶誠恐地跟著走進房間。
靜香的日本茶的確很好喝,但室內的空氣很凝重。靜香聊著和服、茶道的話題,佳織和水穗隨聲附和著。誰都沒有提青江的事,雖然他的屍骨未寒──。
悟淨似乎對她們的談話沒有興趣,對著巨大的肖像畫打量了很久。當水穗她們談話停頓時,他問那是誰的肖像。靜香回答說,是她死去的丈夫,立下遺囑說要掛這幅肖像畫。
「遺囑上寫說要把自己的肖像畫掛在這個房間嗎?」
「不,那倒不是……」
靜香告訴人偶師,這幅肖像畫經過怎樣的過程,最後才會放在這裏。
「原來是這樣。」
悟淨連續點了好幾次頭,重新打量著那幅畫。
「這幅肖像畫還真大,尺寸也是遺囑上指定嗎?」
「不,遺囑上只寫越大越好……其他的都是宗彥去張羅的。」
「是嗎?真是太了不起了。」
悟淨語帶佩服地說。
水穗假裝去洗手間,走出靜香的房間,偷偷溜進了青江的房間。她想要找那本益智遊戲的書。走進青江的房間時,意外地發現他的房間很整潔,書架上放了數百本書。
那本書放在書桌上的小書架上。《世界益智遊戲入門》。水穗把書藏進了毛衣。
3
青江慘遭殺害已經過了四天,刑警在命案現場徹底展開調查,但至今仍然沒有查到任何線索。因為現場是雜木林中的散步道,附近沒有民房,所以沒有目擊者,也沒有人聽到動靜。
刑警山岸幾乎每天都來竹宮家報到,他仍然認為此案和宗彥、三田被殺的事件有關。根據他的推理,青江可能知道了竹宮家命案的某些事,被兇手發現,才會慘遭殺害。
「青江先生到底掌握了甚麼?他為甚麼會知道?他是否掌握了甚麼證據?如果是物證,他又放在哪裏?」
山岸在水穗和佳織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說話時激動地揮著拳頭,他的太陽穴浮著青筋。
「目前我們正針對這些問題展開調查。」
他最後無力地總結道。
「但是目前還沒有任何發現吧?」
佳織的語氣有點冷漠。
「接下來要查,接下來才是關鍵。」
山岸語氣平靜地說。
「刑警先生,你似乎很希望兇手是我們自家人。」
「很遺憾,我無法否認自己在懷疑你們。」
「錢不是被拿走了嗎?那也可能是搶匪殺了他啊。」
「這個可能性也無法排除,所以,我們也同時向這個方向偵辦。」
山岸把手指伸進耳洞,轉動了幾下,然後吹著指尖。
「小丑人偶的事呢?有沒有甚麼進展?」
水穗問,山岸立刻皺起眉頭。
「我們進行了多方調查,仍然無法找到其中的關係。唯一的關係,就是宗彥他們遇害時,那個人偶也在現場。問了那個姓悟淨的人偶師,他說的話也很玄。」
水穗不難想像眼前這位現實主義者的刑警,對悟淨那些超自然的話感到不知所措的樣子。
「那個人到底是誰啊?」
佳織似乎在問水穗,但山岸回答了她的問題。
「根據我們的調查,他算是小有名氣的人偶師,自己開了店,和他表哥一起經營。別看他那樣,他還是一流大學理學院的高材生。」
「理學院?」
水穗驚訝不已。
「只不過他在三年級的時候退學了,是大家口中的怪胎。他說的人偶的魔咒也不是胡說八道,的確曾經捲入幾起命案,也許他自己才是瘟神。」
山岸張著嘴笑了起來。
水穗很期待下次和悟淨見面。因為她已經偷偷把那本益智遊戲的書交給他,希望他去查一下青江對書中的哪個部份產生了興趣。
「他也是嫌犯嗎?」佳織問。
「雖然他有點令人在意,但根據我們的調查,他和青江先生完全沒有任何交集,應該和命案無關,而且,他當時一直和水穗小姐在一起。」
山岸告訴她們,今天之內會把包括小丑人偶和青江的物品歸還。
「既然他和命案無關,代表水穗姊也和命案無關吧?刑警先生,是不是這樣?」
佳織的語氣有點激動。
「嗯,是啊,因為她有不在場證明。」
「應該也可以排除我的嫌疑吧?因為我這種身體,根本不可能殺人。」
在佳織的注視下,山岸似乎很難回答,他乾咳了一下說:
「雖然可能有點困難,但並不能斷言。妳雖然行動不方便,但搞不好有甚麼巧妙的方式。」
佳織難得露出柔和的表情看向水穗。
「水穗姊,妳有沒有聽到?沒想到這位刑警心地很善良。至今為止,我遇到的所有人都認定我甚麼都做不了,但是他肯定了我的可能性。」
「能夠得到妳的稱讚太榮幸了,雖然心情有點複雜。」
山岸抓著後腦勺。
「是啊,我們這種身障者有自己的方式,比可以自由行走的人更巧妙的方式,但是很可惜,我不是兇手。因為我也有不在場證明,兩點半之後,我都一直和永島先生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在殺了青江之後,兩點半回到自己房間。」
「我也認為很難做到,因為目前判斷青江先生是在出門的兩點二十分,到屍體被發現的兩點三十分之間遭人殺害。」
「除非輪椅裝了引擎。」
佳織說完,露出了笑容。水穗覺得她似乎特別高興。
山岸離開後,水穗送佳織回房間,順便去探視靜香。靜香這一陣子身體欠佳,也沒有食慾,臉頰都凹了下去。水穗去她房間時,鈴枝剛好來收拾碗筷。
「刑警先生走了嗎?」
靜香說話的聲音很小聲。
「對,今天好像沒甚麼特別的事。」
「青江的事有沒有甚麼進展?」
「不知道……可能有,只是沒有告訴我們。」
「你們好像聊了很久。」
鈴枝收拾完後,停下手問道。她剛才似乎在廚房看到山岸在和她們說話。
「沒聊甚麼,我們只是在問他,最近在調查甚麼。」
水穗努力用輕鬆的口吻回答。
「那個刑警還認為是我們家的人殺害了青江嗎?」
靜香憂鬱地嘀咕道。
「不清楚……」
水穗含糊其詞地回答。
「太莫名其妙了。」鈴枝用強烈的語氣說道,「那天我一直都在樓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有嫌疑。」
「是嗎?」水穗有點驚訝。
鈴枝用力點了點頭。
「青江都一直在客廳,和花子小姐快回家時,他才出門。青江離開之後,除了和花子小姐以外,沒有人離開這棟房子。還有你們出去追青江而已。」
「那警方一定認為有人離開時,妳沒有看見。」
「但是大家都在這棟房子裏啊。」
鈴枝斷言道,水穗也就不便再說甚麼。
「鈴枝嫂,別再說了。妳去把和花子找來。」
「和花子小姐嗎?是,遵命。」
鈴枝聽從靜香的指示,去打電話了。
「您找和花子阿姨有事嗎?」水穗問。
「也沒甚麼特別的事。」靜香說話時顯得有點吞吞吐吐。
隔了一會兒,一名年輕刑警把青江的一部份遺物和小丑送來了。他們似乎並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靜香說那個人偶很不吉利,所以請悟淨立刻上門帶走。水穗打電話到悟淨住宿的飯店,轉達了靜香的意思。他在電話中回答,馬上就會上門去取。
※※※
「聽說陷入了膠著。」
悟淨一進門就這麼說。他是指警方的偵查工作。
「聽說所有相關人員都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場證明。」
「你真瞭解狀況。」
「調查人偶的刑警和我混得很熟,在閒聊的時候告訴我的。」
「我也想知道。」水穗左顧右盼後,小聲地說,「老實說,我並不知道大家的不在場證明,但也不能一直追問他們。」
「我能夠理解。──有沒有方便說話的地方?」
「去我房間聊吧。」
水穗請悟淨去了自己的房間,向門外張望後,關上了門。她覺得此舉好像背叛了佳織和其他人,所以有點愧疚。佳織的房間傳來古典音樂聲,她可能在聽FM廣播吧。
「我之前借給你那本益智遊戲的書,有沒有發現甚麼?」
水穗請悟淨坐下後,先問了自己最在意的事。
「喔,妳是說那本書,」悟淨坐了下來,「不,目前還談不上發現了甚麼……那本書原本是在佳織小姐那裏吧?想要借給妳看,卻被剛好在場的青江先生借走了。」
「是啊,怎麼了嗎?」
「不,只是想瞭解清楚。──好,那我們來說不在場證明的事。」
悟淨拿出一本小型筆記本。一問之下,才知道他隨身攜帶小筆記本,以便隨時進行一些簡單的素描。今天在上面記錄了命案關係人的不在場證明。
「首先是老夫人,」他從靜香開始說起,「下午都一直在房間內。一點半後,永島先生去為她弄頭髮。弄頭髮的時候,管家曾經去過她房間一次。」
「弄到幾點呢?」
「老夫人說是兩點二十五分左右。永島先生離開時,她看了時鐘。在得知發生命案為止,她都獨自在房間內。」
「永島先生怎麼說?」
「嗯,這個嘛,」悟淨看著筆記本,「他說在夫人的房間內,但不太清楚具體的時間。之後上完廁所,就去了佳織小姐的房間。」
「時間呢?」
「是兩點三十分。」悟淨立刻回答,「但這不是永島先生的證詞,而是佳織小姐說的。永島先生不記得了,他幾天前也這麼說過。」
水穗也想起這件事,那天佳織說,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平時生活時,隨時注意幾點幾分做了甚麼事。
「佳織怎麼會記得正確的時間?」
「她在聽FM廣播,永島先生進去她房間時,DJ剛好報時,她還記得之後播放的樂曲。警方向電台確認後,發現她說的完全正確。」
「所以,佳織之後一直和永島先生在一起嗎?」
「是啊。」悟淨點了點頭。
「姨丈他們呢?大致的情況我已經聽說了。」
「近藤勝之先生上午去了公司,下午一點多離開公司。到這裏時差不多兩點十五分左右,兩點二十分帶著和花子太太一起離開,下午三點回到家──他的鄰居太太證實了這件事。」
「阿姨呢?」
「勝之先生來接她之前,她都留在自己房間內換衣服和化妝。」
這些都符合水穗已經掌握的情況。
「只剩下鈴枝嫂了。」
「沒錯,整理鈴枝嫂的證詞後,情況大致如下。」
悟淨說到這裏,深呼吸了一下。
「鈴枝嫂說,她幾乎都在一樓,但兩點不到的時候,曾經有事去了一下老夫人的房間。這一點和老夫人、永島先生的證詞相符。兩點之後,青江先生下了樓,準備出門去學校。鈴枝嫂看到青江先生打了電話後,把小丑塞進行李袋裏。兩點十五分左右,勝之先生來了,勝之先生把車子停在門口,在車上等夫人。」
「姨丈沒有進來嗎?」
「是啊。他用對講機告訴鈴枝嫂,自己已經到了,鈴枝嫂就去和花子夫人的房間通報。夫人去廚房喝了一杯水就出門了。青江先生早一步出門。勝之先生在車上看到青江先生走去散步道的方向,之後就載著夫人回家了。」
「那時候差不多兩點二十分吧?」
「對,鈴枝嫂說,然後我們就出現了,那時候差不多兩點二十五、六分。」
「在之後得知發生命案為止,鈴枝嫂都沒有見到任何人嗎?」
「不,我們離開後,她和上完廁所的永島先生說過話。永島先生之後去了佳織小姐的房間。」
「是喔……」
所有人的確都有不在場證明,考慮到從這裏到青江遭到殺害地點之間的距離,兇手在犯案前後至少要離開十字屋二十分鐘,但是,目前沒有人符合這樣的條件。
「殺害青江的兇手果然是隨機犯案嗎?」
水穗努力克制著內心的期待問道。她很不願意懷疑自家人是殺人兇手。
「是啊,如果無法推翻這些不在場證明,就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推翻?」
他的用詞令水穗很在意。悟淨闔起筆記本,用指尖咚咚地敲著桌子。
「有一件事讓我很在意,」他終於下定決心開了口,「我剛才也提到,所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就像編織得很縝密的蜘蛛網。每個人的證詞中,都有極其詳細的數字,只要其中有一個人說出的數字有點模糊,蜘蛛網就會散掉。」
「你的意思是,」水穗舔著嘴唇,「所有人都在說謊嗎?」
「並不一定是所有人。」悟淨搖了搖頭,「也許只有兇手和另一個人說謊。」
「另一個人……是共犯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也可能基於某種理由袒護兇手。既然兇手是自家人,袒護也情有可原。」
水穗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山岸在小丑的事上有沒有說甚麼?」
悟淨改變了話題,說話的語氣也比剛才開朗。
「好像沒有找到任何線索。」水穗回答。
「所以才會把人偶歸還回來啊。」
「那倒是。──那我今天就帶走了。」
雖然靜香說,金額不重要,只要趕快把人偶帶走就好,但悟淨還是調查了賴子當初購買時的價格,又額外加了一些,一起裝在信封中。
「這種事還是馬虎不得。」
他在這件事上很堅持。
悟淨拿起人偶,首先從正面端詳,然後觀察了細部,好像在檢查,最後又看了一眼正面,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好像鬆了一口氣。」
「對啊,我真的鬆了一口氣,以後就不必為魔咒煩惱了。」
「雖然我不相信迷信,但覺得這個人偶的魔咒很可怕。從賴子阿姨到青江,都接二連三發生不幸。」
「這個人偶的確很可怕。」
悟淨說完,再度露出憂鬱的眼神看著小丑。
「我無法理解姨丈為甚麼偏偏那一天把小丑人偶放在裝飾矮櫃上。那天之前和現在一樣,放了『小馬和少年』的人偶。」
悟淨聽了水穗的話,露出了凝望遠方的眼神,然後又把視線移回她的臉上。
「我不太清楚,」他說:「但可能覺得小丑比『小馬和少年』更適合吧。」
「也許吧,總之他的興趣向來有點古怪,當初也是他說要把外公的肖像畫掛在走廊角落。」
「是喔……」
悟淨的眼睛看著半空靜止不動。
「怎麼了?」即使水穗問他,他也沒有反應。幾秒鐘後,他再度注視著小丑,立刻張大眼睛。
「怎麼了?」
她又問了一次,這次他終於抬起頭。
「老夫人在家吧?」
他問。他的語氣很平靜,卻很沉重。
「對,在房間……」
「那我去打聲招呼,就這樣把人偶帶走太失禮了。」
悟淨拿著人偶站了起來。水穗也跟著起身,他張開手掌制止了她。
「不用了,我只是去打一聲招呼而已。」
「是喔……」
水穗回答後,他立刻走上樓梯。
(小丑之眼)
悟淨一隻手拿著我走上樓梯,把我放在矮櫃上的「小馬和少年」旁,然後小心翼翼地走到南側的陽台,從那個位置看著我。
不一會兒,他走回走廊的中央──兩條走廊交叉的位置──,然後蹲了下來。我完全不知道他在幹甚麼。
他終於站起來時,眉頭深鎖,然後把我留在那裏,敲了敲老婦人房間的門。老婦人回應後,他走進了房間。
他到底想到了甚麼?那個穿著白色睡袍女人自殺事件中隱藏了甚麼秘密嗎?剛才那個年輕女人──名叫水穗的年輕女人──說的話,對他產生了那麼大的衝擊嗎?
最重要的是,悟淨為甚麼把我放在這裏?把我放在這裏根本沒有意義啊。
還是說,這個位置有甚麼特殊的意義?
我完全搞不懂。
這棟房子太異常,這家人也很異常,我無法理解他們所有的行為。不光是我,我相信誰都無法理解。
他們為甚麼聚集在這裏?他們到底有甚麼目的?又想要幹甚麼?
悟淨從老婦人的房間走了出來。和剛才相比,他的額頭微微發紅。我很瞭解他,當他產生強烈的想法時,額頭就會漲紅。
悟淨停下腳步看著我,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兩條走廊交叉的位置,然後再度回到我面前。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他深深歎著氣說道。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是怎麼一回事?悟淨把我放在這個矮櫃上,到底對甚麼感到滿意的?
但是,他聽不到我說話的聲音。他緩緩點了點頭,把我拿在手上。
他的手很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