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的死
1
下午十一時十五分,值班的護士小姐,剛想上床就寢時,她記得很清楚,是個男人的聲音。
「請問,是上杉醫院嗎?」
「是的。」
「沒錯,是上杉婦產科嗎?」
「是,沒錯。」
「有緊急患者,是否可請醫生馬上來?」
以後聽護士小姐的描述,那男人的聲音還很年輕。
「請問哪裡?」
「哦!是初診的。」
這意思是說,還未曾在上杉醫院看過病。
「到底是為了什麼?」
「一個懷孕的女人,突然昏倒,大量出血,已無氣力了。」
「哦!今天已經太晚了,能不能等明天啊!」
「等到明天早上,也許會死掉。」
男人的聲音,讓護士感到很驚訝。
「請等一下,我去問問醫生。」
護士放下聽診器,向裡面去問,醫院的裡邊是醫生的房間。
「醫生!」
護士在門外叫喊著。
「醫生!」
從窗外看來,燈是點著,所以,醫生應該還沒上床。
「怎麼啦?」
「有人打電話來說是急診。」
「急診,從什麼地方來的?」
「說是初診的,說什麼孕婦昏過去大量出血。」
「盡量拒絕吧!」
醫生從裡面說著。
「可是他說很嚴重,等到明天,大概會死。」
「是誰說的?」
「男人的聲音,大概是患者的丈夫。」
護士靠自己的想像說著。
「真沒辦法。好好,去問問住址。」
也許會死,叫醫生聽了,拒絕不了。
「好,我去問。」
護士轉回來聽電話。
「現在就來。」
「真謝謝妳!」
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住址呢?」
「從祖師個谷向北方,有條大馬路。從那直走就會有個廟叫明神社,在廟左側有個杉木牆的房子,標有久保田保雄的名字。……」
「久保田先生嗎?」
「不,我是租著久保田裡邊分出來的房子。入口是木製門,麻煩從那裡進來。」
「請問叫什麼大宅?」
護士在電話中問著對方的姓名。
「姓三蒲,是三蒲惠美子,惠美子是患者的名字。」
「知道了。」
「請問是否馬上到?」
「是,馬上來。」
「拜託!」
護士小姐並不很高興,正想休息時,卻被打擾了。當護士小姐正在準備煮沸過的針筒時,醫生從裡邊出來了,年已過了五十,因為感冒,所以咳嗽著。
「喂,是不是準備好了?」
「正準備好注射筒。」
醫生到藥局去取藥。
「三號室空著嗎?」
醫生問了走出的護士。
「是。」
「必要時,也許會把病人帶來,請通知裡邊打掃一下。」
醫生把藥具放進皮包裡。
醫生自己開了車,護士坐在助手座上。
「妳是說在廟附近?」
「是明神社後面。」
醫生把車子開在已沒行人的馬路上。
這附近道路雖延續著,有稻田,也有斷斷續續的市景。
不久就來到,車燈就照到前方黑森林處的廟。
「是這裡吧!」
護士小姐指著左側的小路。
再往前走,就有兩條路,醫生順著森林旁邊的一條走,從這才像是住家。
「不是那邊嗎?」
向前用燈光一照,門牌「久保田保雄」,兩人停了車。
「說是租在後面,所以,另有門戶。」
果然沒錯,醫生把燈放在懷中,推了木門,是單身住的小門。馬上可以看出和房東分開,而且隔成三間小屋。
用燈光照,就可以看到,小門上小小的字寫著「三浦」。
「請問有沒有人在家?」
護士小姐從小格子窗戶看著裡邊,開著小燈光。
「有沒有人在家?」
誰都沒出來開門。
「大概在裡邊吧!算了,打開門進去再說。」
門一推就開了,護士讓醫生先進去。
入口真小。
「有沒有人在?」
還是沒人。
「奇怪!是不是在照顧病人啊!」
「看起來像是對夫婦租的房子。」醫生說。
再叫,好像也不會有人出來的樣子。
醫生有點生氣,深更半夜叫來,竟然沒有人接應。
「算了,妳上去看看吧!」
醫生命令著護士。
護士小姐躊躇著,但仍照醫生吩咐的,脫了鞋上去了。打開門正面是牆壁,左手邊的客廳前看,就是槅扇。
「有人在嗎?有人在嗎?」
護士小姐繼續叫著。
但,一直沒有回音,也沒有任何動靜。
「醫生,誰都不出來。」
「好吧!我來。」
醫生脫了鞋上來了,客廳有燈,不可能沒人。
醫生打開了槅扇。
裡面也有電燈,這燈大概是因為病人在,燈罩上加蓋了毛巾,所以房間很暗。
六個榻榻米大,在中間放著床,用錦被蓋著,裡邊有人在睡覺,從枕頭上可看到頭髮。
一開始以為是她先生去買冰塊,但,再怎麼等,都不見人影,醫生只好掀開棉被。
女人面對著牆壁睡著。
「喂!喂!」
護士小姐在旁小聲的叫著。
「喂!喂!」
沒反應。
「是在睡覺嗎?」
護士小姐看了醫生一眼。
「如果是在睡覺的話,就沒什麼嚴重的。」
醫生拿出懷中的手電筒,繞過床尾,走到病人的面前。
「三蒲小姐!」
醫生看著患者的臉,再次喚叫著。
醫生低喚著患者,她的臉動也不動,表情相當痛苦。
皺著眉頭,嘴唇微開,露著牙齒。醫生看了一會兒。
突然醫生開口喊:
「喂!」
大聲的叫了一聲。
「沒有其他的人在嗎?」
「啊?」
「去那邊找找看。」
護士小姐由醫生的聲音,而瞭解病人情況的嚴重。跑到廚房去了。
「主人在嗎?」
叫了兩次,也沒人回答。
「醫生,沒人在。」
護士小姐回到醫生的背後。
這時醫生已掀開棉被,在病人胸上用聽診器在診療著,聚精會神的在聽,護士小姐已知不妙。
護士小姐去叫了房東,房東是一對五十歲左右的夫婦。
「發生了什麼事?」
房東太太吃驚的探著頭。
「我是上杉醫生。」
「久仰大名。」
「我們應電話的請求來出診病人的,這兒沒主人嗎?」
「主人?」
房東回答著。
「沒有啊,這女人一個人搬來的。」
「一個人?那麼剛才是誰打電話來的?」
「不,那不是我,我們一點也不知道她生病。」
「醫生,到底怎麼了?」
房東太太驚惶的看著被窩裡的病人。
「病危!」
醫生說著。
「什麼?病危了?」
夫婦一齊看著。
「而且已絕望了,心臟微微的動著而已,我想,已無法挽救了。」
「怎麼了?」
「這女人是孕婦。」
「孕婦?」
「也就是說懷孕了,差不多有四個月了,沒有好好看是不清楚的……流產了!」
他一說流產,夫婦互相看了一眼。
「醫生,該怎麼辦?真糟糕!」
房東太太說了。
「通常是要住院,但,這種情況,大概不行了。」
「怎麼會這樣?」
房東說著,已露出不能在這兒死的表情。
「沒有親戚嗎?」
醫生問了。
「沒有,她是今天才搬來的。」
「今天那……」
醫生再次看了看病人的臉。
要不然給她一劑強心劑,他問護士小姐,還有沒有知覺?
房東過來看了看。
「不,已不醒人事了。」
這聲音一出,突然她的嘴唇動了一下,醫生定睛的看著。
「拜託……止住,啊,啊,不,啊,不,會成為,好了,停,停停……」
蒼白的臉孔說著囈語。
※※※
「今西先生!」
年輕的刑事,手握著聽筒,呼叫著今西榮太郎。
「電話。」
今西正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寫著「實況檢查書」,他接了一樁小案件。
「喂!」
他推著椅子站了起來。
「是個叫田中的人打來的。」
「田中?」
「是女人哦!」
今西榮太郎沒有什麼印象。每次在辦案,都會有一些沒什麼印象的人打電話來。
「今西嗎?」
他拿起了聽筒。
「昨天真謝謝你!」是女人的聲音。
今西不知怎麼回事的一團迷糊。
「我說田中你大概也不知道的!昨天你來『酒吧』……」
「啊,啊!」
今西點著頭笑了。
「真謝謝妳!」
今西馬上知道,她是來通知惠美子的事情。
昨晚去過酒吧,女經理會特意打電話來,一定就是有關那件事。
「我是來通知惠美子的事情的,不知是否已經知道了?」
沒猜錯。
「不,我還不知道她在哪裡?」
「惠美子已經死了!」
「死了?」
今西呆住了。
「真的嗎?」
「那麼你是真不知道,事情是這樣的,昨晚你走了之後,從惠美子現在住的新房東那裡來了電話,說是從惠美子身上的火柴盒找到的電話,才知道我們的店,然後說惠美子已過世,找不到親友連絡,不知該怎麼辦。」
「到底是為什麼死的?」
今西未從驚愕中醒過來,突然想到惠美子是被謀殺的。但,如果是他殺的,必然從調查課會有通知來的,他重新判斷著。
「好像是說,是因為她有身孕,跌倒碰到要害死的。」
「……」
「我沒發覺過她懷孕,所以,嚇了一跳。」
女經理聽到她懷孕比死還驚奇的樣子。
「她到底死在哪裡?」
「自己租的房間,聽說剛搬過去而已。」
「地址呢?」
今西拿起筆來。
「聽房東說的是『世田谷區祖師個谷××號』,久保田保雄先生的家,惠美子是租他家的房子。」
「謝謝!」今西搶著答了禮。
2
祖師個谷的裡邊,田地仍多,久保田的家裡旁邊也是塊寬廣的田地,那前面仍有寂寞的住宅。
今西見了久保田保雄,五十歲左右,人是挺好的。
「我真的也被嚇倒了!」
久保田氏回答了刑事的問題。
「那是晚上十二點鐘左右,突然聽到裡邊醫生呼叫的聲音,說搬來的女孩已病危了,嚇了一跳,趕過來一看,已剩微薄的呼吸。」
「這麼說,醫生不是你叫來的嗎?」
「是啊,我並沒有叫,但,有人打電話通知了醫生。」
「請問這房子,是她本人來租的嗎?」
「是,是本人來的。她是說在我家附近車站的不動產處打聽,才知道我這兒要出租。」
「原來如此。」
「我也萬萬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她說她一個人,我們以為女孩子家,不吵不鬧的,人好像也不錯,就跟她訂了合約。」
「她有沒有說過是吧女?」
「沒有,沒有說出這樣的事,她說白天想出去學洋裁,我們根本沒發覺她會是吧女。在她過世後,才從她的行李上找到火柴盒,所以,才連絡他們的。」
「她本人送來行李時是什麼樣子?」
「這……我們……你也知道我們是隔開來出入的,而前天晚上東西搬來的時候,是聽到了小貨車的聲音,但,夜色已晚,所以,沒有出來看。」
「東西搬了幾次?」
「好像往返了兩次的感覺。」
這兩次和山代運送店的說法吻合了,時間也一樣。
「她搬進來時和合約日期一樣嗎?」
「是,早上才來說好,晚上就搬來的。」
「搬家時,沒聽到有人幫忙的聲音嗎?」
「很可惜,我們家是這樣隔開的,又有庭院相隔,我們門窗又緊閉著,說真的,後面的聲音真的幾乎聽不到,所以,搬運公司來了幾人,根本就不知道。」
今西榮太郎要求看了裡面客廳。
屍體已經搬走了。
「警察把屍體搬走,才真鬆了一口氣。」
今西向旁邊招待的房東說:
「這些東西如果沒有人出面來領的話,就這樣放著會怎麼樣?」
今西看了看惠美子的遺物:未解開的梳粧台、衣櫥、皮箱、桌子……。
他除了看行李外,又打開抽屜,全部看了一眼,沒有其他特別的發現。
搬來才一個晚上,真的都還沒有整理。
「棉被因沾滿了血,沒辦法,就用草蓆疊放在儲藏室裡,那不能不快處理的。」
房東被這突然的麻煩感覺困擾。
「屍體解剖後,再來呢?」
他問了今西。
「這,沒有人認領的話,只好埋葬到公墓裡。」
「東西該怎麼辦?」
「這警察局自然會處理的,還請暫時忍耐一下。」
今西穿了靴子。
從久保田家到上杉婦產科,差不多要二十分鐘。上杉醫院在這附近建得相當體面,住宅像是改造過的感覺,門口兩側的庭石上,種滿了花木。
「真叫人吃驚!」
出來的上杉醫生告訴了今西。
「一去就是那狀態,已沒辦法做什麼了。」
「死因是什麼?」
「跌倒撞到了肚子,緊急流產,胎兒已流掉了。直接死因是過量出血。腹部有很明顯的內出血狀態,那是跌倒時撞出來的。」
「醫生在診察時,已沒意識了嗎?」
「去時好像已經沒有知覺了,但,臨終前有瞬間的清醒說了話。」
「真的?奇怪的事。」
「不算是真正的意識,像是表面上的話……停,拜託,啊,不,不,會成為,好了,停、停……」
「請等一下!」
今西突然取出筆記。
「再說一次,上杉醫生,請再說一次。」今西在筆記上鄭重的寫著。
「拜託,止住,啊、啊,不,啊,不,會成為……好了,停止、停止、停止……是這樣說的?」
「是這樣說的。」
「你為什麼馬上把她交給管區?」
「這病患並不是我的患者,我也無法替她寫出死亡證明,如果以後發生問題就不好,所以,先交給警察,請求他們解剖。」
「是好方法。」
今西誇獎了他,實際上那屍體如果馬上火葬掉,才棘手呢!
「再說醫生,這病人是怎麼通知來的,不是房東吧!」
「是啊!那是電話通知來的,剛好要就寢時打來的。是十一點多,想喝晚酒時,護士小姐來通知的,要不要出診。」
「那聲音是男人還是女人呢?」
「請等一下,我去叫護士小姐來。」
二十七、八歲左右,枯瘦的護士小姐來了。
「先是拒絕了。但,他說突然倒下來,昏過去,請馬上來。」
「他沒說是自己的妻子嗎?」
今西問了。
「沒有,他沒這樣說,我也以為是患者的先生,問過他是否可以等明天,那人說等明天,搞不好也許會死……」
也許會死……。今西對這句話若有所思。
「警察來搬運屍體時是昨天嗎?」
他問了醫生。
「是,患者斷氣時刻是那晚零點二十三分,我簡單的料理後就回家了,天一亮就通知了警察,所以,大概是昨天早上就被搬到都裡的監察醫務院了吧。」
「哦,真謝謝你。」
今西點了頭走出醫院。
他從祖師個谷大藏,坐往新宿去的車。他想直接到大塚的監察醫務院去。
電車一出站,窗外雜木林,風景一幕一幕往後移,當中也有田地。
今西邊看著雜木林,突然想到以前曾來過這裡,這又是一個月前的事。宮田邦郎死掉的現場,離這不遠。
今西一想起這事,打開冊子,急急的翻閱著。
宮田邦郎的屍體,在世田谷區柏木×××番地,剛好離現在去過的祖師個谷的家不遠的地方。所以,風景才會這麼熟。
「又來了!」
監察醫務院的醫生,看了今西榮太郎笑著說了。隔宮田邦郎的事,只是上個月而已。
「這回又為了什麼?」
醫生笑著問。
「醫生,不是謀殺,是為了昨天晚上被送來的三蒲惠美子而來的。」
「啊!那個。」
醫生感到很意外。
「那也有什麼不對勁嗎?」
「不,不是別的事件,只為了那屍體的事,想請教一下解剖醫生。那醫生是誰?」
「是我!」
醫生笑著說。
「真巧,解剖後,您有什麼意見沒有?」
「那是出血致死,流產的緣故啊!」
醫生說得很輕鬆。
這種輕鬆的對答,有時可以反應出事件種類的輕重。
「這麼說,只是病死嗎?」
「病死,雖說是病死,懷裡有了四個月的胎兒,因為跌倒的關係,才壓迫到胎兒,使胎兒斷了命而流出來,就是所謂的死產。」
「這沒錯吧!」
「我看來是這麼回事,但,名刑事不知有否疑惑?」
「我不說也許你不知道,發生了許多奇怪的事情。」
在此,今西簡單的說了惠美子的事。搬家後,馬上發生這種事情,而給醫生打電話的男人,始終沒出面,甚至於死後也沒出現。
「這真的奇怪。」
醫生收歛了笑容,變得很嚴肅。
「確實是男人的聲音?」
「確實,而且死了也不出面。」
「嗯……」
醫生想著。
「沒錯,那男人就是和她有關的男人,也許那男人就是那小孩的父親,常有這種事啊,女人一死就自然會想到自己的新聞,所以,再也沒回到過去女人的身邊。」
「我也這麼想了,醫生,她的死因是死產,解剖起來,確實沒錯嗎?」
今西再確認了一次。
「那是沒錯,腹部有內出血的現象,但,當然是跌倒時撞到的,除了這之外,再也沒有其他外傷。」
「換句話說,不是被殺?」
「不是被殺,突然的流產而引起大量出血致死。」
今西提出了問題。
「孕婦跌倒致死的例子多不多?」
「這不能說沒有,但,那要運氣相當壞的人,才可能發生。」
「腹部是被撞傷而出血,絕沒錯,是撞傷嗎?」
「那,沒有錯!」
「照她的傷勢,可不可能看出怎麼個跌法或撞法?」
「看起來,撞到的東西,應該是石頭,而且外皮沒有受傷,應該是圓形的石頭。」
「胎兒怎麼啦?」
「當我看到時,胎兒已流在棉被上,所以,也一起檢查了,胎兒是先死在胎裡。」
「死了?」
「所以叫流產,到底胎兒是因為母體的打擊才流產的,或者是因為胎兒死了才流出來的呢?我們也要辨別,那女人的情況是胎兒先死在母體裡,流產前跌倒,是雙重的不幸,所以,會過度流血,也是這種原因,她差不多流了兩千CC的血。」
「再請教你一個問題。」
今西拜託著。
「解剖上內臟沒有特別的變化嗎?」
「哦,今西先生的意思是,是否他殺?」
「是!」
「以你的立場來說,不得不確認到那種地步,但,很可惜,我們並未發覺有喝過毒物的徵候。」
「哦!」
今西有點沉不住氣。
「胎兒的性別是什麼?」
「是女的。」
醫生回答了,但,臉上有點黯淡感。
今西也有那種過分追究的感覺。
「真謝謝你。」
「不,有任何疑問,你就問吧!」
「不管怎樣,以後也許還要來打擾。」
「那孕婦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不……還沒有那麼明顯,但,前前後後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
「但,解剖上所看到的,沒有他殺的嫌疑。」
「知道了,謝謝你。」
「今西先生,解剖到現在已經很晚了,是否有親戚、朋友來領屍?」
「所屬管區還沒來連絡嗎?」
「還沒有,說什麼正通知她鄉里的人。」
今西又感覺黯淡。
今西榮太郎從監察醫務院出來,腦海裡一直浮著醫生說胎兒是女的事。
今西又浮出將做母親的惠美子,第一次在川口妹妹家和她相會,沒感覺到她會是吧女。她給人感覺是一般社會上的一個純真少女的感覺。講話又有禮貌,動作也文雅,妹妹又誇獎她會收拾。
據醫生的說明,她的死沒有什麼好懷疑的,是跌倒撞到肚子而引起的大量出血。
但是,惠美子和今西碰面一個月後搬了家,到底是為了什麼?今西怪妹妹讓她知道自己是刑警的事。
她這種搬家的方式不尋常,來搬東西的是搬運公司,和搬到新居的又不同。然後搬出的東西又先放在運送店裡,再用自家貨車來搬。
通知惠美子病危時,一定也是那三輪貨車的男人,不知這男人長得怎麼樣,據山代運送店的人說,是個青年,上杉醫院的護士小姐,也說聽聲音是個青年。那男人很明顯的,當她病危時還在她的身邊,又為什麼用電話通知醫生後,要隱藏起來呢?真像個殺人犯,雖然,解剖上沒說有他殺的嫌疑,但,仍然有點叫人懷疑。
而且,惠美子的死亡地點在祖師個谷,宮田邦郎也在那附近寂寞的田地處陳屍。這兩個案件,用直線距離來衡量,是兩公里左右,也是意外的吻合了。
還有一件事。
宮田邦郎的死,今西剛好和他約好見面地點,在銀座的喫茶店,那天他有要事想告訴他,卻突然過世了。惠美子的死,又是在今西要找她時,也就是說,兩人有個共同點,都是今西所要找的人。
說地點也好,情況也好,條件實在太類似了。今西邊坐在電車搖晃邊想看。儘管類似,卻都不是他殺,而是自然死亡。
電車由水道橋向著神田慢慢的走著,這地方對思考是絕好的地點。
今西拿起手冊,上面記述惠美子最後的夢囈,上杉醫生轉述的話:「拜託,止住,啊,啊,不,啊,不,會成為,好了,停止、停止、停止……。」
這到底是要告訴誰的話?
又要「停止」什麼呢?
3
今西榮太郎的手冊上,接下來是這樣寫著:
「關川重雄
昭和九年十月二十八日生
本籍:東京都目黑區柿/木坂一○二八番地。
現址:目黑區中目黑二一○三番地。
父:關川徹太郎 母:美枝子
簡歷:碑文谷小學、目黑高等學校、R大學文學部畢業。
主要從事文藝批評。
家譜:父親死於昭和十年,母親死於十二年,沒有兄弟姊妹,獨身。
現在的住址是昭和二十八年搬來的,房東是目黑三一六番地的岡田庄一。
沒有女傭,附近有個中村豐子(五十四歲)的家庭主婦在幫忙他。
興趣:音樂、柔道二段、嗜酒,不是很嚴重,但也相當愛好(喜歡洋酒勝於日本酒)。
個性:職業上是社交方面,實際上很孤僻,生活態度屬嚴謹型。
交友關係:同年輩的年輕文化人較多。」
※※※
三天後,今西榮太郎到中目黑去找關川重雄的幫傭中村豐子。
中村住在一個靠裡邊的一個小家,她先生於十年前就去世了,現在和兒子兒媳婦一起生活著。由於還沒有孫子的關係,被關川拜託白天幫忙一下。
今西榮太郎來訪時,是晚上九點過了。
中村豐子是個高瘦個子的女人。
「我是徵信社的人。」
今西榮太郎告訴來開門的中村豐子。
「我想問妳一點有關關川先生的一些事情。」
「是怎麼回事?」中村豐子一聽是徵信社來的,表現得很驚奇。
「妳是每天上關川家去幫忙的,沒錯吧!」
「是的,剛剛也是從那兒回來的。」
「其實是談親事。」
「㖿,親事!」
中村豐子表現得興致勃勃的樣子。
「是說關川的親事,是怎麼樣的親事啊?!」
「這不能說,來拜託的人說,絕對要守祕密,請妳告訴我一些有關關川先生種種事情。」
「這是可喜可賀的事,只要是我知道的事,一定奉告。」
「對不起!」
從門口可以看到裡面坐著一對像是她兒媳夫婦的人。
「在這不太好,我們到那邊去邊吃些什麼邊說吧!」
中村豐子脫去烹飪衣,拿了圍巾,和今西走了出來,走出馬路邊經過兩三家就有中華麵館。
「怎麼樣,在這兒吃個餛飩?」
今西回頭看看豐子。
「好。」
豐子笑著回答。
兩人坐在角落的雙人席,店中充滿了蒸氣,他們打開掛著紅色提燈的窗戶。
「喂!來兩碗餛飩!」
今西叫了後,拿起了香煙。
「請!」
他看出中村豐子也想要香煙,低下頭取了一支,今西幫她燃了火柴。
「但是,是什麼啊?」
今西說了。
「妳也真累,每天必須從早到晚到關川家去幫忙。」
中村豐子吸了一口煙。
「不,還算很輕鬆,關川還是單身,不過這樣的話,天天待在家裡玩著也不是辦法,而且,趁此還是可以得到一點零用錢。」
「身體好!是最好的事,也許人嘛,越工作會越壯吧!」
「就是這樣,我也是自從到關川家後,沒生過疾病。」
今西和她閒聊著,正考慮不知如何問起。
不久來了兩碗餛飩。
「來吧!」
「不用客氣。」
中村豐子拿了筷子,好像很好吃似的,吃起餛飩。
「怎麼樣,關川先生是不是很難侍候?」
今西開始了。
「不,不會很難。」
邊吃餛飩邊回答著。
「他沒其他的家人,在這方面,應該是很輕鬆才對。」
「但是聽說寫作的人,並不好侍候。」
「是啊!他在寫稿時,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絕對不許人打擾,也不讓我進去,對我來說,反而好啊!」
「工作中,他鎖門嗎?」
「嗯!沒上鎖,但,在裡邊牢牢的關著。」
「那要相當長的時間嗎?意思是說,在房裡會很久嗎?」
「這,每次不同,久的時候有五、六個小時的時間。」
「他的書房是怎麼個排法?」
今西榮太郎問了中村豐子。
「書房類似洋式,有八個榻榻米大,桌子朝北,書桌旁放有張單人床,還有書櫥。」
今西是想,如果可能的話,很想看看他的書房。
但,他只是為了方便,借了徵信社的名義而來,利用虛名上人家的房間,這是職業道德上所不允許的,雖說是警官,不管是什麼,家庭沒有屋主的承諾,無論如何沒有權利,除非他有家宅搜索狀。
今西自己詐稱是徵信社的人,這已叫他有點良心不安了。
但,這也難免,如果開門見山的說自己的刑事職務,中村豐子一定怕得一句話也說不上。
「窗戶是怎麼樣?」
今西又問了。
「窗戶北側兩個,南側有三個,西邊兩個,東邊是入口。」
「原來如此。」
今西在腦海裡已寫下這圖案了。
「但是……」
中村豐子突然感覺懷疑,一邊吃餛飩一邊看著今西的臉。
「結婚調查,必須要這些嗎?」
今西稍感躊躇。
「不!實際是這樣啦,是因為對方希望瞭解關川先生的生活狀態。」
他掩飾了自己。
「是嗎?對要嫁女兒的人來說,一定想知道更仔細的事情吧。」
中村豐子簡單的點了頭。
「這是我的推測。」
她終於自己進一步的說了。
「關川先生雖然在寫文藝批評,還那麼年輕,怎麼說,算是有名氣的人,而且相當忙,收入和一般薪水階級課長級的相當,有一天,他笑著對我說。」
「原來如此,有這麼多收入啊!」
「是啊!事情好像滿多的哦,不但這樣,偶爾還要參加雜誌的座談,或收音機的廣播,一些瑣瑣碎碎的事情。那種事情,我是不太瞭解,但,聽我兒子說,在年輕人的心目中還挺有名氣的。」
「好像是這樣。」
「他就是這樣的,如果新娘子來了,生活該不成問題。」
「我知道了,我這樣告訴對方,一定會安心的,另外,有一件要讓對方安心的事情,是關川先生有沒有女朋友啊!」
「哦!」
中村豐子大大的喝了一口餛飩湯。
「他又年輕,長相又好,又有那些收入,在社會上名字又響,如果說沒有戀人才怪呢!」
喝下最後一口餛飩湯,中村豐子拿了手帕擦嘴。
「那麼說,他有女朋友囉!」
今西榮太郎彎著身。
「我想應該是有。」
「關川先生曾把女朋友帶到家裡來過嗎。」
「這,從來沒有過。」
「那妳怎麼會知道他有女朋友啊!」
「電話有兩個,開關在關川先生的房裡,我時常接到對方女孩子的電話,好像是年輕人,聲音很好聽。」
「原來如此,叫什麼名字?」
「她從不說名字,只說轉給關川先生就知道,所以,並不只是普通朋友關係。」
「原來如此,那麼最近還打來嗎?」
「沒有接過,是啊!最近好像中斷了,原先就不是很頻繁,一個月差不多只打兩回至三回的程度。」
「那還算少啊!妳有沒有聽過關川先生和那女孩子說的話?」
「這個沒有,關川先生常常都在書房裡聽的。」
「但是,這不用聽到也可以感覺,比方說,他們只是普通朋友,或有更深一層關係?」
「我是覺得他們已有相當的關係了,當然,這只是我的想像,真正的情況,我也不知道。」
「打電話的女孩,就這麼一位嗎?」
「不!不只是一位。」
「什麼!不只是一位?」
「有好幾位,但,好像都是和關川先生有工作關係的,連在我面前都不介意。只是絕對在書房裡接的,就那麼一位。當然,更從前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
「這會是親事的阻礙嗎?」
中村豐子有點擔心。
「不!我會小心跟對方講這事,而且,他和這女人已經沒關係了,沒什麼關係。」
今西說溜了嘴。
「啊!你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
中村豐子驚奇的看著他。
「不!只是有那種感覺而已,對!對!還想問妳一件事。」
今西喝了一口茶說了。
「這個月六日晚上,關川有沒有在家,或者出去了?」
「六日,五天前嗎?哇!發生什麼事啊……我是近傍晚時就回來了。」
中村豐子回答著。
「那以後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六日那一天,關川先生確實在我回家前兩個小時就出去了。那天剛好是我親家來了,兒媳要我趕快回來,所以,那天的事記得比較清楚。」
「啊!這樣,那麼六日那天下午六點左右,關川先生確實出去了?」
「是,你連這些事情都必須要調查嗎?」
中村豐子漸漸露出懷疑的神色。
「不!只是有點事,順便問問而已,沒什麼啦!妳呢?」
今西榮太郎轉了個話題。
「妳是說,打到關川先生家的電話,在書房裡聽的,就那麼一位,從前的事不知道?」
「是。」
「不,我意思是說,我聽來類似那種電話在妳所知道的範圍內不只一個,妳以為呢?」
「這……」
中村豐子想著。
「這是親事,我不能說出對關川先生不利的話啊!」
「不,請不用擔心,直說好了,我會區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
「這樣啊,事實正如你所說。」
老太太終於說出實話。
「關川先生一定在書房裡接的電話,其實還有另一位,但最近那一位已經沒打來了。」
「那是多久以前沒打來的呢?」
今西榮太郎瞪著中村豐子的嘴。
「嗯!差不多有一個月以上了。」
今西榮太郎嚇了一跳,成瀨利惠子自殺正是那時候!這不得不問更詳細一點。
「那女人的名字,不知道嗎?」
「不知道,她只說幫我叫關川先生,我猜她是個吧女。」
「吧女?」
今西想她猜錯了,成瀨利惠子是劇團的辦事員。
中村豐子繼續說:
「講話很輕佻,而且近乎粗魯。」
這麼巧,成瀨利惠子就是這種口氣的人。
而且,時間太吻合了。豐子接電話,難免會感覺成瀨利惠子是那種人。
「那個人確實這一個月來,沒再打來嗎?」
「是呀!最近只有那一位聲音比較好聽的打來而已。」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今西陷於沉思中,中村豐子一直看著今西的臉。
「關川先生沒有帶自己的朋友到家裡來玩過嗎?」
今西又繼續發問。
「不,幾乎沒有,怎麼說,他是不太喜歡和別人打交道,很少邀朋友到家裡玩,客人差不多是雜誌的編輯吧!」
「原來如此,但,在外面是不是玩得相當厲害。晚上一定很晚才回來吧!」
「我剛剛也說了,」中村豐子繼續說:「我只做到八點鐘,那以後的事我不知道,但,正如你說的,晚上好像很晚,附近的人說,通常在凌晨一點鐘才有汽車的停車聲。」
「年輕人嘛!但,我再請問一下,妳是否知道關川先生的出生地?」
「他,很少說自己的事情。」
中村豐子有點不滿的說。
「知道了,其實我也查過,本籍上寫著東京目黑。」
「東京?」
老太太深思著。
「不太可能吧!我不以為是東京,我是生於淺草,不知道其他地方,但,由他的口音,可以判斷不是東京。」
「那妳以為是哪裡?」
「這我不知道,只是這麼認為,嘿!戶籍上竟然會是東京?」
「是啊。」
但,今西也知道,關川重雄不是出生於東京,在目黑區的戶政所上,本籍是從別的地方轉來的。
「真謝謝妳!」
今西禮貌的向中村豐子行了禮。
「不!謝謝你的招待!」
離開中村豐子後,今西乘著電車離開了。風塵在腳底飛舞著。今西縮著肩低著頭走著。
4
過了四天,今西從外面回到了本廳,桌上有兩封信,一封是榲手市公所,一封是榲手警察署來的。
今西先打開榲手市公所那封。
「回答你關於關川重雄本籍的事件。
關川重雄是從本市宇山內一三六一番地,於昭和三十二年轉入東京都目黑區柿/木坂一○二八番地。」
這雖然已在目黑區查過,但為了慎重起見,再確認一次。
繼續打開榲手警察署那封。
「回答有關搜一第二五○九號的問題,答案如左:
榲手市宇山內一三六一番地,調查結果,現在是屬於銷售農業器具的商人,山田正太郎(當五一木)所有,而且住著他本人。
關於關川重雄及他父親關川徹太郎和母親美枝子,生前的情況時,他們都說不清楚。
山田說,搬來時是昭和十八年,而當時這房子的持有人是櫻井秀雄,在這之前的一切事情都不清楚。
又調查了櫻井秀雄,他已搬到關西,有關他的資料,請向大阪市東成區住吉××番地去打聽。
又有關關川一家,問過了當地市民都沒有人知道,不得已,才停止了調查。」
今西榮太郎很失望。
這不又中斷了秋田縣榲手市有關關川重雄的消息嗎?!
但,今西最後的努力,仍指向大阪的櫻井秀雄,這人也許會知道關川重雄的父親,但,就怕他不在搬去的地方。
反正無論到哪裡,都要拉出線來。
今西從抽屜取出紙筆,又開始請求對方調查。
「今西先生,有你的小包。」
「啊!多謝。」
郵包是細細長長的。
外面寫著「東京警視廳搜查一課內今西榮太郎先生」,後面「島根縣仁多郡仁多町,龜嵩算盤株式會社」,這些是印刷體,旁邊「桐原小十郎」。
今西榮太郎立刻打開了小包。
裡面跑出裝有盒子的算盤,盒子上印著「雲州特產龜嵩算盤」等字。
今西取出算盤,大小剛好,黑檀邊,顆粒很好,整個很光滑,今西用手指彈了一下,果然很滑。
桐原小十郎,他不禁想起在這個夏天,為了去聆聽出雲大社神的事,到龜嵩時遇到的老人。
今西已忘了桐原老人,而老人並沒有忘了他。
桐原老人怎麼會在這時候寄這種東西來呢?今西想不通。
沒有其他的書信,更不知老人的意向,大概是順便而已吧!
他正想把算盤放回盒子時,跑出了摺疊好的紙張,真不愧是老人的做法。
今西打開了字條:
「拜啟:那以後過得怎麼樣?我仍住在雲州的山間,這次犬子所經營的工廠出了新產品,這產品的規格,比起一般稍微小一點,想到你辦公上的方便,特向犬子要來一個,讓你用一用,希望帶給你今夏的回憶,祝你愉快!
小十郎」
鄉下人真親切,今西榮太郎的腦海裡浮起了龜嵩的茶室庭,那枯瘦的老人的聲音,恍若在耳旁聽到似的。
這麼多禮,也真像他。
那家江戶時代的古俳句詩人,時常來走動,今西也看俳句,所以,看了老人的信,倍感親切。那次到了很遠的地方去查訪,雖沒有達到目的,但,卻帶來另一種收穫──認識了桐原老人!但聽不太懂老人的東北腔。
東北口音真麻煩,而這關川重雄又像是東北生的。今西榮太郎把龜嵩算盤收起來,兩肘墊在桌上。關川重雄小時被住在目黑的高田富二郎所收養。
從學校的記錄簿上,說高田是關川重雄的親戚,而戶籍上並不是這麼回事。那麼,高田富二郎說是東北出生,而原籍是東京,如同關川重雄的情況一樣,從別處轉來的。
東京出生的高田富二郎和秋田縣榲手生的關川重雄到底有什麼關係?戶籍上明顯的記載並非親戚。
至少從榲手能找到認識關川徹太郎的人,或者也許可以知道這些事,可是榲手警察署的回答,竟然斷了那希望。
所剩的希望,是從前居住在關川徹太郎家的櫻井秀雄。這個人已搬到大阪,從這兒著手,也許可以有點眉目。
但,調查至此,看來都沒有一絲進展,今西顯得不耐煩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