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    ⊙計畫與實行</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    ⊙計畫與實行</h3><br /><br /><br /><br />  八田英吉對星野花江萌動了殺機後,細思如何動手。<br /><br />  有個絕佳條件,就是還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他和她之間的事。依照常識來判斷,命案發生後,警方一定會調查被害人的人際關係。不管他們如何查,星野花江的身邊都不會有八田英吉這個人。他們連普通的交往都沒有,更不用說親密的關係了。<br /><br />  星野花江平時口風很緊。尤其自己的情事,絕不可能對外洩露。並且她也沒有要好的閨友,根本就沒有洩露的對手,這一點,八田英吉可以從星野花江平時的言行確認到。<br /><br />  那麼兩人幽會的地點又如何?他每次都換地方,所以這一點也可以放心。他從不用用過的汽車旅館。汽車旅館的好處是不必讓職員看到。當然,這個好處也未必完全可靠,不過在半暗不明的地方被看了一眼,人家不可能有任何印象,也不可能記得。名字、住址不用說也不可能知道。<br /><br />  八田英吉還想到米村董事長,是米村來找他商量女職員偷聽賽馬情報電話的,他也提供了點子。光憑這些,米村不可能想像到下下游的城東洋裁店店東和女秘書星野花江有染。<br /><br />  想到這裡,便知兩人的關係,只有當事者本人知道。即使星野花江的屍首出現,警方不可能跑到八田英吉這兒來。<br /><br />  為了殺人,沒有比這更好的狀況了。<br /><br />  其次是下手的地點和屍首的搬運問題。他決定選夜間的高速公路臨時停車場,做為行兇現場。一如往常地,在車裡的「床」上擁抱她,讓愛撫的手指在她頸脖子上來來回回地撫摸著,趁勢突然扼住頸動脈。<br /><br />  星野花江也許會驚叫、掙扎,但那短促的一聲半聲,緊閉的門窗會封死的。手腳的猛划猛踢,可以從她身上壓往。她是個瘦筋筋的三十歲女人,力氣有限。車內熄著燈,在黑暗裡的低矮車座上,不必擔心被車外的眼光看到。<br /><br />  車窗外又如何呢?無可計數的車輛一輛接一輛,毫不間斷地疾馳著。過去的多次愛情場面,從來沒有被窺伺過。開車的人們都忙碌著。他們對休息的,或者拋錨的車,不會有任何關心的。即令有人猜想到車裡正在做愛,也不會有人高興停下車來看個究竟。那連綿不斷的車流,速度約達一百公里啊。<br /><br />  兇手總得為移走屍首而煩惱。如果是在屋裡,那就必須搬出去,這是最危險的作業。無法預料會有怎麼的突發狀況發生,使事情曝光,因為住宅區都有密集的住宅。<br /><br />  但是,行兇現場既是車上,那就方便多了。行兇與搬移,直接連在一起。<br /><br />  首都高速公路的高井戶線,和中央高速公路連結在一起。搬到甲府市或河口湖,也無不可,但從時間上的節省來考慮,一往一來,恐怕還是相模湖附近比較適合吧。<br /><br />  幡谷到永福交流道之間,或者永福到高井戶交流道之間,選個臨時停車場,到她斃命為止,約需三十分鐘。接著,在神奈川縣相模湖交流道下來,或者往湖裡,或者找個林子裡,把屍首扔下,再回到高速公路上。這一段時間應該是一個小時吧。收費站的收費員不會看人家車子的牌照號碼的。<br /><br />  假定在幡谷、高井戶間完成行兇作業,然後向相模湖方面出發是在九點半左右,從那兒到相模湖交流道大約有五十公里遠,跑一百公里速度,約三十分鐘可到。十點鐘從那兒下來,屍體遺棄作業約需一個小時,那麼十一點鐘便可回到高速公路上。<br /><br />  從那兒到住家附近的江戶橋交流道,跑一百公里速度一個鐘頭可到。十一點鐘以後的高速公路,和白天的堵塞情形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可以一瀉千里。<br /><br />  這樣計算下來,大約午夜十二點半可以回到家。向妻不妨說同業間有了個聚會,便可以打發過去。每次和星野花江幽會,他也總是找個什麼藉口搪塞。<br /><br />  老婆那邊應該不會怎樣,但是還必須考慮萬一警方在事情發生後,開始查到身邊來呢?這就是說,他需要安排個不在場證明。<br /><br />  然而,沒有比安排不在場證明更危險的了。拜託別人嗎?那是共犯,不會有人肯的。即使有人肯,也沒有比這位共犯更危險的了,因為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招認。<br /><br />  他又想回來:這件事究竟需不需要不在場證明?<br /><br />  不。根本不需要,因為不管警方怎麼查,星野花江身邊都不可能有八田英吉的名字出現。警察不可能找到他八田英吉這裡來的。<br /><br />  警察既然不會來,那就不必安排什麼不在場證明了。如果太多心,說不定會弄巧反拙,招致懷疑也說不定。<br /><br />  他下了個結論:不需要不在場證明。<br /><br />  八田英吉繼續思考……。<br /><br />  以上的計畫是不是有漏洞呢?是琢磨了又琢磨,但是會不會留下缺陷?<br /><br />  就在這時,他心口猛地受到一擊。<br /><br />  星野花江有一本貸借的帳冊!<br /><br />  她對金錢的出入,一向就心思細密,她不可能沒有記錄啊。根據日東公司職員的說法,她以較低於一般的利息借錢給同事們。這方面也不可能沒有帳冊。何況他已經借了將近七百萬圓的款子,帳冊上必定有他八田英吉的名字才是。<br /><br />  不管如何巧妙地幹掉了她,一旦那本帳冊落到警方手上,那時他就會以參考人身分出現在警方的名單上。借了七百萬,這是一筆大數目,警方當然會懷疑。<br /><br />  好險。還有其他設想未周的地方嗎?他想了又想,好像沒有了。現在就只剩下一件危險證物──她的貸借帳冊。不,也可能還有另外的簿子。簿子和帳冊,前者她可能經常放在手提袋裡帶在身邊,後者一定放在家裡吧。<br /><br />  簿子可以在行事後從她的手提袋裡找出來,但是帳冊必須到她住的公寓去找。小小的公寓房間,應該不會太難找。又不是現款,總不會藏在天花板上吧。<br /><br />  想好了一切後,見到星野花江時,除了一如往常懇求寬延償還之外,他還試探了一下。<br /><br />  「我在想,我的本利總計,妳沒有算錯吧?」<br /><br />  「怎麼會嘛。每次出入,我都會在帳冊上記下來。你怎麼會提這種話呢?」<br /><br />  星野花江有點生氣了。<br /><br />  「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可是妳把那種帳簿放在屋裡,保險嗎?不會被人看到嗎?」<br /><br />  「不會有人進去的。屋裡都鎖著。就是有小偷進去了,也不會看那種東西吧,和好多本書擺在一塊,我才不會藏起來,那樣反而容易吸引人家的。不是嗎?」<br /><br />  可憐的星野花江,根本想像不到人家的險惡居心,把這件事透露出來了。<br /><br />  「你就別管這些吧。告訴我,什麼時候才可以還我?」<br /><br />  「好吧。下個星期三晚上見面時,我會帶來,先還三分之一吧。這次不會有問題啦。」<br /><br />  ※※※<br /><br />  下一個星期三是二月十四日。<br /><br />  晚上九點左右,八田英吉和星野花江一起在自用車裡。地點是首都高速公路的永福交流道與高井戶交流道之間的臨時停車場。<br /><br />  原本計畫是要早些,可是因為星野花江有事非到八點半不能來到碰頭的地方。這一來比預定時間大約遲了一個小時。這是無可奈何的。<br /><br />  在車上,八田英吉交給星野花江包在舊報紙裡的二百萬圓現款。<br /><br />  「這次只能湊到這些。對不起啦。下次,我可以再湊這麼多。三次或四次,便可以全部還清了。」<br /><br />  這筆錢是從街上的高利貸借來的。他擔心沒有一筆錢交給她,她便不肯在倒下來的靠背上躺下來。<br /><br />  果不其然,星野花江樂開了。好像根本就沒有料到他會帶這麼一大筆來。<br /><br />  當八田英吉在成了床的靠背上撫摸她,正準備下殺手時,前面的空位上開進了一輛白牌車。這是他所沒有預料到的,他著實嚇了一跳。這時,快十點鐘了。<br /><br />  那輛黑車也是一對男女。靠背也倒下來了。<br /><br />  星野花江大吃一驚,扳起了身子,他好不容易地才把她勸止。他說:前車也正在談戀愛,根本不會往我們這邊看過來,不過反倒可以使我們更亢奮。她總算也受到刺激了,死死地纏住了他。<br /><br />  八田英吉撫摸著她的脖子,他猜測前車的一對還會待好一陣子。他不能再等下去。預定的時間,已經顯得太緊迫了。<br /><br />  當他掐住她的脖子的時候,她突地睜大了眼睛。好像是忽然發現到不可置信的事加在她身上,使她一時茫茫然不知所以的樣子,但是下一瞬間馬上變成恐怖,大喊了一聲。<br /><br />  窗玻璃雖然緊閉著,八田英吉還是冒出了一身冷汗。她的絕叫聲不太可能被一枝枝箭般疾馳而過的車子裡的人聽到,但是他仍深怕前車的人會聽到。不過卻也不像有人要下來看看。<br /><br />  他讓映著街路上的許多燈光的星野花江的眼睛閉上,把自己這邊的靠背扶起來,握住了方向盤。<br /><br />  他開著車從前車旁邊通過,仍然未能看見車內有人起身往這邊看。<br /><br />  一切都照預定進行。<br /><br />  過了高井戶交流道,進入中央高速公路不久,這才在路肩上停下車。這一帶,夜行的車少多了。他從車後取出六個小型紙板箱和兩件毯子。<br /><br />  四個紙板箱把蓋部和底部割掉了,剛好套住屍首的頭部、胸部、腹部和腿,上面用一塊黑色防水布蓋住,這麼一來,看去不再有人體的形狀,而是長方形的盒子了。剩下的兩隻紙板箱,一隻套上頭頂,一隻套上腳部,讓它們從防水布露出一部分,用繩子綁住。即使在收費站被人家看到,也只能認定是在搬運好幾隻紙板箱。<br /><br />  當然,他不會忘了先把用舊報紙包起來的二百萬圓取回來。這筆錢是要還給高利貸的。他將它塞進口袋裡。<br /><br />  在相模湖收費站交費時,那位半老的收費員好像瞥了一眼車子裡,但也只能看到紙板箱,未發一言。<br /><br />  從那兒下了交流道,沿湖畔山林裡的路前進。早過了十一點了。好冷,四下闃無人影。遊覽船碼頭有一簇燈光,附近也有一些散落的農家燈光。他沒有點燈,在村道上小心翼翼地前進了一段,這才停下車,解開繩子,除去了紙板箱。他靠手電筒光打開了手提袋。<br /><br />  他找到了像是公寓入門的鑰匙,放進口袋。簿子也有了。來不及打開就塞進口袋。還有一隻紅色的錢包。有兩張一萬圓鈔和幾張千圓鈔,零錢也有一把。他想了想,這才全部放進口袋。這樣可以使人認為是強盜殺人。其他是一些化妝品之類,都放回去。<br /><br />  他抱起屍首,走了約莫一百五十公尺遠。<br /><br />  白天,這兒也會有不少車子開進來的。他走進湖畔的草叢裡,把屍首放下來。手提袋也扔下。原本想扔到湖裡,卻又覺得深夜裡,水聲可能引起人家注意,便打消了這個意思。<br /><br />  當他彎下腰身,把屍首擱下來的時候,口袋裡的簿子掉在草叢上,他慌忙撿起來。他沒有把手電筒帶過來,因為帶了也不能點。<br /><br />  他回到車上。紙板箱、防水布、繩子等都放回車後。他儘可能靜靜地退了車,出到馬路,往交流道開去。這時是十一點二十分。<br /><br />  ※※※<br /><br />  高速公路上,有從東京方面開往山梨、長野等地的深夜貨運班車在跑著。<br /><br />  一切順利。幾乎太順利了。不過過了高井戶交流道後,在永福和幡谷間跑的時候,八田英吉發現到後面有輛車子在跟蹤。<br /><br />  他不安起來,伸出手調整了一下反光鏡瞧了瞧。是黑色的中型自用車,很常見的那一種。廠牌和年度都知道。它增速了,好像要挨近。<br /><br />  直到跑完中央高速公路那一段,都沒有察覺到的。好像那麼突然地在後面出現。當八田英吉想到它是從相模湖追過來的時候,他忽然恐怖起來了。一定是棄屍的時候,讓附近的人給看到了,於是用自用車追上來。<br /><br />  還沒有警車出現。那個人定是目擊到現場,來不及報案就先追過來的。這個時候,說不定他的家人已經用電話報了案,警車也出動了。<br /><br />  八田英吉猛踩了油門,指針爬到一二〇的地方跳著。路上,車子不多,他一輛又一輛地趕過去。過了上行線的新宿交流道以後是駕駛訓練班裡一般的連續彎路,總算開過去了。那樣子,差不多已經是飆車了。<br /><br />  看看反光鏡,那輛黑色車也趕過了別的車,緊釘在後頭。錯不了,是釘梢的,否則怎麼會在這危險的彎路上開得這麼快?<br /><br />  在高速公路上,當然不會被抓,但是光被看出了車牌號碼,就已經不得了,因此他一逕地想著不能讓兩車距離縮短。只有逃。他又增加速度。方向盤上的手指和手腕都發僵了。<br /><br />  外苑交流道的分叉口近了。他毫不猶疑地把車開向外苑出口。<br /><br />  再看看反光鏡,後面的車也跟上來。絲毫沒有放鬆呢。距離只有二十公尺左右,好像要照出車牌似地把前燈光投射過來。<br /><br />  他通過了出口。右側來車幾乎撞上來,燈光搖晃了幾下。<br /><br />  他往右邊畫了個半圓,衝向馬路。右邊是美術館,左邊是黑黝黝的林子。出到青山街道時,他在轉角處再看了一眼反光鏡。<br /><br />  那輛緊追不捨的車不見了。<br /><br />  八田英吉猛跳的心,這才漸漸平靜下來。他讓車停住。<br /><br />  那輛車開往別處去了。不同的車一輛輛從旁邊掠過去,就是看不到那一輛。想必是在外苑交流道往左拐過去了。從那兒可以出到國電信濃站前,通往田谷三段方面。<br /><br />  原來它並不是釘他的梢,只是急著趕回去罷了。太晚了,不得不開快車。為了這個誤會,吃了多少苦啊。<br /><br />  他為了使自己完全定下心來,掏出香菸。味道美極了。摸摸口袋,二百萬圓給了手掌鼓脹感。<br /><br />  看看錶,過了十二點。不能再耽擱了。他啟動了車,掉回頭。他打算從外苑交流道上到高速公路。如果在街道上走,不曉得還要跑多少時候。小岩已經不遠。<br /><br />  當他沿國立競技場的黑影開著車的時候,有引擎聲從後面挨近。騎著摩托車戴著鋼盔的年輕人出現在兩邊的車窗外,好像護衛似地並行。右邊三輛,左邊有四輛。也有騎兩人的大車。他們互相談笑著。<br /><br />  他裝著若無其事地開車,這時年輕人們讓車子更響,出到前面,把他夾在中心。他又心跳了。這些飆車族好像要找麻煩呢。<br /><br />  不料就在這時,他們中之一豎起一根手指頭,像佛祖那樣指指天空。七輛摩托車立即加速,像個魚群那樣,向前方離去。<br /><br />  他發現到有一道強光從後頭射過來,看看反光鏡,竟是一輛警車,亮著前燈,還讓車頂上的紅燈轉著。<br /><br />  八田英吉心中忽然起了新的恐懼。他以為是警車受到無線電的指令,來這裡埋伏的。從後面響過來短促的警笛聲。他踩了煞車,整個身子僵住了。胸口悸動著。<br /><br />  一名警官走過來,敲了幾下窗。他放下了玻璃,戴著帽子的臉湊過來。<br /><br />  「剛才的飆車傢伙,沒有給你麻煩吧?」<br /><br />  口吻溫和客氣。<br /><br />  「沒有。沒怎樣。」<br /><br />  「是是。抱歉啦。請小心開車。」<br /><br />  警官說著來了個舉手禮。<br /><br />  上到高速公路上,胸口還撞個不停。為什麼被嚇成這樣子呢?我還必須去完成一件大事啊。<br /><br />  街路的燈光夜光蟲般地移過去。過了住家附近的江戶橋交流道。可是他沒有下去。到小松川交流道,還要二十分鐘。<br /><br />  出到小岩的鬧街以前,他在十字路口的一個陰暗街口停住了車。時間太晚,已經沒有其他的車輛了。<br /><br />  鬧街上,雖然也還有未打烊的小酒吧,但夜總會等霓虹燈已經熄了。好冷。零時三十三分。路旁小吃攤也走光了。大街上偶爾還有人影,小巷子則連一隻小貓也沒有。兩旁屋子都已大門緊閉,小旅館的門燈也熄了。日本舞的招牌沉在黑暗裡。街上燈光只剩下寥寥幾盞。他在一個小巷口左拐。這一帶有不少公寓,多半的窗子已經暗下來了,不過也還有一些燈光從厚厚的窗帘透露出來。<br /><br />  他走到竹籬邊。前面就是兩層樓的公寓,屋簷下和鐵梯上有寂寞的燈光。落了葉子的樹枝和屋瓦之間有綴著寒星的窄窄天空。<br /><br />  八田英吉挨近竹籬邊,看看前面的公寓。第一次與星野花江見面,從那家喫茶店送她回來,就是到這家公寓前。還沒有去過她的房間呢。<br /><br />  整個公寓落入沉沉睡鄉裡。他看清巷裡沒有人。這才來到鐵梯下,脫去了鞋子上去。鞋子踩上鐵梯會響的。<br /><br />  在窄窄的混凝土廊上,地也沒有發出腳步聲。她曾經告訴他,北邊盡頭就是她住的房間。來到門前,再次瞧瞧四周。下面的房東住居,也是漆黑一片。他掏出橡膠手套戴上。<br /><br />  他從口袋裡搜出取自星野花江手提袋裡的鑰匙,插進門上鎖孔。咔嚓一聲。星野花江向來就極少與人交往。鄰房的人聽到這開鎖聲,也不可能喊一聲:「星野小姐,妳回來啦。」<br /><br />  讓手電筒光在屋裡照來照去。種種物品在光圈裡浮現。星野花江好像是個凡事一絲不苟的女人,每一樣東西都整理得井然有序。<br /><br />  壁櫥邊吊著一隻新興宗教的小飾物。<br /><br />  有隻桌子。組合式書架。有小說類的,也有婦女雜誌,還有賽馬雜誌。其中有一本相當厚的簿冊一類的東西。抽出來一看,麻麻密密地記載著月日、金額、地址、姓名。好像是這兩年來的,今年的元月份,還只有幾行。<br /><br />  紳士服部某某、童衣部某某、內衣部某某、總務部某某、企劃部某某、人事部某某,加上金額和貸出、返還月日。返還的金額,因為加上利息,所以增加一些。其中「八田英吉」的,達七條之多,金額也以百萬為單位,特別大。<br /><br />  這便是「總帳」了。他深深地鬆了一口氣。還有沒有別的呢?他再找找,卻找著了一本「當用日記」。<br /><br />  八田英吉回到家,已經凌晨一點半。把車子開進車庫,進了工廠旁的住屋。家裡靜悄悄的,都睡了。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這便是說,警察並沒有來找他。<br /><br />  把寢室的紙門微微推開,漆黑一片裡,妻正在輕輕打鼾。<br /><br />  他來到隔鄰的工廠,進了辦公室,點亮了燈,再細細檢點從星野花江的公寓帶出來的「總帳」和「當用日記」。<br /><br />  「當用日記」裡沒有任何日記類的記述,卻寫著全是一萬五千圓進賬的月日與匯款人姓名。<br /><br />  田中俊夫、白石貞雄、迫田武勇、前谷惠一、三井七郎、石川佐市、北澤武、安田保、大田鐵太郎、笠井義正、奧田秀夫、土屋功一、戶島正之、中島秀太郎、長谷川隆助、……。<br /><br />  總共有三十二名。<br /><br />  剛剛殺死的女人筆跡,那麼鮮活地並排著,嚇人之至。另外也記載著何年何月何處賽馬的第幾盤與賽的馬名,並註明「不致連勝的馬」字樣。<br /><br />  不用說,這所謂「不致連勝的馬」預測,分明來自偷聽打給米村董事長的電話情報。「當用日記」還寫著銀行名和「濱井靜枝」戶頭的普存帳戶號碼。<br /><br />  以前,他從她的電話在星期四、五、六三天傍晚都在講話中,推測到一種會員制組織,如今看到這「當用日記」的記載,知道了推測中了,也明白了具體內容。不過她在銀行開戶的化名是「濱井靜枝」,卻是第一次知道。<br /><br />  最後一頁,他又看到了一張便條。<br /><br />  「二月十三日(星期二),山田廄務員給董事長電話,謂:森野杯稍胖。腹肉還沒有絞盡,因此十八號賽程以前,如果維持這狀態,應不顧一切試試『燒酒浴』。社長答:『好吧。不過不要太過分。』以上。」<br /><br />  「森野杯」是米村董事長的馬。星期天的比賽,此馬呼聲最高,是熱門中的熱門。這一點他也知道。<br /><br />  米村董事長多半會照山田廄務員的建議,讓馬去接受「燒酒浴」吧。<br /><br />  「森野杯」的腹肉太多,萬一在出賽前日還不能消除,那就必須不顧一切,讓牠去「燒酒浴」──這話的意思,在不討厭買馬券,因而對馬經也頗為自恃的八田英吉,自然是瞭若指掌。<br /><br />  不過「燒酒浴」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是為了減少馬的體重,這一點不難察知。可是做這種事還需要「不顧一切」,廄務員也必須向馬主米村董事長請示,因此可能是一種非常手段。<br /><br />  這一定有什麼吧。八田英吉看看這一則記載想。想必是因為馬的體況有異。廄務員用「不顧一切」來形容,所以好像含著某種危險性。換一種說法,「燒酒浴」也可能失敗。星野花江八成也是察覺到這一點,才把這匹馬歸入「不致於連勝」的部分吧?<br /><br />  他和星野花江聊過賽馬,她這方面的知識確實非常有限。但是,對偷聽到的情報,卻有非常敏銳的感覺。<br /><br />  「森野杯」出賽的那一場賽事,是府中賽馬場的大賽之一,叫「F先生紀念賽」。光這一場比賽的馬券票房記錄,兩年前是五十億圓,去年達六十五億圓。今年必更增加。越是不景氣,馬券便越是暢銷。<br /><br />  而且森野杯是眾人心目中的大熱門馬。有此馬出賽的「F先生紀念賽」,一般稱為「銀行賽」。萬一這匹馬真的落敗……。<br /><br />  但是,剛犯下滔天大罪的八田英吉,實在無暇斤斤於賽馬的預測問題。他把帳簿、當用日記和其它幾本賽馬雜誌提著,來到廠房一角的焚化爐那邊。<br /><br />  他之所以把星野花江屋裡書架上的賽馬雜誌順手全部取過來,乃為了避免讓警方查出她在做著預測賽馬的兼差。他不希望警方循這條線,發現出他與此案有關。他料定米村董事長也絕不會向警方透漏被謀殺的女秘書長期偷聽他的電話,因為那無異教米村自取其辱。因此,和下下游業者商議如何防止女秘書偷聽電話的事,也會絕對守密。<br /><br />  在深夜的工廠一角,他給帳冊、當用日記各一冊,以及四本賽馬雜誌潑了汽油,頃刻間付之一炬。他守在一旁,直到全部燒燬。這簡直就像是在替星野花江舉行火葬呢,他想。<br /><br />  住屋那邊沒有任何動靜,廠房的門窗也全部緊閉著。事情全部完成已是凌晨三點。他鑽入棉被裡,一旁的老婆依然在輕輕打鼾。<br /><br />  二月十五日晚報上報導在相模湖畔,發現了一具被扼死的女屍消息。據說是上午九點半左右,湖邊的一個租船業者發現到的。從被害者的定期乘車月票查出身分,名叫星野花江,三十二歲,住江戶區小岩新川二六七號。由錢包失蹤,衣著整齊,判斷乍看像是搶劫殺人,但也不排除是熟人幹的。所轄警局已循這兩條線展開了調查。<br /><br />  八田英吉記得,找她的鑰匙時,確實碰到手提袋裡的乘車月票,但當時覺得不必隱匿她的身分,所以沒有拿走。雖然說「不排除熟人幹的」,其實星野花江沒有交往,查起來一定困難重重。他還相信警方絕不會找到他頭上。<br /><br />  十六日,星期五,早報上不再看到這樁凶案的後續報導。八田英吉在車站前報攤買了好幾種報紙,都隻字未提。<br /><br />  他有點放心了,順便也買了體育報。有一篇預測說:<br /><br />  「森野杯後腳強勁無比,內臟狀況也上乘。體重似乎多了約十公斤。如果能減少,那就毫無瑕疵了。」<br /><br />  就是因為這多出來的十公斤,廄務員才向米村董事長建議「燒酒浴」吧。星野花江把偷聽到的這句話記了下來,可是他仍不懂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不過可以想像是某種違規的行動吧。別的體育報,都是認定森野杯是一匹大熱門的馬。<br /><br />  十七日,星期六,早報上還是沒有相模湖畔女屍案的報導。不出他所料,案情迄無進展。<br /><br />  十八日,星期日,賽馬報紙有如下預測:<br /><br />  「森野杯調整得漂亮之極。超重的馬體,急遽減了肥。」<br /><br />  想來,這必是「燒酒浴」的成果。下了「猛藥」,這匹馬還會不危險嗎?<br /><br />  「F先生紀念賽」是下午三點開鑼。下午一點半,八田英吉來到後樂園的場外馬券出售場。七樓的大廈,全部都是賣馬券的交易場。<br /><br />  他上到三樓的一千圓票窗口。大批賭馬客都拚命地看著賽馬報紙。許多人都在說著8號如何如何。8號也就是森野杯的號碼。<br /><br />  八田英吉買下了②─③、②─⑥、③─⑥等的千圓票各三十張。總共投資了九萬圓。他把大熱門馬8號剔除了。<br /><br />  二十分鐘後,截止的鈴聲大作。光這一樓就有不下三百個賭客,各種年紀的都有,大家靜下來了,屏氣凝神等著實況轉播。<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賣馬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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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計畫與實行





  八田英吉對星野花江萌動了殺機後,細思如何動手。

  有個絕佳條件,就是還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他和她之間的事。依照常識來判斷,命案發生後,警方一定會調查被害人的人際關係。不管他們如何查,星野花江的身邊都不會有八田英吉這個人。他們連普通的交往都沒有,更不用說親密的關係了。

  星野花江平時口風很緊。尤其自己的情事,絕不可能對外洩露。並且她也沒有要好的閨友,根本就沒有洩露的對手,這一點,八田英吉可以從星野花江平時的言行確認到。

  那麼兩人幽會的地點又如何?他每次都換地方,所以這一點也可以放心。他從不用用過的汽車旅館。汽車旅館的好處是不必讓職員看到。當然,這個好處也未必完全可靠,不過在半暗不明的地方被看了一眼,人家不可能有任何印象,也不可能記得。名字、住址不用說也不可能知道。

  八田英吉還想到米村董事長,是米村來找他商量女職員偷聽賽馬情報電話的,他也提供了點子。光憑這些,米村不可能想像到下下游的城東洋裁店店東和女秘書星野花江有染。

  想到這裡,便知兩人的關係,只有當事者本人知道。即使星野花江的屍首出現,警方不可能跑到八田英吉這兒來。

  為了殺人,沒有比這更好的狀況了。

  其次是下手的地點和屍首的搬運問題。他決定選夜間的高速公路臨時停車場,做為行兇現場。一如往常地,在車裡的「床」上擁抱她,讓愛撫的手指在她頸脖子上來來回回地撫摸著,趁勢突然扼住頸動脈。

  星野花江也許會驚叫、掙扎,但那短促的一聲半聲,緊閉的門窗會封死的。手腳的猛划猛踢,可以從她身上壓往。她是個瘦筋筋的三十歲女人,力氣有限。車內熄著燈,在黑暗裡的低矮車座上,不必擔心被車外的眼光看到。

  車窗外又如何呢?無可計數的車輛一輛接一輛,毫不間斷地疾馳著。過去的多次愛情場面,從來沒有被窺伺過。開車的人們都忙碌著。他們對休息的,或者拋錨的車,不會有任何關心的。即令有人猜想到車裡正在做愛,也不會有人高興停下車來看個究竟。那連綿不斷的車流,速度約達一百公里啊。

  兇手總得為移走屍首而煩惱。如果是在屋裡,那就必須搬出去,這是最危險的作業。無法預料會有怎麼的突發狀況發生,使事情曝光,因為住宅區都有密集的住宅。

  但是,行兇現場既是車上,那就方便多了。行兇與搬移,直接連在一起。

  首都高速公路的高井戶線,和中央高速公路連結在一起。搬到甲府市或河口湖,也無不可,但從時間上的節省來考慮,一往一來,恐怕還是相模湖附近比較適合吧。

  幡谷到永福交流道之間,或者永福到高井戶交流道之間,選個臨時停車場,到她斃命為止,約需三十分鐘。接著,在神奈川縣相模湖交流道下來,或者往湖裡,或者找個林子裡,把屍首扔下,再回到高速公路上。這一段時間應該是一個小時吧。收費站的收費員不會看人家車子的牌照號碼的。

  假定在幡谷、高井戶間完成行兇作業,然後向相模湖方面出發是在九點半左右,從那兒到相模湖交流道大約有五十公里遠,跑一百公里速度,約三十分鐘可到。十點鐘從那兒下來,屍體遺棄作業約需一個小時,那麼十一點鐘便可回到高速公路上。

  從那兒到住家附近的江戶橋交流道,跑一百公里速度一個鐘頭可到。十一點鐘以後的高速公路,和白天的堵塞情形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可以一瀉千里。

  這樣計算下來,大約午夜十二點半可以回到家。向妻不妨說同業間有了個聚會,便可以打發過去。每次和星野花江幽會,他也總是找個什麼藉口搪塞。

  老婆那邊應該不會怎樣,但是還必須考慮萬一警方在事情發生後,開始查到身邊來呢?這就是說,他需要安排個不在場證明。

  然而,沒有比安排不在場證明更危險的了。拜託別人嗎?那是共犯,不會有人肯的。即使有人肯,也沒有比這位共犯更危險的了,因為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招認。

  他又想回來:這件事究竟需不需要不在場證明?

  不。根本不需要,因為不管警方怎麼查,星野花江身邊都不可能有八田英吉的名字出現。警察不可能找到他八田英吉這裡來的。

  警察既然不會來,那就不必安排什麼不在場證明了。如果太多心,說不定會弄巧反拙,招致懷疑也說不定。

  他下了個結論:不需要不在場證明。

  八田英吉繼續思考……。

  以上的計畫是不是有漏洞呢?是琢磨了又琢磨,但是會不會留下缺陷?

  就在這時,他心口猛地受到一擊。

  星野花江有一本貸借的帳冊!

  她對金錢的出入,一向就心思細密,她不可能沒有記錄啊。根據日東公司職員的說法,她以較低於一般的利息借錢給同事們。這方面也不可能沒有帳冊。何況他已經借了將近七百萬圓的款子,帳冊上必定有他八田英吉的名字才是。

  不管如何巧妙地幹掉了她,一旦那本帳冊落到警方手上,那時他就會以參考人身分出現在警方的名單上。借了七百萬,這是一筆大數目,警方當然會懷疑。

  好險。還有其他設想未周的地方嗎?他想了又想,好像沒有了。現在就只剩下一件危險證物──她的貸借帳冊。不,也可能還有另外的簿子。簿子和帳冊,前者她可能經常放在手提袋裡帶在身邊,後者一定放在家裡吧。

  簿子可以在行事後從她的手提袋裡找出來,但是帳冊必須到她住的公寓去找。小小的公寓房間,應該不會太難找。又不是現款,總不會藏在天花板上吧。

  想好了一切後,見到星野花江時,除了一如往常懇求寬延償還之外,他還試探了一下。

  「我在想,我的本利總計,妳沒有算錯吧?」

  「怎麼會嘛。每次出入,我都會在帳冊上記下來。你怎麼會提這種話呢?」

  星野花江有點生氣了。

  「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可是妳把那種帳簿放在屋裡,保險嗎?不會被人看到嗎?」

  「不會有人進去的。屋裡都鎖著。就是有小偷進去了,也不會看那種東西吧,和好多本書擺在一塊,我才不會藏起來,那樣反而容易吸引人家的。不是嗎?」

  可憐的星野花江,根本想像不到人家的險惡居心,把這件事透露出來了。

  「你就別管這些吧。告訴我,什麼時候才可以還我?」

  「好吧。下個星期三晚上見面時,我會帶來,先還三分之一吧。這次不會有問題啦。」

  ※※※

  下一個星期三是二月十四日。

  晚上九點左右,八田英吉和星野花江一起在自用車裡。地點是首都高速公路的永福交流道與高井戶交流道之間的臨時停車場。

  原本計畫是要早些,可是因為星野花江有事非到八點半不能來到碰頭的地方。這一來比預定時間大約遲了一個小時。這是無可奈何的。

  在車上,八田英吉交給星野花江包在舊報紙裡的二百萬圓現款。

  「這次只能湊到這些。對不起啦。下次,我可以再湊這麼多。三次或四次,便可以全部還清了。」

  這筆錢是從街上的高利貸借來的。他擔心沒有一筆錢交給她,她便不肯在倒下來的靠背上躺下來。

  果不其然,星野花江樂開了。好像根本就沒有料到他會帶這麼一大筆來。

  當八田英吉在成了床的靠背上撫摸她,正準備下殺手時,前面的空位上開進了一輛白牌車。這是他所沒有預料到的,他著實嚇了一跳。這時,快十點鐘了。

  那輛黑車也是一對男女。靠背也倒下來了。

  星野花江大吃一驚,扳起了身子,他好不容易地才把她勸止。他說:前車也正在談戀愛,根本不會往我們這邊看過來,不過反倒可以使我們更亢奮。她總算也受到刺激了,死死地纏住了他。

  八田英吉撫摸著她的脖子,他猜測前車的一對還會待好一陣子。他不能再等下去。預定的時間,已經顯得太緊迫了。

  當他掐住她的脖子的時候,她突地睜大了眼睛。好像是忽然發現到不可置信的事加在她身上,使她一時茫茫然不知所以的樣子,但是下一瞬間馬上變成恐怖,大喊了一聲。

  窗玻璃雖然緊閉著,八田英吉還是冒出了一身冷汗。她的絕叫聲不太可能被一枝枝箭般疾馳而過的車子裡的人聽到,但是他仍深怕前車的人會聽到。不過卻也不像有人要下來看看。

  他讓映著街路上的許多燈光的星野花江的眼睛閉上,把自己這邊的靠背扶起來,握住了方向盤。

  他開著車從前車旁邊通過,仍然未能看見車內有人起身往這邊看。

  一切都照預定進行。

  過了高井戶交流道,進入中央高速公路不久,這才在路肩上停下車。這一帶,夜行的車少多了。他從車後取出六個小型紙板箱和兩件毯子。

  四個紙板箱把蓋部和底部割掉了,剛好套住屍首的頭部、胸部、腹部和腿,上面用一塊黑色防水布蓋住,這麼一來,看去不再有人體的形狀,而是長方形的盒子了。剩下的兩隻紙板箱,一隻套上頭頂,一隻套上腳部,讓它們從防水布露出一部分,用繩子綁住。即使在收費站被人家看到,也只能認定是在搬運好幾隻紙板箱。

  當然,他不會忘了先把用舊報紙包起來的二百萬圓取回來。這筆錢是要還給高利貸的。他將它塞進口袋裡。

  在相模湖收費站交費時,那位半老的收費員好像瞥了一眼車子裡,但也只能看到紙板箱,未發一言。

  從那兒下了交流道,沿湖畔山林裡的路前進。早過了十一點了。好冷,四下闃無人影。遊覽船碼頭有一簇燈光,附近也有一些散落的農家燈光。他沒有點燈,在村道上小心翼翼地前進了一段,這才停下車,解開繩子,除去了紙板箱。他靠手電筒光打開了手提袋。

  他找到了像是公寓入門的鑰匙,放進口袋。簿子也有了。來不及打開就塞進口袋。還有一隻紅色的錢包。有兩張一萬圓鈔和幾張千圓鈔,零錢也有一把。他想了想,這才全部放進口袋。這樣可以使人認為是強盜殺人。其他是一些化妝品之類,都放回去。

  他抱起屍首,走了約莫一百五十公尺遠。

  白天,這兒也會有不少車子開進來的。他走進湖畔的草叢裡,把屍首放下來。手提袋也扔下。原本想扔到湖裡,卻又覺得深夜裡,水聲可能引起人家注意,便打消了這個意思。

  當他彎下腰身,把屍首擱下來的時候,口袋裡的簿子掉在草叢上,他慌忙撿起來。他沒有把手電筒帶過來,因為帶了也不能點。

  他回到車上。紙板箱、防水布、繩子等都放回車後。他儘可能靜靜地退了車,出到馬路,往交流道開去。這時是十一點二十分。

  ※※※

  高速公路上,有從東京方面開往山梨、長野等地的深夜貨運班車在跑著。

  一切順利。幾乎太順利了。不過過了高井戶交流道後,在永福和幡谷間跑的時候,八田英吉發現到後面有輛車子在跟蹤。

  他不安起來,伸出手調整了一下反光鏡瞧了瞧。是黑色的中型自用車,很常見的那一種。廠牌和年度都知道。它增速了,好像要挨近。

  直到跑完中央高速公路那一段,都沒有察覺到的。好像那麼突然地在後面出現。當八田英吉想到它是從相模湖追過來的時候,他忽然恐怖起來了。一定是棄屍的時候,讓附近的人給看到了,於是用自用車追上來。

  還沒有警車出現。那個人定是目擊到現場,來不及報案就先追過來的。這個時候,說不定他的家人已經用電話報了案,警車也出動了。

  八田英吉猛踩了油門,指針爬到一二〇的地方跳著。路上,車子不多,他一輛又一輛地趕過去。過了上行線的新宿交流道以後是駕駛訓練班裡一般的連續彎路,總算開過去了。那樣子,差不多已經是飆車了。

  看看反光鏡,那輛黑色車也趕過了別的車,緊釘在後頭。錯不了,是釘梢的,否則怎麼會在這危險的彎路上開得這麼快?

  在高速公路上,當然不會被抓,但是光被看出了車牌號碼,就已經不得了,因此他一逕地想著不能讓兩車距離縮短。只有逃。他又增加速度。方向盤上的手指和手腕都發僵了。

  外苑交流道的分叉口近了。他毫不猶疑地把車開向外苑出口。

  再看看反光鏡,後面的車也跟上來。絲毫沒有放鬆呢。距離只有二十公尺左右,好像要照出車牌似地把前燈光投射過來。

  他通過了出口。右側來車幾乎撞上來,燈光搖晃了幾下。

  他往右邊畫了個半圓,衝向馬路。右邊是美術館,左邊是黑黝黝的林子。出到青山街道時,他在轉角處再看了一眼反光鏡。

  那輛緊追不捨的車不見了。

  八田英吉猛跳的心,這才漸漸平靜下來。他讓車停住。

  那輛車開往別處去了。不同的車一輛輛從旁邊掠過去,就是看不到那一輛。想必是在外苑交流道往左拐過去了。從那兒可以出到國電信濃站前,通往田谷三段方面。

  原來它並不是釘他的梢,只是急著趕回去罷了。太晚了,不得不開快車。為了這個誤會,吃了多少苦啊。

  他為了使自己完全定下心來,掏出香菸。味道美極了。摸摸口袋,二百萬圓給了手掌鼓脹感。

  看看錶,過了十二點。不能再耽擱了。他啟動了車,掉回頭。他打算從外苑交流道上到高速公路。如果在街道上走,不曉得還要跑多少時候。小岩已經不遠。

  當他沿國立競技場的黑影開著車的時候,有引擎聲從後面挨近。騎著摩托車戴著鋼盔的年輕人出現在兩邊的車窗外,好像護衛似地並行。右邊三輛,左邊有四輛。也有騎兩人的大車。他們互相談笑著。

  他裝著若無其事地開車,這時年輕人們讓車子更響,出到前面,把他夾在中心。他又心跳了。這些飆車族好像要找麻煩呢。

  不料就在這時,他們中之一豎起一根手指頭,像佛祖那樣指指天空。七輛摩托車立即加速,像個魚群那樣,向前方離去。

  他發現到有一道強光從後頭射過來,看看反光鏡,竟是一輛警車,亮著前燈,還讓車頂上的紅燈轉著。

  八田英吉心中忽然起了新的恐懼。他以為是警車受到無線電的指令,來這裡埋伏的。從後面響過來短促的警笛聲。他踩了煞車,整個身子僵住了。胸口悸動著。

  一名警官走過來,敲了幾下窗。他放下了玻璃,戴著帽子的臉湊過來。

  「剛才的飆車傢伙,沒有給你麻煩吧?」

  口吻溫和客氣。

  「沒有。沒怎樣。」

  「是是。抱歉啦。請小心開車。」

  警官說著來了個舉手禮。

  上到高速公路上,胸口還撞個不停。為什麼被嚇成這樣子呢?我還必須去完成一件大事啊。

  街路的燈光夜光蟲般地移過去。過了住家附近的江戶橋交流道。可是他沒有下去。到小松川交流道,還要二十分鐘。

  出到小岩的鬧街以前,他在十字路口的一個陰暗街口停住了車。時間太晚,已經沒有其他的車輛了。

  鬧街上,雖然也還有未打烊的小酒吧,但夜總會等霓虹燈已經熄了。好冷。零時三十三分。路旁小吃攤也走光了。大街上偶爾還有人影,小巷子則連一隻小貓也沒有。兩旁屋子都已大門緊閉,小旅館的門燈也熄了。日本舞的招牌沉在黑暗裡。街上燈光只剩下寥寥幾盞。他在一個小巷口左拐。這一帶有不少公寓,多半的窗子已經暗下來了,不過也還有一些燈光從厚厚的窗帘透露出來。

  他走到竹籬邊。前面就是兩層樓的公寓,屋簷下和鐵梯上有寂寞的燈光。落了葉子的樹枝和屋瓦之間有綴著寒星的窄窄天空。

  八田英吉挨近竹籬邊,看看前面的公寓。第一次與星野花江見面,從那家喫茶店送她回來,就是到這家公寓前。還沒有去過她的房間呢。

  整個公寓落入沉沉睡鄉裡。他看清巷裡沒有人。這才來到鐵梯下,脫去了鞋子上去。鞋子踩上鐵梯會響的。

  在窄窄的混凝土廊上,地也沒有發出腳步聲。她曾經告訴他,北邊盡頭就是她住的房間。來到門前,再次瞧瞧四周。下面的房東住居,也是漆黑一片。他掏出橡膠手套戴上。

  他從口袋裡搜出取自星野花江手提袋裡的鑰匙,插進門上鎖孔。咔嚓一聲。星野花江向來就極少與人交往。鄰房的人聽到這開鎖聲,也不可能喊一聲:「星野小姐,妳回來啦。」

  讓手電筒光在屋裡照來照去。種種物品在光圈裡浮現。星野花江好像是個凡事一絲不苟的女人,每一樣東西都整理得井然有序。

  壁櫥邊吊著一隻新興宗教的小飾物。

  有隻桌子。組合式書架。有小說類的,也有婦女雜誌,還有賽馬雜誌。其中有一本相當厚的簿冊一類的東西。抽出來一看,麻麻密密地記載著月日、金額、地址、姓名。好像是這兩年來的,今年的元月份,還只有幾行。

  紳士服部某某、童衣部某某、內衣部某某、總務部某某、企劃部某某、人事部某某,加上金額和貸出、返還月日。返還的金額,因為加上利息,所以增加一些。其中「八田英吉」的,達七條之多,金額也以百萬為單位,特別大。

  這便是「總帳」了。他深深地鬆了一口氣。還有沒有別的呢?他再找找,卻找著了一本「當用日記」。

  八田英吉回到家,已經凌晨一點半。把車子開進車庫,進了工廠旁的住屋。家裡靜悄悄的,都睡了。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這便是說,警察並沒有來找他。

  把寢室的紙門微微推開,漆黑一片裡,妻正在輕輕打鼾。

  他來到隔鄰的工廠,進了辦公室,點亮了燈,再細細檢點從星野花江的公寓帶出來的「總帳」和「當用日記」。

  「當用日記」裡沒有任何日記類的記述,卻寫著全是一萬五千圓進賬的月日與匯款人姓名。

  田中俊夫、白石貞雄、迫田武勇、前谷惠一、三井七郎、石川佐市、北澤武、安田保、大田鐵太郎、笠井義正、奧田秀夫、土屋功一、戶島正之、中島秀太郎、長谷川隆助、……。

  總共有三十二名。

  剛剛殺死的女人筆跡,那麼鮮活地並排著,嚇人之至。另外也記載著何年何月何處賽馬的第幾盤與賽的馬名,並註明「不致連勝的馬」字樣。

  不用說,這所謂「不致連勝的馬」預測,分明來自偷聽打給米村董事長的電話情報。「當用日記」還寫著銀行名和「濱井靜枝」戶頭的普存帳戶號碼。

  以前,他從她的電話在星期四、五、六三天傍晚都在講話中,推測到一種會員制組織,如今看到這「當用日記」的記載,知道了推測中了,也明白了具體內容。不過她在銀行開戶的化名是「濱井靜枝」,卻是第一次知道。

  最後一頁,他又看到了一張便條。

  「二月十三日(星期二),山田廄務員給董事長電話,謂:森野杯稍胖。腹肉還沒有絞盡,因此十八號賽程以前,如果維持這狀態,應不顧一切試試『燒酒浴』。社長答:『好吧。不過不要太過分。』以上。」

  「森野杯」是米村董事長的馬。星期天的比賽,此馬呼聲最高,是熱門中的熱門。這一點他也知道。

  米村董事長多半會照山田廄務員的建議,讓馬去接受「燒酒浴」吧。

  「森野杯」的腹肉太多,萬一在出賽前日還不能消除,那就必須不顧一切,讓牠去「燒酒浴」──這話的意思,在不討厭買馬券,因而對馬經也頗為自恃的八田英吉,自然是瞭若指掌。

  不過「燒酒浴」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是為了減少馬的體重,這一點不難察知。可是做這種事還需要「不顧一切」,廄務員也必須向馬主米村董事長請示,因此可能是一種非常手段。

  這一定有什麼吧。八田英吉看看這一則記載想。想必是因為馬的體況有異。廄務員用「不顧一切」來形容,所以好像含著某種危險性。換一種說法,「燒酒浴」也可能失敗。星野花江八成也是察覺到這一點,才把這匹馬歸入「不致於連勝」的部分吧?

  他和星野花江聊過賽馬,她這方面的知識確實非常有限。但是,對偷聽到的情報,卻有非常敏銳的感覺。

  「森野杯」出賽的那一場賽事,是府中賽馬場的大賽之一,叫「F先生紀念賽」。光這一場比賽的馬券票房記錄,兩年前是五十億圓,去年達六十五億圓。今年必更增加。越是不景氣,馬券便越是暢銷。

  而且森野杯是眾人心目中的大熱門馬。有此馬出賽的「F先生紀念賽」,一般稱為「銀行賽」。萬一這匹馬真的落敗……。

  但是,剛犯下滔天大罪的八田英吉,實在無暇斤斤於賽馬的預測問題。他把帳簿、當用日記和其它幾本賽馬雜誌提著,來到廠房一角的焚化爐那邊。

  他之所以把星野花江屋裡書架上的賽馬雜誌順手全部取過來,乃為了避免讓警方查出她在做著預測賽馬的兼差。他不希望警方循這條線,發現出他與此案有關。他料定米村董事長也絕不會向警方透漏被謀殺的女秘書長期偷聽他的電話,因為那無異教米村自取其辱。因此,和下下游業者商議如何防止女秘書偷聽電話的事,也會絕對守密。

  在深夜的工廠一角,他給帳冊、當用日記各一冊,以及四本賽馬雜誌潑了汽油,頃刻間付之一炬。他守在一旁,直到全部燒燬。這簡直就像是在替星野花江舉行火葬呢,他想。

  住屋那邊沒有任何動靜,廠房的門窗也全部緊閉著。事情全部完成已是凌晨三點。他鑽入棉被裡,一旁的老婆依然在輕輕打鼾。

  二月十五日晚報上報導在相模湖畔,發現了一具被扼死的女屍消息。據說是上午九點半左右,湖邊的一個租船業者發現到的。從被害者的定期乘車月票查出身分,名叫星野花江,三十二歲,住江戶區小岩新川二六七號。由錢包失蹤,衣著整齊,判斷乍看像是搶劫殺人,但也不排除是熟人幹的。所轄警局已循這兩條線展開了調查。

  八田英吉記得,找她的鑰匙時,確實碰到手提袋裡的乘車月票,但當時覺得不必隱匿她的身分,所以沒有拿走。雖然說「不排除熟人幹的」,其實星野花江沒有交往,查起來一定困難重重。他還相信警方絕不會找到他頭上。

  十六日,星期五,早報上不再看到這樁凶案的後續報導。八田英吉在車站前報攤買了好幾種報紙,都隻字未提。

  他有點放心了,順便也買了體育報。有一篇預測說:

  「森野杯後腳強勁無比,內臟狀況也上乘。體重似乎多了約十公斤。如果能減少,那就毫無瑕疵了。」

  就是因為這多出來的十公斤,廄務員才向米村董事長建議「燒酒浴」吧。星野花江把偷聽到的這句話記了下來,可是他仍不懂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不過可以想像是某種違規的行動吧。別的體育報,都是認定森野杯是一匹大熱門的馬。

  十七日,星期六,早報上還是沒有相模湖畔女屍案的報導。不出他所料,案情迄無進展。

  十八日,星期日,賽馬報紙有如下預測:

  「森野杯調整得漂亮之極。超重的馬體,急遽減了肥。」

  想來,這必是「燒酒浴」的成果。下了「猛藥」,這匹馬還會不危險嗎?

  「F先生紀念賽」是下午三點開鑼。下午一點半,八田英吉來到後樂園的場外馬券出售場。七樓的大廈,全部都是賣馬券的交易場。

  他上到三樓的一千圓票窗口。大批賭馬客都拚命地看著賽馬報紙。許多人都在說著8號如何如何。8號也就是森野杯的號碼。

  八田英吉買下了②─③、②─⑥、③─⑥等的千圓票各三十張。總共投資了九萬圓。他把大熱門馬8號剔除了。

  二十分鐘後,截止的鈴聲大作。光這一樓就有不下三百個賭客,各種年紀的都有,大家靜下來了,屏氣凝神等著實況轉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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