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十八 白花花的皮肉</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十八 白花花的皮肉</h3><br /><br />  「要四噸死豬,下個禮拜一──」肉販子老陳忽然地盯著他的臉,又不敢駭笑,只是咬著舌頭問:<br /><br />  「老卓,你的臉──怎麼回事?」<br /><br />  精瘦黝黑的老卓,最近有點煩,連鬍渣子長得如扎手的亂草也沒工夫去刮刮。怕照鏡子。<br /><br />  不知為何,最初是前臂、手,然後是脖子,還長到臉上去了──那些白斑,忽然之間皮膚褪了色,不小心被漂染到了似的,硬是變白了。先圓一點,後一塊狀,逐漸向四周擴散。有相鄰的,融合成不整形的大塊。<br /><br />  本來老卓不以為然,以為過幾天就好了,誰知這幾天還長到了嘴角──繞著長,幾乎便環了一圈。<br /><br />  不是過敏。<br /><br />  白斑侵蝕著他的肌膚和血肉。<br /><br />  這處不但溫度比正常皮膚略高些,還冒汗,還越來越白。看來並無停止發展之意。當然亦不會自行消失。<br /><br />  無奈去找大夫。<br /><br />  村子只有一家醫務所。大夫小許是城裡來的。剛念完專科。「嘴上無毛,說話不牢」。<br /><br />  小許問老卓:<br /><br />  「最近吃過甚麼特別的東西沒有?」<br /><br />  「沒有!」老卓答得很快,「一般的魚呀肉呀菜呀,我吃甚麼家裡人人吃甚麼。就只我一個這樣。」<br /><br />  「有沒有擦過甚麼藥?」<br /><br />  「哪有?我一直在室內辦事。還有空調。好好的擦甚麼藥?」<br /><br />  「那可能就是遺傳了。」<br /><br />  「這是他媽的甚麼怪病?」<br /><br />  小許解釋:<br /><br />  「不是怪病,它學名叫『白癜風』,又稱白駁、白斑、白駿、白蘚……」<br /><br />  「甚麼?一股勁兒的『白』?」<br /><br />  老卓眼中閃過惶惑:「能治吧?」<br /><br />  「診斷不難,可目前為止,還沒有治療良方,那是說尚未能有效治癒。」<br /><br />  「嚇?我會不會變成白人?」<br /><br />  「少數患者若不嚴重,一段日子後可自動消退。遺傳者多是二十歲以前發病,你也快五十,所以應該不屬於這類。」<br /><br />  「就是嘛,我都沒聽過老爸和爺爺長白斑的。」<br /><br />  「問題也許出在你身上。」小許皺眉,「病因有待研究。」<br /><br />  「小許大夫,你可有治病經驗嗎?」老卓不大相信。但也不能太過露相,「可有些藥塗抹一下?」<br /><br />  「我給你一些白斑酊,是紫荊皮、川椒加入酒精浸出液。局部外用,忌食。擦在白斑處三十分鐘後曬曬太陽。」<br /><br />  「唉,我幹的就是見不得光──」<br /><br />  「甚麼?」小許詫異。<br /><br />  「冷藏庫嘛。」老徐眼神閃爍地回答他,「你以為甚麼?那麼大聲唬我一跳。」<br /><br />  「那你一個禮拜後來複診。」<br /><br />  「我這陣子正忙著呢。」<br /><br />  「活是幹不完的。」<br /><br />  老卓沒回答。<br /><br />  近日忙的除了幹活,還有生孩子。<br /><br />  他來這村子七八年了。因為老婆超生了三個都是女娃,不得不出逃至此。靠著親戚落腳。幹粗活、搬運、種地、也養雞。本來沒甚麼賺大錢的機會。<br /><br />  ──誰知他就在這裡發達!<br /><br />  生意火紅了,自然希望得個兒子繼後香燈。財能通神,千方百計搞到「准生證」。<br /><br />  努力多年,老婆報喜了。<br /><br />  「日夜求神拜佛,給卓家生個兒子,給三花添個弟弟,才算功德圓滿。」女人的心理負擔多重。<br /><br />  對了,這陣子送她到江西娘家去──不想她在此地生,怕穢氣。自己生意也忙,販子隔三差五來要貨,應接不暇。<br /><br />  誰料得在此當兒沾上這怪病?<br /><br />  堂堂一個老闆,嘴上白上一圈,成何體統?如何見人?<br /><br />  老卓是幹啥行呢?<br /><br />  他是個「賣肉」的。<br /><br />  經營肉類批發生意。<br /><br />  小許大夫來不久,不清楚他的底。他也不告訴太多。因為賺的是昧著良心的錢──他靠賣死豬肉成了大款。<br /><br />  村子裡養豬的農民多,誰家的豬得了瘟死了,都把屍體埋在地裡,或扔到屋外了事。<br /><br />  最初,老卓到處晃悠亂鑽:茅坑、垃圾堆、田邊、廢墟……撿便宜。把死豬搬回去,洗洗刷刷乾淨,又搬到集市上賣。<br /><br />  七八十斤重的死豬肉,是白撿的錢。<br /><br />  後來,買賣做大些。客路漸廣。<br /><br />  老卓騎著自行車四下多收購幾頭死豬,來應付客人。<br /><br />  做順了,縣城裡的訂貨來了,還有,湖南、貴州甚至廣東,都有人要貨。反而豬不夠供應。<br /><br />  村裡哪來這麼多病死的豬?收購業嫌慢。養豬的人家,活豬是寶,養壯了養胖了,可賣好價錢。<br /><br />  老卓靈機一觸:「投毒!」<br /><br />  先把耗子藥餵豬,豬死了,再以低價收購。<br /><br />  耗子藥夠嗆,豬吃了都鬧,不久就不明不白歸西──還來不及歸西,老卓聞訊而至(根本他就是發訊者),給唉聲嘆氣怨倒楣的農民開個缺德的價錢……<br /><br />  就這樣,老卓在這窮地方大翻身。他不但蓋了房子,擁有貨車,還有加工作坊。冷藏庫,還請了六七個工人,應付各方販子。「一條龍」服務。<br /><br />  一天還來了個老廣。<br /><br />  「老卓,我們廣東人愛吃狗肉補身,你不如先賣我兩三噸狗肉吧?」<br /><br />  「狗的貨源比較緊,你老兄要,我保證三五天給準備好,不過得貴一點了。」<br /><br />  「現在好多香港人到深圳吃『三六』。『香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死狗活狗,客人吃了我們也不管。多少錢一噸?」<br /><br />  「得一萬。」<br /><br />  「六千啦。」<br /><br />  「最少也得八千,要給找。我們肯定搞得好好的,你取貨時便知。生意談成了,我們是好朋友,長期合作的。」<br /><br />  最後以七千塊錢一噸成交。<br /><br />  老卓心裡偷笑。<br /><br />  死狗壞狗,他的門路多著呢。<br /><br />  病死,打死,毒死的豬狗,肉會發青,擱不住,很快變黑,長黴斑還發惡臭,令人欲嘔,難受得要窒息。<br /><br />  死豬死狗肚子這個地方最容易腐爛,一爛,滑潺潺,如膏如漿,提都提不起。<br /><br />  對付發青發黑的肉身,當然有竅門──<br /><br />  這可是老卓的秘方。<br /><br />  要不,怎可以年賺個二三十萬?他的收購、加工、推銷「一條龍」,又怎會聲名大噪?<br /><br />  搞這生意,除了心狠之外,手不須辣,卻要巧。<br /><br />  弄回來的死豬死狗全運至作坊。作坊中,中間有口燒著開水的大鍋,左右各一個大水池子──都變成血池子了。<br /><br />  剛褪掉毛的屍體,鋪滿一地。經開膛破肚,內臟、汗液、血污、大小便……堆放一旁,泛黃黃綠綠的暗光。<br /><br />  肉,則已發黑發青──是的,新鮮的肉,紅白分明,還帶光澤。老卓這些豬狗,做菜做包子餡,誰吃了誰遭殃。<br /><br />  但不管多麼壞的肉,噁心得手一碰險成一攤,老卓自櫥中取出了一瓶味道極其刺鼻的藥水,抹上去,在用刷子起勁地刷刷刷,不消一刻,肉便處理得白白淨淨,再用尖刀把抹過藥水的表層刮走,不但毫無腐爛痕跡,連惡臭也蓋住了。<br /><br />  那是甚麼神奇藥水?<br /><br />  「雙氧水」。醫院中用來消毒泡屍體的化學物質,成了老卓賣肉的漂染加工秘方、生財工具。<br /><br />  「看。」他躊躇滿志,「又是白花花的皮肉!」<br /><br />  當他這樣自得的同時,一個工人朝他臉上偷看一陣。又裝作沒事。<br /><br />  他知道,自己一走開,這批好事之徒便會把他臉上的「白癜風」當笑話一樣傳開。他們一定會竊竊私語:<br /><br />  「看,老闆那『白花花的皮肉』!」<br /><br />  老卓馬上吆喝一聲:<br /><br />  「這幾噸貨得趕工。快打水!」<br /><br />  他們兩人一組,取出一個個三十公分長的針管,接上水管,紮進豬狗的四肢和身體,猛一力壓注水,肉便因水滿而脹大,才一會兒,腿粗腰圓背厚。百分之七十都是水,當然重。推進冷藏庫裡一宵,凍好了,便可出貨。<br /><br />  「別躲懶!趕不出來誤了單子,得扣工資──你,」老卓恨那工人多事,「排著隊要來打工的多得是!」<br /><br />  唬得一眾噤若寒蟬,低頭幹活。<br /><br />  「一對兒一對兒,碼得整齊些!」老卓吩咐說。<br /><br />  肉販子提貨時,可以見到老卓辦公室上張懸著的營業執照、經營證、衛生檢疫證明……搞這樣的幾張紙,說難不難,說容易不容易。小財不出,大財不入──就是這道理。<br /><br />  大夥兒都心知肚明。<br /><br />  「老闆,電話。」他的秘書來作坊通知。<br /><br />  老卓臨行,還叮囑一句:<br /><br />  「多打點水。」<br /><br />  問小秘:「誰來的電話?」<br /><br />  「是老闆娘──」<br /><br />  老卓飛跑過去接聽。一路上,忐忑慌亂。心念:「小雞雞!小雞雞!小雞雞!……」<br /><br />  老婆在那頭,囁嚅:<br /><br />  「──是個男的。」<br /><br />  「嘩哈!」老卓欣喜若狂,「盼到了!盼到了!」<br /><br />  錢有了,生意火紅了,三個女娃外添一個兒子,才叫「錦上添花」!<br /><br />  這胎若沒有小雞雞,再超生,他也賭一局──幸好是個男的,放下心頭大石。<br /><br />  自己也快五十了,謝天謝地……<br /><br />  忘了困擾了近月的白斑,也忘了小許大夫和藥。<br /><br />  此刻最最最重要的,是他終於有一個兒子。<br /><br />  「你放心在娘家坐月子。」他喜滋滋道:「我趕完這批貨來看你們母子倆。」<br /><br />  母子?不,看看自己骨肉才真。<br /><br />  「我叫小秘訂車票去──」<br /><br />  「你……」老婆欲言又止,「不用急。過一陣子忙完再來吧……」<br /><br />  不想相見。<br /><br />  不想揭盅。<br /><br />  ──她有擔憂,難言之隱。<br /><br />  要不要告訴他?拖一拖?拖一天是一天──<br /><br />  怎麼說好呢?<br /><br />  孩子出生,是順產,母子平安,他哭聲也洪亮,十分健康。<br /><br />  只是,他好白。<br /><br />  好白好白。<br /><br />  全身皮膚白色,毛髮白色,眼睛白多黑少,虹膜透明,脈絡膜無色素。連眼睫毛也是白色的。<br /><br />  母親恐懼起來,打他捏他,不管怎樣,他痛得淒厲地嚎哭,紅印子消失,依然是白花花的皮肉,好像連血液被漂白了。<br /><br />  大夫也吃了一驚。<br /><br />  她接生二十多年,這病況是罕見的──不過,是有這種病。<br /><br />  大夫勉定心神,以專業常識來開解:<br /><br />  「這是一種不常有的病,換做『白化病』──孩子先天性缺乏酪氨酸酶,以致黑色素合成發生故障,泛發性白化。」<br /><br />  「甚麼『白化病』?這輩子也沒聽過!」抱著軟綿綿柔弱的沉睡懷中的嬰兒,母親喃喃,「作了甚麼孽啊……」<br /><br />  大夫讓她做好心理準備:<br /><br />  「成長期畏光,皮膚對光高度敏感,日曬後極易發生皮炎,甚至失明……」<br /><br />  那是說,他們那先天性(為甚麼是先天性?孩子有甚麼錯?為甚麼是先天性?)代謝異常的缺陷兒,不能見天日!<br /><br />  母親的淚淌下來。<br /><br />  老卓不知道真相。<br /><br />  他的心已飛過去。<br /><br />  一個禮拜,或十天後,老來得子的他,便到了……</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怪談精選集卷二:迷離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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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白花花的皮肉



  「要四噸死豬,下個禮拜一──」肉販子老陳忽然地盯著他的臉,又不敢駭笑,只是咬著舌頭問:

  「老卓,你的臉──怎麼回事?」

  精瘦黝黑的老卓,最近有點煩,連鬍渣子長得如扎手的亂草也沒工夫去刮刮。怕照鏡子。

  不知為何,最初是前臂、手,然後是脖子,還長到臉上去了──那些白斑,忽然之間皮膚褪了色,不小心被漂染到了似的,硬是變白了。先圓一點,後一塊狀,逐漸向四周擴散。有相鄰的,融合成不整形的大塊。

  本來老卓不以為然,以為過幾天就好了,誰知這幾天還長到了嘴角──繞著長,幾乎便環了一圈。

  不是過敏。

  白斑侵蝕著他的肌膚和血肉。

  這處不但溫度比正常皮膚略高些,還冒汗,還越來越白。看來並無停止發展之意。當然亦不會自行消失。

  無奈去找大夫。

  村子只有一家醫務所。大夫小許是城裡來的。剛念完專科。「嘴上無毛,說話不牢」。

  小許問老卓:

  「最近吃過甚麼特別的東西沒有?」

  「沒有!」老卓答得很快,「一般的魚呀肉呀菜呀,我吃甚麼家裡人人吃甚麼。就只我一個這樣。」

  「有沒有擦過甚麼藥?」

  「哪有?我一直在室內辦事。還有空調。好好的擦甚麼藥?」

  「那可能就是遺傳了。」

  「這是他媽的甚麼怪病?」

  小許解釋:

  「不是怪病,它學名叫『白癜風』,又稱白駁、白斑、白駿、白蘚……」

  「甚麼?一股勁兒的『白』?」

  老卓眼中閃過惶惑:「能治吧?」

  「診斷不難,可目前為止,還沒有治療良方,那是說尚未能有效治癒。」

  「嚇?我會不會變成白人?」

  「少數患者若不嚴重,一段日子後可自動消退。遺傳者多是二十歲以前發病,你也快五十,所以應該不屬於這類。」

  「就是嘛,我都沒聽過老爸和爺爺長白斑的。」

  「問題也許出在你身上。」小許皺眉,「病因有待研究。」

  「小許大夫,你可有治病經驗嗎?」老卓不大相信。但也不能太過露相,「可有些藥塗抹一下?」

  「我給你一些白斑酊,是紫荊皮、川椒加入酒精浸出液。局部外用,忌食。擦在白斑處三十分鐘後曬曬太陽。」

  「唉,我幹的就是見不得光──」

  「甚麼?」小許詫異。

  「冷藏庫嘛。」老徐眼神閃爍地回答他,「你以為甚麼?那麼大聲唬我一跳。」

  「那你一個禮拜後來複診。」

  「我這陣子正忙著呢。」

  「活是幹不完的。」

  老卓沒回答。

  近日忙的除了幹活,還有生孩子。

  他來這村子七八年了。因為老婆超生了三個都是女娃,不得不出逃至此。靠著親戚落腳。幹粗活、搬運、種地、也養雞。本來沒甚麼賺大錢的機會。

  ──誰知他就在這裡發達!

  生意火紅了,自然希望得個兒子繼後香燈。財能通神,千方百計搞到「准生證」。

  努力多年,老婆報喜了。

  「日夜求神拜佛,給卓家生個兒子,給三花添個弟弟,才算功德圓滿。」女人的心理負擔多重。

  對了,這陣子送她到江西娘家去──不想她在此地生,怕穢氣。自己生意也忙,販子隔三差五來要貨,應接不暇。

  誰料得在此當兒沾上這怪病?

  堂堂一個老闆,嘴上白上一圈,成何體統?如何見人?

  老卓是幹啥行呢?

  他是個「賣肉」的。

  經營肉類批發生意。

  小許大夫來不久,不清楚他的底。他也不告訴太多。因為賺的是昧著良心的錢──他靠賣死豬肉成了大款。

  村子裡養豬的農民多,誰家的豬得了瘟死了,都把屍體埋在地裡,或扔到屋外了事。

  最初,老卓到處晃悠亂鑽:茅坑、垃圾堆、田邊、廢墟……撿便宜。把死豬搬回去,洗洗刷刷乾淨,又搬到集市上賣。

  七八十斤重的死豬肉,是白撿的錢。

  後來,買賣做大些。客路漸廣。

  老卓騎著自行車四下多收購幾頭死豬,來應付客人。

  做順了,縣城裡的訂貨來了,還有,湖南、貴州甚至廣東,都有人要貨。反而豬不夠供應。

  村裡哪來這麼多病死的豬?收購業嫌慢。養豬的人家,活豬是寶,養壯了養胖了,可賣好價錢。

  老卓靈機一觸:「投毒!」

  先把耗子藥餵豬,豬死了,再以低價收購。

  耗子藥夠嗆,豬吃了都鬧,不久就不明不白歸西──還來不及歸西,老卓聞訊而至(根本他就是發訊者),給唉聲嘆氣怨倒楣的農民開個缺德的價錢……

  就這樣,老卓在這窮地方大翻身。他不但蓋了房子,擁有貨車,還有加工作坊。冷藏庫,還請了六七個工人,應付各方販子。「一條龍」服務。

  一天還來了個老廣。

  「老卓,我們廣東人愛吃狗肉補身,你不如先賣我兩三噸狗肉吧?」

  「狗的貨源比較緊,你老兄要,我保證三五天給準備好,不過得貴一點了。」

  「現在好多香港人到深圳吃『三六』。『香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死狗活狗,客人吃了我們也不管。多少錢一噸?」

  「得一萬。」

  「六千啦。」

  「最少也得八千,要給找。我們肯定搞得好好的,你取貨時便知。生意談成了,我們是好朋友,長期合作的。」

  最後以七千塊錢一噸成交。

  老卓心裡偷笑。

  死狗壞狗,他的門路多著呢。

  病死,打死,毒死的豬狗,肉會發青,擱不住,很快變黑,長黴斑還發惡臭,令人欲嘔,難受得要窒息。

  死豬死狗肚子這個地方最容易腐爛,一爛,滑潺潺,如膏如漿,提都提不起。

  對付發青發黑的肉身,當然有竅門──

  這可是老卓的秘方。

  要不,怎可以年賺個二三十萬?他的收購、加工、推銷「一條龍」,又怎會聲名大噪?

  搞這生意,除了心狠之外,手不須辣,卻要巧。

  弄回來的死豬死狗全運至作坊。作坊中,中間有口燒著開水的大鍋,左右各一個大水池子──都變成血池子了。

  剛褪掉毛的屍體,鋪滿一地。經開膛破肚,內臟、汗液、血污、大小便……堆放一旁,泛黃黃綠綠的暗光。

  肉,則已發黑發青──是的,新鮮的肉,紅白分明,還帶光澤。老卓這些豬狗,做菜做包子餡,誰吃了誰遭殃。

  但不管多麼壞的肉,噁心得手一碰險成一攤,老卓自櫥中取出了一瓶味道極其刺鼻的藥水,抹上去,在用刷子起勁地刷刷刷,不消一刻,肉便處理得白白淨淨,再用尖刀把抹過藥水的表層刮走,不但毫無腐爛痕跡,連惡臭也蓋住了。

  那是甚麼神奇藥水?

  「雙氧水」。醫院中用來消毒泡屍體的化學物質,成了老卓賣肉的漂染加工秘方、生財工具。

  「看。」他躊躇滿志,「又是白花花的皮肉!」

  當他這樣自得的同時,一個工人朝他臉上偷看一陣。又裝作沒事。

  他知道,自己一走開,這批好事之徒便會把他臉上的「白癜風」當笑話一樣傳開。他們一定會竊竊私語:

  「看,老闆那『白花花的皮肉』!」

  老卓馬上吆喝一聲:

  「這幾噸貨得趕工。快打水!」

  他們兩人一組,取出一個個三十公分長的針管,接上水管,紮進豬狗的四肢和身體,猛一力壓注水,肉便因水滿而脹大,才一會兒,腿粗腰圓背厚。百分之七十都是水,當然重。推進冷藏庫裡一宵,凍好了,便可出貨。

  「別躲懶!趕不出來誤了單子,得扣工資──你,」老卓恨那工人多事,「排著隊要來打工的多得是!」

  唬得一眾噤若寒蟬,低頭幹活。

  「一對兒一對兒,碼得整齊些!」老卓吩咐說。

  肉販子提貨時,可以見到老卓辦公室上張懸著的營業執照、經營證、衛生檢疫證明……搞這樣的幾張紙,說難不難,說容易不容易。小財不出,大財不入──就是這道理。

  大夥兒都心知肚明。

  「老闆,電話。」他的秘書來作坊通知。

  老卓臨行,還叮囑一句:

  「多打點水。」

  問小秘:「誰來的電話?」

  「是老闆娘──」

  老卓飛跑過去接聽。一路上,忐忑慌亂。心念:「小雞雞!小雞雞!小雞雞!……」

  老婆在那頭,囁嚅:

  「──是個男的。」

  「嘩哈!」老卓欣喜若狂,「盼到了!盼到了!」

  錢有了,生意火紅了,三個女娃外添一個兒子,才叫「錦上添花」!

  這胎若沒有小雞雞,再超生,他也賭一局──幸好是個男的,放下心頭大石。

  自己也快五十了,謝天謝地……

  忘了困擾了近月的白斑,也忘了小許大夫和藥。

  此刻最最最重要的,是他終於有一個兒子。

  「你放心在娘家坐月子。」他喜滋滋道:「我趕完這批貨來看你們母子倆。」

  母子?不,看看自己骨肉才真。

  「我叫小秘訂車票去──」

  「你……」老婆欲言又止,「不用急。過一陣子忙完再來吧……」

  不想相見。

  不想揭盅。

  ──她有擔憂,難言之隱。

  要不要告訴他?拖一拖?拖一天是一天──

  怎麼說好呢?

  孩子出生,是順產,母子平安,他哭聲也洪亮,十分健康。

  只是,他好白。

  好白好白。

  全身皮膚白色,毛髮白色,眼睛白多黑少,虹膜透明,脈絡膜無色素。連眼睫毛也是白色的。

  母親恐懼起來,打他捏他,不管怎樣,他痛得淒厲地嚎哭,紅印子消失,依然是白花花的皮肉,好像連血液被漂白了。

  大夫也吃了一驚。

  她接生二十多年,這病況是罕見的──不過,是有這種病。

  大夫勉定心神,以專業常識來開解:

  「這是一種不常有的病,換做『白化病』──孩子先天性缺乏酪氨酸酶,以致黑色素合成發生故障,泛發性白化。」

  「甚麼『白化病』?這輩子也沒聽過!」抱著軟綿綿柔弱的沉睡懷中的嬰兒,母親喃喃,「作了甚麼孽啊……」

  大夫讓她做好心理準備:

  「成長期畏光,皮膚對光高度敏感,日曬後極易發生皮炎,甚至失明……」

  那是說,他們那先天性(為甚麼是先天性?孩子有甚麼錯?為甚麼是先天性?)代謝異常的缺陷兒,不能見天日!

  母親的淚淌下來。

  老卓不知道真相。

  他的心已飛過去。

  一個禮拜,或十天後,老來得子的他,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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