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裂謀殺案 森村誠一
森村誠一(一九三三─)出生於埼玉縣熊谷市,畢業於青山學院英美文學系。踏出校門後曾供職旅館界,生活體驗豐富。一九六九年以「高層的死角」獲得第十五屆江戶川亂步獎。「腐蝕的構造」獲第二十五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代表作有「人性的證明」「魂斷天涯」(原名:新人性的證明)「勇探魔穴」(原名:黑十字架)「惡魔的飽食」(七三一部隊)等,森村極富道德勇氣及人道主義色彩,是日本推理小說界的重要健將之一。他的作品搜集資料嚴密,結構緊湊。後期以「證明」「十字架」系列所寫的推理小說,風靡一時,在日本造成暢銷風潮,也有多部拍成電影,擁有無數讀者及觀眾。
※※※
1
「咦!我有沒有關掉熱水器的開關?」
走到巴士站附近時,大原的妻子志保子忽然想到了似地嘟喃道。
「是嗎?別開玩笑!」
走在她前面兩、三步的大原,很敏感地聽到她的嘟喃,臉色驟變,回頭過來看她。看到他的樣子,志保子有「糟了!」的表情而說道:「沒事!我的確關掉了,我誤會了!」
「誤會什麼?」
「沒什麼,車子快來了!」
「回去再看看不是好些?」
「你說什麼來著?沒時間了!」
志保子看看手錶。
「你在這兒等一下,我回去看!」
「會遲到呢!」
當志保子趕忙叫住他的時候,大原已經向剛離開的家裡跑去。
大原昇,從小就有精神分裂症似的強迫症狀。如果大人在無意識中破壞了他自定的順序或規律,就會引起他猛烈的狂怒。放玩具的地方稍微錯了也不行。上學前的盥洗和進餐的順序有點紊亂,他就再一次穿上睡衣,從起床開始重新來一次。
唸大學時,住在公寓,要出門時就把電暖器的開關一會兒開,一會兄關,好幾次因無法認定是否完全關掉而坐在旁邊不動了。
不過,最後還是離開了公寓,但是在到達的地方,突萌念頭,好像覺得已經關掉的電暖器還沒有關,就打電話回公寓。如果此事讓大家知道了,也許成為藉口被趕出公寓,所以叫隔壁房的同校,同年紀的朋友「木村民男」去察看。
當「木村」回答說:「已經關掉了!」的時候,他就懷疑:「你真的查過嗎?」
稍後又叫出「木村」拜託:「也許有人惡作劇,把關掉的再開了,請再去查看一次好吧?」
這樣的事情反覆三、四次,所以連溫厚的「木村」也會生氣的說:「算了吧!」
在報上讀到電車的拉手或百貨公司的電梯是細菌的溫床的報導,他就患了「不潔淨精神官能症」。
周圍所有的東西看起來都是髒兮兮的。把手洗了又洗,也覺得沒能把細菌洗掉。
好歹覺得可以了,就關水龍頭,可是這一次又覺得那水龍頭有細菌,又再洗一次。用毛巾擦手;怕毛巾骯髒又再洗一次。就這樣,花了一個鐘頭、兩個鐘頭繼續不停地洗手,最後竟弄得手掌皮膚泡漲發白了。
大原本身也知道這太荒謬,可是他無法改過來。
大原出生的家是「埼玉縣」丁市的舊家,由於雙親非常嚴格的教養他,所以形成了分裂症的前兆的、自卑感很強的自閉性性格。
大原的父親本來就是缺乏對現實有柔軟適應性的,器量小,死死板板的,分裂性性格的人。
然而,大學畢業後就職,大原的病狀也迅速的好起來。
病態性的呆板的性格,給他的學業成績帶來幫助,就職時考進第一流的公司。這給他多少帶來自信,有助於減輕他的病狀。
他在公司裡認識了「宗田志保子」。她有眼睛稍微向上吊,下巴大,倔強的臉,可是頭腦是出類拔萃的好女人。工作做得乾淨俐落,公司內人人叫她為「女強人」。
這樣說起來,令人感到她是粗壯的女人,可是身體曲線倒是甜蜜、豐滿、柔軟的。那倔強的臉,只要改變了髮型就變成爽快的臉形。
女子高校(高中)畢業了之後立刻就職的「志保子」儘管比大原少一歲,但服務年資卻是比他多三年的前輩。
由於兩人的工作非常密切,大原從志保子那兒學到目前的業務。
志保子不厭其詳地教導了他。
「怎麼一回事啊!『女強人』近來好似完全變成大原君的好老婆啦?」這到了公司內職員會如此開玩笑的程度。的確,志保子很照顧大原。
他的感恩迅速地轉變成男人對女人的感情。本來大原生長於嚴格的家庭,好像缺少了母愛。而志保子卻是擁有很多弟妹的長女的關係,她喜歡把男子當做弟弟一樣引導他,照顧他。儘管大原多她一歲,可是她總覺得他是比她年幼的人。
他和她迅速地接近,這自有性格和環境的因素在。
2
從新婚旅行的初夜開始,大原好像一向讓志保子掌握了主導權似的。
在室男的大原,把錯誤的動作加在法律上是自己所有的女體上。
「錯了,不是這個地方!」
志保子像疼痛不堪似地皺眉,用大原聽不見的小小聲音說:「多笨!」
以前她秘密來往的幾個男人,絕不會有這麼幼稚的動作。
這也表示成為老公的男人是純潔的,令人欣喜,但多笨啊!
最後,靠志保子動手幫忙,好容易才完成了第一次的導入。
一味撒嬌的老公和剛烈如男人的老婆;乍看很和諧,事實上並不盡然。
志保子坐穩了主婦的位子後,就發揮了「姐姐妻子」的本領,處處要控制大原。食物也完全依照志保子的嗜好,連電視看那一臺也由她控制。
儘管大原的興趣不多,但比較高尚。也喜歡古典音樂。可是志保子空有「女強人」的威嚴,倒喜歡歌謠曲和流行歌。
因此,從海外來了很多有機會聽到的名演奏家和交響樂團出現在電視時,他被迫聽那「哭調仔」的流行歌。
偶爾享受就寢前的夜間秀和艷笑蕩語(譯註:黃色故事)時,她倒說:「你的趣味很低劣!」
他剛進公司時,作為工作上的前輩,親切地指導過他的志保子,成了妻子以後,不但沒有得到內助,反而處處要和老公競爭,打敗他,做出讓老公丟臉的事情來。
「你不行!」
這不知不覺中變成志保子的口頭禪。以她看來,並不帶惡意。她以為是要使懦弱的老公振作的鼓勵,可是並沒發覺到這強化了大原的自卑感。
他們結婚同時搬到離東京中心大約有一個鐘頭行程的「神奈川縣」裡的社區居住。
「我不願意一結婚就關在家裡!」
志保子這種主張,雖經濟上並不需要,可是暫時還是一起工作。不過,公司倒換了另一家。
應該留在家裡料理家事的妻子出外工作,當然家務也荒廢了。這不是她的薪水就可以補償得了的。
此外,大原喜歡有小孩,但她頑強地拒絕大原的要求說:「變成小孩的奴隸,虛度女人的黃金時期,這事我不幹。暫時我不想養孩子!」避孕措施也過份神經質地做了好幾種。
靠測量體溫和「荻野式」計算,算出「安全期間」後加上口服藥和男性保險套,做了雙重或多層的避孕。
有一次,在安全期內大原沒戴保險套性交,完事之後,她疾如脫兔般地推開大原的身子,跑進浴室淋浴。
他寂寥地聽著水聲,懷疑剛做過愛的女人到底是老婆或妓女了。
從這個時候開始,大原的那「強迫症狀」又出現了。
今天,難得的假日,他想去欣賞某個百貨公司舉辦的歐洲名畫展,不知想到什麼,志保子也要一起去。
沒有任何可以拒絕的理由,所以大原也不得不勉為其難地答應讓她去,可是到了巴士站,她無意中嘟喃的話,立刻誘發了大原的強迫觀念。
回到剛離開的家,看那熱水器,開關卻是關好的。
可是大原卻再度點上了火以後,才重新關掉。
「瓦斯是不是關好了?」
剛走出玄關又來了懷疑的念頭,這樣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廚房上鎖了嗎?」
「電視有沒有關掉?」
「浴室的水龍頭關了沒有?」
煩惱一個接一個地來,非重新檢查一遍,否則心就不安。
因此,名畫展也就遲到,費了九牛二虎的力量才得進場。好容易進場了,可是志保子卻執拗地纏著不離,也就無法用悠閒的心情欣賞了。
那夜,大原受到志保子的調情。在名畫展的擁擠中受盡折磨的他,已經筋疲力竭了。因此沒有心情,可是被挑戰而不接受,越會被妻子輕視,只好自己勉強振作起來。
那夜不知為了什麼興奮,她要求跟往日不同的姿勢。本來就沒興趣的大原,禁不起那不自然的姿勢,眼看就萎縮了。
志保子做了各種嘗試,要恢復他那力量,可是她的嘗試卻使得大原覺得厭倦,終於因無法恢復而結束。
「你這個人,做什麼都沒辦法!」
她赤裸地露出慾求不滿而說道。以前她在閨房從不說這一句話;她曉得這句話是會使得男人真正變成性無能的禁忌。
由於肉體的慾望點了火,還沒充分燃燒以前就被拋棄的不滿,終於叫她吐出了這一句禁忌的話。
從此以後,大原變成性無能。
3
志保子這個女子打從心底就是壞心眼的女人。
她明知道大原有強迫觀念卻故意挑起他的觀念,致使他趕不上他唯一感興趣的名畫欣賞。
此外,以前有過這麼一回事。大原很討厭蟑螂。看到那揮動長長觸鬚的褐色蟲子,會因嫌惡而貧血。
某一天,在他床邊聚集了五、六隻蠕動的蟑螂。
他發出了誇大的悲鳴,叫了妻子。
「什麼事啊!沒有男人氣概!我買了新發明的蟑螂捕捉器,抓了不少呢!」
志保子像嘲笑似地帶走了蟑螂在裡面的類似捕蟲籠的東西。她明知道大原討厭蟑螂,卻把蟑螂捕捉器設置在床邊。
她的壞心眼兒不光是對他一個。買來糕餅分給鄰近小孩吃。到此為止是好的,但是她分的時候特地安排好,不夠最後一個人的分。
「對不起!你的那一份沒有了!」
她諷刺的微笑,窺視那分配不到糕餅的小孩的臉;她以傷害小孩的心為樂。
本來潛藏在內心的壞心眼兒,為了要補償性慾無法滿足而似乎浮現在表面了。
可是志保子並不提出離婚的要求。
「我作為一個男人已經沒有用了,怎麼樣?離婚以後重新開始好不好?你還年輕哪!」
大原這樣說。
「說什麼來著?你的性無能是暫時性的,只要不焦慮,慢慢來就會恢復呢!別介意!別介意!」
她並不接受。志保子的陰謀很容易看出。她深愛大原,不答應大原是很明白的。
說穿了,她是想得到大原的財產而已。大原出生的家在T市郊外擁有廣大的山林和土地。本來是不值錢的土地,可是作為首都圈的衛星住宅地在市周圍的土地引起注目以後,地價就漲了幾十倍。
他的家所擁有的不動產評價金額,最低估計,也有將近十億圓之多。
大原是這個家的次子。家由長子繼承而管理資產。他可以分到若干土地。
可是情況改變了。長子罹患癌症而驟亡。大原沒有別的兄弟。長子沒有兒女。他預定要繼承嫂子所取的一份之外的三分之一的財產。給嫂子平白拿去三分之二,實在叫人遺憾,不過光是三分之一也值三億圓多呢!
如果現在離婚,只能拿到一點點贍養費而已。三億圓富翁夫人的這個地位不能輕易拋棄。老公可以隨便找到,可是到哪裡去找三億圓?
大原看透了志保子的陰謀,所以越加討厭她。
「我之所以變成性無能是她搞的,如果換了個女人,也許可以吧?」
他這樣想,所以秘密地試了幾次風流。然而,一到緊要關頭,志保子的話,「你不行了!」在耳際響起來,真的搞不成。
「不跟這個傢伙離婚,我的性無能不會好!」
大原終於這樣想了。沒有一絲愛情,只想得到財產的妻子,絕不能將祖先留下的寶貴遺產分給她;因此非離婚不可。
然而目前志保子沒有紅杏出牆的事實。
而且她也不提出離婚,所以缺少任何藉口。
大原想不出辦法,就跟律師商量了。
「是這樣嗎?」
律師歪著頭說。
「除非太太同意離婚,否則你這個情形是無計可施!」
「性交無能是不是可以變成不能維持婚姻關係的重大原因?」
「法律所說的性交無能所指的是男性的性無能力或陽具過於巨大,女性的膣缺損症等先天性性器障礙,此外是另一方的異常性愛的強迫,換句話說,就是沒得到對方同意的虐待或被虐待性行為呢!大約這些被認定是性交無能的『重大理由』……」
「那麼,我的情況是適合的吧?」
「這雖是屬於醫生的領域,但你的性交無能是後天性的,起因於精神方面的暫時症狀,如果醫療後可以恢復的話,離婚是不成立的!」
「可是妻子對我完全沒有愛情,我要繼承的遺產才是她的目標!」
「愛情是你們相互間的問題,法律是不介入的。你主張你不愛太太,但只要太太說她愛你,那麼除非相信她之外別無他法。大體上,日本民法對離婚是消極的,對於已婚的男女,分手很不容易呢!」
到頭來,除非是志保子這方面同意離婚或請求離婚,抑或紅杏出牆,否則只好大原採取主動而離婚。律師最後勸他去看醫生。
作為擁有三億圓財產的男人的妻子,志保子沒有理由同意離婚。
剩下的唯一希望是捉姦。配偶的不貞可以成為判決離婚的原因。由於大原的性無能,她一定有性饑渴。
然而三億圓當前,她不是那麼容易出紕漏的女人。有一次叫「徵信社」去調查她的行踪,但是並未發現有任何曖昧情事。
大原對於搭乘交通工具有很深的恐懼感。
來到電車站,看到他所要搭乘的電車駛進月臺。忽然他有種很強烈的恐怖感覺,覺得那電車會脫軌或撞在一起。
大原閉上眼睛,總算進入電車。這時車廂業已接近百分之百的載客量,越靠近市中心的車站,已經塞滿了限額的三倍以上的乘客,幾乎沒有立錐之地。
但是這也沒有什麼奇怪,這是通常上下班時間電車內司空見慣的。因此,儘管很擁擠,但是車內倒是安靜的。在無法動彈的客滿擁擠的車廂中,任何人都一直忍耐著這種「苦役」。
與其說是忍耐,毋寧說是絕望來得正確。不管是發牢騷或掙扎,除非抵達終站,否則身不由己。
乘客懂得這種絕望的姿勢,才是最不喪失今天一天勞動精力的方法。
大原被周圍擁擠的人群密不透風地包圍著,讓車子的顛簸所左右時,突然湧上不可名狀的恐怖。
──這些人,不是人!──
帶著面具的機器人,在周圍瞪眼看他的一舉一動。
「救救我!」
大原忽然大聲嚷叫。
「怎麼搞的?」
在旁邊的志保子吃驚地問道。她的臉稍微紅漲,是因為自己伴侶忽然像瘋人似的嚷叫而覺得害臊的關係。
「大家都瞪著我看,他們都是瘋人,想謀殺我!」
大原一直叫嚷不停。應該是沒有立錐之地的車內,這時以大原為中心,出現了半徑一公尺左右的空間。
「咦!怎麼啦?」
「發狂了呀!」
安靜的乘客中掀起了一陣騷動。
「拜託!拜託!很難看呢!安靜點吧!」
跟大原一起留在圓心中的志保子,與其說關懷他的情況,倒不如說因害臊而畏縮地央求他。
「喂!讓我下車,讓我離開車子,否則我會被他們殺害呀!」
大原一直嚷個不停。
4
被醫生診斷為患了輕微不安精神官能症的大原,得到一個禮拜的靜養。
只要不搭電車,他就沒有症狀,這也是屬於「怕上班精神官能症」的一種。
由於像大原一樣的病狀,在薪水階級中普遍激增,所以醫生把大原的分裂病症狀輕易地忽略了。
大約同一個時期,大原的憔悴越加顯著。先是沒有食慾,後來做什麼都覺得整個身體慵懶不堪的倦怠。
起初大原也想,這是起因於「不安神經症」。可是不久覺得胃口部位激痛。進餐後過了一、兩個鐘頭就產生像錐子鑽一樣厲害的疼痛。
此外有強烈的燒心和酸餿的打呵欠連接而來。偶爾也有食慾,可是一想到飯後疼痛就減少食量,而疼痛也就越加厲害了。
跟妻子的性交不但是精神上不可能,肉體上更不行了。
「你經常身體每一部分都欠安呢!」
志保子的鼻頭起皺而嘲笑了。自從發生了上次事故之後,她絕對不跟大原一起外出。
「也許是患了癌症?」
「胡說!」
志保子表示完全不理會的態度,可是大原仍注意到,在志保子的臉上閃過「果真如此,那就太好了」的表情。
繼承手續在進行中。如果現在大原果真死了,他所繼承的三億圓財產便整個歸志保子所有了。她所說的「胡說」不是否認,而是懷藏可能性極微的願望。
「不!這種疼痛的確是癌症的痛呀!」
大原窺視著志保子的表情說。
「你懂得癌症的疼痛嗎?」
「不!我是聽來的!」
「那麼你怎麼知道是癌症?」
「我的家人患癌症很多,事實上父親和哥哥都死於癌症呢!」
「癌症據說是不遺傳的!」
「癌症不遺傳,可是癌症體質卻是遺傳的呀!」
「那麼別臆測而自尋煩惱,給好的醫生診斷,不是更好嗎?」
志保子很快地露出認真的神色;她發現這個診斷會給她帶來重要的結果。
聽他這樣一講,她才發覺近來大原的憔悴不比尋常。這不只是她注意看的結果,事實上確是瘦了很多。
如果大原真的是癌症,這多令人高興呀!三億圓得手之後,公然可以任選自己喜歡的男人。
由於大原的性無能,志保子的性慾無法滿足堆積下來。然而在這重要關頭,搞男女關係,造成離婚原因,那麼將要到手的三億圓就會泡湯了。
所以她就咬緊牙關,潔身自愛。
不過,只要他死了,她就要告別這尼姑一般的生活了。
「總之,一個人煩惱擔心也不是辦法,早一天給醫生看才要緊。我認識很不錯的醫生!」
「好吧,這幾天內我找空去!」
大原做了虛偽的回答。其實他很害怕給醫生看。只要想到被醫生宣布有癌症的徵兆,他就嚇得畏縮。
不久疼痛勝過了恐懼。在胃口所感到的疼痛與日劇增,使得他說不出害怕而去給醫生看了。
「志保子,你說,你認識好的醫生?」大原終於捱不過痛苦,對志保子說。
「是啊!學校時代同學的老公,是消化器官病的專科醫生啊!」
「介紹給我好嗎?」
「終於想給醫生看了?」
志保子諷刺地笑;好像以丈夫的痛苦為樂似的微笑。
做得到的話,盡可能不給志保子所介紹的醫生看病,可是也沒有熟悉的醫生。痛得很厲害,也懶得去問朋友了。
比起陌生的病患醫生更喜歡有人介紹的病患,且給予仔細診斷,這是常識。
大原央求志保子介紹,這表示他的病痛已非同小可了。
志保子所介紹的「野田胃腸醫院」是位於他們所居住的「神奈川縣」K市的郊外。隔著一條「多摩川」跟東京鄰接的這地區,一切以東京為中心,住民大半也是在東京上班的薪水階級。
對當地的鄉土愛一點也沒有。住所只是睡覺的地方,生活的根據地在東京。因此,要大批買東西和有事的時候都在東京辦。
在這種環境下,「野田」胃腸醫院,不但吸引了當地病患,而且也相反地從東京把病患吸引過來。
這是因為這位醫生的醫術和聲譽都相當不錯的關係。在「小田急線M遊園」車站下車,走過很像西部劇背景一樣狹窄的車站前馬路,向高崗山走去。
「野田」胃腸醫院位於可以眺望東京的「多摩」丘陵的山腰。這是一座四層樓高的大廈,有大醫院的規模。
當初想像是很小的個人診所的大原,在醫院門口稍微裹足不前了;他不是被它的規模所嚇倒,而是害怕大醫院通常有的那繁雜的手續。
大原一面害怕癌症,一面並不相信自己罹患癌症;所以他不要誇大其事。
好歹進了裡面,此次被等候看病的病患太多而吃了一驚。無法進入相當寬大的候診室,找不到椅子坐的病患,只好站著等人叫自己的號碼。
「這會等很久呢!」
這樣一想,他的憂鬱就加深了。然而掛號之後不久就被請到診斷室。可能志保子的介紹有效吧?
「院長要親自看病!」
在診斷室前面的小房間裡,首先護士很得要領地聽取大原自訴的病狀。他和診斷書一起被送到診斷室裡等候「野田」院長到來。
院長是個瘦筋筋的,臉形輪廓鮮明的英俊男子。說是院長,所以大原想像他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因此看見對方那麼年輕就吃了一驚。
他和大原差不多年紀,或者更年輕也說不定。不過,既是志保子朋友的老公,那麼年紀跟大原差不多,也沒有什麼奇怪的了。
「你是大原昇先生!」
「野田」從診斷書擡起頭。眉頭縮在一起的,乍看是銳敏的臉孔。
「野田」根據診斷書做了詳細的查問以後,命大原裸露上半身慎重地「觸診」了。
「大夫,怎樣?」
大原畏畏縮縮地向大體診斷完畢的「野田」問道。
「是啊!」
「野田」好像在斟酌怎麼說才好的樣子。只是他的樣子就足夠叫大原的煩惱爆炸開來。假如沒病也就不至於斟酌語言的啊!
「好像胃裡長了些什麼東西,不過只是在外面摸了一下,所以不太清楚!」
「是長了什麼東西嗎?是不是疙瘩這類的東西?」
大原絕望之極,驀地視野也黯淡下來。
「我不是說不太清楚嗎?除非把胃照相或檢查組織,否則無法下結論。明天做X光和尿檢查,請你注意護士的說明事項!」
「野田」命令護士叫了下一位病患進來。大原受了打擊之後,不得不離開診察室。
如果咬住「野田」不放,他也不會說實話吧?也許不做精密檢查以前,「野田」本身也無法說明白。但是他所說的胃裡長了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
直到那真面目查明以前,病患懸空的痛苦,彷彿置身於地獄一樣。
「說不定我是被耽誤了!」
他想起了,癌若可以從外面看見或用手摸到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的傳聞。
「『野田』所摸到的也許是癌的疙瘩吧?那麼我是……」
從醫院的歸途上,大原完全記不得怎樣走到車站的。他也沒有看清車子開往哪兒就坐上去了。
由於是不早不晚的時刻,所以車子是空的。
「『野田』所摸到的地方是哪兒?這兒嗎?不!是靠近這邊!」
在電車中,大原不管是在眾目睽睽下,把手從襯衫和褲子隙間伸進去摸了摸肚腹邊。
沒感到有什麼疙瘩存在;然而專科醫生的手指也許會有異常的觸感也說不定。
對於眼睛瞪著半空中,嘴裡喃喃有詞地撫摸著的大原,坐在旁邊的乘客好像感到害怕似的悄悄挪了座位。
「怎樣?」
對於裝作死人般臉孔回家的大原,猶如預料得到他的回答一樣的表情,志保子探問道。
「聽說,肚子裡有些東西!」
「咦!這不好了!」
這樣說著,志保子慌張地做出掛慮的神色說:「不過,這並不是最後的結論吧?」
「什麼?結論?」
「是說那個診斷呀!」
「在做X光及其他精密檢查前,無法正確診斷呢!」
「那麼不必那麼緊張!一定是輕微的胃潰瘍吧,你太神經質了!」
「怎能不煩惱?我死了,你一定開心了!」
「胡說!我會生氣呢!」
志保子真的改變了臉色。大原解釋她是被看穿了真心的關係。
為了做精密檢查而前去「野田」胃腸醫院幾天後,診斷有了結果。
那一天他沒勇氣一個人去。他央求志保子一塊兒去。
「跟小孩一樣!」
志保子笑了笑,可是還是跟他一塊兒去。儘管是完全不值得信賴又沒有愛情的妻子,但是在這種情形下,除妻子之外也沒有立刻可以依靠的身邊的人了。
到醫院去的半路上,大原好像是已被宣布患癌一樣的表情。到了醫院後立刻被帶往診察室。
「好容易才有了結果!」
「野田」笑嘻嘻的迎接了大原。
「有很輕微的胃潰瘍,不必切除,只要用內科性醫療就可痊癒!」
「是胃潰瘍嗎?」
大原感到恰似黑暗的視野裡透進一束陽光。
「檢查組織後並沒有發現癌細胞,不過絕不可大意而暴飲暴食。胃潰瘍的癥候是沒錯的,不是我嚇你,從慢性潰瘍轉變為癌症的病例很多,盡量避免精神緊張,努力避開感情的糾紛!」
「大夫,真的謝謝你,我怕了,之後萬事要節制才好!」
大原從診察室走出後喜極而如步行在雲端上了。這種心情彷彿是被宣告死刑的囚人,突然獲得無罪釋放一樣。
「來拿藥吧,請你的同伴到這兒來!」
連護士所說的話,大原也沒聽進去。
5
機會來了就擋不住的吧,從癌症的恐怖被解放的大原,胃痛消失了,長久以來的性無能也恢復過來。
那天晚上,在睡房裡,他突然變成行使可能的狀況了。在他自己也不相信這「變異」的心境下,向志保子挑戰了。
「咦!你到底是怎麼搞的?」
志保子一面吃了一驚,一面因為好久不做了,所以戰戰兢兢地把身子打開。以前也有偶然因某種原因,他會呈現幾近可行使的狀態,但在她架起可導入的姿勢之前,他卻萎縮了。
在這種情形時,男人最大的敵人就是焦慮和是不是跟以前一樣不行的不安感。
可是,今夜的大原有被癌症的恐懼解放的喜悅;這喜悅除掉精神上無能的障礙。
「噯呀!你多雄壯!」
對於一點兒也沒有減少硬度而入侵的老公身體,志保子發出了驚喜的聲音。
入侵以後,大原發現他已經完全擺脫了性無能,好像要補償以前因無能而中斷的快樂似的,他隔了這麼多日子以後肆無忌憚地攻擊了妻子的身體。
「志保子,怎樣?」
「我明白了!」
任大原蹂躪,今夜的志保子充分滿足了長久的饑餓。
從這天晚上開始,他們恢復了夫妻關係。也許肉體上的溝通會帶來精神上的溝通吧,志保子對大原的態度越發顯得溫柔多了。
以前蔑視大原的態度不見了,一有機會就要讓他有面子。
因此,反而叫他倉皇失措。
譬如看電視的節目預告表,看到大原喜歡的節目就自動推薦給他:「你瞧!今晚九時在第X頻道有『世界交響樂團』的節目,今晚是法國某某交響樂團呢!」
「剛好這時刻是你喜歡的XX頻道的歌謠節目呢!」
「沒關係,歌謠節目平常都有,可是法國的交響樂團錯過了此次機會就很難再有呢!」
「不好意思啊!」
「沒關係,你是我最重要的老公,老公的嗜好也就是妻子的嗜好啊!」
此外,食譜方面也盡量配合大原的嗜好去準備。
「今晚我做你喜歡的雞湯!」
「可是你不是討厭雞湯?」
「近來我喜歡上了!」
凡事都是這個樣子。
「她被我會患癌的恐懼嚇壞了,也許突然重新評估了老公的價值也說不定!」
大原獨自竊笑。
「志保子,我想辭掉公司的工作!」
自從癌事件發生以後,公司這方面,他時而去上班,時而請假。擁有三億圓財產的人,不必繼續上班。T市他出生的家也屢次叫他辭掉工作回家去。
癌症事件以前,由於痼疾的分裂型精神官能症,他的上班也是懶散的,儘管是寬容的公司,但也越來越不好待下去了。
以前也有好幾次想辭掉工作,可是每一次都遭到志保子猛烈的反對而只好中途作罷。
「到了這個地步,我絕對不到鄉下去,我很討厭鄉下那糾纏不清的人際關係,只要想到家人親戚那種棘手的交往,我就覺得寒心!」
可是對最近態度顯著軟化的志保子,大原還是害怕地把已作罷的課題重新提出來。
「這樣也好!」
志保子卻令人洩氣似的乾脆答應了。辭掉工作意味著回到大原出生的故鄉。
「你,真的同意嗎?」
大原無法立刻相信。
「無所謂同意不同意,只要你希望這麼做,我絕不阻撓。想一想,對這不能重複的人生,用不著被不自由的職業來束縛自己,我贊成!」
志保子不知什麼緣故強調了「不能重複的人生」這一句話。
這時候大原的心裡開始湧上污黑的疑惑。
「近來你不反對我所說的話!」
「咦!是這樣嗎?以前我都反對你嗎?」
「嗯!並非如此,不過,你現在什麼都聽從我的……」
「你害怕嗎?好!我就坦白了!」
「坦白?」
「我有過反省!」
「反省?反省什麼?」
「老實說,以前我不是好太太。自從你患病以後,我才發現你的重要,沒有你的我無法過活。以前我是自私的。所以自從我明白你沒什麼大病時,我就下定決心,從此以後,以你做中心生活,過去我是犯錯了,現在我才是真的!」
「真的嗎?」
「真的,你要相信!」
「好,我相信了,所以你要把真相告訴我!」
「還要我講什麼你才相信?」
「我的病真的是胃潰瘍,不是癌症?」
「噯呀!你這是何苦?」
「你近來的態度好像在應付客人!」
「這從何說起!」
「你好像要招待暫時逗留,不久要回去的客人一樣來奉承我,是不是醫生吩咐說,他只能再活很短時間,所以讓他做喜歡做的事情!」
「你想過了頭呢!」
「這樣一想不無可疑,當醫生下了診斷以後,只叫你去!而我,以拿藥為藉口,被叫回診察室。那時,醫生對你說,我患了癌症是不是?」
「你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有這麼豐富的想像力?你與其當公司職員,倒不如當小說家來得合適!」
「別挖苦我了!志保子,拜託你,告訴我真相!」
大原壓住妻子的雙手,搖動她的上半身。
「沒有什麼真相,你患了胃潰瘍,沒有別的!」
「我聽到真相絕不會動搖!所以告訴我,我還能活多久?」
「如果你不相信我,請別的醫生看看好不好?」
「不管哪一個醫生都不會告訴病患真相的,我只要知道真相!」
「你患了胃潰瘍!只要給予若干醫療就會痊癒呢!」
「你和醫生都不懂,不把真相告訴病患是多麼殘酷的事。假若是患了癌症,就說是癌,這多乾脆!你要設身處地地體會到那種,害怕自己是不是患了癌而直打哆嗦,每天只等著死期的人的痛苦?」
「你那麼喜歡患癌,那麼當作患了癌不就成了,胃潰瘍也算是癌症早期症狀的一種呢!」
不管大原怎樣追問,從志保子那兒再也得不到新的情報。
從那天晚上開始他又變成性無能。不但如此,胃部也感到疼痛。這好像是癌細胞擴展到整個身體,迅速繁殖到廣泛的每一部位一樣。
同時暫時鴉雀無聲的分裂病性症狀再度出現了。晚上睡不著覺,感覺身體的某個部位像是有觸電的感覺。
吃飯時必讓志保子先吃。
「你,這是什麼一回事啊!」
近來很溫柔的志保子,很不甘心的說。
「這是為了提防啊!」
「提防什麼?」
「提防就是提防!」
「你以為我下了毒?」
「你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
此外,花了兩個鐘頭或三個鐘頭照鏡子。問他為了什麼。
「我的鼻子是不是怪怪的?」
「沒有什麼!」
「我覺得逐漸大起來啦!」
「胡說!」
志保子笑著不理他,他就拿出刮臉刀,壓在鼻頭上。
「危險!你想做什麼?」
「鼻子太大,看起來很礙眼,想把它削去!」
「你沒理性!」志保子好像看到妖怪一樣。她發現這已經超過了單純的精神官能症的限度。
不過,並非每一次他都是如此的狀態。
他仍然害怕罹患癌症,逼著志保子說出真相時的那神色卻是認真的。
6
大原身體的症狀越來越惡化。暫時看起來已經痊癒的症狀又重患了,不只疼痛,甚至大便帶血。
食慾完全沒有了,壓住胃時,似乎有硬硬的感覺。
他偷偷地讀了從書店裡買來有關胃癌的書。與書裡所寫的有關胃癌的病狀,有些符合,有些不符合。
不過,有類似胃癌的病狀,給大原帶來致命性的衝擊。
「我完蛋了!」
他簡單地下了結論,不是去上班的時候了,儘管還沒有提出辭職書,但是跟辭職並沒有兩樣。
志保子也預定近期辭職,不過還有必須交代的工作,所以還在上班。
妻子上班不在時,大原偶然想到了一件事。他看了看鐘錶,確認到她回家以前還有幾個鐘頭。
大原走近放置志保子東西的衣櫥。他開始徹底檢查妻子的東西。
他要找的東西很容易就找到了。從上面算第二段的小抽屜裡,除項圈和耳環等首飾以外,漫不經心地放在那裡。
要找這件東西以前,大原打算徹底翻開她結婚時帶來的衣櫥,櫥櫃或小盒等東西,可是他要的東西立刻找到,有些洩氣了。
那是本日記簿。志保子有寫日記的習慣。日記不是為了要給人看而寫的,惟有日記,她一定把她真正的感情毫無虛偽的寫下來──大原是想到這一層的。
在日記裡她應當會記下有關老公生病時她的感情──悲嘆抑或喜悅的吧?
拿到黑色皮革封面,口袋版日記的大原,不能立刻翻開來看。
也許那裡面寫著宣判他命運的話也說不定。
他下定決心隨便翻開。──X月X日。近來大原的憔悴很顯著。身體的什麼地方有病嗎?食慾也顯著減退,給醫生看也許好一點──
他翻開到的是比問題焦點更早的一部分,所以翻到後面去。
──X月X日。大原說也許他患了癌症。好像精神官能症更嚴重了。然而,事實上胃邊有疼痛感覺,近期中一定要叫他去給「野田」醫生診斷。如果更惡化,那更叫人煩惱──
好像越來越接近問題所在。他這次閉著眼睛翻開了更後面的地方。雖是摸索的,但是在這附近一定寫有醫生告訴志保子的真話。
大原久久不敢睜開眼。然而,眼睛不睜開,局勢就連一步也不能打開。
他下定決心睜開了眼。
──X月X日。我很難提筆──
這文字像兇器戳進大原的眼裡去。為什麼很難提筆?大原要繼續把這日記讀下去,這比志保子提筆寫日記的痛苦更加難耐了。
可是為了知道真實,他必須讀下去。──從「野田」大夫聽到精密檢查結果的大原,心情開朗地從診斷室走出來,真的沒什麼事啊,驀地我也從緊張被解放,表情也鬆懈下來。
可是在那以後只有我被請到診斷室時,我有可怕的預感。
「野田」大夫以嚴肅的神色等著我。
「太太振作些!」
他這樣說的時候,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覺得終於來了。他說,大原的惡性癌細胞已轉移到肺部,為時已晚。
只有「頂多勉強維持七、八個月」的「野田」大夫的話,久久在我的耳鼓裡迴盪。
「太太振作些,別給先生說什麼話。如果你有這樣的神色,他立刻會發昏。也許很辛苦,不過要用平常的態度去面對他。反正沒多少日子可活,任他去做他喜歡做的事好了!」
「野田」大夫鼓勵茫然若失的我。我為了丈夫剩下的僅有生命,必須努力扮演──
儘管日記還連綿不絕地繼續下去,可是大原失去讀下去的毅力。他沒辦法站著,突然蹲下去。由於絕望的關係,眼前一片漆黑,他覺得這也是癌症的貧血所致的結果。
「我一定患了癌症無疑!」
大原空虛地睜開眼睛喃喃自語。他的耳朵甚至聽不見自己的自言自語。
7
「別盡想那荒唐的事情!」
木村民男笑了。雖然在笑,但他被許久不見的朋友那異乎尋常的憔悴吃了一驚。
大學時代,他在公寓裡住在大原的隔壁,曾經為了大原的分裂性性格而受到莫大騷擾,但是現在他所看到的大原,不光是來自異常性格,而是明顯地有起因於肉體性疾病的憔悴。
「我患了癌症!」
他忽然這樣說的時候,木村無法立刻予以否認,大半是他很憔悴的關係。
「別安慰我,反正我活不了幾個月了。老婆表面上一本正經,其實內心裡正等著我死!」
「胡說!」
「真的,她要奪取我的財產。如果我不死,她甚至會下毒!」
「說什麼來著,被害妄想太重了!」
木村不得不承認老朋友的分裂症狀跟肉體的憔悴成正比例地在惡化。
瘦削而頰骨突出,像骷髏般的臉中央閃閃發亮的大原的眼睛,似乎不尋常。
「不!不是妄想!她會做,不!必定要做!我跟她做夫妻一起生活,所以看得到她心中!」
「這種話我不愛聽,我要走了!」
木村站起來一副要離開的姿勢。這是靠近地檢處的咖啡店。
木村一畢業就考上司法官考試,在各地檢處服務過後,被調到這K市的地檢處來。
不知從哪兒打聽到的,畢業後未曾謀面的大原突然造訪,並且說他也住在這城市裡。
木村很高興此次巧遇,但是仔細一想,東京的衛星都市的K市裡有同學兩、三個人在,也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木村也是把這地檢處當作踏腳石要轉到東京去工作。
「請等一下!」
大原趕忙留住他。
「今天來這兒是有事情要商量!」
「法律問題嗎?」
「差不多!」
「說說看!」
同學當中隔了很久才來見面的,並不一定是來敘舊。以木村的情形而言,因職業關係,有關法律的商量特別多。
「假若現在我……」
大原在這兒吞吞吐吐起來。他好像無法決定是不是可以說下去而踟躕不前。這也是來商量法律的朋友共有的態度。
「到底是什麼事?」
木村瞞著大原,在茶桌下面偷看了手錶,還有時間可以待在這兒。
「如果我現在殺了老婆,算不算正當防衛?」
「你說什麼?」
木村想要喝留在杯底的少許冷咖啡,而差點把拿起來的茶杯掉落在地上。
「老婆打算殺害我是很明顯的,可是被殺前,我要殺她,這不正是正當防衛嗎?」
好像大原很認真地在說的樣子。
「別胡說!正當防衛不是這麼一回事!你這樣說是謀殺啊!」
「謀殺?可是老婆想要殺害我啊!」
「你有明確的證據嗎?」
「證據?有啊!那就是我。我是她的丈夫,我明白她的殺意!」
「那不成為證據。正當防衛唯有迅速的,針對現時的迫近的違法侵害才告成立。對於過去或未來可以預料的正當防衛是不可能存在的。你所說的太太的殺意,也許是你的被害妄想吧?」
「不是妄想呀!」
大原焦急地說。木村又瞥了手錶。已到了不得不回去的時間了。
「別胡思亂想呀!常來玩啊!今天有點事情,只好失陪了!」
木村拿了帳單站起來。後來他痛切地後悔,沒有詳細地聽取大原的話。
8
大原幾乎都睡在牀上不起來。志保子也已經辭職,陪伴在他身邊。他在晚上,有時瞞著志保子,偷偷溜出去。到了早上像死人一般筋疲力竭的回來。可能是整個夜間徘徊流連在街上。
「我要早一點死掉。這一輩子完了!」
一碰見了人,他就這樣說。好像分裂症狀比癌症狀更加惡化。
某個晚上,當志保子在起居間看電視的時候,大原忽然進入房間,把電視關了。由於剛好連續劇正進入佳境,志保子生氣而責備他,他就把手邊的花瓶擲向電視畫面。
電視和花瓶同時破碎,室內到處有碎片散開。
「瘋子!」
志保子終於使感情爆炸開來。
「我本來就是瘋子!」
大原叫嚷著,信手把室內所有的東西亂摔,感覺到危險的志保子,打電話給一一○號,大原被趕到的警員制服了。
從這時候開始,大原的分裂病更加惡化。
把自己家的電視機破壞以後他還覺得不滿足,他說,家裡附近的收音機和電視機都在說他的壞話而塞住了耳朵。他聽到鄰家風鈴聲就去買玩具彈弓來狙擊。要帶他去看醫生,他死也不肯。
「如果請醫生來,我當場自殺!」真是無計可施。
悲劇是在這樣的情形下發生的。
那天下午,「野田」醫生因附近有急病患者,所以趁出診的機會來看大原的病狀。當時大原很安靜的讓「野田」診病。當醫生回去後,他叫志保子來。
「你欺騙了我!」
他的眼睛泛著凶暴的光,有如燃燒一般發亮。
「欺騙了什麼?」
「騙我給醫生診病。你打算讓我住院而趁我不在時亂搞!」
「你很會想像呀!我只是利用『野田』先生出診的機會叫他來看你而已!」
「你跟那醫生是同謀!」
「同謀?為什麼?」
「為了殺害我!」
「別胡說!」
「可是我不會輕易地被你殺死!」
大原惡意地微笑。猶如假眼珠發亮一樣,令人討厭的微笑。當志保子本能地感到危險而逃走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躺在床上的大原,以難以置信的敏捷跳下來,撲上志保子。
「幹什麼?」
大叫一聲後她的聲音消失了。他用不知什麼時候準備的,藏在手裡的細繩子繞上志保子的脖子,用力勒起來。
由於沒有任何提防,她對這突然而來的攻擊完全無法抵抗。從大原最近的狀況,她雖然知道他有兇暴性,但她認為憔悴的病人算不了什麼,所以心底深處有點兒蔑視。
大原以不像病人的強勁力量勒了志保子的脖子。繩子勒進女人的喉嚨,也許勒到了軟骨,發出咕咕的令人害怕的聲響。
試圖拚命抵抗的她的手,摸不到從背後撲上的大原,空虛地抓到了空間。因淤血而漲紅的臉,一下子變為紫色。
她從嘴巴裡吐出口水。從後頭勒她,所以大原看不到她可怕的樣子;如果他看到這情形,也許手會鬆下來。
他只要在指頭上用力就行了。
不久,從志保子的身子裡力氣逸出。想擺脫忽然被加上的生命底桎梏而掙扎的女人身體,經過猛烈的痙攣之後,已變成一個物體,把整個重量給了他。
為了慎重起見,他再一次用力地勒她,終於大原的殺人行為結束。
9
大原立刻跑到附近的派出所自首他「殺害了妻子」。趕過去看的警員證實了大原志保子完全斷氣了。
大原昇就被警察局拘留,接受調查。在訊問中,大原變成狂亂狀態,無法繼續接受訊問,身體顯著地憔悴下來。
無計可施,就把他送到附近醫院,等情況比較穩定時再繼續進行訊問。
大原對承辦案件的警官,硬主張是「正常防衛」。當然不是法律上的「正當防衛」可成立的狀況。
不過,承辦警官在調查進行中,發現大原的精神狀況不尋常。
在被告當中,為了逃避犯罪的責任偽裝精神異狀的人也不是沒有。此外,也有罪行變成精神上的重壓,暫時呈現神經衰弱狀態的人。
不過,在這種情形下,對這類人可以感到某種認真性。
以大原的情形而言,他完全無關緊要,問案的人多試圖做感情上的溝通,他完全沒有反應。
不管如何兇惡的罪犯,時間一久,就會對問案的人產生基於人性的感性;當然有時是親密,有時是反感。
不管如何假裝為瘋子,在長久接觸下,大致會瓦解。
可是以大原的情形而言,完全沒有反應。這明顯地表示大原缺乏了人的情感。
問案的人跟檢察官商量在起訴前將大原送往精神鑑定。這位檢察官便是老朋友木村民男。精神鑑定可以解釋有關嫌犯責任能力關係的重要問題。
木村在事件發生之前不久,曾經跟大原單獨見過面,他明白大原犯罪的「基礎」事情。不但如此,學生時代又住同一幢公寓,直接看過他異常的行為。
如果起訴後,被認為心神喪失而沒有行使責任的能力,那麼檢察官就沒有立足的餘地。
此外,木村仍然很掛意這位老友。
被指定做大原精神鑑定的是「神奈川」醫科大學,精神醫學的權威宮川清之教授。
教授做了精密的檢查以後鑑定:「大原雖有精神分裂性性格,但不認為已達到在犯罪時不能辨別自己行為是非程度的精神障礙。」
不過,教授在後面又附加了一條說明:「大原現在的症狀,呈現精神分裂性的混合症狀,缺乏病狀顯著的惡化,所以很難與精神官能症分開。此外,這種狀況是否因分裂症導致的情意(人性)原發性障礙,抑或分裂性人格者(不是病)對環境反應而產生的自閉性病相,都無法輕易判斷。因此,因鑑定人的不同,有人抱持與本人不同的意見。」
木村充分考慮了宮川教授的意見之後提起公訴。
他儘管承認大原的異常性格,但也察知以這為藉口而幹下的計畫性犯罪的存在。
木村確信:「他有分裂性人格,但並非精神分裂性病患,至少他在犯罪時具有十分辨別是非的認識能力。」
在犯罪以前訪問木村,詢問有關正當防衛的事,那無疑是要木村加強認識他的異常性格的行為。
如今看起來,大原對木村的作為,倒有反效果,非常的不自然。
爭論被告有無責任能力時,審判通常都會拖延一段長時間。事件發生過後很久,再來到處挖掘人的精神深層,考慮要不要負刑事責任,當然並不像處理普通現行犯那麼容易。
有無責任能力──簡言之,判斷他有沒有適當能力可否判處刑罰,當然是從法律的立場考慮的。然而,此種問題關聯到法律學與醫學有密切關係的領域,是少見的例子。
實際上,如果缺乏精神醫學、性格學、心理學的幫助,法律就一籌莫展了。
法院為了鑑定大原的精神狀況,依賴幾個專家做鑑定。結果跟宮川教授意見相同的只有一位,其餘都判斷「犯罪當時,他陷入不能認識行為違法的精神障礙!」
法院以這鑑定意見為基礎,宣告大原昇無罪。
木村並沒有再控訴。為了再控訴,必須指摘原判決的瑕疵,可是大原的精神障礙為偽裝的看法,只不過是木村的心證,缺乏證據。
如果那是完全的偽裝,也許有辦法可以看穿他,但是大原的病狀,連宮川教授也無法予以判斷究竟分裂症與分裂性性格有何分野。
連專科醫生也無法判斷,究竟有沒有責任的微妙境界上的行為,檢察官缺乏只憑心證而認定有罪的自信。
上訴期間過去,大原的判決確定。
10
大約過了一個月之後,木村收到一封很厚的信,寄信人是大原昇。感到像預感一般的一陣悸動後,木村打開了信。
「──前略,在此次事件裡唯有你看穿了我的假裝精神障礙。沒錯,我不是精神障礙。正如你所知道的,我是分裂性人格的人,但是我有充分的能力去判斷是非。
因此,為了逃避殺人的刑罰,我設法偽裝。
我懷疑自己的胃病是胃癌,所以經老婆介紹去老婆朋友老公的『野田』胃腸醫院看病。經精密檢查之後,被診斷為輕微的胃潰瘍,以後只通知老婆到診斷室去。
那時候是否因獲診斷無礙而高興,我並沒有發現,不過從此以後老婆的態度一下子改變了。以前只不過是『女同居人』的老婆,如今好似把我當作賓客似地予以重視;這好比是招待短期逗留的客人一樣地奉承我。我要的,我喜歡做的,一切任憑我的嗜好去做。
我對於她的改變,感到有些不自然之處。也許她認為我患了癌症,所以讓我自由?一旦這種懷疑萌芽,就毫無止境的發展下去。懷疑變成不安,立刻提升到確定性的絕望。
即使絕望,我還是希望能找到決定性的證據。於是,趁老婆不在時偷讀了她的日記,終於確認了我的絕望。日記裡清楚地寫著我患了癌症。
有關此時的心理過程,不想再多費口舌。
反正,我知道自己患了癌。不過,下這個診斷的,唯有『野田』一個人而已,也許是誤診也說不定。
所以在此我發現尚有一絲希望。不過,如果我給別的醫生看,結果確定是癌,那醫生也不會告訴我真相。因此,我想到一個計策。去看醫生時,我戴了假鬍鬚和假髮,化裝了。
要去聽診斷結果時,又恢復本來真面目,自稱是家人,病人很膽怯,不敢自己來聽取診斷結果,所以我就替他來了,這樣醫生一點兒也不會懷疑。
我並沒有患上癌症。我給幾個值得信賴的醫生,用這種方法看了病,可是並不是癌。我只是患了可以用飲食療法治癒的輕微胃潰瘍罷了;在這一點上,跟『野田』的診斷不謀而合。
可是『野田』在診斷後,耍了只通知我老婆到診察室去的詭計,而且老婆也在日記簿裡寫了謊話。
從這個時候我開始懷疑他們兩個人之間有關係。他們的確並沒有說我患了癌症。可是用暗示的態度表示,又寫下明知道我會偷讀的日記。
如今回憶過去,那日記簿容易找到也很怪。以被告訴老公患了癌症的老婆的文章而言,她寫得太過於井然有序而易讀。幾乎沒有任何錯字。日記這類文章,只要自己明白就好,所以受到精神上衝擊的時候,文章照理應該支離破碎才對。
可是,為什麼他們這樣搞?他們是要利用我分裂性的被害妄想意識,讓我相信我患的是癌,一俟絕望之後會真正發瘋。
他們想把我弄成『禁治產人』送到精神醫院去,就可以自由支配我的財產了。我對自己發誓絕不讓他們如此搞。我從雙親繼承的寶貴財產,連一毛錢也不能給這看準丈夫的性格缺陷而設法弄成瘋子的冷酷的女人。
我委託『徵信社』調查,證實了『野田』和老婆以前有過肉體關係。以前查不清楚,是因為調查只限於現在的關係。我已經知道,他們為了消滅我而同謀。
我打算反過來利用他們的計畫反攻。我自己說出來有些怪怪的,但是我本來就有那種異常的底子,所以很會模仿瘋子,維妙維肖。有時也真的以為自己發瘋了。
假裝瘋子殺害老婆也不會有罪吧?構成離婚原因的不貞,必須是現在發生的,過去跟別的男人發生的性關係卻並不構成不貞。所以也不是離婚的理由。而且光是離婚,也不能叫我洩恨。
從以前我就知道精神分裂病的鑑定非常困難。瘋子殺了人也是無罪的。萬一,我的偽裝被拆穿了,我可以說是被宣布有癌症,所以強迫老婆一起去死,那麼酌量情形可獲得減刑。
我看畢業生名冊,知道你在管轄區地方法院檢察處,為了讓你再度確認我的心理異常,特地去見你。我以為檢察官如果懷疑我有精神異常,不管是起訴也好,或者判刑也好,可以挫挫他的銳氣。縱令你不承辦此案件,你的話也能對辦案檢察官發生很大的影響。
於是我以明顯的蓄意殺死了妻。結果你是知道的。我除掉了只想搶奪我的財產的冷血的妻,僥倖獲判無罪。
判決業已確定,即使我寫這封信給你,按法律已『同案不再受理』,無法改變判決了。不過,我並非為了誇耀自己的勝利而寫信給你。我現在不但沒有勝利的感覺,反而有無可奈何的敗北感覺,甚至被更慘的、無可挽救的心情所擊敗了。
逃避了監獄,我以自己意願進來的縣立Y精神醫院卻是活生生的地獄。
監獄只要服完刑就可以出獄。
後來我調查的結果知道,殺人罪的判刑,可以從死刑到徒刑三年,範圍很廣。如果有『心神耗弱』等法律上的減刑理由,其刑期為二分之一,如果有值得酌量的情形在,還可以再減二分之一。我具備了這兩個條件。
最低限度是九個月,可以成為緩刑的對象。日本的殺人罪,據說是世界上判得最輕的。如果我早知道此事,我絕不會做無用的事情。得到實在的刑罰,也沒什麼了不起。
現在,我被關的地方卻沒有『刑期』。只要稍微反抗醫生和護士,就被診斷為有『兇暴性,無法恢復的徵狀』而刑期就延長了。
以我的情形而言,是強制住院,所以除非兩個精神鑑定醫生一致同意,否則不能退院。而且院長也兼做鑑定醫生,所以只要他一個人的意見就可以決定。
只要病患人數多,國家的住院治療費就源源不斷。因此,醫院把病患叫做『不動產』而不想釋放。自從我入院後,就看見耐不住醫院的虐待、企圖逃亡而被抓的病患。他遭到護士沒命的私刑毆打而告死亡。可是死亡證明書只寫著『心機能不健全』而入殮了。
病患逃走,就影響到醫院的經營,護士會受到減薪、取銷休假等處罰,所以護士就用暴力管理病患。
為了賺錢,塞進定額兩倍以上的病患。為了護士不足和減輕經費,用病患代替護士。藉『工作療法』之名役使他們從事修理醫院設施等重勞動。監獄裡的勞動有工錢,在這兒卻是白白做工的。
如果稍有反抗的意思,就不知會遭到怎樣的虐待。跟家屬見面時,被逼喝下麻藥,說話就荒腔走板,甚至被逼喝下暫時會呈現狂亂狀態的興奮劑。
特地來面會的家人和朋友都被嚇走了。
與外界通信都要受到醫生的檢查;如果寫有一句對醫院不利的話,不但予以拋棄,而且病患會受到殘酷的私刑。
這封信也是用偷偷帶進的錢賄賂護士,好容易才付郵的。如果這封信在你拿到以前,被醫院發現的話,我會被當作恢復無望的重病病患,被關進此地叫做『獸欄』的特別病房。
我如今徹底遭到自己所犯罪行和愚笨誤算的報應。這兒不是『人』可以居住的地方。病患只不過是豬、牛而已。這是個沒有精神的人被當作披著人皮的獸類看待,以這種觀念所控制的『畜舍』而已。
木村!救救我。把我從這畜舍遷到有人住的監獄裡去。如果是『同案不再受理』的話,怎樣做都可以,用別的罪名把我送到監獄裡去。我也打算一併殺害『野田』醫生。是不是會構成『殺人未遂』的罪名?拜託!救救我!」
幾天後,木村去拜訪大原住院的Y醫院。在「多摩」丘陵的谷地低窪處,醫院與世隔絕地矗立著。
在傳達室請求會見才知道,據說他在兩天前夜裡突然發生事故,把頭撞在鐵欄杆上自殺了。
木村吃了一驚,想要看遺體,可是他們都說昨天家人來看過,已送到火葬場去了。
「現在已變成骷髏了吧?人家說,精神分裂不容易自殺,不過大原是被害意識很強的傢伙。為了醫療而打針時,他說會注射毒藥而拒絕。前天晚上忽然鬧起來,把頭撞向鐵欄杆,立刻就被制服了,可是由於頭部骨折而來不及救治了!」
自稱庶務主任的人,撫摸著自己的臉說。
木村一語不發地把大原寫給他的「最後的信」遞給他。
「這是什麼東西?」
你讀了就知道,木村用下巴示意,所以庶務主任就開始讀了。讀到一半,他說:「哼!胡說八道。你相信嗎?大體上,不到監獄去而被送進精神醫院的人,哪有辦法帶進賄賂護士的錢?檢察官先生,你本身最熟悉這件事兒吧?總之,是瘋子寫的信,沒有任何可信性。我們一概不檢查病患的書信之類的東西。因此,連那被害妄想最強的信也可以帶出去。能夠把這封信寄出,這件事本身就是證明醫院光明正大的證據啊!哈哈……」
庶務主任的笑聲裡充滿了自信。
據說大原的死亡證明書上寫著「頭部自傷所致的頭蓋骨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