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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螢幕上的圖表模糊不清,原來是忘記戴老花眼鏡。往手邊摸索,卻沒找著。到底擱在哪裏?原來掛在頭頂上,慌忙重新戴好。明明沒人在看,臉頰卻一片熱辣。真是老糊塗了,緋田兀自失笑。
發生事故的五天後,緋田回到札幌。他照常到健身俱樂部上班,卻無法專心工作。
上条伸行依舊昏迷。至於警方的搜查有無進展,緋田沒聽到任何消息。從報紙和新聞看來,並未抓到嫌犯。別說是嫌犯,警方甚至沒公開那場事故可能是人為引發。
為不拿手的文書工作勞心費神時,手機響起。瞥見是柚木打來的,緋田一陣緊張。
「喂?」緋田壓抑著情緒出聲。
「我是柚木。不好意思,打擾你工作。現在方便說話嗎?」
「不要講太久就行。怎麼?」
「我有事想和你私下談談。今天能不能去找你?」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柚木的聲音沒平常有活力。
「沒問題,大概幾點?」
「兩點好嗎?」
時針指在下午一點多的位置,柚木似乎想儘快見到緋田。
緋田答應後,掛斷電話。他不禁心跳加速,掌心滲出汗。
把樣本交給柚木,才經過四天。當時柚木表示會儘量催件,分析結果出來了嗎?
究竟結果會是如何……?
不,緋田搖搖頭。事到如今,再掙扎也沒用。柚木只是送來理所當然的結果,該做的只有正面接受事實,不能逃避。
儘管有所覺悟,緋田無法否認,心底飄浮著一層淡淡的期待。在飯店與上条夫人再會後,他不由得產生期待。
緋田實在不認為上条夫人是風美的母親。不僅外貌不像,連有血緣的人應當會散發的氛圍都感受不到。
那個婦人真的是風美的母親嗎?這個疑問盤踞在腦中一隅。雖然覺得不能懷著不切實際的夢想,緋田的心情仍不免受影響。
緋田注視著牆上的鐘。等柚木過來,就會真相大白。想早點得知答案,及想拖延答案揭曉的想法交錯,眼前轉動的時針彷彿也亂了規則。
※※※
柚木在快兩點時抵達,緋田帶他到健身俱樂部一樓的會客室。在辦公室談,不曉得誰會突然闖入。緋田不認為自己會激動失態,但未雨綢繆總是好的。
大概是西裝打扮的緣故,柚木的神情頗為僵硬。
「抱歉,突然上門拜訪。」柚木行一禮。
「分析結果出來了嗎?」緋田主動提起。
「是的。不過,樣本希望能允許我們再保管一陣子,還有一些部份想調查。」
「那倒是沒關係,只是,我想早點得知分析結果。」
柚木點點頭,挺直背脊,乾咳一下。
「找到了。」他斂起下巴,簡短報告。
「找到甚麼?」
「F型基因。」柚木繼續道。「從那份樣本中,找到F型的運動基因。」
緋田努力維持鎮靜,暗暗深呼吸。
「哦,那枚血指紋裏,找到了你說的基因?你確定?」
「沒錯,我確認過好幾次。」
「這方面我不是很懂,但內子的基因與風美很像嗎?」
柚木露出苦笑,解釋道:
「不管是怎樣的人,DNA幾乎都是相同的。可以說,些微的不同造就各人的個性,運動基因也是其中之一。尊夫人與風美選手的情況,運動基因完全吻合。若無親子關係,不可能如此吻合。很遺憾,風美選手的運動基因形式,似乎並非從你身上繼承。」
柚木述說著掌管運動能力的基因,緋田實在難以理解。然而,這番話中含有某個重要的意義。當然,柚木並未發現他在向緋田宣告重大的事實。
「你似乎忘記原本的目的。」
緋田開口,柚木一臉困惑。
「我的委託是鑑定母女關係,希望你調查血指紋真是內子──風美母親的嗎?運動基因的檢測只是附帶。」
柚木放鬆一笑,「也對。」
「不過,由你的話聽來,血指紋的主人確實是風美的母親吧。」
柚木自信地頷首,「絕對錯不了。」
這簡短的一句,如銅鑼在腦袋裏轟響,緋田拚命撐住身體。
「換句話說,你的期待落空。」緋田語帶沙啞,「這證明我的滑雪實績與風美的滑雪能力,沒有遺傳上的關係。至少,跟你心心念念的F型基因毫無瓜葛。」
柚木勉強點頭,「把你和風美選手的能力單純視為基因上的關係,這一點似乎有必要重新檢討。」
「那麼,事情到此了結。等你找到新的籌碼再談吧。」緋田站起,他想儘快獨處。
「請等一下。」
「還有事嗎?」
「你和風美小姐的案子我會暫時保留,可是F型基因的研究會持續下去。我們確信F型基因與運動能力有著深切的關聯。」
「那又怎樣?」
「你提過夫人不是滑雪選手,但不能斷定她沒運動才能。我想多瞭解這部份。」
緋田聳聳肩,面露嘲笑。半是認真,半是裝的。
「去世的人有沒有滑雪才能,要怎麼調查?」
「方法很多。像是學校的體育成績,或加入運動社團留下的紀錄,都可拿來參考。」
緋田不禁抿起嘴,不安在胸口蔓延。
「體育成績好的人,不見得適合滑雪吧。」
「根據我們的調查,」柚木神情不變,「跳箱、軟墊運動成績與F型基因相關,頂尖的滑雪選手大多很擅長。緋田先生,你似乎也一樣。」
柚木的語氣,彷彿在闡述無懈可擊的邏輯。緋田咬著下唇,柚木早料到緋田會怎麼反駁。
這麼一來,不難理解柚木為何會穿西裝現身,他有事拜託緋田。
「內子學生時代的成績根本沒留下。先聲明一點,你找上我家,也只會平添困擾。此外,隨你愛怎麼查都行。不過,侵犯到我們的隱私,我會抗議到底。」
「你不能提供協助嗎?」
「我拒絕。」
緋田擺擺手,起身離開會客室。即使柚木挽留,他也不打算回頭。或許是料到這一點,柚木並未出聲。
緋田走出後門,在長椅坐下。他朝著天空吐出白色的呼吸。
果然……
原本還期待著萬分之一的機率。多麼希望一切是場錯誤,好幾年來他只是平白心痛。
然而,期盼破滅,他再也無路可逃。不管是在物理上、社會上或精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