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  9──1</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  9──1</h3><br /><br />  河野徑子的供述和柳田桐子的證言完全不合。<br /><br />  徑子的供述,它的要點大略如下:<br /><br /><br /><br />  1.徑子以前曾和在她自己開設的大飯店當領班的杉浦健次有過曖昧的關係。那時,徑子對健次只是逢場作戲,並非真心愛他;可是健次對於年紀比自己大的徑子卻一往情深,愛火高熾。<br /><br />  2.從去年開始,徑子和大塚欽三律師有了異常的友誼,不過,她在大塚律師面前一直把她和杉浦健次之間的關係隱瞞著。而當健次知道了她和大塚律師關係之後,卻妒火中燒。因此,他不斷威脅徑子,要她和大塚律師斷絕關係,如她不聽,他將在大塚律師面前把徑子的一切私情暴露出來,甚至聲言要加害徑子。<br /><br />  3.徑子一直安撫著健次,最後,為了說服他,把他們之間的關係作個了斷,才約好在他們倆幽會的地方,即XX街的金屋碰頭。那裡有位中年婦女在看守。<br /><br />  4.那晚,她依約在晚上九點左右,坐計程車到那附近,一進門,在八蓆大的房間暖爐旁,發現了血跡斑斑的健次,他已被殺害了。她在驚嚇之餘,正想脫出那屋子時,在玄關(屋內出口)遇到一位年輕女郎。<br /><br />  5.咄嗟之間,她為了請那位女郎作證人,證明自己無罪,兩人就偕同返回現場,讓她看個究竟。那女人承認徑子是無罪的。那時,那位年輕女郎告訴她名字。她才知道對方是「海草」酒吧的女服務生,名叫柳田桐子。<br /><br />  6.於是,徑子逕自逃回銀座的大飯店。如今,能證明自己無罪的就只有柳田桐子了。她應該也會確實承認凶殺案不是徑子幹的。<br /><br />  7.她的右手手套何以會掉在杉浦健次屍體旁邊,實在想不透。她一直說手套不應丟在那裡的。<br /><br /><br /><br />  對於上述河野徑子的申辯,柳田桐子完全加以否認。她說:<br /><br /><br /><br />  1.自己既不知河野徑子其名,也未曾謀面。當然更是從未碰過頭。<br /><br />  2.那晚九點左右,她自己一個人在日比谷某電影院看電影。<br /><br />  3.因此,自無可能一個人到從未聽過的那間凶案現場的屋宅。<br /><br />  4.河野徑子之所以知道自己的名字,可能事先由杉浦健次那裡聽來的。健次曾經幾次到他姐姐開的「海草」酒吧,他認識我柳田桐子。<br /><br /><br /><br />  負責偵查這案件的檢察官把兩人的申辯加以核對比照,依他的想法:<br /><br />  從說話的表情以及供述的情狀判斷,河野徑子所說的話,大概不會有假。不過,另方面,證人柳田桐子作證時,目光炯炯,強硬主張自己所說不虛,毫不讓步。她的容貌雖像純真的少女,卻是個性頑強,絕不改變自己的證言。因此,檢察官以雙方的申辯為根據,而進一步去蒐集犯罪的旁證。<br /><br />  結果,在柳田桐子這方面,找不到那晚九點左右她進入電影院的證據。不過,她對於放映的電影情節卻一清二楚。再說,桐子才到東京不久,電影院觀眾中找不到足以證明她在場的熟面孔,也沒有什麼不合情理的。<br /><br />  更有進者,也沒有證據足以證明她到過凶案現場。除了徑子,沒有其他目擊者。何況,正如桐子所申述的,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她曉得那凶案屋宅。因為那某街的屋宅是徑子和健次兩人偷偷幽會的特殊地點。這樣隱秘的屋宅應是無人知曉才對。因此,像徑子所說,她在那屋宅的凶殺現場和桐子相遇,無論如何很難成立。<br /><br />  但是,柳田桐子的朋友信子曾委託她探查自己的戀人杉浦健次的行蹤。那晚,桐子請假不到「海草」酒吧,而去監視健次的動靜。對此,柳田桐子作了如下的申辯:<br /><br />  「那晚,由於信子的委託,我確在杉浦先生服務的飯店前面站了一段時間,監視杉浦先生的行蹤。我記得那是由七點左右開始的。可是,守株待兔,枯等無人,站在那裡那麼久,我開始覺得有點羞恥,加上無聊和腳酸所帶來的煩悶和疲憊,遂改變主意,進入電影院看電影。我記得那時八點四十分左右的樣子。我所站的大飯店前面,那附近有香煙店,看店的老太太看過我在那裡徘徊,她應該知道的。」<br /><br />  聽了桐子的申辯,再向香煙店的老太太求證,結果,那位老太太回答說:那晚七點左右確有一位像桐子的人,像在等人的樣子,在那裡徘徊一個多小時,至於那人是不是柳田桐子就不得而知了。<br /><br />  再說,桐子和被害人杉浦健次並不是特別要好的情侶。他們之間的關係,只不過因為健次是桐子所服務「海草」酒吧女老闆的弟弟,偶爾到店裡來,兩人才認識的,相知自然不深。此外,正如桐子所供述的,她全不認識河野徑子這個人。<br /><br />  至少檢察官無法舉述她和徑子接近的情形。<br /><br />  相對的,就徑子這方面想:徑子所申述,突然地桐子來到了凶案現場這種說法,實在太過於偶然了;只要沒有確實證據去證明桐子知道那一間宅邸,總難免令人覺得徑子的話不太合情理,虛構成分甚濃。這一點推斷,對徑子很不利。<br /><br />  但是,問題是那隻足以加深徑子嫌疑的右手手套。徑子承認確實遺失了一隻右手手套。為什麼她只脫一隻手套呢?據徑子說,進入那屋子而脫下手套是她的習慣,那時,她確是脫下一隻才進入客廳的,可是,突然她意外地看到凶案現場實況,驚嚇之餘,忘了脫另一隻左手手套。經過這番說明,她只脫下一隻手套的原因,合情合理,當然檢察官覺得可以接受。但令人費解的是,那隻手套為什麼掉在屍體旁邊。<br /><br />  徑子沒有在那地方掉落的記憶,她說手套不應該掉在那地方。<br /><br />  還有,解剖杉浦健次的屍體,結果發現了另一些問題。由解剖的結果得知,杉浦健次是被人由背後以利刃刺了一刀,傷及心臟致死的。<br /><br />  再說,勘查驗證現場的結果,發現一種痕跡足以證明健次不知和誰兩人並肩進入放置暖爐房間的。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斷定:犯人是在和健次並列站著講話時,趁健次不注意,以短刀之類的凶器刺殺健次的。<br /><br />  因此可以進一步推論,犯人為了握牢凶器,不得不脫下一隻手套。可是,脫下手套後,由於看到被害人倒斃,乃慌忙遁走,恍惚之間把手套掉在現場而不自覺。這一點對徑子也很不利。<br /><br />  只是,在上述的推斷之餘,有一件事令檢察官百思莫解。那就是徑子供述的一部分話,她說:<br /><br />  「屍體旁邊有個打火機。那是我親眼看到的。打火機上的花紋是葡萄和松鼠的紋飾。我想柳田桐子小姐必定也看到了的。請您們問問柳田桐子小姐。」<br /><br />  檢察官依徑子的供述問桐子,桐子卻反駁說:<br /><br />  「我絕沒有到過現場,自然沒有看到那打火機的道理。」<br /><br />  不過,檢察官對於打火機這一件證物的事,卻奇妙地特別留意,用心查證。依他的調查,杉浦健次近來並沒有帶打火機,那是健次的朋友和同事指證的。而且,在大飯店工作的密友也指稱,凶案發生那天,健次吸煙用的是火柴。由此推論,要是徑子所供述「打火機掉在屍體附近」的證言無訛,那麼打火機不能不是屬於凶手的東西。<br /><br />  徑子雖也吸煙,可是她力說自己並沒有帶打火機的習慣。再者,徑子要是真凶的話,自無自己供出打火機證物的道理。當然,如要硬說「打火機」一事的供辭是她的偽造,目的在掩飾自己的犯罪行為,混淆偵查的線路,也未嘗不可。<br /><br />  只不過檢察官總覺得不能不相信徑子的供述,具有某種程度的真實性。她毅然地在檢察官面前供出她和大塚律師之間的關係。檢察官曾經長期間觀察過被偵訊的嫌犯,依他的直覺,對徑子的供述態度,自然能夠辨別得出它的真實性。就這一點而言,徑子的供述也有令檢察官相信的一面。<br /><br />  這種推論的反面,當然便導致對柳田桐子的證言抱持懷疑。<br /><br />  依檢察官偵訊的印象,桐子的態度非常冷靜,她生命力的強韌,看起來已不像一位少女。她對自己的供述只一味堅持,絲毫不見動搖的跡象。<br /><br />  「妳在庭上要是說謊的話,將犯偽證罪的唷。如不說出真情,說不定那人會被處死刑的,妳知道這個嚴重性嗎?」檢察官像是在威脅桐子似的,詢問她。可是,桐子仍面不改色地說:「檢察官是認為我陷河野徑子女士於罪網嗎?沒有任何理由促使我對她落井下石呀!再說,這案件更沒有任何原因,叫我非隱瞞不可。徑子女士和我之間毫無瓜葛可言。」她擺出一副睨視檢察官的神態,答說。<br /><br />  不錯,這就是她反駁的道理所在。無論怎麼調查,柳田桐子和河野徑子之間,不但沒有利害關係;而且兩人從未碰過面。<br /><br />  於是,對提供參考資料的證人柳田桐子的詢問,只三回就結束了。<br /><br />  這案件經報紙巨大篇幅的報導,轟動整個傳播界。<br /><br />  報導的內容說:事件本身純粹是癡情殺人案件。可是,由於,嫌犯河野徑子不但是銀座享盛名的大飯店女主人;而且,和她有特殊關係的更是日本一流律師大塚欽三。這才更引人注目。<br /><br />  大塚欽三不僅在法律界,連一般人士,都對他知之甚稔,名氣甚大。誰都不能不承認他是一流的律師。他在律師業務上的表現,一向得到很高的評價,連他的大名也常見諸大眾傳播界。他經常在報紙和雜誌上寫文章,在廣播電臺發表談話。可以說是一位名士。<br /><br />  沒想到這次殺人事件,竟連大塚律師的醜聞也牽扯出來。光是大塚的醜聞就夠衝擊性了,何況嫌犯河野徑子堅持申述自己的無辜,更激起了一般社會人士的興趣,這就難怪要那麼轟動了。<br /><br />  這個案件缺乏直接的證據。第一,在現場找不到凶器。據解剖鑑定的結果,斷定凶器是銳利的刀刃,可能是短刀或匕首之類的東西。而檢方無法舉出旁證,證明河野徑子曾持有那種凶器。<br /><br />  其次,由屍體的情狀看,從死者身上噴射出來的血,想必會反濺上凶手的衣服,河野徑子的衣服卻沒有那種痕跡。再者,檢方無法在暖爐的被單上或其他遺留在現場的東西上,驗出屬於被疑為凶犯之人的指紋。他們只不過在裡面的擺設器物上,發現舊的、不明晰的指紋;可是,那不是凶案那天留下的,經鑑定那是徑子以前和健次幽會來這裡時留下。<br /><br />  總之,最令人注目而引發去思考的,是這案件只有狀況證據,而缺乏物證。<br /><br />  ※※※<br /><br />  阿部啟一為了見柳田桐子跑了一趟「海草」酒吧。<br /><br />  「唉唷!麗惠子已經辭職了呀。」店裡的女服務生告訴他。<br /><br />  「什麼時候辭掉的。」<br /><br />  「前天開始就不來上班了。」店裡的女服務生沒有好顏色看。<br /><br />  她們可能因為桐子牽涉到女老闆弟弟的案件,由於顧忌女老闆的心情,才那樣的吧。想來,桐子之所以離開「海草」酒吧,也是因為心感不妥,荊棘難行的緣故吧。<br /><br />  「那麼,現在她到那裡去了?」<br /><br />  阿部目光逡巡,在尋找和桐子在一起的信子,這才知道信子也辭掉店裡的工作了。<br /><br />  「麗惠子呀,好像也搬出信子的賃屋了。現在她在什麼地方,我也不清楚呀。」<br /><br />  「她現在上班的店在那裡?」<br /><br />  那位女服務生把桐子新任職的店名告訴阿部。那店叫「麗苑」,在新宿街道的小巷裡。<br /><br />  當阿部啟一到新宿的時候,好不容易才找到「麗苑」這家酒吧。在百貨公司的後面有一條小胡同。小胡同裡小酒吧飲食店櫛比鱗次的並列著。阿部沿著小胡同走下去,終於在胡同的深處看到「麗苑」的招牌。那是平常路過的人不會去注意到的地方。<br /><br />  以前去的「海草」酒吧,雖然店面小,畢竟還是銀座呀。轉移到新宿後街的小酒吧以後,桐子令人覺得她是由銀座,迫不及待地逃匿到這裡的。想到這裡,阿部的心開始陰鬱起來。<br /><br />  而且,「麗苑」這家酒吧太簡陋了。當阿部推門進去時,櫃檯就在左手可及之處。中間通路小,櫃檯要是有客人坐著的話,就得側身才能走進裡面的座位。<br /><br />  所以,阿部一進去就看到桐子了。在店的深處招待顧客的桐子,一看到阿部進來,就把臉的正面朝向這一邊。<br /><br />  阿部故意不作聲,默默地和支肘托顎的客人並列坐在櫃臺旁。<br /><br />  當他點了酒,舉杯就唇時,桐子像影子般靠過來。<br /><br />  「晚安,真令人驚異呀!」桐子低聲這麼說。<br /><br />  在窄暗的燈光中,她的臉看來比在「海草」時成熟,像成人的模樣了。也許環境的關係吧;不過,說不定是阿部因為她被捲入那案件,在腦海中自我塑造的印象也未可知。阿部眺望她的眼光已經帶有色彩,和以前不同了。<br /><br />  「為什麼不招呼一聲就跳槽呢?」<br /><br />  阿部壓低聲音,不讓酒保聽到,問的語氣半帶責備。桐子不吭聲,只微微笑著。<br /><br />  「原因很多呀!真對不起。」她坦然地道歉。<br /><br />  「我在報紙看到妳的消息呢。雖然想見妳,店裡卻不見妳的人影。」阿部為她點了杜松子酒,說。<br /><br />  「嗯,每天跑警察局的。」<br /><br />  「打電話告訴我不就結了。」還是責難的口吻。桐子沉默著。<br /><br />  「那麼,妳轉到這裡上班,也是為了那事件,在原來店裡待不下去囉?」<br /><br />  「是的。」桐子並不否認。不過她的臉上並沒有驚慌的樣子,反而是一派昂然自得的表情。<br /><br />  阿部覺得好久沒有看到這種桐子特有的神情了。他有一大堆話要問桐子,可是在店裡員工和客人眾目睽睽之下,即使音響和雜音的遮掩,他也難於開口。<br /><br />  「我有話要和妳說呢。」他說,「店什麼時候打烊?下班後,我想和妳邊走邊談,怎樣?」<br /><br />  這時,桐子口中雖咬著漂浮酒杯中的櫻桃,可是仍簡截地回答說:「十一點半。您能等到那時候?」<br /><br />  到了指定的時間,阿部在由胡同通往大路的路角和桐子相會。桐子仍是一副在「海草」所看到的打扮,走近阿部站著的地方。<br /><br />  「在什麼地方談?」她問阿部說。<br /><br />  一到這時間,連喫茶店都關門了。而且,阿部不願到深夜喫茶店和她談。<br /><br />  「我們邊走邊談吧。」阿部說。<br /><br />  「嗯!好呀。」她跟過來,滿臉雀躍的神采。<br /><br />  他們避開有車輛來往的外街大道,沿著寂靜的裡街小路走。另一面是御苑長長的石牆。夜鶯群集在屋簷下站著。<br /><br />  「喂,我在報紙上看到妳的證言。」阿部悠然地敲起了鞋聲,問。<br /><br />  「噢,」桐子回答。她的聲音平穩,似乎毫不在意,泰然自若的樣子。<br /><br />  「那是妳說的真心話嗎?」他想問的是:「妳的證言是真的嗎?」桐子馬上以平常的語調回答。<br /><br />  「我絕不說謊。不是嗎?我的事我最清楚,對不對。」<br /><br />  「是不錯啊!」阿部暫時不作聲。冷風由腳底滲透進來。<br /><br />  「這麼一來,大塚律師的社會地位就被埋葬了。」阿部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br /><br />  「是嗎?」桐子帶著懷疑的口吻說道。不,與其說是「懷疑的口吻」,毋寧說是「別人的事,我不知道」來得妥當些。<br /><br />  「是不錯。不過,那樣的醜聞暴露出來了呀。就因為大塚律師名氣大,所以,這件事就意味著他的社會地位沒落呀!」<br /><br />  路拐個彎。兩人就沿著彎路走下去。黑暗的牆仍延續的矗立著;另一邊,飲食店的紅色小燈籠點綴在各地方。有年輕的女郎吵嚷著走過去。<br /><br />  「我想妳的復仇完成了。」阿部若無其事地說。不過,那是因為他心中有一種決斷,才吐出那句話的。<br /><br />  「你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呀?」桐子的語氣並沒有改變。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不過,阿部想像這位形似少女的女人,說那話時,瞳眸動都不會動一下。<br /><br />  「以前,妳為了令兄的事,要死要活地拜託過大塚先生辯護的吧?」阿部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可是大塚先生拒絕了妳的請求。理由可能是:妳付不起律師費,並且能不能付清所有規定的費用還不知。對他的拒絕,想必妳是憤慨萬分。因為妳是為了請他幫忙辯護令兄無辜之罪才千里迢迢從九州到來的。那時妳大概泣涕漣漣,回到九州去的吧……」阿部說到這裡,少女打斷了他的話。<br /><br />  「那麼,阿部先生您的意思是說大塚先生為了這次案件而失去了社會地位,就能滿足我那時對他氣憤的報復嗎?」她的聲音鎮靜極了。<br /><br />  「你不以為然嗎?」<br /><br />  「不。」這次,聲音充滿了勇氣。<br /><br />  「我認為光那樣尚不足以消我胸中之恨。大塚先生過了一段時間,必能東山再起的。可是我哥哥死了。蒙受殺人罪的不白之冤死了。」末了的話把她的感情巧妙地滲透進去了。<br /><br />  一群年輕人帶著嘲弄,走過兩人的身旁。也難怪,旁人眼裡,他們是一對情侶悠然在夜路上並肩而走呀。<br /><br />  「這麼說,只是這點損害,妳還不罷手囉?」阿部叮問。<br /><br />  「我當然心還不能平囉。如果我說我氣消了,那是我在說謊呀。」<br /><br />  「但是,」阿部另有用意地開口,「要是妳,假設,是的,我是假設,妳有計畫的對檢察官供出那些證言的話,將會成什麼局面呢?這麼做,妳就以為復仇能成功了嗎?」<br /><br />  「我從未在檢察官面前有計畫地作證言。」桐子的聲調又恢復平常。她和阿部並肩走著,步伐仍絲毫未亂。<br /><br />  「不,我說的是假定的問題喔。我是說那樣的話將成什麼局面。」<br /><br />  「是啊。將會成什麼的結局?」桐子帶著半問阿部的口氣說。<br /><br />  「我認為那樣妳就達到目的了。」阿部說。<br /><br />  「不,要是我的話,那還差遠呢!光那樣,大塚先生必然會東山再起的。像他那樣的人,是不會失去社會性生命的吧。他不失去社會性生命,我的氣就難消,心就難平。」<br /><br />  聽了她的話,阿部雖然穿大衣,背部卻感一陣冷顫。<br /><br />  ※※※<br /><br />  大塚欽三被河野徑子的事件所牽連。<br /><br />  這事件帶給他非常大的打擊。第一他和徑子的關係暴露出來,明的暗的,眾矢齊發,他遭受到空前的攻擊。有些人甚至於露骨地排擠他。從來不曾發生過醜聞的他,是被社會公認為生活嚴謹的律師的。這下子就像被拆下假面具似的,由四面八方投來激烈的攻訐。他所屬的文化團體也對他頻施壓力,於是,他只好自動退出其中的幾個會。至今,他仍覺得原先潛伏著的敵人突然現身窺伺著他了。<br /><br />  家庭悲劇也跟著發生了。他太太知道丈夫與另外女人陳倉暗渡,憤然回娘家去了。這麼一來,他的家庭破碎了,庭院一片荒寂。<br /><br />  那種荒寂的感覺,不只在家庭,也蔓延到他的事務所。他一進事務所,總覺得職員以另一種眼光窺伺著他。誰都盡可能不讓自己的目光和大塚的相碰,認真地工作著,他知道一向敬他如神的事務所工作人員,如今都對他冷冷的,表示反感的叛逆。他料想得到,不久以後,將會有徒弟之輩的年輕律師,假借別的理由離開這事務所的。<br /><br />  甚至於有些早就要託他辦案的人,知道他的醜聞後,也特地來取消。更有甚者,再沒有新來委託的了。<br /><br />  因為,無論是報紙或雜誌都出現嘲謔他的文章。而暗淡的事務所中,慢慢地有一種寒冷暗鬱的氣氛撒落在他坐鎮的那間屋中,沉澱並擴展開來。<br /><br />  可是,大塚欽三仍是勇氣十足地面對那現實。那似乎是以前當他面對所承辦的艱難案件的鬥志,在他體內潛伏著,過了很久,現在又奮昂勃發了。他信任徑子。不僅是對於這次的案件,初入老境的他深深地相信徑子的愛情,而且自己也準備為愛情犧牲。為了愛情,他對於名聲、地位、甚至辯護業績的履歷,沒有任何留戀。<br /><br />  大塚律師與未判決的徑子會了幾次面。對於紀錄,他細心地查閱過,他以前從未對別的案件這樣鄭重其事,小心翼翼地閱覽思考過。<br /><br />  他相信徑子是無罪的。確信徑子的供辭絕無虛言。那不是因為大塚愛徑子才有的偏見。他相信自己值得自豪的是,在這種情況下,並沒有喪失應有的職業性冷靜。<br /><br />  問題是在乎徑子要找的證人身上。大塚對於柳田桐子的供述,反覆地不知讀過幾十遍。而且,憑他的直覺,他看透了桐子的謊言。<br /><br />  不過,那只是他的直覺。在桐子的供辭中,他找不出任何足以證明是虛假的地方。桐子的供辭合情合理。那是一篇既無缺點又不悖情理,完璧無瑕的供辭。大塚知道光憑他的直覺所構成的理論證據,到法庭上是沒有用的,所以他亟欲發現具有客觀性的推翻桐子證言的方法。<br /><br />  他把全身投入這事件中。無論怎麼小的調查,他不叫下屬去做。他要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去完成這件事。這是他對徑子表示愛的實際行動表現。<br /><br />  現在,大塚集中心力思索推翻桐子證言的方法。<br /><br />  突然,他的腦海中浮現,為此次案件證人桐子而來請他作案件鑑定的,那位雜誌社記者的名字。<br /><br />  對於桐子的作為,大塚最先想到的還是桐子可能在對自己復仇這方面。當然,這也是由他直覺推論得來的。可是經過調查,不見桐子和徑子相識的跡象。連徑子都說,是在命案現場才遇到她的。<br /><br />  問題是桐子是如何發現那隱匿之家的。而桐子知道那隱匿之家的前提,當然,也唯有在相信徑子的供述是事實的假設上,才能成立的。這些架空的理論,由於沒有事實的物證人證來證實,使大塚苦惱萬分。如無進一步的事實論證,大塚想,檢察官也會強調這一點,戳破徑子自白的部分欺瞞之嫌的吧。<br /><br />  大塚雖然知道了徑子的過去,也就是知道了被害人杉浦健次和徑子的關係,但並不以為自己受騙於她。因為她同時接受兩個男人愛情的過失是由於受健次的脅迫所造成。大塚真心愛徑子,他不怪罪她的過失。自從徑子愛上大塚以後,她就和健次一刀兩斷了的。就因為這樣,可以說,徑子是為了愛大塚,才發生了這次意想不到的事件。<br /><br />  在名片堆中,好不容易把阿部啟一的那一張找出來,這是大塚對於這案件的最後努力了。阿部到事務所託他鑑定九州K市的案件,他之所以來求他,當然是因為他是桐子的朋友。大塚律師想叫阿部重新去問桐子,請她改正她的供辭,這是他落水之後唯一能抓到的一根麥稈,不過他是把這根麥稈當作致勝的救命王牌使用。<br /><br />  ※※※<br /><br />  阿部被大塚律師叫去的翌夜,他又再度去會桐子。阿部聽了大塚的話之後,之所以決定去會桐子的原因,主要的還是阿部自己也對桐子的供述抱懷疑態度。<br /><br />  阿部啟一雖然對桐子頗懷好感。可是他卻不至於昧著自己的良心,欺騙自己的感情,去幫助桐子。因為那和庇護桐子是兩回事。要是她遇到危難的話,他是會奮不顧身地去保衛她的。不過,這次不同。阿部一旦對桐子有少許的懷疑,為了澄清自己心中的疑慮都得這樣做。也就是說,他去究詰桐子,不是僅受大塚律師之託而為的。<br /><br />  當阿部啟一從新宿裡街的酒吧把桐子帶出來,仍是過了十一點半的時候。然後,他們倆又沿著以前走過的路散著步。路的另一邊是長長的黑暗的牆。<br /><br />  「我想再度的問妳呢。」阿部一面走路,一面開口說話。<br /><br />  「聽說妳是受信子之託,站在那大飯店前面,窺探杉浦健次的動靜,是嗎?」<br /><br />  桐子像以前一樣在他旁邊,和他並排而行,答說:「唔,是啊。我在檢察官面前已經把那件事說清楚了。」<br /><br />  「是那樣的。」阿部頷首,「那些話也在筆錄上記載著。據那記錄所載,看店的老太婆證言妳確曾站在香煙店前。而且,妳從七點開始站在那兒,過了一個小時半的時間才離開,也就是說直到妳上電影院前,一直站在那裡的囉。」<br /><br />  「是的,妳沒有遇到熟人是嗎?這是重要關鍵所在喲。」<br /><br />  「是呀。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呢。」桐子像在思索什麼的樣子。然後,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說:「啊,我想起來啦,的確遇到了某一個人。」<br /><br />  「唔,是誰?」阿部興奮得一下子幾乎要停下腳步來。<br /><br />  「那是在『海草』酒吧遇到的客人。他是健次先生的朋友呢。我只見過他一面哪。」<br /><br />  「叫什麼名字?」阿部重複了一遍。<br /><br />  「叫山上先生啊。」<br /><br />  「山上吧?」<br /><br />  「是的。據說是健次先生中學時代的朋友。」<br /><br />  「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br /><br />  「他的職業我不清楚。不過,以前似乎參加過職業棒球隊的樣子。是以棒球享盛名的九州K中學畢業生。」<br /><br />  「K中學?」<br /><br />  阿部不覺在黑暗中望了桐子一眼。<br /><br />  「這麼說,不就是妳的同鄉嗎?」<br /><br />  「就是嘛。在『海草』酒吧工作的,差不多都是九州K市附近的人。健次先生不就是嗎?所以,那人是K中學畢業生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啊。」<br /><br />  「那位叫山上的,後來辭掉職業球隊吧?」<br /><br />  「好像辭掉了似的。我雖然不曾直接問過山上先生,不過確是聽健次先生說過:『他是以擅長棒球當了職業選手的,不過因為老在候補行列抬不起頭來,所以才辭掉的。』」<br /><br />  「那就是了。」阿部說,「我沒有聽說他的名字。他在球隊中,是當什麼的?」<br /><br />  「聽說是當過投手。對了,還說他是左撇子呢。」<br /><br />  「左撇子投手。」說著,阿部似乎在想什麼,中斷了話。<br /><br />  不過,桐子並沒有把事情全盤說出來。她曾看到一位像那位山上的人,在由那凶宅前面的黑暗小巷走出約兩百公尺遠的地方,向另方向的電車道匆促走過去。不過,她不敢確定那是否是山上。她之所以不說,不是因為沒有把握。她自有不把那事在檢察官或阿部面前抖露出來的理由。因為,一說出來,不但把自己到過凶案現場的真相暴露出來;而更重要的是,一說出來,那件事可能對徑子,不,應該說對大塚欽三有利。<br /><br />  ※※※<br /><br />  大塚欽三聽了阿部啟一的報告後,吃了一驚,那是因為杉浦健次的朋友山上這個男人是左撇子投手,以及這位左撇子是K市地方的人,這些新聽到的事實,令他聯想到另一樁命案。<br /><br />  那是K市的老太婆被殺命案,雖然他沒有向雜誌社記者阿部提過某些細節,不過,就如我們前面敘述的,在那柳田桐子的哥哥柳田正夫被誤為真凶的命案裡,據調借筆錄,詳細而精密地調查結果,發現真凶就是左撇子。<br /><br />  柳田正夫在上訴期間,死在牢裡。大塚之所以不便把他的發現說出來的理由,是拘於自己因為律師費的事而拒絕承辦辯護工作的心事。要是被告本人還活著的話,大塚必然會挺身而出,提出他的發現,即使只付給便當費,他也會承辦辯護工作的。大塚年輕時承辦了不少案件,一向都是那種幹勁。<br /><br />  可是,那案件的被告人已經死了。此外,當柳田正夫的妹妹,名叫柳田桐子的少女,特地由九州到東京來委託他時,他拒絕了她,使他內心有一種沉甸甸的負擔。他知道桐子必定對他銜恨在心的,就因為這些理由,使他缺乏勇氣把自己新發現的事實公開出來。<br /><br />  K市的公辯律師始終沒有發現大塚所發現的問題。因此,初審時柳田正夫被判了罪。這發現一直藏在大塚一個人的心裡。他覺得那是對誰也不能透露的事實。換句話說,他的發現只是埋藏在他自己心中的秘密而已。<br /><br />  在山窮水盡的案情思索當中,就是左撇子這線索,突然使大塚阻塞的思路豁然貫通,在徑子的案件上發現了一線光明。雖然不是十分明朗,不過就殺害杉浦健次的場合而言,凶手當是和健次並排站著,面向暖爐的。而且,凶手必是站在健次的右邊。<br /><br />  根據解剖結果,發現健次的致命傷,是由背刺透心臟的那一刀。站在被害者右邊的凶手,突下毒手,由背後刺站在自己左邊的人的心臟,那是使用右手的人所無法辦到的。而且在兩人並坐著的情況下,要不改姿勢和位置在對方不知不覺情況下,刺殺對方,那是非左手不能辦到的事。再說,由一刺深入心臟,使人致命這事實,可知凶手腕力之強非同小可。也就是說,凶手必是左臂臂力特別強的人。如此推論下去,凶手必然是左撇子。當然,徑子不是左撇子。思索到此,大塚律師突然覺得自己發現了一線光明了。<br /><br />  不過,半輩子出入法庭,長時間承辦了許許多多案件的大塚,生活的經驗告訴他,光憑這種理論上的推測,想要和檢察官的求刑爭勝負,那實在太微弱了。當他和檢察官爭辯時,檢察官可以反駁,即使凶手不是左撇子而是慣用右手的人,只要挪一下身體的位置,以右手猛刺,仍可能刺傷死者的心臟部位。再不然,他可以先和被害者並排向暖爐,等到要由背後襲擊被害人時,他再藉口離開暖爐,看準對方不注意的剎那,突下毒手,刺他一刀,也是可能的。思索及此,大塚的耳旁似乎聽到了那檢察官的反駁聲似的。<br /><br />  但是,大家一直認為凶手必是左撇子。<br /><br />  因此,如要彌補這辯護的弱點,加強說服力,就需要足以證明徑子無罪的更強有力的東西,那就是物證。<br /><br />  由於檢方對徑子量刑以有罪,其所憑也只是狀況證據而已,並沒有物證。因此,只要能找到足以證明徑子無罪的直接證據,那麼,他所提出的反證將會大大地加強它的威力。<br /><br />  大塚欽三抱頭深思著。<br /><br />  這時掠過大塚欽三腦海的,是在徑子供述中出現的打火機。她在供述中說,那打火機掉在屍體旁邊。可是,到現場勘查的警官卻沒有看到那東西。大塚是徹頭徹尾相信徑子的供辭的。<br /><br />  她離開現場時所看到的打火機,當後來警官去勘驗時卻不翼而飛,那表示有人早一步拿走了它。而且,打火機一定是凶手的東西。<br /><br />  那麼,到底是誰拿走了打火機呢?<br /><br />  依徑子的供述,她曾和柳田桐子一起佇立在屍體旁邊。然後,徑子於不勝恐怖之餘,先一步逃離那凶宅。這麼一來,後來還留在那裡的,就是桐子了。大塚想,難不成是桐子在那時,偷偷地撿了打火機,把它放進口袋裡去了?<br /><br />  這種推想並非不可能成立。當大塚最初接見她時,他就覺察出這位尚未脫離少女期的年輕女郎,性格有些異常。從她那異常的性格來看,是極其可能幹出那種勾當來的。<br /><br />  若然,那麼她那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br /><br />  大塚想,柳田桐子是企圖對自己本身復仇的。她一直認為,是大塚以律師費不夠為由拒絕為她哥哥辯護,她哥哥才背著不實的罪名,死在牢中。要是說她是找碴兒,沒有比這個更成其為藉口了。對大塚而言,加諸於他的,那是極端的攪擾。無論如何,他並不是判桐子哥哥死罪的法官,要不要承辦這案件為柳田正夫辯護,那是他的自由。大塚想的道理雖然不錯,不過,就桐子而言,她想,日本屈指可數的刑事案專家大塚律師拒絕為她辯護,那毋寧是代表著大塚決定了她哥哥的死罪。因此,她才對大塚加以精神上打擊。<br /><br />  大塚欽三無論怎樣都相信徑子的供辭。基於這個觀念,他試著再讓當時的情景,在自己的腦海中重現一次。<br /><br />  柳田桐子受同事信子之託,為了窺探杉浦健次的行蹤,在健次服務的大飯店前佇立等候。從七點開始,她在那裡佇立了一個半小時。目擊她站在那裡的,有看香煙店的老太婆和偶然在那裡出現的山上。<br /><br />  雖然,據桐子說,由於杉浦久久不現身,她站在那裡監視,站得厭了,就上電影院去。不過,大塚認為不是那回事。大塚想,杉浦健次常在八點半左右由店裡出來。一出來,他就叫計程車,急忙趕往預先約好的某街屋宅。是時,桐子必然是叫另一部計程車尾隨過去的。<br /><br />  這麼想,說是從未到過那隱秘之家的桐子,她之知道那屋宅的理由就可以成立了。<br /><br />  後來,案情的發展就如同徑子所供述的了。當桐子為了打探杉浦健次的動靜,在那屋宅的玄關外面徘徊時,在裡屋看到屍體而受驚嚇的徑子飛奔而出,才碰到桐子。徑子當時只求證明自己無罪,精神有些混亂,不虞其他。於是,她拉桐子回到現場,求她證明自己無罪,對徑子來說,桐子是她從未聞見過的人,在那種情況,誰都會採取同樣的行動,所以徑子之要求桐子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桐子最先並沒有陷徑子於不義的企圖,而且還可能真心幫忙,可是中途黠慧頓生,就產生了一連串違背良心的作為。<br /><br />  由於黑色智慧作祟,桐子雖然已答應徑子的要求,而且把自己的名字和服務地方都告訴對方,等到她知道徑子的名子,想起她和大塚的關係,她的主意就改變了。徑子得到桐子的承諾,她無法在屍體旁邊再待下去,就自己先離開那家宅。<br /><br />  那時,桐子留在後面,就把屍體旁邊的打火機偷偷地放入自己口袋中了。那打火機上有葡萄和松鼠的花紋。更有甚者,桐子必然是在走出外面時,拾到了徑子的右手手套。這時,黑色的智慧(黠慧)又驅使她做出栽放證物的事來。她撿起手套,把它放到屍體旁,然後走出凶宅。……<br /><br />  柳田桐子恐怕早已探知大塚欽山和河野徑子的關係的。她是想藉當事人大塚最珍貴的東西加以破壞,以達到打擊大塚的目的。對大塚來說,最珍貴的就是河野徑子。<br /><br />  如果桐子的企圖是那樣的話,她的有計畫性的攻擊是巧妙地成功了。徑子被審,將判有罪。大塚也受到社會輿論的制裁。大塚的家庭也破碎了。和以前他那名聲高噪的情景相比,現在的大塚是蕭條而落魄了。<br /><br />  不過,大塚律師仍是勇氣十足。問題是,他始終覺得非救徑子不可。他已不顧自己了。為了所愛的女人,過了五十歲的大塚欽三初嚐熱烈的感情在燃燒的味道。<br /><br />  他想,有葡萄和松鼠花紋的打火機是凶犯的東西。而隱藏那重要證物的是柳田桐子。他確信他自己的推想。於是,大塚渴望以任何方法由桐子手裡取得打火機。同時,他希望桐子說出實情。從而,他希望能把打火機和桐子的正確證言提上法庭,為了達到這目的,大塚準備付出任何代價,即使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br /><br />  大塚欽三想,他可以不顧自己的面子、經歷、地位、年齡等所有一切,在這位少女面前跪拜,以求得她的協助。即使她怎麼罵他都無所謂。為了這個目的,她如何惡言相向,無論以什麼恥辱加諸於他,他都可以忍受。只要柳田桐子依照自己希望的去做──交出打火機,講出實情,那麼,一切的恥辱他都願意自己去承擔。<br /><br />  ※※※<br /><br />  晚上十一點多,大塚欽三依阿部啟一的話,到新宿裡街那間酒吧去。<br /><br />  大塚先是想以阿部為媒介去會桐子,後來又覺得,那樣做的話,恐怕桐子不肯出來。何況,要是阿部在場的話,就難開口了。還是直接和她碰頭好些,他想。<br /><br />  他之所以選擇在晚上十一點多這時間,那是因為阿部告訴他,酒吧打烊的時間是十一點半的緣故。據阿部說,桐子並不說出她新遷去的公寓在什麼地方。因此,他只有東施效顰,像阿部那樣等她要回去時,出面邀她談話,因為他覺得除此之外,別無他法。<br /><br />  大塚欽三沿著小胡同走過去,尋找「麗苑」酒吧。那是一家小酒家。大塚推開大門走了進去。<br /><br />  這時那狹小的店裡,香煙的煙霧籠罩著整個酒吧內部。大塚一眼就看出來裡面的顧客都不是什麼高級之流。他們和大塚交際圈內的那些人不是同一階層的人。有收入微薄的薪水階級,也有像是工人之類的人。大塚聽說這一帶的人,人品不怎麼好,所以,要他坐上這種櫃臺喝酒,是需要相當大的勇氣的。<br /><br />  他一進去,就在尋找桐子的臉孔。在他的記憶裡,桐子的形象已經模糊了。不過,他有把握只要看到她,就可以認出來。女服務生雖然有四、五位,都穿插地坐在客人之間了。店內燈光昏暗,他又不能魯莽地盯著人家的臉,一個一個去辨認,因此,他只得把手肘架在酒櫃上,看著辨認了。<br /><br />  酒保似乎從生意上的身分察覺出大塚是搭錯了群的鳳凰。因為,大塚的年齡已入老境了,服裝也高級,再加上肥胖的體格,這些特點在在告訴酒保,這位新客人是走錯了地方的紳士。其他的客人對新進來的大塚也都投以奇異的眼光。<br /><br />  大塚內心感到窘迫,眼睛卻故意去看酒櫥,藉以掩飾自己的不自在。<br /><br />  「歡迎光臨。想喝些什麼?」酒保鄭重其事地問。<br /><br />  不過,不用他太費神搜索。一位小巧玲瓏的女人,早已從香煙煙霧混濁繚繞中出現了。<br /><br />  「晚安,歡迎駕臨。」那就是桐子。她那張臉和大塚在事務所看到的沒有兩樣。她只向他微微一笑,說「不客氣了。」就坐在他身邊。那風格已百分之百成了酒吧女了。<br /><br />  「噯呀!」咄嗟之間,大塚找不到適當的話和她招呼,只好不說別的話了。<br /><br />  「好久不見了,先生。」還是桐子先打破沉默的局面。大塚有點吃驚。她卻毫無驚異之感,從臉色上看,她似乎覺得大塚到這裡來是當然的事兒。可是,大塚的心卻驚悸得蹦蹦地跳著。<br /><br />  而且,桐子強將大塚當作顧客服侍。於是,大塚原先準備好要對她講的話,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當然,不習慣這種低級酒吧的氣氛,也是原因之一。<br /><br />  儘管如此,由於他到來的時候,時間已晚了,不久店裡就在準備打烊了。這時,桐子也喝了一杯雞尾酒。<br /><br />  大塚一直等到客人要走,店裡一片忙亂時,才好不容易地下定決心對她說:<br /><br />  「我有話要跟妳商量。希望在妳下班回家途中和妳講,可否打擾?」他低聲地說,卻相當費勁,那是經過一段掙扎後,好不容易才擠出勇氣來的。<br /><br />  瞬間,桐子的視線停在陳列著酒瓶的酒櫥上。那張側臉,還是大塚在事務所看到時的那副模樣。忍著內心的激動,咬著嘴唇的一副形象。額上還浮現著青筋。終於,桐子默默頷首答應了。<br /><br />  大塚律師早一步到外面去等她。由於大塚不習慣於這種場合,所以他無法定下心來。當他站在路邊等桐子時,不斷的,有醉酒的男人拉高聲音,腳步蹣跚地走過去,還有一些不倫不類的年輕人,二、三成群地滾動著炯炯的眼珠看著他,走了過去。<br /><br />  十分鐘後,大塚終於和桐子在寂靜的路上並肩走著。因為他希望到人跡稀少的地方,桐子才選了這條路。對於大塚律師來說,這一帶他毫不熟悉。因為,向來他都是坐著汽車由前面大道通過的。<br /><br />  「先生。從您走進店門以後,我就預感到您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早就洗清耳朵,準備恭聽您的話了。」桐子對大塚說。她的開場白聽來近乎大膽,卻是有意讓大塚律師好開口。<br /><br />  「原來如此。那樣的話,我就好說話了。」話是這麼說,聽了桐子的應對,實際上,大塚內心是愣了一下。因為,出門時,他本已準備好一套有序的說辭,想好要如何開口的。現在聽桐子這麼一說,那些說辭都成不必要的了。<br /><br />  「不用您仔細說明,我也知道呢。您想告訴我的,是有關這次案件的事兒吧。是要請我證明我和河野徑子女士同時在凶案現場吧?」<br /><br />  桐子這種成長的表現,不覺使大塚律師瞠目結舌,暗中吃驚。他所知道的桐子,是剛從九州出來的,一位不懂世故,尚未成熟的姑娘。他想,可能到了東京後,在酒吧工作的經驗,把目前在他身邊,和他並排站著的桐子磨鍊成熟的吧。<br /><br />  不過,在事務所看到她時,所感受到的強韌的生命力,至今未變。在她體內,只有這一點像一根粗硬的鐵絲一般貫穿著。<br /><br />  「妳說得不錯。」大塚律師說,「我不是來責難妳的。我是來懇求妳的,我和河野徑子之間的關係,妳已在報上讀過了。在這件事發生以前,妳應該早就知道了。」大塚律師邊走邊說,「請妳把實情說出來。妳大概極端地恨我,對我反感萬分吧。這我都有自知之明。不過,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來補償妳的憾意。什麼樣的道歉我都願意做。所以,求妳在檢查官面前把真實的經過說出來,怎樣?」<br /><br />  「真實?」桐子反問,「我想我早在檢查官面前把真實說出來了。」不過,大塚律師感覺得出,她的尾音帶有嗤笑的意味。<br /><br />  「不然。我有長時間的律師工作經驗。那些經驗鍛鍊了的感覺告訴我,徑子的供述是真情。那不是因為我和徑子的特殊交情才這麼說的。此外,真凶是誰,我心中已經有個譜兒了。」<br /><br />  「您說什麼?」在黑暗中,桐子的臉轉向大塚律師,「要是已摸清真凶是誰,由他身上偵查豈不更好?」<br /><br />  「當然要偵查。」大塚律師以肯定的語氣說,「不過,那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那不能列舉證據。而且,在舉出真凶前,不能不先證明徑子無罪。我現在來懇求妳是含有兩層意義的。我所說的真凶,在現場掉了打火機。徑子說她看到那東西。可是,等到後來警官去勘查時,它卻不翼而飛。那是有人拿走了它。依我推測,妳手上有那打火機。」<br /><br />  桐子聽了上面的話,沒有任何反應。<br /><br />  跟著大塚走著,桐子的腳步仍絲毫不見紛亂。路上差不多沒有其他行人,路兩旁的店也早已關門了。只有偶爾計程車急馳而過。大塚繼續他的話。<br /><br />  「據徑子的供述,打火機上有葡萄和松鼠的花紋。只要有那打火機,我就有把握把真凶揪出來。而且,依據我的推斷,那位凶手說不定和殺害老太婆而陷令兄於罪的真凶是同一個人也未可知。不,應該說確有那種痕跡。」<br /><br />  聽到這裡,桐子的腳才暫時停頓了一下,並說:<br /><br />  「那是真的嗎?」<br /><br />  「這種事兒,我不能說謊的。那是閱覽審案記錄才知道的事。令兄死後,我曾請人寄來殺害老太婆一案的檢方記錄,拚命地去閱覽它,那是妳所不知道的。調閱的結果才發現令兄是無罪的,凶手另有其人。那和這次杉浦健次被殺案頗相似。」<br /><br />  突然,在大塚律師的身邊響起了粗放的大笑。<br /><br />  「現在告訴我這事兒已太遲了呢。我哥哥早已死了。」桐子激動地說,「為什麼當時不肯為我們辯護呢?事後即使逮了真凶,我哥哥也無法復活了。現在對我來說,真凶是誰都無關緊要。那時,我是渴望證明哥哥的無辜,在哥哥還在的時候救助他。為了這個目的,我罄其微薄,特地從九州千里迢迢地到東京來,那時我唯一的希望都寄託在先生身上。因此,像我這樣貧窮的丫頭在東京住了兩晚餐館,為了是要懇託先生,可是先生不是在第二天就出去打高爾夫球了嗎?更何況,我是因為付不起律師費而被拒絕的,當然,那是因為現在的審判制度有缺陷,使得沒有錢的人得不到有利的審判;不過,我至今還恨著先生。我不再聽我哥哥那案件的真凶是誰之類的話了。」桐子又接著說:<br /><br />  「我並沒有拿走打火機。要是想救徑子女士的話,就請先生自個兒隨意去辦吧。」<br /><br />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少女復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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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



  河野徑子的供述和柳田桐子的證言完全不合。

  徑子的供述,它的要點大略如下:



  1.徑子以前曾和在她自己開設的大飯店當領班的杉浦健次有過曖昧的關係。那時,徑子對健次只是逢場作戲,並非真心愛他;可是健次對於年紀比自己大的徑子卻一往情深,愛火高熾。

  2.從去年開始,徑子和大塚欽三律師有了異常的友誼,不過,她在大塚律師面前一直把她和杉浦健次之間的關係隱瞞著。而當健次知道了她和大塚律師關係之後,卻妒火中燒。因此,他不斷威脅徑子,要她和大塚律師斷絕關係,如她不聽,他將在大塚律師面前把徑子的一切私情暴露出來,甚至聲言要加害徑子。

  3.徑子一直安撫著健次,最後,為了說服他,把他們之間的關係作個了斷,才約好在他們倆幽會的地方,即XX街的金屋碰頭。那裡有位中年婦女在看守。

  4.那晚,她依約在晚上九點左右,坐計程車到那附近,一進門,在八蓆大的房間暖爐旁,發現了血跡斑斑的健次,他已被殺害了。她在驚嚇之餘,正想脫出那屋子時,在玄關(屋內出口)遇到一位年輕女郎。

  5.咄嗟之間,她為了請那位女郎作證人,證明自己無罪,兩人就偕同返回現場,讓她看個究竟。那女人承認徑子是無罪的。那時,那位年輕女郎告訴她名字。她才知道對方是「海草」酒吧的女服務生,名叫柳田桐子。

  6.於是,徑子逕自逃回銀座的大飯店。如今,能證明自己無罪的就只有柳田桐子了。她應該也會確實承認凶殺案不是徑子幹的。

  7.她的右手手套何以會掉在杉浦健次屍體旁邊,實在想不透。她一直說手套不應丟在那裡的。



  對於上述河野徑子的申辯,柳田桐子完全加以否認。她說:



  1.自己既不知河野徑子其名,也未曾謀面。當然更是從未碰過頭。

  2.那晚九點左右,她自己一個人在日比谷某電影院看電影。

  3.因此,自無可能一個人到從未聽過的那間凶案現場的屋宅。

  4.河野徑子之所以知道自己的名字,可能事先由杉浦健次那裡聽來的。健次曾經幾次到他姐姐開的「海草」酒吧,他認識我柳田桐子。



  負責偵查這案件的檢察官把兩人的申辯加以核對比照,依他的想法:

  從說話的表情以及供述的情狀判斷,河野徑子所說的話,大概不會有假。不過,另方面,證人柳田桐子作證時,目光炯炯,強硬主張自己所說不虛,毫不讓步。她的容貌雖像純真的少女,卻是個性頑強,絕不改變自己的證言。因此,檢察官以雙方的申辯為根據,而進一步去蒐集犯罪的旁證。

  結果,在柳田桐子這方面,找不到那晚九點左右她進入電影院的證據。不過,她對於放映的電影情節卻一清二楚。再說,桐子才到東京不久,電影院觀眾中找不到足以證明她在場的熟面孔,也沒有什麼不合情理的。

  更有進者,也沒有證據足以證明她到過凶案現場。除了徑子,沒有其他目擊者。何況,正如桐子所申述的,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她曉得那凶案屋宅。因為那某街的屋宅是徑子和健次兩人偷偷幽會的特殊地點。這樣隱秘的屋宅應是無人知曉才對。因此,像徑子所說,她在那屋宅的凶殺現場和桐子相遇,無論如何很難成立。

  但是,柳田桐子的朋友信子曾委託她探查自己的戀人杉浦健次的行蹤。那晚,桐子請假不到「海草」酒吧,而去監視健次的動靜。對此,柳田桐子作了如下的申辯:

  「那晚,由於信子的委託,我確在杉浦先生服務的飯店前面站了一段時間,監視杉浦先生的行蹤。我記得那是由七點左右開始的。可是,守株待兔,枯等無人,站在那裡那麼久,我開始覺得有點羞恥,加上無聊和腳酸所帶來的煩悶和疲憊,遂改變主意,進入電影院看電影。我記得那時八點四十分左右的樣子。我所站的大飯店前面,那附近有香煙店,看店的老太太看過我在那裡徘徊,她應該知道的。」

  聽了桐子的申辯,再向香煙店的老太太求證,結果,那位老太太回答說:那晚七點左右確有一位像桐子的人,像在等人的樣子,在那裡徘徊一個多小時,至於那人是不是柳田桐子就不得而知了。

  再說,桐子和被害人杉浦健次並不是特別要好的情侶。他們之間的關係,只不過因為健次是桐子所服務「海草」酒吧女老闆的弟弟,偶爾到店裡來,兩人才認識的,相知自然不深。此外,正如桐子所供述的,她全不認識河野徑子這個人。

  至少檢察官無法舉述她和徑子接近的情形。

  相對的,就徑子這方面想:徑子所申述,突然地桐子來到了凶案現場這種說法,實在太過於偶然了;只要沒有確實證據去證明桐子知道那一間宅邸,總難免令人覺得徑子的話不太合情理,虛構成分甚濃。這一點推斷,對徑子很不利。

  但是,問題是那隻足以加深徑子嫌疑的右手手套。徑子承認確實遺失了一隻右手手套。為什麼她只脫一隻手套呢?據徑子說,進入那屋子而脫下手套是她的習慣,那時,她確是脫下一隻才進入客廳的,可是,突然她意外地看到凶案現場實況,驚嚇之餘,忘了脫另一隻左手手套。經過這番說明,她只脫下一隻手套的原因,合情合理,當然檢察官覺得可以接受。但令人費解的是,那隻手套為什麼掉在屍體旁邊。

  徑子沒有在那地方掉落的記憶,她說手套不應該掉在那地方。

  還有,解剖杉浦健次的屍體,結果發現了另一些問題。由解剖的結果得知,杉浦健次是被人由背後以利刃刺了一刀,傷及心臟致死的。

  再說,勘查驗證現場的結果,發現一種痕跡足以證明健次不知和誰兩人並肩進入放置暖爐房間的。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斷定:犯人是在和健次並列站著講話時,趁健次不注意,以短刀之類的凶器刺殺健次的。

  因此可以進一步推論,犯人為了握牢凶器,不得不脫下一隻手套。可是,脫下手套後,由於看到被害人倒斃,乃慌忙遁走,恍惚之間把手套掉在現場而不自覺。這一點對徑子也很不利。

  只是,在上述的推斷之餘,有一件事令檢察官百思莫解。那就是徑子供述的一部分話,她說:

  「屍體旁邊有個打火機。那是我親眼看到的。打火機上的花紋是葡萄和松鼠的紋飾。我想柳田桐子小姐必定也看到了的。請您們問問柳田桐子小姐。」

  檢察官依徑子的供述問桐子,桐子卻反駁說:

  「我絕沒有到過現場,自然沒有看到那打火機的道理。」

  不過,檢察官對於打火機這一件證物的事,卻奇妙地特別留意,用心查證。依他的調查,杉浦健次近來並沒有帶打火機,那是健次的朋友和同事指證的。而且,在大飯店工作的密友也指稱,凶案發生那天,健次吸煙用的是火柴。由此推論,要是徑子所供述「打火機掉在屍體附近」的證言無訛,那麼打火機不能不是屬於凶手的東西。

  徑子雖也吸煙,可是她力說自己並沒有帶打火機的習慣。再者,徑子要是真凶的話,自無自己供出打火機證物的道理。當然,如要硬說「打火機」一事的供辭是她的偽造,目的在掩飾自己的犯罪行為,混淆偵查的線路,也未嘗不可。

  只不過檢察官總覺得不能不相信徑子的供述,具有某種程度的真實性。她毅然地在檢察官面前供出她和大塚律師之間的關係。檢察官曾經長期間觀察過被偵訊的嫌犯,依他的直覺,對徑子的供述態度,自然能夠辨別得出它的真實性。就這一點而言,徑子的供述也有令檢察官相信的一面。

  這種推論的反面,當然便導致對柳田桐子的證言抱持懷疑。

  依檢察官偵訊的印象,桐子的態度非常冷靜,她生命力的強韌,看起來已不像一位少女。她對自己的供述只一味堅持,絲毫不見動搖的跡象。

  「妳在庭上要是說謊的話,將犯偽證罪的唷。如不說出真情,說不定那人會被處死刑的,妳知道這個嚴重性嗎?」檢察官像是在威脅桐子似的,詢問她。可是,桐子仍面不改色地說:「檢察官是認為我陷河野徑子女士於罪網嗎?沒有任何理由促使我對她落井下石呀!再說,這案件更沒有任何原因,叫我非隱瞞不可。徑子女士和我之間毫無瓜葛可言。」她擺出一副睨視檢察官的神態,答說。

  不錯,這就是她反駁的道理所在。無論怎麼調查,柳田桐子和河野徑子之間,不但沒有利害關係;而且兩人從未碰過面。

  於是,對提供參考資料的證人柳田桐子的詢問,只三回就結束了。

  這案件經報紙巨大篇幅的報導,轟動整個傳播界。

  報導的內容說:事件本身純粹是癡情殺人案件。可是,由於,嫌犯河野徑子不但是銀座享盛名的大飯店女主人;而且,和她有特殊關係的更是日本一流律師大塚欽三。這才更引人注目。

  大塚欽三不僅在法律界,連一般人士,都對他知之甚稔,名氣甚大。誰都不能不承認他是一流的律師。他在律師業務上的表現,一向得到很高的評價,連他的大名也常見諸大眾傳播界。他經常在報紙和雜誌上寫文章,在廣播電臺發表談話。可以說是一位名士。

  沒想到這次殺人事件,竟連大塚律師的醜聞也牽扯出來。光是大塚的醜聞就夠衝擊性了,何況嫌犯河野徑子堅持申述自己的無辜,更激起了一般社會人士的興趣,這就難怪要那麼轟動了。

  這個案件缺乏直接的證據。第一,在現場找不到凶器。據解剖鑑定的結果,斷定凶器是銳利的刀刃,可能是短刀或匕首之類的東西。而檢方無法舉出旁證,證明河野徑子曾持有那種凶器。

  其次,由屍體的情狀看,從死者身上噴射出來的血,想必會反濺上凶手的衣服,河野徑子的衣服卻沒有那種痕跡。再者,檢方無法在暖爐的被單上或其他遺留在現場的東西上,驗出屬於被疑為凶犯之人的指紋。他們只不過在裡面的擺設器物上,發現舊的、不明晰的指紋;可是,那不是凶案那天留下的,經鑑定那是徑子以前和健次幽會來這裡時留下。

  總之,最令人注目而引發去思考的,是這案件只有狀況證據,而缺乏物證。

  ※※※

  阿部啟一為了見柳田桐子跑了一趟「海草」酒吧。

  「唉唷!麗惠子已經辭職了呀。」店裡的女服務生告訴他。

  「什麼時候辭掉的。」

  「前天開始就不來上班了。」店裡的女服務生沒有好顏色看。

  她們可能因為桐子牽涉到女老闆弟弟的案件,由於顧忌女老闆的心情,才那樣的吧。想來,桐子之所以離開「海草」酒吧,也是因為心感不妥,荊棘難行的緣故吧。

  「那麼,現在她到那裡去了?」

  阿部目光逡巡,在尋找和桐子在一起的信子,這才知道信子也辭掉店裡的工作了。

  「麗惠子呀,好像也搬出信子的賃屋了。現在她在什麼地方,我也不清楚呀。」

  「她現在上班的店在那裡?」

  那位女服務生把桐子新任職的店名告訴阿部。那店叫「麗苑」,在新宿街道的小巷裡。

  當阿部啟一到新宿的時候,好不容易才找到「麗苑」這家酒吧。在百貨公司的後面有一條小胡同。小胡同裡小酒吧飲食店櫛比鱗次的並列著。阿部沿著小胡同走下去,終於在胡同的深處看到「麗苑」的招牌。那是平常路過的人不會去注意到的地方。

  以前去的「海草」酒吧,雖然店面小,畢竟還是銀座呀。轉移到新宿後街的小酒吧以後,桐子令人覺得她是由銀座,迫不及待地逃匿到這裡的。想到這裡,阿部的心開始陰鬱起來。

  而且,「麗苑」這家酒吧太簡陋了。當阿部推門進去時,櫃檯就在左手可及之處。中間通路小,櫃檯要是有客人坐著的話,就得側身才能走進裡面的座位。

  所以,阿部一進去就看到桐子了。在店的深處招待顧客的桐子,一看到阿部進來,就把臉的正面朝向這一邊。

  阿部故意不作聲,默默地和支肘托顎的客人並列坐在櫃臺旁。

  當他點了酒,舉杯就唇時,桐子像影子般靠過來。

  「晚安,真令人驚異呀!」桐子低聲這麼說。

  在窄暗的燈光中,她的臉看來比在「海草」時成熟,像成人的模樣了。也許環境的關係吧;不過,說不定是阿部因為她被捲入那案件,在腦海中自我塑造的印象也未可知。阿部眺望她的眼光已經帶有色彩,和以前不同了。

  「為什麼不招呼一聲就跳槽呢?」

  阿部壓低聲音,不讓酒保聽到,問的語氣半帶責備。桐子不吭聲,只微微笑著。

  「原因很多呀!真對不起。」她坦然地道歉。

  「我在報紙看到妳的消息呢。雖然想見妳,店裡卻不見妳的人影。」阿部為她點了杜松子酒,說。

  「嗯,每天跑警察局的。」

  「打電話告訴我不就結了。」還是責難的口吻。桐子沉默著。

  「那麼,妳轉到這裡上班,也是為了那事件,在原來店裡待不下去囉?」

  「是的。」桐子並不否認。不過她的臉上並沒有驚慌的樣子,反而是一派昂然自得的表情。

  阿部覺得好久沒有看到這種桐子特有的神情了。他有一大堆話要問桐子,可是在店裡員工和客人眾目睽睽之下,即使音響和雜音的遮掩,他也難於開口。

  「我有話要和妳說呢。」他說,「店什麼時候打烊?下班後,我想和妳邊走邊談,怎樣?」

  這時,桐子口中雖咬著漂浮酒杯中的櫻桃,可是仍簡截地回答說:「十一點半。您能等到那時候?」

  到了指定的時間,阿部在由胡同通往大路的路角和桐子相會。桐子仍是一副在「海草」所看到的打扮,走近阿部站著的地方。

  「在什麼地方談?」她問阿部說。

  一到這時間,連喫茶店都關門了。而且,阿部不願到深夜喫茶店和她談。

  「我們邊走邊談吧。」阿部說。

  「嗯!好呀。」她跟過來,滿臉雀躍的神采。

  他們避開有車輛來往的外街大道,沿著寂靜的裡街小路走。另一面是御苑長長的石牆。夜鶯群集在屋簷下站著。

  「喂,我在報紙上看到妳的證言。」阿部悠然地敲起了鞋聲,問。

  「噢,」桐子回答。她的聲音平穩,似乎毫不在意,泰然自若的樣子。

  「那是妳說的真心話嗎?」他想問的是:「妳的證言是真的嗎?」桐子馬上以平常的語調回答。

  「我絕不說謊。不是嗎?我的事我最清楚,對不對。」

  「是不錯啊!」阿部暫時不作聲。冷風由腳底滲透進來。

  「這麼一來,大塚律師的社會地位就被埋葬了。」阿部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

  「是嗎?」桐子帶著懷疑的口吻說道。不,與其說是「懷疑的口吻」,毋寧說是「別人的事,我不知道」來得妥當些。

  「是不錯。不過,那樣的醜聞暴露出來了呀。就因為大塚律師名氣大,所以,這件事就意味著他的社會地位沒落呀!」

  路拐個彎。兩人就沿著彎路走下去。黑暗的牆仍延續的矗立著;另一邊,飲食店的紅色小燈籠點綴在各地方。有年輕的女郎吵嚷著走過去。

  「我想妳的復仇完成了。」阿部若無其事地說。不過,那是因為他心中有一種決斷,才吐出那句話的。

  「你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呀?」桐子的語氣並沒有改變。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不過,阿部想像這位形似少女的女人,說那話時,瞳眸動都不會動一下。

  「以前,妳為了令兄的事,要死要活地拜託過大塚先生辯護的吧?」阿部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可是大塚先生拒絕了妳的請求。理由可能是:妳付不起律師費,並且能不能付清所有規定的費用還不知。對他的拒絕,想必妳是憤慨萬分。因為妳是為了請他幫忙辯護令兄無辜之罪才千里迢迢從九州到來的。那時妳大概泣涕漣漣,回到九州去的吧……」阿部說到這裡,少女打斷了他的話。

  「那麼,阿部先生您的意思是說大塚先生為了這次案件而失去了社會地位,就能滿足我那時對他氣憤的報復嗎?」她的聲音鎮靜極了。

  「你不以為然嗎?」

  「不。」這次,聲音充滿了勇氣。

  「我認為光那樣尚不足以消我胸中之恨。大塚先生過了一段時間,必能東山再起的。可是我哥哥死了。蒙受殺人罪的不白之冤死了。」末了的話把她的感情巧妙地滲透進去了。

  一群年輕人帶著嘲弄,走過兩人的身旁。也難怪,旁人眼裡,他們是一對情侶悠然在夜路上並肩而走呀。

  「這麼說,只是這點損害,妳還不罷手囉?」阿部叮問。

  「我當然心還不能平囉。如果我說我氣消了,那是我在說謊呀。」

  「但是,」阿部另有用意地開口,「要是妳,假設,是的,我是假設,妳有計畫的對檢察官供出那些證言的話,將會成什麼局面呢?這麼做,妳就以為復仇能成功了嗎?」

  「我從未在檢察官面前有計畫地作證言。」桐子的聲調又恢復平常。她和阿部並肩走著,步伐仍絲毫未亂。

  「不,我說的是假定的問題喔。我是說那樣的話將成什麼局面。」

  「是啊。將會成什麼的結局?」桐子帶著半問阿部的口氣說。

  「我認為那樣妳就達到目的了。」阿部說。

  「不,要是我的話,那還差遠呢!光那樣,大塚先生必然會東山再起的。像他那樣的人,是不會失去社會性生命的吧。他不失去社會性生命,我的氣就難消,心就難平。」

  聽了她的話,阿部雖然穿大衣,背部卻感一陣冷顫。

  ※※※

  大塚欽三被河野徑子的事件所牽連。

  這事件帶給他非常大的打擊。第一他和徑子的關係暴露出來,明的暗的,眾矢齊發,他遭受到空前的攻擊。有些人甚至於露骨地排擠他。從來不曾發生過醜聞的他,是被社會公認為生活嚴謹的律師的。這下子就像被拆下假面具似的,由四面八方投來激烈的攻訐。他所屬的文化團體也對他頻施壓力,於是,他只好自動退出其中的幾個會。至今,他仍覺得原先潛伏著的敵人突然現身窺伺著他了。

  家庭悲劇也跟著發生了。他太太知道丈夫與另外女人陳倉暗渡,憤然回娘家去了。這麼一來,他的家庭破碎了,庭院一片荒寂。

  那種荒寂的感覺,不只在家庭,也蔓延到他的事務所。他一進事務所,總覺得職員以另一種眼光窺伺著他。誰都盡可能不讓自己的目光和大塚的相碰,認真地工作著,他知道一向敬他如神的事務所工作人員,如今都對他冷冷的,表示反感的叛逆。他料想得到,不久以後,將會有徒弟之輩的年輕律師,假借別的理由離開這事務所的。

  甚至於有些早就要託他辦案的人,知道他的醜聞後,也特地來取消。更有甚者,再沒有新來委託的了。

  因為,無論是報紙或雜誌都出現嘲謔他的文章。而暗淡的事務所中,慢慢地有一種寒冷暗鬱的氣氛撒落在他坐鎮的那間屋中,沉澱並擴展開來。

  可是,大塚欽三仍是勇氣十足地面對那現實。那似乎是以前當他面對所承辦的艱難案件的鬥志,在他體內潛伏著,過了很久,現在又奮昂勃發了。他信任徑子。不僅是對於這次的案件,初入老境的他深深地相信徑子的愛情,而且自己也準備為愛情犧牲。為了愛情,他對於名聲、地位、甚至辯護業績的履歷,沒有任何留戀。

  大塚律師與未判決的徑子會了幾次面。對於紀錄,他細心地查閱過,他以前從未對別的案件這樣鄭重其事,小心翼翼地閱覽思考過。

  他相信徑子是無罪的。確信徑子的供辭絕無虛言。那不是因為大塚愛徑子才有的偏見。他相信自己值得自豪的是,在這種情況下,並沒有喪失應有的職業性冷靜。

  問題是在乎徑子要找的證人身上。大塚對於柳田桐子的供述,反覆地不知讀過幾十遍。而且,憑他的直覺,他看透了桐子的謊言。

  不過,那只是他的直覺。在桐子的供辭中,他找不出任何足以證明是虛假的地方。桐子的供辭合情合理。那是一篇既無缺點又不悖情理,完璧無瑕的供辭。大塚知道光憑他的直覺所構成的理論證據,到法庭上是沒有用的,所以他亟欲發現具有客觀性的推翻桐子證言的方法。

  他把全身投入這事件中。無論怎麼小的調查,他不叫下屬去做。他要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去完成這件事。這是他對徑子表示愛的實際行動表現。

  現在,大塚集中心力思索推翻桐子證言的方法。

  突然,他的腦海中浮現,為此次案件證人桐子而來請他作案件鑑定的,那位雜誌社記者的名字。

  對於桐子的作為,大塚最先想到的還是桐子可能在對自己復仇這方面。當然,這也是由他直覺推論得來的。可是經過調查,不見桐子和徑子相識的跡象。連徑子都說,是在命案現場才遇到她的。

  問題是桐子是如何發現那隱匿之家的。而桐子知道那隱匿之家的前提,當然,也唯有在相信徑子的供述是事實的假設上,才能成立的。這些架空的理論,由於沒有事實的物證人證來證實,使大塚苦惱萬分。如無進一步的事實論證,大塚想,檢察官也會強調這一點,戳破徑子自白的部分欺瞞之嫌的吧。

  大塚雖然知道了徑子的過去,也就是知道了被害人杉浦健次和徑子的關係,但並不以為自己受騙於她。因為她同時接受兩個男人愛情的過失是由於受健次的脅迫所造成。大塚真心愛徑子,他不怪罪她的過失。自從徑子愛上大塚以後,她就和健次一刀兩斷了的。就因為這樣,可以說,徑子是為了愛大塚,才發生了這次意想不到的事件。

  在名片堆中,好不容易把阿部啟一的那一張找出來,這是大塚對於這案件的最後努力了。阿部到事務所託他鑑定九州K市的案件,他之所以來求他,當然是因為他是桐子的朋友。大塚律師想叫阿部重新去問桐子,請她改正她的供辭,這是他落水之後唯一能抓到的一根麥稈,不過他是把這根麥稈當作致勝的救命王牌使用。

  ※※※

  阿部被大塚律師叫去的翌夜,他又再度去會桐子。阿部聽了大塚的話之後,之所以決定去會桐子的原因,主要的還是阿部自己也對桐子的供述抱懷疑態度。

  阿部啟一雖然對桐子頗懷好感。可是他卻不至於昧著自己的良心,欺騙自己的感情,去幫助桐子。因為那和庇護桐子是兩回事。要是她遇到危難的話,他是會奮不顧身地去保衛她的。不過,這次不同。阿部一旦對桐子有少許的懷疑,為了澄清自己心中的疑慮都得這樣做。也就是說,他去究詰桐子,不是僅受大塚律師之託而為的。

  當阿部啟一從新宿裡街的酒吧把桐子帶出來,仍是過了十一點半的時候。然後,他們倆又沿著以前走過的路散著步。路的另一邊是長長的黑暗的牆。

  「我想再度的問妳呢。」阿部一面走路,一面開口說話。

  「聽說妳是受信子之託,站在那大飯店前面,窺探杉浦健次的動靜,是嗎?」

  桐子像以前一樣在他旁邊,和他並排而行,答說:「唔,是啊。我在檢察官面前已經把那件事說清楚了。」

  「是那樣的。」阿部頷首,「那些話也在筆錄上記載著。據那記錄所載,看店的老太婆證言妳確曾站在香煙店前。而且,妳從七點開始站在那兒,過了一個小時半的時間才離開,也就是說直到妳上電影院前,一直站在那裡的囉。」

  「是的,妳沒有遇到熟人是嗎?這是重要關鍵所在喲。」

  「是呀。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呢。」桐子像在思索什麼的樣子。然後,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說:「啊,我想起來啦,的確遇到了某一個人。」

  「唔,是誰?」阿部興奮得一下子幾乎要停下腳步來。

  「那是在『海草』酒吧遇到的客人。他是健次先生的朋友呢。我只見過他一面哪。」

  「叫什麼名字?」阿部重複了一遍。

  「叫山上先生啊。」

  「山上吧?」

  「是的。據說是健次先生中學時代的朋友。」

  「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他的職業我不清楚。不過,以前似乎參加過職業棒球隊的樣子。是以棒球享盛名的九州K中學畢業生。」

  「K中學?」

  阿部不覺在黑暗中望了桐子一眼。

  「這麼說,不就是妳的同鄉嗎?」

  「就是嘛。在『海草』酒吧工作的,差不多都是九州K市附近的人。健次先生不就是嗎?所以,那人是K中學畢業生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啊。」

  「那位叫山上的,後來辭掉職業球隊吧?」

  「好像辭掉了似的。我雖然不曾直接問過山上先生,不過確是聽健次先生說過:『他是以擅長棒球當了職業選手的,不過因為老在候補行列抬不起頭來,所以才辭掉的。』」

  「那就是了。」阿部說,「我沒有聽說他的名字。他在球隊中,是當什麼的?」

  「聽說是當過投手。對了,還說他是左撇子呢。」

  「左撇子投手。」說著,阿部似乎在想什麼,中斷了話。

  不過,桐子並沒有把事情全盤說出來。她曾看到一位像那位山上的人,在由那凶宅前面的黑暗小巷走出約兩百公尺遠的地方,向另方向的電車道匆促走過去。不過,她不敢確定那是否是山上。她之所以不說,不是因為沒有把握。她自有不把那事在檢察官或阿部面前抖露出來的理由。因為,一說出來,不但把自己到過凶案現場的真相暴露出來;而更重要的是,一說出來,那件事可能對徑子,不,應該說對大塚欽三有利。

  ※※※

  大塚欽三聽了阿部啟一的報告後,吃了一驚,那是因為杉浦健次的朋友山上這個男人是左撇子投手,以及這位左撇子是K市地方的人,這些新聽到的事實,令他聯想到另一樁命案。

  那是K市的老太婆被殺命案,雖然他沒有向雜誌社記者阿部提過某些細節,不過,就如我們前面敘述的,在那柳田桐子的哥哥柳田正夫被誤為真凶的命案裡,據調借筆錄,詳細而精密地調查結果,發現真凶就是左撇子。

  柳田正夫在上訴期間,死在牢裡。大塚之所以不便把他的發現說出來的理由,是拘於自己因為律師費的事而拒絕承辦辯護工作的心事。要是被告本人還活著的話,大塚必然會挺身而出,提出他的發現,即使只付給便當費,他也會承辦辯護工作的。大塚年輕時承辦了不少案件,一向都是那種幹勁。

  可是,那案件的被告人已經死了。此外,當柳田正夫的妹妹,名叫柳田桐子的少女,特地由九州到東京來委託他時,他拒絕了她,使他內心有一種沉甸甸的負擔。他知道桐子必定對他銜恨在心的,就因為這些理由,使他缺乏勇氣把自己新發現的事實公開出來。

  K市的公辯律師始終沒有發現大塚所發現的問題。因此,初審時柳田正夫被判了罪。這發現一直藏在大塚一個人的心裡。他覺得那是對誰也不能透露的事實。換句話說,他的發現只是埋藏在他自己心中的秘密而已。

  在山窮水盡的案情思索當中,就是左撇子這線索,突然使大塚阻塞的思路豁然貫通,在徑子的案件上發現了一線光明。雖然不是十分明朗,不過就殺害杉浦健次的場合而言,凶手當是和健次並排站著,面向暖爐的。而且,凶手必是站在健次的右邊。

  根據解剖結果,發現健次的致命傷,是由背刺透心臟的那一刀。站在被害者右邊的凶手,突下毒手,由背後刺站在自己左邊的人的心臟,那是使用右手的人所無法辦到的。而且在兩人並坐著的情況下,要不改姿勢和位置在對方不知不覺情況下,刺殺對方,那是非左手不能辦到的事。再說,由一刺深入心臟,使人致命這事實,可知凶手腕力之強非同小可。也就是說,凶手必是左臂臂力特別強的人。如此推論下去,凶手必然是左撇子。當然,徑子不是左撇子。思索到此,大塚律師突然覺得自己發現了一線光明了。

  不過,半輩子出入法庭,長時間承辦了許許多多案件的大塚,生活的經驗告訴他,光憑這種理論上的推測,想要和檢察官的求刑爭勝負,那實在太微弱了。當他和檢察官爭辯時,檢察官可以反駁,即使凶手不是左撇子而是慣用右手的人,只要挪一下身體的位置,以右手猛刺,仍可能刺傷死者的心臟部位。再不然,他可以先和被害者並排向暖爐,等到要由背後襲擊被害人時,他再藉口離開暖爐,看準對方不注意的剎那,突下毒手,刺他一刀,也是可能的。思索及此,大塚的耳旁似乎聽到了那檢察官的反駁聲似的。

  但是,大家一直認為凶手必是左撇子。

  因此,如要彌補這辯護的弱點,加強說服力,就需要足以證明徑子無罪的更強有力的東西,那就是物證。

  由於檢方對徑子量刑以有罪,其所憑也只是狀況證據而已,並沒有物證。因此,只要能找到足以證明徑子無罪的直接證據,那麼,他所提出的反證將會大大地加強它的威力。

  大塚欽三抱頭深思著。

  這時掠過大塚欽三腦海的,是在徑子供述中出現的打火機。她在供述中說,那打火機掉在屍體旁邊。可是,到現場勘查的警官卻沒有看到那東西。大塚是徹頭徹尾相信徑子的供辭的。

  她離開現場時所看到的打火機,當後來警官去勘驗時卻不翼而飛,那表示有人早一步拿走了它。而且,打火機一定是凶手的東西。

  那麼,到底是誰拿走了打火機呢?

  依徑子的供述,她曾和柳田桐子一起佇立在屍體旁邊。然後,徑子於不勝恐怖之餘,先一步逃離那凶宅。這麼一來,後來還留在那裡的,就是桐子了。大塚想,難不成是桐子在那時,偷偷地撿了打火機,把它放進口袋裡去了?

  這種推想並非不可能成立。當大塚最初接見她時,他就覺察出這位尚未脫離少女期的年輕女郎,性格有些異常。從她那異常的性格來看,是極其可能幹出那種勾當來的。

  若然,那麼她那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

  大塚想,柳田桐子是企圖對自己本身復仇的。她一直認為,是大塚以律師費不夠為由拒絕為她哥哥辯護,她哥哥才背著不實的罪名,死在牢中。要是說她是找碴兒,沒有比這個更成其為藉口了。對大塚而言,加諸於他的,那是極端的攪擾。無論如何,他並不是判桐子哥哥死罪的法官,要不要承辦這案件為柳田正夫辯護,那是他的自由。大塚想的道理雖然不錯,不過,就桐子而言,她想,日本屈指可數的刑事案專家大塚律師拒絕為她辯護,那毋寧是代表著大塚決定了她哥哥的死罪。因此,她才對大塚加以精神上打擊。

  大塚欽三無論怎樣都相信徑子的供辭。基於這個觀念,他試著再讓當時的情景,在自己的腦海中重現一次。

  柳田桐子受同事信子之託,為了窺探杉浦健次的行蹤,在健次服務的大飯店前佇立等候。從七點開始,她在那裡佇立了一個半小時。目擊她站在那裡的,有看香煙店的老太婆和偶然在那裡出現的山上。

  雖然,據桐子說,由於杉浦久久不現身,她站在那裡監視,站得厭了,就上電影院去。不過,大塚認為不是那回事。大塚想,杉浦健次常在八點半左右由店裡出來。一出來,他就叫計程車,急忙趕往預先約好的某街屋宅。是時,桐子必然是叫另一部計程車尾隨過去的。

  這麼想,說是從未到過那隱秘之家的桐子,她之知道那屋宅的理由就可以成立了。

  後來,案情的發展就如同徑子所供述的了。當桐子為了打探杉浦健次的動靜,在那屋宅的玄關外面徘徊時,在裡屋看到屍體而受驚嚇的徑子飛奔而出,才碰到桐子。徑子當時只求證明自己無罪,精神有些混亂,不虞其他。於是,她拉桐子回到現場,求她證明自己無罪,對徑子來說,桐子是她從未聞見過的人,在那種情況,誰都會採取同樣的行動,所以徑子之要求桐子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桐子最先並沒有陷徑子於不義的企圖,而且還可能真心幫忙,可是中途黠慧頓生,就產生了一連串違背良心的作為。

  由於黑色智慧作祟,桐子雖然已答應徑子的要求,而且把自己的名字和服務地方都告訴對方,等到她知道徑子的名子,想起她和大塚的關係,她的主意就改變了。徑子得到桐子的承諾,她無法在屍體旁邊再待下去,就自己先離開那家宅。

  那時,桐子留在後面,就把屍體旁邊的打火機偷偷地放入自己口袋中了。那打火機上有葡萄和松鼠的花紋。更有甚者,桐子必然是在走出外面時,拾到了徑子的右手手套。這時,黑色的智慧(黠慧)又驅使她做出栽放證物的事來。她撿起手套,把它放到屍體旁,然後走出凶宅。……

  柳田桐子恐怕早已探知大塚欽山和河野徑子的關係的。她是想藉當事人大塚最珍貴的東西加以破壞,以達到打擊大塚的目的。對大塚來說,最珍貴的就是河野徑子。

  如果桐子的企圖是那樣的話,她的有計畫性的攻擊是巧妙地成功了。徑子被審,將判有罪。大塚也受到社會輿論的制裁。大塚的家庭也破碎了。和以前他那名聲高噪的情景相比,現在的大塚是蕭條而落魄了。

  不過,大塚律師仍是勇氣十足。問題是,他始終覺得非救徑子不可。他已不顧自己了。為了所愛的女人,過了五十歲的大塚欽三初嚐熱烈的感情在燃燒的味道。

  他想,有葡萄和松鼠花紋的打火機是凶犯的東西。而隱藏那重要證物的是柳田桐子。他確信他自己的推想。於是,大塚渴望以任何方法由桐子手裡取得打火機。同時,他希望桐子說出實情。從而,他希望能把打火機和桐子的正確證言提上法庭,為了達到這目的,大塚準備付出任何代價,即使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大塚欽三想,他可以不顧自己的面子、經歷、地位、年齡等所有一切,在這位少女面前跪拜,以求得她的協助。即使她怎麼罵他都無所謂。為了這個目的,她如何惡言相向,無論以什麼恥辱加諸於他,他都可以忍受。只要柳田桐子依照自己希望的去做──交出打火機,講出實情,那麼,一切的恥辱他都願意自己去承擔。

  ※※※

  晚上十一點多,大塚欽三依阿部啟一的話,到新宿裡街那間酒吧去。

  大塚先是想以阿部為媒介去會桐子,後來又覺得,那樣做的話,恐怕桐子不肯出來。何況,要是阿部在場的話,就難開口了。還是直接和她碰頭好些,他想。

  他之所以選擇在晚上十一點多這時間,那是因為阿部告訴他,酒吧打烊的時間是十一點半的緣故。據阿部說,桐子並不說出她新遷去的公寓在什麼地方。因此,他只有東施效顰,像阿部那樣等她要回去時,出面邀她談話,因為他覺得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大塚欽三沿著小胡同走過去,尋找「麗苑」酒吧。那是一家小酒家。大塚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這時那狹小的店裡,香煙的煙霧籠罩著整個酒吧內部。大塚一眼就看出來裡面的顧客都不是什麼高級之流。他們和大塚交際圈內的那些人不是同一階層的人。有收入微薄的薪水階級,也有像是工人之類的人。大塚聽說這一帶的人,人品不怎麼好,所以,要他坐上這種櫃臺喝酒,是需要相當大的勇氣的。

  他一進去,就在尋找桐子的臉孔。在他的記憶裡,桐子的形象已經模糊了。不過,他有把握只要看到她,就可以認出來。女服務生雖然有四、五位,都穿插地坐在客人之間了。店內燈光昏暗,他又不能魯莽地盯著人家的臉,一個一個去辨認,因此,他只得把手肘架在酒櫃上,看著辨認了。

  酒保似乎從生意上的身分察覺出大塚是搭錯了群的鳳凰。因為,大塚的年齡已入老境了,服裝也高級,再加上肥胖的體格,這些特點在在告訴酒保,這位新客人是走錯了地方的紳士。其他的客人對新進來的大塚也都投以奇異的眼光。

  大塚內心感到窘迫,眼睛卻故意去看酒櫥,藉以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歡迎光臨。想喝些什麼?」酒保鄭重其事地問。

  不過,不用他太費神搜索。一位小巧玲瓏的女人,早已從香煙煙霧混濁繚繞中出現了。

  「晚安,歡迎駕臨。」那就是桐子。她那張臉和大塚在事務所看到的沒有兩樣。她只向他微微一笑,說「不客氣了。」就坐在他身邊。那風格已百分之百成了酒吧女了。

  「噯呀!」咄嗟之間,大塚找不到適當的話和她招呼,只好不說別的話了。

  「好久不見了,先生。」還是桐子先打破沉默的局面。大塚有點吃驚。她卻毫無驚異之感,從臉色上看,她似乎覺得大塚到這裡來是當然的事兒。可是,大塚的心卻驚悸得蹦蹦地跳著。

  而且,桐子強將大塚當作顧客服侍。於是,大塚原先準備好要對她講的話,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當然,不習慣這種低級酒吧的氣氛,也是原因之一。

  儘管如此,由於他到來的時候,時間已晚了,不久店裡就在準備打烊了。這時,桐子也喝了一杯雞尾酒。

  大塚一直等到客人要走,店裡一片忙亂時,才好不容易地下定決心對她說:

  「我有話要跟妳商量。希望在妳下班回家途中和妳講,可否打擾?」他低聲地說,卻相當費勁,那是經過一段掙扎後,好不容易才擠出勇氣來的。

  瞬間,桐子的視線停在陳列著酒瓶的酒櫥上。那張側臉,還是大塚在事務所看到時的那副模樣。忍著內心的激動,咬著嘴唇的一副形象。額上還浮現著青筋。終於,桐子默默頷首答應了。

  大塚律師早一步到外面去等她。由於大塚不習慣於這種場合,所以他無法定下心來。當他站在路邊等桐子時,不斷的,有醉酒的男人拉高聲音,腳步蹣跚地走過去,還有一些不倫不類的年輕人,二、三成群地滾動著炯炯的眼珠看著他,走了過去。

  十分鐘後,大塚終於和桐子在寂靜的路上並肩走著。因為他希望到人跡稀少的地方,桐子才選了這條路。對於大塚律師來說,這一帶他毫不熟悉。因為,向來他都是坐著汽車由前面大道通過的。

  「先生。從您走進店門以後,我就預感到您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早就洗清耳朵,準備恭聽您的話了。」桐子對大塚說。她的開場白聽來近乎大膽,卻是有意讓大塚律師好開口。

  「原來如此。那樣的話,我就好說話了。」話是這麼說,聽了桐子的應對,實際上,大塚內心是愣了一下。因為,出門時,他本已準備好一套有序的說辭,想好要如何開口的。現在聽桐子這麼一說,那些說辭都成不必要的了。

  「不用您仔細說明,我也知道呢。您想告訴我的,是有關這次案件的事兒吧。是要請我證明我和河野徑子女士同時在凶案現場吧?」

  桐子這種成長的表現,不覺使大塚律師瞠目結舌,暗中吃驚。他所知道的桐子,是剛從九州出來的,一位不懂世故,尚未成熟的姑娘。他想,可能到了東京後,在酒吧工作的經驗,把目前在他身邊,和他並排站著的桐子磨鍊成熟的吧。

  不過,在事務所看到她時,所感受到的強韌的生命力,至今未變。在她體內,只有這一點像一根粗硬的鐵絲一般貫穿著。

  「妳說得不錯。」大塚律師說,「我不是來責難妳的。我是來懇求妳的,我和河野徑子之間的關係,妳已在報上讀過了。在這件事發生以前,妳應該早就知道了。」大塚律師邊走邊說,「請妳把實情說出來。妳大概極端地恨我,對我反感萬分吧。這我都有自知之明。不過,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來補償妳的憾意。什麼樣的道歉我都願意做。所以,求妳在檢查官面前把真實的經過說出來,怎樣?」

  「真實?」桐子反問,「我想我早在檢查官面前把真實說出來了。」不過,大塚律師感覺得出,她的尾音帶有嗤笑的意味。

  「不然。我有長時間的律師工作經驗。那些經驗鍛鍊了的感覺告訴我,徑子的供述是真情。那不是因為我和徑子的特殊交情才這麼說的。此外,真凶是誰,我心中已經有個譜兒了。」

  「您說什麼?」在黑暗中,桐子的臉轉向大塚律師,「要是已摸清真凶是誰,由他身上偵查豈不更好?」

  「當然要偵查。」大塚律師以肯定的語氣說,「不過,那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那不能列舉證據。而且,在舉出真凶前,不能不先證明徑子無罪。我現在來懇求妳是含有兩層意義的。我所說的真凶,在現場掉了打火機。徑子說她看到那東西。可是,等到後來警官去勘查時,它卻不翼而飛。那是有人拿走了它。依我推測,妳手上有那打火機。」

  桐子聽了上面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跟著大塚走著,桐子的腳步仍絲毫不見紛亂。路上差不多沒有其他行人,路兩旁的店也早已關門了。只有偶爾計程車急馳而過。大塚繼續他的話。

  「據徑子的供述,打火機上有葡萄和松鼠的花紋。只要有那打火機,我就有把握把真凶揪出來。而且,依據我的推斷,那位凶手說不定和殺害老太婆而陷令兄於罪的真凶是同一個人也未可知。不,應該說確有那種痕跡。」

  聽到這裡,桐子的腳才暫時停頓了一下,並說:

  「那是真的嗎?」

  「這種事兒,我不能說謊的。那是閱覽審案記錄才知道的事。令兄死後,我曾請人寄來殺害老太婆一案的檢方記錄,拚命地去閱覽它,那是妳所不知道的。調閱的結果才發現令兄是無罪的,凶手另有其人。那和這次杉浦健次被殺案頗相似。」

  突然,在大塚律師的身邊響起了粗放的大笑。

  「現在告訴我這事兒已太遲了呢。我哥哥早已死了。」桐子激動地說,「為什麼當時不肯為我們辯護呢?事後即使逮了真凶,我哥哥也無法復活了。現在對我來說,真凶是誰都無關緊要。那時,我是渴望證明哥哥的無辜,在哥哥還在的時候救助他。為了這個目的,我罄其微薄,特地從九州千里迢迢地到東京來,那時我唯一的希望都寄託在先生身上。因此,像我這樣貧窮的丫頭在東京住了兩晚餐館,為了是要懇託先生,可是先生不是在第二天就出去打高爾夫球了嗎?更何況,我是因為付不起律師費而被拒絕的,當然,那是因為現在的審判制度有缺陷,使得沒有錢的人得不到有利的審判;不過,我至今還恨著先生。我不再聽我哥哥那案件的真凶是誰之類的話了。」桐子又接著說:

  「我並沒有拿走打火機。要是想救徑子女士的話,就請先生自個兒隨意去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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