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    三</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    三</h3><br /><br /><br /><br />  快四點的時候,江田昌利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他拿起了話筒。<br /><br />  「是江田先生?」<br /><br />  是總機小姐的嗓音。江田應了一聲,便又有聲音傳過來。<br /><br />  「是一位叫岩瀨的人找您。」<br /><br />  江田嚇了一跳,連忙問:<br /><br />  「誰?你剛說誰找我?」<br /><br />  「岩瀨,是一位女士。」<br /><br />  江田愣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總機小姐又說:<br /><br />  「好像是已故的岩瀨先生的什麼人吧。要不要接過來?」<br /><br />  「嗯。」<br /><br />  喉嚨裡自顧地響了一聲。他把話筒按在耳朵上,往前面看過去,從對面巨窗有有氣無力的日光照射進來,櫃台外,客戶已走光,守衛正在打掃。工作人員並排著背計算鈔票,響著輔幣計算器。從匯款部、存款部、股票部那邊傳來計算機和記帳機的聲音。耳機傳來一個請字,總機小姐就退出了。<br /><br />  「喂喂,請問是江田先生嗎?」<br /><br />  是清脆的女人嗓音。<br /><br />  「是,我是江田。」<br /><br />  「打擾您了。我是岩瀨秀雄的姊姊。前些日子,承你多方關照……」<br /><br />  好像知道了是江田在接聽,嗓音稍稍高亢起來。江田卻兀自在想:葬禮的時候,好像沒聽說有這麼一位姊姊啊。也許在穿上喪服的婦女們當中有過這麼一位吧。事情已過了兩個月,他想不起細節。以後,他曾去岩瀨家上過兩次香,只見到做母親的和一位矮個子的叔叔。<br /><br />  「哪裡哪裡。」<br /><br />  江田只好這麼客套,但語氣盡力裝得誠懇。<br /><br />  「很冒昧,請您原諒。是這樣的,今天我想來看看您,不曉得方便不方便?」<br /><br />  「呃?」<br /><br />  江田又一愣。<br /><br />  「關於我的弟弟的事,我想當面向您拜謝,同時也還有一點事想拜託您。」<br /><br />  「……」<br /><br />  「喂喂……很抱歉。只要半個小時就夠了。如果下班後不會太打擾的話。」<br /><br />  「是是。沒什麼不方便。」<br /><br />  江田覺得人家那麼誠懇,只好答應了。<br /><br />  「謝謝您。那就在銀座的M會館等您。請問幾點鐘比較適合?只要您告訴我方便的時間,我這邊有車子來接您。」<br /><br />  「六點吧。六點左右,我自己去,不敢麻煩妳。」<br /><br />  「您太客氣啦。那就六點,我會在那邊等您。」<br /><br />  再客套一聲,電話就掛斷了。<br /><br />  他擱下話筒,再次把眼光投向窗外遠方。那一方天空,已經微有暮色了。車子來往的聲響大了許多。屋裡,每個辦公桌上的檯燈都亮了。江田從抽屜裡拿出香菸點燃了一支。<br /><br />  他在想著打電話來的女人。三十二、三歲有吧。不太可能近四十歲。似乎很沉靜,嗓音裡卻仍有一抹年輕的嫵媚。死去的岩瀨是二十八歲,那麼她應該是三十出頭才是。正在他這麼胡思亂想的時候,經理要他過去一下。<br /><br />  他談完了事,從經理那邊回來的時候,看到手拿傳票,正在忙碌地來回的浦橋吾一那一看即知喜歡舞文弄墨的高挑背影。<br /><br />  「浦橋老弟,」江田叫了一聲挨過去說:「剛剛有個女人說是岩瀨的姊姊,給我來了電話。」<br /><br />  這樣的事,原本大可不必向浦橋提,可是不經意地還是提出來了。<br /><br />  「哦,這是什麼意思呢?」<br /><br />  浦橋不解地抬起了臉。<br /><br />  「她說想見見我。你知道岩瀨有姊姊嗎?」<br /><br />  「不。」<br /><br />  「好吧。」<br /><br />  浦橋當然不可能知道。事關岩瀨秀雄,江田比他知道得多了。江田自顧離開了浦橋,回到自己的座位,急忙地辦起已經開了一個頭的貸款申請書。<br /><br />  ※※※<br /><br />  從丸之內到銀座,還不到十分鐘路程。六點稍前,江田昌利就來到M會館。<br /><br />  門衛用力開了門,他趁勢進去,往店內環視了一周。好幾張並排的桌邊都有客人圍坐。毋待多所尋找,即看到一個高個子的洋裝女性,朝他這邊注視著。<br /><br />  四目一經交會,細長面孔的她泛起了微笑低低頭,往他這邊邁開了步子。江田搶先踱過去。<br /><br />  「您是江田先生?」<br /><br />  「是。」<br /><br />  江田也低首為禮。比想像中更美呢,他想著,尤其那美麗的牙齒,馬上給了他深刻印象。年齡大約三十二、三吧,但是很使人覺得年輕。<br /><br />  「抱歉,害您百忙中跑到這兒。」<br /><br />  嗓音也和電話裡聽到的,完全雷同。<br /><br />  「請這邊走。」<br /><br />  她說著往那短短的樓梯走去。江田端詳了她的苗條背影。江田被引導到可以看到中庭的窗邊席位,這才訝異了一下,因為坐在那兒的一位體格魁梧的男士,這時歡迎他似地站起身。原來還有一位男伴呢。桌上已放著白色的三個餐巾,摺疊成金字塔形,原來一開始就預訂三個人一起用餐的。<br /><br />  「我是岩瀨秀雄的姊姊,名叫真佐子。舍弟承您照顧了很多,葬禮時還蒙您光臨弔祭,真是太感謝您了。」<br /><br />  女人面向江田,浮著含蓄的微笑殷勤致意。細細的脖子,白得幾乎透明。江田由她這番客套話,知道了葬禮時她確實在場。<br /><br />  「哪裡的話,太客氣了。」<br /><br />  江田也禮貌一番。岩瀨真佐子這才側過身子,介紹等在那兒的男子。<br /><br />  「這位是舍表哥槙田二郎。在東北地方的電力公司工作。」<br /><br />  男子恭敬地說:<br /><br />  「敝姓槙田。請多多指教。」<br /><br />  寒暄畢,三個人分別落座。岩瀨真佐子表示擅作主張,已經點過了蒸嫩雞料理。<br /><br />  「舍弟真讓您費神啦。葬禮的時候亂糟糟的,也沒有好好謝過……」<br /><br />  「不不,這是哪裡的話,我才覺得對不起你們,因為我沒有能讓令弟避過那場山難,慚愧極了。請千萬原諒我。」<br /><br />  江田連忙用餐巾擦過喝湯時打濕的唇,深深地低下了頭。<br /><br />  「請您別這麼說了。我們都已經聽過當時的情形,確實是不可抗拒的事故。我也相信江田先生的處置是毫無瑕疵的。」<br /><br />  岩瀨真佐子要阻止江田的謝罪般地,讓上身前傾著說。<br /><br />  「對啦。」她接著又說,「我在山岳雜誌上拜讀到另一位一塊到山裡的浦橋先生所寫的大作。是舍弟太不謹慎。只因他自恃有點經驗,所以不聽領隊的您的話,結果反而使您也吃了不少苦。這一切,浦橋先生的大作,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了。」<br /><br />  「聽妳這麼說。我就愈發慚愧了。」<br /><br />  江田又深深地低下了頭。<br /><br />  「可是,舍弟是在自己所熱愛的山裡死了,相信可以無憾的。是不是,表哥?」<br /><br />  岩瀨真佐子看了一眼表哥。她的側臉也好端莊。她的先生是怎樣的人呢?江田想。<br /><br />  「嗯,可以這麼說吧。」<br /><br />  槙田二郎答得很馴從。稍停,這才又開口:<br /><br />  「每年山裡都會出一些犧牲者。大家都以為自己不會有事,但是我想心裡頭總覺得萬一出了事,在山裡死了,也是無可如何的事。也許就是這樣的一種刺激感,驅使年輕人們爬山吧。江田先生,您說是不是?」<br /><br />  「這個嗎?說不定也可以這麼說吧。」<br /><br />  江田儘量保守地答。然後,他這才思索起這一對究竟是為什麼請他吃飯的呢?<br /><br />  ※※※<br /><br />  「不瞞您,我希望能夠給弟弟之靈獻獻花。我是指在山難的現場。」<br /><br />  稍後,岩瀨真佐子終於用開朗的口吻,點明了邀請江田來此晤面的目的。<br /><br />  江田好像微微一驚,定定地盯住真佐子。<br /><br />  「我這做姐姐的,如果也跑到山裡,我想弟弟會很高興的。而且我也好想看看弟弟是在怎樣的地方罹難,這也是手足之情啊。」<br /><br />  「可是這……」<br /><br />  江田正待說下去時,岩瀨真佐子笑開了,那麼自然地把手指頭指向表哥說:<br /><br />  「他就認為太困難,不肯同意。」<br /><br />  「那是當然啦。」<br /><br />  江田立即表示同意,於是槙田二郎便也點點頭加進交談裏頭。<br /><br />  「這根本就是亂講。她好像認為只不過是來個郊遊什麼的。現在,那邊必定開始下雪了。」<br /><br />  槙田二郎邊切雞肉邊說。<br /><br />  「不錯。已經積了不少新雪了。」<br /><br />  江田附和說。<br /><br />  「所以嘛,我請了表哥替我跑這一趟。因為他認為我不可能跟去。」<br /><br />  江田手上的刀叉,這時忽地停住了。<br /><br />  「江田先生,您聽到了。我們決定由我前往我表弟那兒。我因為工作地點在仙台,沒有能趕上葬禮,所以我應該受到一點懲罰。」<br /><br />  槙田二郎一本正經地說。不過口吻依然穩重平和。<br /><br />  「我們是有個不情之請。」槙田又加了一句。<br /><br />  「是是。」<br /><br />  江田這麼應著,心裡已想到對方要說什麼了,不過仍然有一抹緊張閃過腦際。<br /><br />  「是很不好開口的事,我是說,是不是可以請您帶我到表弟失事的地點?」<br /><br />  槙田很惶恐的樣子,不過眼光還是直直地盯住江田。岩瀨真佐子也從旁把視線投注過來。<br /><br />  江田總算完全明白了兩人邀他共餐的用意。回絕這樣的提議,委實太容易了。年關已近,正是銀行忙碌的時候,這樣的藉口,名正言順。<br /><br />  然而,咄嗟間有一種意識阻止了他。是他使岩瀨秀雄失事罹難的,他是領隊,他有責任,因此也有義務把遺族帶領到現場。是這樣的義務感阻止了他拒絕。但是,除了這一層以外,還有某種力量產生了作用。勉強說,那是岩瀨秀雄的美貌姐姐,和有一副寬闊肩膀的表兄這兩人不期然一塊投射在他身上的含著奇異熱心的眼光所造成。<br /><br />  「是是,是應該的,由我來帶路好了。」<br /><br />  江田內心裡好像起了一股拂開覆蓋下來的某種東西的抗拒力量,這麼回答。<br /><br />  「您答應了?謝謝您,萬分感謝。」<br /><br />  槙田二郎這才鬆了一口氣,連忙道謝。<br /><br />  「您真好,江田先生,非常感謝您啦。」<br /><br />  岩瀨真佐子也深深地鞠躬為禮,又說:<br /><br />  「我雖然不能去,但是表哥能代替我跑這一趟,我就可以心安了。您的大恩大德,我永遠會記在心頭。」<br /><br />  「不,不,這是哪裡話呀。」<br /><br />  江田也殷勤謙辭。<br /><br />  「我相信我表哥不會像我弟弟那樣,給您增加麻煩。聽說他大學時也是山岳社的一員。」<br /><br />  岩瀨真佐子那靜靜的話語,狠狠地刺了江田的耳朵。他禁不住地看了一眼槙田二郎。<br /><br />  「不不,那只是小孩的玩意,而且離開學校以後一直都和山疏遠了。」<br /><br />  槙田二郎手拈雞腿邊吃邊說。江田問:<br /><br />  「您大學是哪一所?」<br /><br />  「不,我是唸高校時參加的。算是戰前派吧。那一陣子給山迷住了,一心想爬山,所以硬要我父親讓我去唸松本高校。」<br /><br />  江田緘默了。<br /><br />  ──江田昌利搭上了回程的電車。已經近八點了。<br /><br />  三個人聚餐當中決定了十二月六、七日兩天,和槙田二郎一起去爬鹿島槍岳。六號是星期六,七號禮拜天。如果說是為了嚮導罹難同事的家屬,請一天假應該可以獲准吧。<br /><br />  但是,江田昌利被電車搖著,靜靜地思考的,卻不是這件事。而是十幾分鐘前分手的槙田二郎那魁梧的體格。還有就是他那一面啃著雞腿,一面說的:為了想爬山才進了松本高校的平穩的話。<br /></div></body></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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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馬的女人

賣馬的女人 線上小說閱讀

    三





  快四點的時候,江田昌利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他拿起了話筒。

  「是江田先生?」

  是總機小姐的嗓音。江田應了一聲,便又有聲音傳過來。

  「是一位叫岩瀨的人找您。」

  江田嚇了一跳,連忙問:

  「誰?你剛說誰找我?」

  「岩瀨,是一位女士。」

  江田愣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總機小姐又說:

  「好像是已故的岩瀨先生的什麼人吧。要不要接過來?」

  「嗯。」

  喉嚨裡自顧地響了一聲。他把話筒按在耳朵上,往前面看過去,從對面巨窗有有氣無力的日光照射進來,櫃台外,客戶已走光,守衛正在打掃。工作人員並排著背計算鈔票,響著輔幣計算器。從匯款部、存款部、股票部那邊傳來計算機和記帳機的聲音。耳機傳來一個請字,總機小姐就退出了。

  「喂喂,請問是江田先生嗎?」

  是清脆的女人嗓音。

  「是,我是江田。」

  「打擾您了。我是岩瀨秀雄的姊姊。前些日子,承你多方關照……」

  好像知道了是江田在接聽,嗓音稍稍高亢起來。江田卻兀自在想:葬禮的時候,好像沒聽說有這麼一位姊姊啊。也許在穿上喪服的婦女們當中有過這麼一位吧。事情已過了兩個月,他想不起細節。以後,他曾去岩瀨家上過兩次香,只見到做母親的和一位矮個子的叔叔。

  「哪裡哪裡。」

  江田只好這麼客套,但語氣盡力裝得誠懇。

  「很冒昧,請您原諒。是這樣的,今天我想來看看您,不曉得方便不方便?」

  「呃?」

  江田又一愣。

  「關於我的弟弟的事,我想當面向您拜謝,同時也還有一點事想拜託您。」

  「……」

  「喂喂……很抱歉。只要半個小時就夠了。如果下班後不會太打擾的話。」

  「是是。沒什麼不方便。」

  江田覺得人家那麼誠懇,只好答應了。

  「謝謝您。那就在銀座的M會館等您。請問幾點鐘比較適合?只要您告訴我方便的時間,我這邊有車子來接您。」

  「六點吧。六點左右,我自己去,不敢麻煩妳。」

  「您太客氣啦。那就六點,我會在那邊等您。」

  再客套一聲,電話就掛斷了。

  他擱下話筒,再次把眼光投向窗外遠方。那一方天空,已經微有暮色了。車子來往的聲響大了許多。屋裡,每個辦公桌上的檯燈都亮了。江田從抽屜裡拿出香菸點燃了一支。

  他在想著打電話來的女人。三十二、三歲有吧。不太可能近四十歲。似乎很沉靜,嗓音裡卻仍有一抹年輕的嫵媚。死去的岩瀨是二十八歲,那麼她應該是三十出頭才是。正在他這麼胡思亂想的時候,經理要他過去一下。

  他談完了事,從經理那邊回來的時候,看到手拿傳票,正在忙碌地來回的浦橋吾一那一看即知喜歡舞文弄墨的高挑背影。

  「浦橋老弟,」江田叫了一聲挨過去說:「剛剛有個女人說是岩瀨的姊姊,給我來了電話。」

  這樣的事,原本大可不必向浦橋提,可是不經意地還是提出來了。

  「哦,這是什麼意思呢?」

  浦橋不解地抬起了臉。

  「她說想見見我。你知道岩瀨有姊姊嗎?」

  「不。」

  「好吧。」

  浦橋當然不可能知道。事關岩瀨秀雄,江田比他知道得多了。江田自顧離開了浦橋,回到自己的座位,急忙地辦起已經開了一個頭的貸款申請書。

  ※※※

  從丸之內到銀座,還不到十分鐘路程。六點稍前,江田昌利就來到M會館。

  門衛用力開了門,他趁勢進去,往店內環視了一周。好幾張並排的桌邊都有客人圍坐。毋待多所尋找,即看到一個高個子的洋裝女性,朝他這邊注視著。

  四目一經交會,細長面孔的她泛起了微笑低低頭,往他這邊邁開了步子。江田搶先踱過去。

  「您是江田先生?」

  「是。」

  江田也低首為禮。比想像中更美呢,他想著,尤其那美麗的牙齒,馬上給了他深刻印象。年齡大約三十二、三吧,但是很使人覺得年輕。

  「抱歉,害您百忙中跑到這兒。」

  嗓音也和電話裡聽到的,完全雷同。

  「請這邊走。」

  她說著往那短短的樓梯走去。江田端詳了她的苗條背影。江田被引導到可以看到中庭的窗邊席位,這才訝異了一下,因為坐在那兒的一位體格魁梧的男士,這時歡迎他似地站起身。原來還有一位男伴呢。桌上已放著白色的三個餐巾,摺疊成金字塔形,原來一開始就預訂三個人一起用餐的。

  「我是岩瀨秀雄的姊姊,名叫真佐子。舍弟承您照顧了很多,葬禮時還蒙您光臨弔祭,真是太感謝您了。」

  女人面向江田,浮著含蓄的微笑殷勤致意。細細的脖子,白得幾乎透明。江田由她這番客套話,知道了葬禮時她確實在場。

  「哪裡的話,太客氣了。」

  江田也禮貌一番。岩瀨真佐子這才側過身子,介紹等在那兒的男子。

  「這位是舍表哥槙田二郎。在東北地方的電力公司工作。」

  男子恭敬地說:

  「敝姓槙田。請多多指教。」

  寒暄畢,三個人分別落座。岩瀨真佐子表示擅作主張,已經點過了蒸嫩雞料理。

  「舍弟真讓您費神啦。葬禮的時候亂糟糟的,也沒有好好謝過……」

  「不不,這是哪裡的話,我才覺得對不起你們,因為我沒有能讓令弟避過那場山難,慚愧極了。請千萬原諒我。」

  江田連忙用餐巾擦過喝湯時打濕的唇,深深地低下了頭。

  「請您別這麼說了。我們都已經聽過當時的情形,確實是不可抗拒的事故。我也相信江田先生的處置是毫無瑕疵的。」

  岩瀨真佐子要阻止江田的謝罪般地,讓上身前傾著說。

  「對啦。」她接著又說,「我在山岳雜誌上拜讀到另一位一塊到山裡的浦橋先生所寫的大作。是舍弟太不謹慎。只因他自恃有點經驗,所以不聽領隊的您的話,結果反而使您也吃了不少苦。這一切,浦橋先生的大作,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了。」

  「聽妳這麼說。我就愈發慚愧了。」

  江田又深深地低下了頭。

  「可是,舍弟是在自己所熱愛的山裡死了,相信可以無憾的。是不是,表哥?」

  岩瀨真佐子看了一眼表哥。她的側臉也好端莊。她的先生是怎樣的人呢?江田想。

  「嗯,可以這麼說吧。」

  槙田二郎答得很馴從。稍停,這才又開口:

  「每年山裡都會出一些犧牲者。大家都以為自己不會有事,但是我想心裡頭總覺得萬一出了事,在山裡死了,也是無可如何的事。也許就是這樣的一種刺激感,驅使年輕人們爬山吧。江田先生,您說是不是?」

  「這個嗎?說不定也可以這麼說吧。」

  江田儘量保守地答。然後,他這才思索起這一對究竟是為什麼請他吃飯的呢?

  ※※※

  「不瞞您,我希望能夠給弟弟之靈獻獻花。我是指在山難的現場。」

  稍後,岩瀨真佐子終於用開朗的口吻,點明了邀請江田來此晤面的目的。

  江田好像微微一驚,定定地盯住真佐子。

  「我這做姐姐的,如果也跑到山裡,我想弟弟會很高興的。而且我也好想看看弟弟是在怎樣的地方罹難,這也是手足之情啊。」

  「可是這……」

  江田正待說下去時,岩瀨真佐子笑開了,那麼自然地把手指頭指向表哥說:

  「他就認為太困難,不肯同意。」

  「那是當然啦。」

  江田立即表示同意,於是槙田二郎便也點點頭加進交談裏頭。

  「這根本就是亂講。她好像認為只不過是來個郊遊什麼的。現在,那邊必定開始下雪了。」

  槙田二郎邊切雞肉邊說。

  「不錯。已經積了不少新雪了。」

  江田附和說。

  「所以嘛,我請了表哥替我跑這一趟。因為他認為我不可能跟去。」

  江田手上的刀叉,這時忽地停住了。

  「江田先生,您聽到了。我們決定由我前往我表弟那兒。我因為工作地點在仙台,沒有能趕上葬禮,所以我應該受到一點懲罰。」

  槙田二郎一本正經地說。不過口吻依然穩重平和。

  「我們是有個不情之請。」槙田又加了一句。

  「是是。」

  江田這麼應著,心裡已想到對方要說什麼了,不過仍然有一抹緊張閃過腦際。

  「是很不好開口的事,我是說,是不是可以請您帶我到表弟失事的地點?」

  槙田很惶恐的樣子,不過眼光還是直直地盯住江田。岩瀨真佐子也從旁把視線投注過來。

  江田總算完全明白了兩人邀他共餐的用意。回絕這樣的提議,委實太容易了。年關已近,正是銀行忙碌的時候,這樣的藉口,名正言順。

  然而,咄嗟間有一種意識阻止了他。是他使岩瀨秀雄失事罹難的,他是領隊,他有責任,因此也有義務把遺族帶領到現場。是這樣的義務感阻止了他拒絕。但是,除了這一層以外,還有某種力量產生了作用。勉強說,那是岩瀨秀雄的美貌姐姐,和有一副寬闊肩膀的表兄這兩人不期然一塊投射在他身上的含著奇異熱心的眼光所造成。

  「是是,是應該的,由我來帶路好了。」

  江田內心裡好像起了一股拂開覆蓋下來的某種東西的抗拒力量,這麼回答。

  「您答應了?謝謝您,萬分感謝。」

  槙田二郎這才鬆了一口氣,連忙道謝。

  「您真好,江田先生,非常感謝您啦。」

  岩瀨真佐子也深深地鞠躬為禮,又說:

  「我雖然不能去,但是表哥能代替我跑這一趟,我就可以心安了。您的大恩大德,我永遠會記在心頭。」

  「不,不,這是哪裡話呀。」

  江田也殷勤謙辭。

  「我相信我表哥不會像我弟弟那樣,給您增加麻煩。聽說他大學時也是山岳社的一員。」

  岩瀨真佐子那靜靜的話語,狠狠地刺了江田的耳朵。他禁不住地看了一眼槙田二郎。

  「不不,那只是小孩的玩意,而且離開學校以後一直都和山疏遠了。」

  槙田二郎手拈雞腿邊吃邊說。江田問:

  「您大學是哪一所?」

  「不,我是唸高校時參加的。算是戰前派吧。那一陣子給山迷住了,一心想爬山,所以硬要我父親讓我去唸松本高校。」

  江田緘默了。

  ──江田昌利搭上了回程的電車。已經近八點了。

  三個人聚餐當中決定了十二月六、七日兩天,和槙田二郎一起去爬鹿島槍岳。六號是星期六,七號禮拜天。如果說是為了嚮導罹難同事的家屬,請一天假應該可以獲准吧。

  但是,江田昌利被電車搖著,靜靜地思考的,卻不是這件事。而是十幾分鐘前分手的槙田二郎那魁梧的體格。還有就是他那一面啃著雞腿,一面說的:為了想爬山才進了松本高校的平穩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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