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４章 七個波特
哈利跑回樓上自己的臥室，衝到窗前，正好看見德思禮家的汽車拐過車道，上了馬路，后座上德達洛的高頂禮帽位於佩妮阿姨和達力中間。汽車到了水蠟樹街盡頭往右一拐，車窗在西斜的太陽照耀下射出火一般的紅光，然後就不見了。
哈利拎起嘿美的籠子，拿起他的光閃電和背包，最後掃了一眼整潔得有些反常的臥室，然後歪歪斜斜地下樓來到客廳裡，把鳥籠、掃帚和背包放在樓梯腳旁邊。光線很快變暗，客廳在暮色中顯得陰影重重。四下里一片寂靜，哈利站在這裡，知道自己將要永遠離開這所房子，感覺真是特別異樣。很久以前，德思禮一家出去玩樂，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裡，那幾個小時獨處的時光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從冰箱裡快速偷些好吃的東西，然後衝到樓上，玩玩達力的電腦，或打開電視，隨心所欲地選擇頻道。想起那些時光，他內心裡泛起一種莫名的惆悵，如同想起一個已經失去的小弟弟。
「你不想最後一次看看這個地方嗎？」他問嘿美。貓頭鷹仍然把腦袋藏在翅膀底下生悶氣。「我們再也不會到這裡來了。你不想回憶回憶所有那些快樂的時光嗎？我是說，看看門口這塊擦鞋墊。想想往事……我把達力從催狂魔手裡救出來後，他在這塊墊子上吐了……想不到他還是知道感恩的，你相信嗎？……還有去年夏天，鄧不利多穿過那道前門……」
哈利的思路斷了，嘿美並沒有幫他找回，仍把腦袋藏在翅膀底下不動。哈利從前門那兒轉過身來。
「在這下面，嘿美——」哈利拉開樓梯下面的一扇門，「——就是我以前睡覺的地方！那時你還不認識我呢——天哪，真小啊，我都不記得了……」
哈利看看那一堆堆的鞋子和雨傘，想起當年每天早晨醒來，抬眼看著樓梯底側，那裡總會吊著一兩隻蜘蛛。那些日子，他還對自己的真實身份一無所知，他還沒有弄清父母是怎麼死的，也不明白為什麼經常會有那些奇怪的事情在他周圍發生。哈利仍然記得那些當年就糾纏著他的夢境：亂夢顛倒，綠光閃爍，還有一次——哈利說起這個夢時，威農姨丈差點兒撞了車——居然夢見一輛會飛的輕型摩托車……
突然，附近什麼地方傳來震耳欲聾的吼聲。哈利猛地直起身子，頭頂砰的一聲撞在低矮的門框上。他頓了頓，用威農姨丈最喜歡的粗話罵了幾句，然後跌跌撞撞地走回廚房，手捂著腦袋，朝窗外的後花園望去。
黑暗似乎泛起了漣漪，空氣本身也在顫動。接著，隨著滅幻咒失效，一個個人影開始顯現出來。最顯眼的是海格，他戴著頭盔和護目鏡，騎在一輛巨大的、帶黑色挎斗的輕型摩托車上。在他周圍，其他人紛紛從飛天掃帚上下來，還有兩個是從瘦骨嶙峋的、帶翅膀的黑馬身上下來的。
哈利打開後門，一下子躥到他們中間。四下里一片問候聲，妙麗張開雙臂把他摟住，榮恩拍著他的後背，海格說，「怎麼樣，哈利？準備離開了？」
「當然，」哈利說，笑眯眯地看著大家，「沒想到你們來了這麼多人！」
「計劃變了。」瘋眼粗聲粗氣地說，他提著兩個鼓鼓囊囊的巨大口袋，那只魔眼嗖嗖地掃視著逐漸變暗的天空、房屋和花園，速度快得令人眩暈，「我們先掩護起來，再跟你細說。」
哈利把他們都領進了廚房，大家嘻嘻哈哈、談笑風生地坐在椅子上，坐在佩妮阿姨光潔鋥亮的廚房操作台上，或靠在她一塵不染的各種器皿上。榮恩，又瘦又高；妙麗，濃密的頭髮在腦後編成了一根長辮子；弗雷和喬治，一模一樣地咧嘴笑著；比爾，滿臉傷痕，留著長髮；衛斯理先生，慈眉善目，禿頂，眼鏡戴得有點歪；瘋眼，久經沙場，只有一條腿，那只亮晶晶的藍色魔眼在眼窩裡嗖嗖地轉個不停；東施，一頭短髮還是她最喜歡的顯眼的粉紅色；路平，更加憔悴、瘦削；花兒，美麗苗條，長長的銀白色秀髮；金利，禿頭，寬肩膀，皮膚黝黑；海格，頭髮鬍子蓬亂茂密，弓著腰站在那裡，生怕腦袋撞到天花板；蒙當葛·弗列契，小個子，邋里邋遢，一副猥瑣樣，眼皮像短腿獵犬那樣耷拉著，頭髮蓬亂糾結。此情此景，令哈利心花怒放，開心極了：他真喜歡他們大家啊，就連蒙當葛他也喜歡上了，而上次見面時，哈利還想掐死他呢。
「金利，你不是在照顧麻瓜首相嗎？」他朝屋子那頭喊道。
「一個晚上沒有我，他對付得了，」金利說，「你更重要啊。」
「哈利，你猜怎麼著？」東施坐在洗衣機上，朝哈利晃動著她的左手：一枚戒指在眨眨發光。
「你們結婚了？」哈利叫道，看看她，又看看路平。
「對不起，你沒能參加，哈利，我們沒怎麼聲張。」
「太棒了，祝賀——」
「好了，好了，以後有時間好好聊個痛快！」穆敵在一片喧閙聲中吼道，廚房裡頓時安靜下來。穆敵把口袋扔在腳下，轉向哈利：「德達洛大概已經跟你說了，我們不得不放棄第一套計劃，皮爾斯·辛克尼斯大動干戈，給我們帶來了很大麻煩。他把許多做法都歸為犯法行為，抓住就要坐牢，比如：讓這所房子跟飛路網連接，在這裡放一個港口鑰，或者現影進進出出。還說這麼做是為了保護你，為了不讓那個人抓住你。純屬無稽之談，你母親的咒語已經做到了這點。他所做的實際上是阻止你安全地離開這裡。
「第二個困難：你還沒有成年，這意味著你身上仍然帶有蹤絲。」
「我沒有——」
「蹤絲，蹤絲！」瘋眼不耐煩地說，「探測十七歲以下的巫師進行魔法活動的符咒，魔法部通過它來發現未成年都使用魔法！如果你，或者你周圍的什麼人，念一個咒語讓你離開這裡，辛克尼斯就會知道，食死人也會知道。」
「我們不能等蹤絲消失，因為他一滿十七歲，就會失去你母親給你的全部保護。簡單地說：皮爾斯·辛克尼斯認為你已經徹底走投無路了。」
哈利忍不住贊同這位素不相識的辛克尼斯。
「那我們怎麼辦呢？」
「我們只能使用這幾種交通工具：飛天掃帚、騎士墜鬼馬和海格的輕型摩托，只有它們是蹤絲無法探測的，因為不需要唸咒語。」
哈利看到了這個計劃裡的漏洞，但他忍住沒說，讓瘋眼自己有機會處理。
「你母親的符咒在兩種條件下會破除：你成年了，或者——」穆敵指了指一塵不染的廚房，「——你不再管這個地方叫家。今晚，你和你的阿姨姨丈分道揚鑣，彼此都明白你們今後再也不會共同生活了，對不對？」
哈利點點頭。
「所以，這次你一離開就再也不會回來，符咒會在你走出它的範圍時破除。我們選擇提早打破它，因為那個人很可能會在你滿十七歲時過來抓你。」
「我們有一個優勢，就是那個人不知道我們今晚要來轉移你。我們給魔法部透露了一個假情報：他們以為你30號才會離開。不過，我們的對手是那個人，光指望他把日子搞錯是不夠的；他肯定會讓兩個食死人在這個地區的上空巡視，以防萬一。所以，我們對整整一打房屋採取了最好的保護措施。它們看上去都像是我們準備藏你的地方，都和鳳凰會有某種聯繫：我的房子、金利家、茉莉的穆麗爾阿姨1家——你明白這意思吧？」
「明白。」哈利沒有完全說實話，他仍然看出計劃裡有個很大的漏洞。
「你去東施的父母家。一旦進入我們給房子設置的保護魔咒的範圍，你就可以利用一個港口鑰轉移到洞穴屋去。有問題嗎？」
「呃——有，」哈利說，「也許他們一開始並不知道我要去那十二處安全房子中的哪一處，可是——」他快速清點了一下人數，「——我們十四個人飛向東施的父母家，這不一下子就一目瞭然了嗎？」
「啊，」穆敵說，「關鍵的一點我忘記說了。我們十四個人並不都飛往東施的父母家。今晚將有七個哈利波特在天上飛，每個都有人陪伴，每一組都飛往一處不同的安全房屋。」
穆敵從斗篷裡掏出一瓶泥漿般的東西。不用他再說一個字，哈利立刻明白了整個計劃。
「不！」他大聲說，聲音在廚房裡迴蕩，「不行！」
「我告訴過你們他會是這種反應吧。」妙麗有點兒得意地說。
「如果你們認為我會讓六個人冒著生命危險——！」
「——這對我們來說是第一次啊。」榮恩說。
「這不一樣，假裝成我——」
「咳，其實我們誰都不喜歡，哈利。」弗雷一本正經地說道，「想象一下吧，如果出了故障，我們變不回去，永遠成為滿臉雀斑、皮包骨頭的小笨蛋。」
哈利沒有笑。
「如果我不配合，你們就辦不成，你們需要我貢獻幾根頭髮。」
「是啊，這麼一來，整個計劃可就泡湯了。」喬治說，「如果你不配合，我們顯然根本不可能弄到你的一點兒頭髮。」
「沒錯，十三個對付一個，而且那一個還不能使用魔法。我們真是毫無希望啊。」弗雷說。
「荒唐，」哈利說，「真是太可笑了。」
「如果需要運用武力，那就來吧，」穆敵吼道，他瞪著哈利，魔眼在眼窩裡微微顫抖，「這裡的每個人都到了法定年齡，波特，他們都準備冒此風險。」
蒙當葛聳聳肩膀，做了個鬼臉。穆敵的魔眼嗖地一轉，從腦袋一側狠狠瞪著他。
「別再爭執了，時間有限。我需要你幾根頭髮，孩子，快。」
「可是這太荒唐了，沒有必要——」
「沒有必要！」穆敵厲聲吼道，「外面有那個人，還有半個魔法部都和他站在一邊！波特，如果我們運氣好，他會相信那個假情報，計劃在30號打你一個埋伏，但他肯定會安排一兩個食死人監視你，除非他的腦子壞了，換了我也會這麼做。有你母親的符咒在，他們大概還不能拿你或這所房子怎麼樣，但符咒很快就要失效，而他們知道房子的大致位置。我們惟一的機會就是使用替身。就連那個人也不可能把自己分成七份。」
哈利碰到妙麗的目光，趕緊望向別處。
「所以，波特——勞駕，給幾根頭髮。」
哈利看了看榮恩，榮恩朝他做了個鬼臉，彷彿是說「你就照辦吧。」
「快！」穆敵咆哮道。
在眾目睽睽之下，哈利伸手揪住頭頂的一撮頭髮，拔了幾根下來。
「很好，」穆敵說著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一邊拔出魔藥瓶的塞子，「勞駕，放在這裡面。」
哈利把頭髮丟進泥漿般的液體中。頭髮剛一接觸到液體表面，魔藥就開始起泡、冒煙，一眨眼就變成了清澈的金黃色。
「喲，哈利，你的味道看上去比克拉和高爾好多了，」妙麗說，她看見榮恩揚起眉毛，微微紅了紅臉又說，「噢，你知道我的意思——高爾的藥劑活像干鼻屎。」
「好了好了，勞駕，假波特在這裡排隊。」穆敵說。
榮恩、妙麗、弗雷、喬治和花兒在佩妮阿姨那眨眨發亮的洗滌槽前站成一排。
「還少一個。」路平說。
「這兒。」海格粗聲粗氣地說，提著蒙當葛的後頸把他扔在花兒身邊。花兒明顯皺了皺鼻子，走過去站在弗雷和喬治中間。
「我告訴過你，我寧願當保護人。」蒙當葛說。
「閉嘴，」穆敵吼道，「你這個沒有骨頭的爬蟲，我告訴過你，不管我們碰到的是哪些食死人，他們的目的都抓住波特，而不是殺死他。鄧不利多總是說那個人想要親手結果波特。最需要擔心的是保鏢，食死人見了保鏢不留活口。」
蒙當葛似乎並沒有完全放心，但穆敵已經從斗篷裡掏出六隻蛋杯大小的玻璃杯，分給大家，然後往每個杯子裡倒了一點兒變身水。
「預備——喝……」
榮恩、妙麗、弗雷、喬治、花兒和蒙當葛同時喝下了。魔藥刺激嗓子眼時，一個個都大口喘氣齜牙咧嘴。頓時，他們的五官像烤熱的蠟一樣開始蠕動、變形。妙麗和蒙當葛噌噌往上長，榮恩、弗雷和喬治則越縮越矮。他們的頭髮變黑了，妙麗和花兒的頭髮似乎在飛快地躥回到頭皮裡。
穆敵對這一幕漠不關心，正在解開他帶來的那兩個大口袋的帶子。等他直起身來，面前是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的六個哈利波特。
弗雷和喬治轉臉看著對方，同時說道：「哇——我們一模一樣！」
「難道，我覺得不是我更好看一點。」弗雷拿起燒水壺當鏡子照了照，說道。
「哎喲，」花兒對著微波爐門打量自己，「比爾，別看我——我醜死了。」
「誰的衣服嫌大，我這裡有小的，」穆敵指指第一個口袋說，「嫌小的，我這裡有大的。別忘記眼鏡，側面口袋裏有六副眼鏡。等你們穿戴好了，另一個口袋裏有行李。」
真哈利覺得，雖然自己見識過一些極其古怪的事，但眼前這一幕大概是他見過的最怪異的人。他注視著自己的六個替身在口袋裏翻找，掏出一套套衣服，戴上眼鏡，把他們自己的東西塞到一邊。他真想請求他們略微尊重一點他的隱私，因為他們都開始毫無顧忌地脫衣服，顯然是滿不在乎地展示他的身體，他們對待自己的身體肯定不會這樣。
「我就知道金妮說你有文身是在說謊。」榮恩低頭看著赤裸的胸脯說。
「哈利，你的視力真是糟糕透了。」妙麗戴上眼鏡說。
假哈利們穿戴好了，又從第二個口袋裏掏出背包和貓頭鷹籠子，每個籠子裡都有一隻剝制的雪裊標本。
「很好，」穆敵看到面前終於站著七個衣冠整齊、戴著眼鏡、提著行李的哈利，便說，「分組的情況是這樣的：蒙當葛和我一起，騎掃帚——」
「我為什麼和你一起？」離後門最近的那個哈利嘟囔道。
「因為只有你需要監視。」穆敵吼道，確實，他接著說話時那只魔眼一直沒有離開蒙當葛，「亞瑟和弗雷——」
「我是喬治，」雙胞胎中穆敵所指的那個說道，「怎麼我們變成哈利了，你還不能把我們區分開呀？」
「對不起，喬治——」
「跟你開個玩笑，其實我是弗雷——」
「別再胡閙了！」穆敵氣惱地咆哮道，「另一個——弗雷，喬治，不管是誰——跟雷木思走。戴樂古小姐——」
「我帶花兒騎騎士墜鬼馬，」比爾說，「她不太喜歡飛天掃帚。」
花兒走過去站在比爾身邊，用含情脈脈、小鳥依人的目光看著他，哈利從心底里希望這種眼神以後永遠別在他臉上出現。
「格蘭傑小姐和金利，也騎騎士墜鬼馬——」
妙麗看著笑眯眯的金利，似乎心裡很踏實。哈利知道妙麗也對騎飛天掃帚缺乏信心。
「就剩下你和我了，榮恩！」東施愉快地說，她朝榮恩一揮手，打翻了一個杯子架。
榮恩看上去可不像妙麗那樣高興。
「你跟著我，哈利。行嗎？」海格顯得有點擔心地說，「我們騎摩托，掃帚和騎士墜鬼馬都吃不住我的重量。可是我往摩托上一坐，就沒有多少地方了，所以你坐在挎鬥裡。」
「太好了。」哈利並沒有完全說心裡話。
「我們推測，食死人會以為你是騎掃帚的。」穆敵似乎猜到了哈利的感覺，說道，「石內卜有大量的時間把他以前沒有提起的你的情況都告訴他們，所以，萬一我們碰到食死人，他們肯定會選擇那個騎掃帚特別熟練的波特。好了，」他把裝著假波特衣服的口袋繫緊，領著大家朝門口走去，一邊繼續說，「我們三分鐘內離開。後門不用鎖，食死人要過來搜查，鎖是擋不住他們的……來吧……」
哈利趕緊跑到客廳裡去拿他的背包、光閃電和嘿美的籠子，然後跟大家一起來到黑黢黢的後花園裡。在他身邊，一把把掃帚跳到人的手中，妙麗已經在金利的攙扶下坐到一匹巨大的黑色騎士墜鬼馬的背上，比爾扶著花兒騎上另一匹騎士墜鬼馬。海格戴著護目鏡，站在輕型摩托車旁，準備出發。
「就是它嗎？這就是天狼星的摩托？」
「就是這輛，」海格笑眯眯地低頭看著哈利說道，「哈利，你上次坐它的時候，我一個巴掌就能把你托起來！」
哈利鑽進挎鬥，忍不住覺得有點丟臉。這樣一來，他就比別人矮了好幾頭：榮恩看到哈利像小孩子坐在碰碰車裡一樣，不禁笑了起來。哈利把背包和掃帚塞在腳邊，又把嘿美的籠子夾在膝間，真是太不舒服了。
「亞瑟做了些修修補補。」海格似乎沒有注意到哈利的不適，只管說道。他跨上摩托，摩托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往地裡陷了幾寸。「現在它的把手上有幾個機關。這玩意兒是我的主意。」
他用粗粗的手指點著里程計旁邊一個紫色按鈕。
「千萬留神，海格，」衛斯理先生抓著他的掃帚站在他們身邊，說道，「我仍然拿不準這是不是明知，必須萬不得已的時候才用。」
「好了好了，」穆敵說道，「每個人都做好準備。我要求大家在同一時間離開，不然整個牽制戰術就失敗了。」
每個人都騎上掃帚。
「抱緊點兒，榮恩。」東施說，哈利看見榮恩心虛地偷偷瞥了路平一眼，然後雙手摟住東施的腰。海格用腳一踢，發動了摩托車。車子像火龍一樣吼叫起來，挎鬥也跟著抖動。
「祝大家好運！」穆敵喊道，「一小時左右在洞穴屋見。我數到三。一……二……三。」
摩托車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哈利感到挎鬥危險地傾向一側。他在夜空中飛速穿行，眼睛微微流淚，頭髮被吹向腦後。在他周圍，一把把掃帚也騰空升起，一匹騎士墜鬼馬的黑色長尾巴嗖地掠過。挎鬥裡，他的兩條腿被嘿美的籠子和他的背包擠著，已經隱隱作痛，開始發麻。他太難受了，幾乎忘了最後再看一眼水蠟樹街四號。等他從挎鬥邊緣放眼望去，已經辨認不出是哪座房子了。他們在空中越飛越高—— 突然，神不知鬼不覺地，他們被包圍了。至少三十個戴兜帽的人影懸浮在空中，組成一個巨大的圓圈，鳳凰會的成員們渾然不覺地飛入了他們的包圍圈——
到處都是尖叫聲和耀眼的綠光。海格大吼一聲，摩托車翻了個身。哈利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頭頂上是街燈，周圍是喊叫聲。他死死地抓住挎鬥，嘿美的籠子、光閃電和他的背包從他的膝蓋底下滑落——
「不——嘿美！」
飛天掃帚打著旋兒往地面落去，就在摩托車重新扳正過來的一剎那，哈利及時抓住了背包帶子和鳥籠頂部。他剛鬆一口氣，又是一道綠光射來，貓頭鷹尖叫一聲，倒在籠底。
「不——不！」
摩托車隆隆地往前駛去。海格迅疾地衝破包圍圈，哈利看見戴兜帽的食死人們四散逃開。
「嘿美——嘿美——」
然而貓頭鷹像個玩具一樣，可憐巴巴地躺在鳥籠底部一動不動。哈利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心裡更加擔憂其他人的安危。他扭頭望去，看見一大群人在移動，一道道綠光來回發射，兩組騎掃帚的人迅速飛向遠處，但看不清他們是誰——
「海格，我們得回去，我們得回去！」他大喊道，蓋過了馬達的轟鳴聲，一邊抽出魔杖，把嘿美的籠子胡亂塞到挎鬥底部，不願意相信它已經死了，「海格，轉回去！」
「我的任務是把你安全送到，哈利！」海格大吼一聲，加大了油門。
「停下——停下！」哈利喊道，他再次回頭的時候，兩道綠光從他的左耳邊嗖嗖掠過：四個食死人離開包圍圈，朝著海格寬闊的後背追了過來。海格突然轉向，但是食死人跟著摩托車緊追不放。後面又有魔咒射來，哈利不得不把身子縮進挎鬥裡躲避。他扭身喊道：「咄咄失！」一道紅光從他自己的魔杖裡射出，那四個追來的食死人急忙躲避，閃出一個空當。
「坐穩了，哈利，這一下準叫他們完蛋！」海格咆哮道，哈利一抬頭，正好看見海格用粗粗的手指使勁一摁燃料表旁邊的一個綠色按鈕。
一道牆，一道結結實實的磚牆，從排氣管裡噴了出來。哈利扭過脖子，看見磚牆在空中延伸、成形。三個食死人急忙轉身躲開，第四個就沒那麼幸運了。他消失不見了，然後像大石頭一樣從磚牆後面摔下去，掃帚摔成了碎片。他的一個同夥放慢腳步去救他，海格彎腰俯在把手上加速前進，那兩個食死人和空中磚牆就都被黑暗吞沒了。
剩下兩個食死人的魔杖裡繼續射出殺戮咒，嗖嗖地從哈利頭頂掠過。它們是衝著海格來的。哈利又用昏迷咒去反擊。紅光、綠光在空中相撞，噴射出五顏六色的火星，哈利不著邊際地想到了火焰，想到了下面不知道怎麼回事的麻瓜——
「我們又來了，哈利，坐穩了！」海格嚷道，猛地一戳第二個按鈕。這次摩托車排氣管裡噴出的是一張巨大的網，可是食死人早有防備。他們不僅閃身避開了，而且剛才那個放慢腳步去救不省人事的同夥的食死人，此刻也趕了上來。他突然從黑影中現身，現在他們三個都在追趕摩托車，都在不住地射出魔咒。
「這下他們準完蛋，哈利，坐穩了！」海格大吼，哈利看見他把整個手掌拍向里程計旁邊的紫色按鈕。
隨著一陣絶對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排氣管中噴出了白熱的藍色龍火，摩托車像子彈一樣衝向前去，發現金屬扭曲的聲音。哈利看見食死人為了躲避致命的火焰，閃身不見了，同時他感到挎鬥不祥地搖晃起來：在加速的衝力下，挎鬥和摩托車的金屬連接斷裂了。
「沒關係，哈利！」海格咆哮哼道，速度太快，他被迫仰身躺倒。此刻已經無人駕駛，挎鬥在氣流的衝擊下開始劇烈扭動。
「有我呢，哈利，別擔心！」海格喊道，他從外衣口袋裏抽出他那把粉紅色的花傘。
「海格！不！讓我來！」
「複復修！」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挎鬥徹底跟摩托車脫開了：哈利在飛馳的摩托車的衝力推動下急速向前飛去，然後，挎鬥開始往下降落——
絶望中，哈利用魔杖指著挎鬥，大喊一聲：「溫咖癲啦唯啊薩！」
挎鬥像瓶塞一樣躥了上去，雖然無法駕駛，但至少還懸在空中。哈利剛鬆口氣，又有魔咒嗖嗖地從他身邊飛過，三個食死人圍了過來。
「我來了，哈利！」海格在黑暗中喊道，但哈利感覺到挎鬥又開始下沉。他儘量把身子縮得低低的，瞄準那幾個追過來的身影，大聲喊道：「噴噴障！」
魔咒擊中了中間那個食死人的胸口，頓時，那人怪模怪樣地張開四肢懸在空中，就像撞上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他的一個夥伴差點撞在他身上——
這時，挎鬥真的開始下降了，剩下的那個食死人射出的一個魔咒離哈利太近了，他只好趕緊低頭，躲到挎鬥邊緣的下面，結果一顆牙齒在座位上磕掉了——
「我來了，哈利，我來了！」
一隻大手揪住哈利長袍的後背，把他拽出急速下降的挎鬥。哈利拖著背包，奮力騎上摩托車的座位，發現自己與海格背靠著背。他們越飛越高，甩掉了剩下的兩個食死人。哈利吐出嘴裡的血，用魔杖指著下落的挎鬥，喊了聲：「霹靂爆炸！」
挎鬥爆炸時，他為嘿美感到一陣劇烈的、撕心裂肺般的痛苦。靠近挎斗的那個食死人被炸得從掃帚上摔了下去，不見了蹤影。他的同夥落在後面，也消失了。
「哈利，對不起，」海格難過地低聲說，「我不應該自己修補挎鬥——現在你沒有地方坐了——」
「沒關係，儘管飛吧！」哈利大聲回答，這時又有兩個食死人從黑暗中冒了出來，越逼越近。
魔咒又隔著夜空發射過來。海格不停地左轉右拐，繞來繞去，哈利知道海格不敢再使用那個龍火按鈕了，因為哈利坐得很不穩當。哈利朝追逐者們射出一個又一個昏迷咒，卻沒能把他們擊退。哈利又對他們發出一個阻擋咒語，最近的那個食死人閃身躲避，他的兜帽滑了下來，在下一個昏迷咒發出的紅光映照下，哈利看到了史坦·桑帕克那張古怪的、毫無表情的臉——史坦—— 「去去，武器走！」哈利大喊一聲。
「是他，是他，這個是真的！」
戴兜帽的食死人的喊聲甚至蓋過摩托車馬達的轟鳴，傳到了哈利耳朵裡。接著，兩個追逐者落到後面，消失不見了。
「哈利，怎麼回事？」海格粗聲大氣地問，「他們哪兒去啦？」
「不知道！」
可是哈利很擔心：剛才那個戴兜帽的食死人喊了聲「這個是真的！」他怎麼會知道的？哈利凝視著看上去空無一人的黑夜，感覺到了威脅。他們在哪兒呢？
他費力地在座位上轉過身，面朝前方，抓住海格的上衣後襟。
「海格，再來一遍那個龍火，我們趕緊離開這兒！」
「那你可坐穩了，哈利！」
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尖鋭的轟鳴，藍白色的火焰從排氣管裡噴射出來：哈利坐在那地方小得可憐的座位上，感到自己向後滑去，海格仰倒在他身上，勉強抓住把手——
「我想我們甩掉他們了，哈利，我想我們成功了！」海格喊道。
可是哈利不能確信。他左右張望尋找追逐者，知道他們肯定會來，他心裡泛起一陣陣的恐懼……他們為什麼退回去？其中一個還拿著魔杖呢……是他……這個是真的……他剛想給史坦施繳械咒，他們就說了這話……
「快到了，哈利，我們就要成功了！」海格大聲嚷。
哈利覺得摩托車下降了一些，但地面的燈光看上去仍然像星星一樣遙遠。
突然，哈利額頭上的傷疤火燒火燎地痛了起來。摩托車兩邊各出現了一個食死人，兩個殺戮咒從後面射來，只差一毫米就擊中了哈利——
接著，哈利看見了他。佛地魔像煙一樣乘風飛翔，沒有掃帚，也沒有騎士墜鬼馬，那張蛇臉在黑暗中閃著亮光，蒼白的手指又舉起了魔杖——
海格驚恐地大吼一聲，駕駛摩托車垂直降落。哈利一邊拚命穩住身子，一邊對著旋轉的黑夜胡亂髮射昏迷咒。他看見一個身體從旁邊飛過，知道自己擊中了一個，可是接著聽見一聲巨響，看見馬達迸出火花。摩托車在空中打著旋兒，完全失控——
又是一道道綠光射過。哈利已經分辨不出上下左右。傷疤仍然火辣辣地疼。他以為自己隨時都會死去。一個戴兜帽的身影騎在掃帚上，離他只有幾步遠，哈利看見他舉起了手臂——
「不！」
海格怒吼一聲，縱身跳出摩托車，朝那個食死人撲去。哈利驚恐地看見海格和食死人都墜落下去，不見了蹤影，飛天掃帚吃不住他們兩個加起來的重量——
哈利用膝蓋勉強鈎住急速下降的摩托車，只聽佛地魔叫道：「我的！」
完了！他看不見也聽不到佛地魔在哪裡。他只瞥見另一個食死人突然閃到一邊，然後聽見：「阿瓦達——」
傷疤的劇痛逼得哈利閉上眼睛，他的魔杖自己採取了行動。哈利感覺魔杖像有某種巨大的磁力般把他的手拽向一邊，他半閉著的眼睛看見一道金色的火焰噴射出來，接著聽見一聲爆響和一聲憤怒的尖叫。剩下的那個食死人在大嚷，佛地魔在尖叫：「不！」不知怎麼一來，哈利發現自己的鼻子離那個龍火按鈕只有一寸。他用沒拿魔杖的那隻手使勁一砸按鈕，摩托車又朝空中噴射出火焰，同時徑直朝地面墜落下去。
「海格！」哈利死死抓住摩托車，大聲喊道，「海格——海格飛來！」
摩托車在加速，似乎是被吸引著墜向地面。哈利的臉與把手平行，只能看見遠處的燈光越來越近。他肯定要摔死了，可他除了坐以待斃之外沒有別的辦法。身後又傳來一聲喊叫：「你的魔杖，塞爾溫，把你的魔杖給我！」
他還沒有看見佛地魔就已經感覺到了他。哈利往旁邊一看，正撞上那雙紅紅的眼睛，它們肯定是他這輩子看到的最後一樣東西了：佛地魔正準備再次對他唸咒——
隨即，佛地魔消失了。哈利低頭一看，海格四仰八叉地躺在下面的地上。哈利使勁拉動把手以免撞到海格，然後摸索著去踩剎車，可是隨著一聲震耳欲聾、驚天動地的巨響，他一頭栽進了一個泥潭。
*
1 從這時開始，我們才知道穆麗爾是茉莉的阿姨，孩子們的姨婆，本冊原著第八章中第一次出現Great-AuntMuriel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