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變故
1
今西定睛望著宮田,點了點頭。
看他的樣子,的確是很了解成瀨利惠子的,而且知道了許多成瀨利惠子的祕密。
不過,宮田對成瀨利惠子可能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這一點,今西看得出來。
看他那麼痛苦,好可憐!不應該再逼問下去的。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麼結果。
但是,宮田的表情,又像是想要說出來,想告訴今西什麼,只是一下子說不出來而已。
今西認為他並沒有撒謊。
「我了解你的心情,宮田先生,那,你什麼時候可以告訴我呢?」今西再問他。
「再等二、三天好嗎?」宮田的語氣困頓。
「要二、三天呀!不能再快一點嗎?」今西說。
「……」
「我是不應該催你的,但是,這實在是逼不得已的事。有一件懸案至今未破,而懸案又跟成瀨利惠子有極大的關連,這我剛才說過了──」
「刑警先生,」宮田說:「成瀨小姐的事情,跟那案子有關嗎?」
「不!有沒有關係還不知道,但我們認為她很重要。」
宮田邦郎這次以極為可怕的眼神注視今西。
「我知道你的意思,刑警先生!」他毅然決然地說:「聽起你的話,我也很想幫忙。」
這時,今西知道,宮田一定保有案情的關鍵。
宮田說:
「我和刑警先生的想法大概會一致!那麼……明天再來吧!明天,我會將一切事情,詳詳細細地告訴你的。」
「謝謝!」今西由衷地感謝,問:「明天,在那裡會面呢?」
宮田思索著,說:
「明天晚上八點,在銀座S堂的咖啡店等你。到那兒之前,我會先整理要說的話。」
※※※
隔天晚上八點整,今西榮太郎進入銀座S堂咖啡店。
他推開門進入裡面,看看四座,人很雜,但沒有看到演員宮田邦郎,他選擇一個靠窗戶的位置,面對著入口而坐了下來,以便等宮田一進門,他立即可以看見。
今西點了咖啡。
他由衣袋裡拿出週刊雜誌讀著,但只要每次一察覺有人推開門,他就馬上抬起頭來看看是不是宮田來了。
他慢慢啜飲咖啡,可是喝完一杯了還是見不到宮田的影子。
已經八點二十分了。
今西有些心神不寧。
昨天明明約好了,宮田不可能說假話的。
也許因為排演、練習,時間拖延了,來不及赴約?今西決意等下去。
他繼續閱讀週刊雜誌,不巧,客人愈來愈多了,有些人進來,看見店裡已經坐滿,就馬上再走出去。女服務生望著今西已喝完的咖啡,臉上露出難看的表情。
已和宮田約好在這裡見面,也不能到其他地方去啊!
今西沒辦法,就再點了一杯紅茶,這次也是花費了很長的時間才喝完它。
已經八點四十分了。
宮田還沒有出現。今西漸漸焦躁起來了,宮田是在欺騙他嗎?不,不可能的,照昨天的口氣,他是很誠懇的。
那麼,他是改變主意了嗎?
也有可能,照他昨天煩惱的樣子看來,有可能因後悔而違背約定。
不,不會的!
今西知道宮田屬於前衛劇團,宮田也知道今西明白這個關係。因此,若是有事不能前來赴約的話,也該打個電話來通知啊!
今西繼續等著。
電話鈴響了,有顧客的電話,不過沒有今西的。
紅茶喝完了。
他實在不好意思再坐下去。客人一個個進來了。
他不得已,又點了一盤水果冰。
吃不到一半,肚子就撐不下去了。
已經過了一個鐘頭!
今西又等了很久才離開。
2
今西榮太郎醒來時,是早上六點。
年齡漸漸大了,睡也就睡得不久。早上都是差不多這個時候就會醒的,不管前夜是多晚睡,工作得多累。
妻子和兒子還在睡著。
今西想起昨夜的事,覺得自己很笨!
他那個時候走出S堂,仍然抱著希望,所以就站在門口繼續等著。
「也許是我回家了之後他才去的!」今西這麼假設。
結果是白等了一場。
為什麼?宮田邦郎要失約呢?
昨晚,今西也打了電話到劇團去,但好像大家都已經回家的樣子,沒有人來接電話。
也有可能是反悔而故意逃避今西。
但今西沒生氣,這種事情,他以前也碰到過。
他想在上班時,即前往前衛劇團,可以到宿舍去看看宮田。
總而言之,宮田邦郎知道成瀨利惠子的事,那就可能也知道成瀨利惠子與犯人有所關連。
可能他不願意說了,怕說出來會破壞成瀨利惠子的名譽。
今西抽完烟後,離開床舖,到信箱去拿報紙。他拿回來後,又躺到床上去。
他打開報紙。
職業上的習慣,使他每次看報紙時,必定先看社會新聞版。
最近警視廳並沒什麼重大案件發生,隨著社會版也就沒什麼驚人之筆。
今西的眼光突然停留在中央,一下子他的睡意全消。
─ ─ ─
新劇團演員死在路旁
練習後於回家途中死於心臟麻痺
─
今西看到標題旁邊,一張微笑著的照片,就是宮田邦郎。
他迫不及待地,閱讀新聞內容。
─
八月三十一日晚間十一點左右,某公司總經理松村伊作(四十二歲)乘坐自用轎車回家途中,在世田谷區柏木×××番地附近,車前燈照到一具屍體,他立即呈報所轄成城署。驗屍的結果,由屍體所攜帶的證件查明,是前衛劇團的演員宮田邦郎。死因判定是心臟麻痺。屍體今天將在東京由法醫解剖化驗。
宮田是當天下午六點半練習完畢之後,離開前衛劇團的。
據前衛劇團的杉浦秋子表示,宮田先生是新進的演員當中,最有希望的人選。最近有很多他的「忠實觀眾」跟隨著,使大家對他看好,他死得很可惜。
◇ ◇
今西好像被棍子狠狠地敲了一記一樣,覺得兩眼昏花。
宮田邦郎死了!
今西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有看新聞報導,很難了解詳細情形。死因真的是心臟麻痺嗎?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呢?今西帶著懷疑的心情。
昨天晚上等了他那麼久,原來他在那段時間內死了。
這會是巧合嗎?
今西從床鋪上跳起來,叫妻子準備早餐。
他不顧一切地猛吃著。
「有什麼事情嗎?」妻子覺得奇怪。
「沒什麼!」
今西很快地著裝完畢,走出家門。
時間是八點半。
宮田邦郎的屍體已沒有放在成城署,而擺在大塚的「東京都監察醫務院」。
預定九點開始工作,今西想,直接到這個地方去比較合適。
由大塚車站到監察醫務院大概要走十分鐘,今西到那兒時,已超過九點了。
醫務院前面是個漂亮的庭園,但是建築物裡面光線不足,像是年代已久的樣子。
今西直接跑到醫務課長室。
「呀!好久不見了。」
醫務課長接受今西的致敬以後,對他微笑著。
「先生,請原諒我冒昧直言,昨晚成城署所轄的死者送到這裡來了嗎?」
「昨天晚上很晚才送來的。」
「什麼時候要解剖呢?」
「現在工作很忙,大概要下午才行。」
「先生!可以先做嗎?」
「嘿,他是病死的啊!只因為了慎重起見,才決定要做行政解剖的,這個,有疑問嗎?」
「是的!是有疑問。我覺得情形可疑。」
「那麼,你懷疑可能不是自然死亡,而是他殺的嗎?」法醫知道今西的調查手法。
受到今西的請託,解剖乃提前舉行。
預作準備時,今西翻閱成城署送來的報告書,與今天早上報紙所報導的經過大致相同。
今西一面思考,一面等待。
年輕的醫務員來邀今西,他通過狹窄的通路走下樓梯。
今西進入接待室裡,接待室與解剖室之間,隔著一層大玻璃,越過這層玻璃,今西可以看見解剖室裡的一切。
解剖室的中央,架著解剖台,一個裸體的男性躺在上面,膚色慘白。
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宮田邦郎。
他的長髮糾結在一起,瞳孔睜大,嘴唇微微張開。是一張痛苦的面孔。
就是這張嘴了。假如他慢點死,什麼事情都可由這張嘴巴裡說出來。
為什麼突然死亡呢?
今西對著屍體合掌為禮。
醫務員以死體為中心,就各個位置解剖,一面說明屍體外部的情形,而助手在一旁做記錄。說明完之後,醫師對屍體的胸部劃下第一刀,並用力刺入,沿著中心線割開皮膚,正成Y字形,血液同時滲了出來。
此後的進行,今西已看過好幾次了,方法都是一樣的。首先檢查腹腔臟器,仔細地檢視腸胃肝臟,各內臟器官被小刀割開而一一取出,腸子則扭曲著放在水槽內洗濯。
這段時間裡,助手開始大鋏切割肋骨,醫師一面繼續說明,肋骨切斷了,發出聲音來。醫師由屍體的胸腔裡取出肺及心臟,並用另一支鋏切開心臟。
醫師提起心臟,慎重地審視著,那拳頭大的心臟,呈暗赤褐色,醫師又將它切開。
今西目不轉睛地看著,雖然已有異臭發出,但他已經習慣了。另外一位助手動手切開茶褐色的肝臟,那耗去很長的一段時間。
最後才切開頭部,打開頭蓋骨。
整個解剖過程,順利地進行著。
今西漸感支撐不住,額頭不停的冒汗,就離開接待室,回到原來的走廊上,由窗戶往外面看。
那嫩綠的枝葉,受微風吹動而輕輕搖曳著;和暖的陽光和清新的空氣充滿整個庭園。
今西重新體會到人世間的喜悅與生命的寶貴。
有人拍了他的肩膀。是已脫下手術衣的解剖醫師。
「呀!先生,辛苦你了。」今西向他行禮。
「謝謝你,請到這裡來一會。」醫師引今西通過另一間房間,周圍的牆壁沾有污垢。
「今西先生,辜負你一番苦心。」法醫微笑著說:「那是心臟麻痺沒錯!」
「真的?真是心臟麻痺?」今西注視著醫師。
「嗯!由於你的提議,我們特別慎重地檢查過了。」他又微笑著說。「全身沒有外傷,而且沒有掙扎跡象,胃腸裡也沒有毒物反應。」
「腹腔臟器也無異狀。心臟稍形腫大。這個人,可能患有輕微的瓣膜症。檢查各器官,消除異狀部份,結論是心臟麻痺。實際上,能得到這個證明,是因為各內臟器官皆有瘀血現象。」
「這是為什麼?」
「是因為心臟突然停止,血液的循環也隨著停了下來,而導致瘀血,特別是肺、肝臟、脾臟、腎臟等特別有這種現象。」
「那麼,結論仍然是心臟麻痺而自然死亡嗎?」
「我所檢查的範圍,結論就是如此。找不出其他死因,也沒有受到外力攻擊的跡象。」
「是這樣!」
今西思索著。醫生看到他那失望的樣子,就反而問他:
「今西先生,你是哪一點有疑問呢?」
受到這樣的質問,今西找不到任何理由來回答他。宮田邦郎在說出重要的證言之前,突然死了,這不是死得很奇怪嗎?
「不是在自宅死亡,而是被發現死在路旁嗎?」
「是的,是成城署跟我們聯繫,我們馬上到現場去把屍體運來的,這個有什麼可疑的嗎?」
「現在,我是在想,若是在自宅死亡,就沒有這個疑點了。可是在路邊死亡,才有問題哩!」
「不,今西先生,心臟麻痺的病例就是這樣的,突然倒地不起,很難選擇死亡場所的哪!」
他既然這樣說,今西先生就無法再辯下去了,這是科學解剖方法所獲得的答案。
今西向醫師及其助手們致謝後,就走出醫務院,然後,他前往成城署,在這裡所聽見的,跟宮田邦郎的屍體有關的事,和新聞所報導的,沒什麼差異。
宮田邦郎是俯臥在路旁被發現的,附近地區,住家很少。
推定死亡時間,是下午八點至九點之間。這個意見,幾位醫師所持的論點相同。
今西和宮田約定八點鐘在銀座S堂會面,而宮田為什麼偏偏又走到世田谷那裡去呢?
今西認為宮田不會故意失約的,他一定有另外的理由到世田谷去,才耽擱了時間。那麼,他是去找人嗎?找誰?那個人勢必是住在世田谷附近了。
今西特意前往宮田邦郎倒地的地方去看,成城署距離現場並不遠,他坐市內車到達,果然是,附近住宅很少,只留下一點田園地域。他依照成城署所畫的地圖,站立在宮田所倒的那個位置,那地點是國營鐵路線跟火車道交叉,旁邊大約一公尺的地方。
再向前推進,可看見雜木林下面的狗尾草已吐出白色的穗子。
這裡,經過的車輛很多,但走路的人很少,晚上走起來一定很寂寞。
宮田邦郎不搭車,在這裡走路嗎?不,這是不合情理的,他一定會考慮到跟今西的約定,勢必要搭計程車才對。
不過,今西也有別種假設。也許他來訪友,友人住址就在這附近,然後他走在路邊,想等看看有沒有空車經過。
那麼,宮田來訪問的人一定是個重要人物囉!
否則也不至於使他耽誤了跟今西的約定。
今西假想,也許他想要跟今西所說的話,其中有還待證實的地方,他自己實在沒把握,才會來找這個人。
今西再度訪問前衛劇團。
他想要詢問宮田邦郎的事情,事務所的人幫他引見杉浦秋子,照片時常在報章、雜誌上出現的杉浦秋子,是前衛劇團的負責人,也是一位很有名的演員,她抽著煙,對今西說:
「宮田先生當天下午六點半,在劇團新完成的舞台上排練時,我看他並沒有身體不適的樣子,所以,聽到他死亡的消息,我感覺很意外。」
「平常沒聽說他有心臟病嗎?」
「嘿!平常看他很健康哪!剛開始練習時;熬夜使他很快就覺得疲倦,但後來就習慣了!」
「六點半,練習完畢以後,他有說要到那裡去嗎?」
「啊!這個我不清楚。」
這時,她按鬧鐘叫一位年輕的演員進來。
「這位是宮田邦郎的好朋友,山形先生。」她立即向今西介紹。
「請問,你昨晚有沒有聽到宮田先生說要去那裡?」
年輕的演員雙手抱在胸前站著,說:
「嗯!他說八點在銀座跟人有約。」
「八點在銀座?」今西無意中重述了一句。
「真的有這麼說嗎?」
「是的,我確實聽到了。」山形回答。
「那是我邀請他的,他事先說好了!」
那麼,果然宮田先生有意要來赴約的。
「要去銀座以前,他有沒有說還要去那裡呢?」
這是最重要的問題。
「沒有!沒聽見。我們在劇團前面分手的時候,他也沒說什麼。」
「宮田先生的家住在那裡?」
「他住在駒込的公寓!」
「駒込?」
那裡和宮田邦郎死亡的場所方向正好相反。
「那個時候,宮田先生的狀況怎麼樣呢?」
「沒什麼異樣哪!還是跟平常一樣。哎啊!對了,他有這麼說,今天晚上在銀座有個約會,不知怎麼辦才好!他是這麼說的。」
由此可見,宮田邦郎要說出成瀨利惠子的事情給今西聽,到最後關頭還是很痛苦的。
「對不起,我打聽一件事。」
這次今西面向杉浦秋子。
「有一位成瀨利惠子小姐,在妳這裡服務嗎?」
「嗯!」杉浦秋子點頭,說:「這位小姐很文靜,氣質很好的一位姑娘,忽然自殺了,實在很可惜。」
「對於她自殺的原因,杉浦小姐,妳有什麼意見嗎?」
「不!我沒有意見,我也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會自殺呢?我向團員詢問,他們也都說不知道,我本人對成瀨利惠子小姐認識不深,所以,也無法擅作推測。」
「不是失意自殺嗎?」
「喔?」杉浦秋子笑著,說:「不知道啊!至少,要是有遺書留給我就好了。」
「請教妳一件奇怪的事!」今西問:「成瀨利惠子和宮田邦郎不是很親密嗎? 」
「啊!大概沒有這回事,你有聽到這種事嗎?」杉浦秋子回過頭,對年輕的演員問道。
山形微笑著,說:
「不!是真的有這個傳聞。」
「是什麼傳聞?」杉浦吃了一驚。
「不,他們之間並沒有特別親密。」說溜了嘴的山形,像是將語氣改為和緩:
「成瀨小姐對宮田並不熱中,可是宮田先生卻對她一往情深。這種情形,我們也有看見。」
「嘿,真想不到啊!」杉浦秋子皺眉。
這個說明使今西瞭解,為什麼宮田在成瀨利惠子的公寓下面徘徊,而成瀨利惠子卻不出來的原因。
原來是宮田邦郎迷戀成瀨利惠子,但成瀨利惠子並不重視他。
但是,成瀨利惠子明明留有失戀的文章啊!
那就是說,還有第三個人存在了,這第三人,才是成瀨利惠子自殺的主要原因。
會是什麼樣的人呢?
今西再問男演員:
「在這裡,成瀨利惠子有另外的愛人嗎?」
「唉──我認為沒有這回事。……嗯,這個我們也不太明瞭。」演員答道。
「成瀨小姐的個性樸素,所以我剛才說過,她不理宮田是真的。若是她為失戀而自殺,那麼,對方就是我們所不認識的人。」
「是的,成瀨小姐不是演員,而是事務員,所以我們也不知道她有這樣的愛人。」杉浦秋子插嘴說。
劇團裡沒有人知道成瀨利惠子的愛人是誰!
這個人,才是今西所要找的,蒲田殺人案的嫌疑犯!
3
晚上八點,座談會結束了,評論家關川重雄走出會場。飯館門燈下,微暗處有計程車等著。
「關川先生!」雜誌社的編輯對他說:「你要直接回家嗎?」
「不!」關川微笑著:「歸途中順便要到別人家去!」
「那要送你到那裡呢?」
「送我到池袋就好了。」
「那是和吉岡女士同一個方向,請你跟她同車吧!」
作家吉岡靜枝女士短小的身材溜進車裡,坐在關川的旁邊。
吉岡女士已超過四十歲了,但由於獨身的關係,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些,不知為什麼,她喜歡穿中國式的旗袍,大概對自己的身材很有自信吧。
「關川先生!」車子開離會場後,她以輕柔的聲音對關川說道:
「今晚,初次跟你見面,深感榮幸!以前就常常期望著,有機會能見你一面。」
關川繃著臉,一邊抽煙。
「不久前,拜讀你所寫的評論,佩服之至,是真的!最近我自己的寫作方面,想向那一方面發展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等到拜讀你的文章之後,受到了很深的啟示,瞭解到,該往何處動筆!」
「是這樣嗎?」
「是真的,你所寫的文章我常刻意地讀過,實在是獲益良多哪!」
街燈的光芒由車窗輕瀉而入,照著吉岡女士的中國旗袍,使她顯得艷麗許多。
「今晚的座談會裡,你所說的,立論頗具見地。我今晚來了,覺得很值得。」女士繼續說:
「我本來很討厭參加座談會,今天知道你要來,才特意來的。」
女士繼續饒舌個不停:
「能遇到關川先生,覺得以後會寫得更好的。」
四十歲的女作家對二十七歲的青年評論家,竟如此尊敬,而且越坐越向他靠近。
「那,好極了!」關川嘴邊帶著冷笑。
女士接著說,要注重新文學,那就要持有充實的理論,因此,以後要請關川先生多多指教等等。
還未到她的住所之前,她一直說個不停。
女士下車之後,關川仍然冷笑著。
計程車開到池袋附近時,司機問關川要在那裡下車,關川回答說,車站前停下來就可以了。
關川在車站前換乘計程車,命司機開往「志村」,車前燈照到電車軌道,流著明亮的光線,關川坐在車內,看不清車外的景象。車子逐漸爬上斜坡,可看到「志村坂上」的紅色電車停留站。
關川在這裡下車。
電車道的位置較高,斜面底下有住家的燈亮著。
關川從電車道的支線轉過去。
在陰暗的地方,有一個年輕的女士站在那裡。
她看見關川的影子,馬上就靠過來。
「是你嗎?」
關川默默然點頭。
「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真高興!」女人靠近關川的身邊,跟他比肩而行。
「等多久了?」
「哎!大約一個鐘頭。」
「在座談會上費了太多時間。」
「我也是這麼猜想,一面擔心你不來哪!」
關川沒有回答,女人伸出手去,掛住他的胳膊。
「今天晚上是請假來的嗎?」關川低聲說。
「嗯!因為要和你會面哪!這種夜間職業,真不自由──」
「這次租的公寓怎樣?」
「嘿,很好啊!樓下的伯母對我很親切,比以前更好──」
「是麼!」
兩人默默地走著,到了更暗的地方。
「我很快樂哪!」女人說:「只有和你會面的時候,才是我最幸福的時刻,最有真實感。」
關川沉默著。
「你可能沒有這個感覺!」
「……」
「親愛的,我總是覺得,除了我以外,你像是另外還有愛人。」
「沒有這回事!」
「真的?可是,我怎麼忽然會有這種想法,是我太多疑嗎?」
「是妳在胡思亂想!」
「不!可是……這是我自己的直覺,有這種想法的時候,想消除它,但卻消不掉了。」
「妳……怎麼不信任我呢?」
「不,那是,會信任你啊!可是,即使我的直覺是對的,我不是你唯一的愛人也沒關係,你可以另外還有愛人,只要永遠不拋棄我就行了。」
他們同時看到前面旅館的燈。
※※※
兩人走出旅館。
惠美子抱住關川的胳膊,在陰暗的路上走著。
黑暗中,他們聽見電車的聲音。
「哎呀!還有電車在走。」惠美子將面頰貼在關川的肩膀上說。
「大概是最後一班了。」關川丟下煙蒂,紅色的火光掉落地面。
惠美子抬頭看看那佈滿天空的星星。
「已經很晚了,那個地方是獵戶星座。」關川說。
「獵戶星座是那一個?」
「就是那個啦!」關川以另一隻手指著天空,那像桅杆的燈一樣,有三顆,漂亮地排在中央。
「噢!就是那個。」
「到了秋天,那個星座就出現了。」
兩人又開始慢慢走著。
「到了冬天,獵戶星座會特別明亮,在空中閃耀。這個星座出現的時候,表示已經進入秋天了。」
「你對星星怎麼知道的這麼詳細?」
「也不算詳細!是小時候,有一個人教我的,現在他已經死了。這個人,教我很多事情!」關川說:「小時候,我所居住的鄉下,被山包圍著,因此所看到的天空,很狹窄。所以,晚上登上附近的山頂,他教我跟星星有關的常識。」
「你的故鄉在那麼偏僻的山裡麼?」
「嗯!在盆地裡,三面環山,只有一方展現了天空。」
「地名叫什麼?」
關川默默無言。
「說給妳聽,妳也不知道!」
「什麼地方呢?」惠美子思索著。說:「好像在那本書上,你有寫過是秋田縣!」
「秋田縣,那就算是秋田縣吧。」
「奇怪!為什麼要說『那就算是』秋田縣呢?」
「不管怎麼說都對,總之,妳也知道的,我的工作要具備廣博的知識才行。」
關川換了話題,說:
「明天,又要被拉到音樂會去,不知道要寫些什麼。」
「這麼忙,是什麼音樂會呢?」
「和賀的音樂會,我受報社委託,輕鬆地答應了,但是心情很沉重。」
「和賀先生的音樂會,是非常新潮的哪!是叫什麼……前衛音樂。」
「是的!叫『具體音樂』,過去有人開了先鋒,而由和賀開始注重的。反正,這個音樂,和賀全然沒有獨創的能力,是掠奪別人的作品,這是很輕鬆的事。」
4
舞台前面掛著火紅色的布幔。
論及裝潢,它的中央擺著許多奇形怪狀的雕像,都是白色的,像雪一樣白,跟火紅色的布幔相對照,顯得特別醒目。
從雕像的形狀來看,很難猜得出它們的涵義。既不是洞穴,也不像宇宙,說它們像荒野中巨木的根,也說不過去。
總而言之,可以說沒有具體的形象。
前衛雕像是一種抽象性質,而毋須作具體表現的雕像。
這是新進加入新潮派藝團的一位雕刻家,為盟友和賀英良而裝潢今晚獨奏會的舞台。
前來欣賞這場音樂會的人,都覺得很新奇。
聲音是由放置雕像的布簾後面透出來的。
演奏樂音的出口,不只中央,由觀眾的頭上,甚至腳底下都裝有擴音機,這是立體的效果。
聽眾藉著閱讀說明書,來認識正在流播而出的音樂,並由此來瞭解作曲家的「意象」。
現場坐滿了聽眾,大部分都是年輕人,在這裡的人,不是要聽那些老一輩的,知名度比較高的音樂家所作的音樂,所以沒有人能深切體會,或作出閉目、點頭默許的動作。新的音樂,現在可以聽到正播放的是「寂滅」,所要表達的,是釋迦將「圓寂」時,所有的動物舉聲同悲,天哭地也哭的故事。這就像是音樂的主題,和賀今夜的演奏會裡,這是最後一個節目了。
那音色有時候像呻吟,有時候像震動、吶喊或是搖撼:這時候強、弱等各種節奏繼續著,金屬性的聲音、像人哄笑的聲音、尖銳的聲音在這裡分解,或是再度合而為一,緊迫、鬆弛、停止,或滿潮,富有高度變化。
每個人聽起來都覺很難理解,但由於其清新之故,聽眾又極想去認識它,像站在抽象畫的面前,困惑而茫然。
於是,這一音樂會裡聽眾充滿了智慧思考,和大舒暢的心情。
但聽眾們又怕表現出不懂的表情,所以事先已進入「劣等感」了。
音樂結束了。
熱烈的掌聲從四面八方響起,舞台沒有設置輝煌燦爛的樂隊擋住掌聲的去向,但是被稱讚的核心人物由舞台的右邊出現,那就是穿著黑色西裝的和賀英良。
關川重雄走到後台的音樂室裡。
門口已擠滿了人群,狹窄的房間裡,中央排有三張桌子,擺著啤酒、小吃盤,很多人聚在這裡,因此大家擠著都不能動。
房內充滿著烟味,迷霧繚繞的,和說話的聲音。
「喲!關川。」
由旁邊拍打關川肩膀的人,就是建築家淀川龍太。
「你比較慢來哪!」
關川點點頭,身軀斜行插入人群當中,走向前面去。
和賀英良謝了幕之後,仍然站在舞台中央微笑著,身旁站著身著純白色禮服的田所佐知子,她細白的脖子上,衣領捲起,掛著三層的珍珠項鍊;設計得很考究的禮服,在舞台上,更顯得光耀奪目。
關川推開人群,走到和賀的面前。
「恭喜你!」
他對這位「主角」微笑著。
「謝謝你!」
和賀舉起啤酒答禮。
關川將眼光移往旁邊的女雕刻家。
「佐知子小姐,恭喜──」
「真謝謝你!」
佐知子是和賀的未婚妻,所以連帶答禮是應該的。
「關川先生!你覺得怎麼樣?」
佐知子望著關川,微笑著。
「噯喲!要請教你的意見,怕有所顧忌吧,不要在這裡聽到辛辣的批評家說話比較好!」和賀半開玩笑地說:
「老實說,你現在所講的恭喜,是看見坐滿了聽眾所說的。」
「說對了!」關川也跟他表演對答:「現代的獨奏會沒有聚集這麼多人的。」
「真的,非常好!是啊!關川先生,就是因為音樂好,才會有這麼多人進來的。」歌手村上順子的聲音由關川身後傳了出來。她穿著金紅色的衣服,自信,爽直的容貌,笑容也大方地展露著,艷麗、迷人,屬於舞台上大牌歌星的造型。
「是的!是這樣的。」關川微笑同意。
「噯,先生,請你拿著玻璃杯啊!」
關川舉起酒杯讓歌手為他斟酒。
他的動作有點誇大,將酒杯舉得高高的,注視著和賀和田所佐知子。
「恭喜這次的成功!」
「關川先生,你真有紳士風度哪!」佐知子發出尖銳的笑聲。
「我本來就是紳士啊!」關川正面接受了佐知子的弦外之音。
雖然是在音樂室裡,簡單的互相敬酒道賀,可是現場已經夠熱鬧的了。
總之,太多的人圍著和賀英良,有數重人群,而聽眾還繼續由後面擠進來。
「密度太大了!」建築家淀川龍太向關川附耳私語:「當音樂家實在很好,我們再怎麼建築高樓大廈,也沒有人召開這麼華麗的晚會。」
建築家會羨慕也是當然的,不只愛樂者,連與音樂全然無關的人都包圍著和賀,而且大部分是同一年齡的人。
「那一堆人是──」淀川細聲說:「全部是跟田所佐知子的父親有關的人,當女婿可真不簡單哪!」
「別羨慕了。」
關川離開和賀。
「他本人說是麻煩事哩!」
「不!看起來不是這樣。」朋友繼續說:「看他十分滿意的樣子。」
「才不是呢,那是他自己的藝術被群眾所接受。因此才會這麼高興的。」
「你是故意這麼說的吧,在諷刺他嗎?我懷疑,今天晚上的聽眾,其中有幾個人能認識、接受和賀的立體音樂呢?」
「喂──你!說話要謹慎的!」關川警告淀川。
「不!我不能像你說好聽的話,我這個人是直言直說!」
建築家的臉孔稍微紅了起來。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呢?」關川問。
「真的啊!不管怎樣,我本身都不太瞭解。」
「做前衛建築的你,高級知識份子,也不瞭解嗎?」
「是真的!在你面前我不必害羞。」
「那麼,群眾呢?」評論家關川重雄提出意見:「通常先導者遇到難以理解的地方時,就閉口無言,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這樣子繼續下去,將會導入一種理解的路程。」
「所有的藝術就是這樣!對於和賀,你也是這種看法嗎?」
「那是個人問題,我不予置評。」關川把話題挪開:「總之,在這裡要顧及禮貌,我想說的話,日後請你們看報紙,就可以讀到。」
「是你的真心話嗎?」
「大概是吧!總之,各人的觀點不同,但是和賀是一位優秀的人物,他賦有得天獨厚的條件,想要做什麼都可隨意去做!他是田所大臣的準女婿啊!只要一提起他,報章、雜誌的宣傳機構就會競相而來。」
「關川先生──」
身材高大的報社工作人員碰了一下關川的胳膊,說:
「後天的早報要刊載,所以請你在明天下午五點以前,務必寫好,拜託了。」
※※※
親聆和賀英良的作品發表會,現場聽眾的面孔帶著迷失的表情,這樣的情形很普遍。舞台上連一位演奏者都沒有,也看不到樂器,有的只是照明與抽象雕刻,音樂由擴聲器從頭上、背後、腳下流進聽眾的耳朵裡。這種立體音樂已完全與弦樂器、管樂器的世界脫離關係。它的發聲原理,是由真空管發出振音,而製作出高低不同的音階,而且,磁帶也要經過人工的調整。
節奏,音律的強弱,或漸增強,漸減弱,高亢起伏等等樂曲組織的構成:作曲家精神的發揚,與名叫「電子工學」的物質生產,這兩種手法能結合在一起,原來所有管弦樂器所不能發出的聲音,均能以這個方法來追求。這種豐富的題材,造型上真的能追求到理想嗎?現在還是個問題。聽眾的面部表情,好像作了如此的表示。前衛作曲家們說起「理論、理論」,音樂總有主題。而在分散組織、變奏作曲的思想之下,作曲家的理論或構想,是個別的。這個新潮的前衛作曲手法,根本不夠資格談得上是演奏。但次要的問題是,作曲家的自體觀念不在,嚴格說來,不能算是創作。至少,有這種危險。
聆聽和賀英良這次的發表會,感覺危險的,不只我一個人。我覺得,創作的精神與工學的技法和工業分離:觀念被工業技術隨便使用。
我確實對此演奏會有這種想法。
由電子產生「音樂」,不可能達到藝術的要件。雖然,由於沒有先導者,在能夠完全達到運用題材,與純粹藝術以前,他們還需要更進一步的研究。究竟他們現在的心神彷彿是被剝奪了,腦力的操作也就遲鈍了些。遇到別人的觀念,只顧跟在後面跑。現時存在於其身上的涵蘊,要歸納成新的音樂法則,實非容易之事。但是,儘管我所持有的態度是不能接受,我所說的可能過於嚴格,不過這是我基於「愛之深、責之切」的心理所發表的言論,和賀英良為這個發表所取的主題,是採自由佛教故事,以古代民謠、東洋的冥想求之於靈感的發揚,然而舊式的構想再套以新式的觀念,以此循環,便免不了會有流於通俗的現象。而且,那音階的製作只經由人工排定,缺乏了感性的成品。
◇ ◇
今西榮太郎勉強讀到這裡就停住了。登在報紙上的這篇文章還剩下三分之一,可是他沒有耐性再繼續讀下去。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興致讀到這麼多,大概是由於看到評論家關川重雄的關係吧。況且,這位評論家所評論的和賀英良,跟今西並無緣。
上次今西出差東北時,在羽後龜田車站所看到的年輕人,那精神蓬勃的姿態,又浮現在眼前了。
5
今西榮太郎搭乘市區的電車在「吉祥寺街」下車。
宮田邦郎的住址,依手記簿上所記,是「駒込××番地」,就在吉祥寺的旁邊。
這是一棟老式公寓,也就是獨身者宮田邦郎所住的地方。
房東太太出來了,聽到今西自我介紹說是警視廳來的人,立即面露憂色。
「我是來請教『宮田邦郎』的事情。」今西說。
「那,你真辛苦啦!要問宮田先生做過什麼事嗎?」
今西沒有進入室內,就站在入口旁邊說話:
「不!不是宮田先生做過什麼事情。」他以習慣的語態使對方心情輕鬆,說:
「我很欣賞宮田邦郎的演技,可惜他死了使我很失望。」
「真的?」主婦雖然答了,但臉上還是留有不安的神色。
「住在你的公寓多久了?」
「大約三年了吧。」
「演員若離開舞台,其生活情形跟我們所想像的,可能會有很大的出入。我不知道平常宮田先生的生活情形如何。」
「嘿,他是個好人,老實、忠厚。」主婦稱讚他。
「沒有叫過朋友來這裡,吵吵鬧鬧的嗎?」
「沒有!聽說他心臟衰弱,因此酒喝得不多,而且很照顧自己的身體,我看,演員裡頭,很少有這麼穩重的。」
「對不起!我向你打聽一件事,宮田先生今年五月中旬有到東北方面去旅行嗎?」
「有,有去過。」
「什麼,有去過?」今西臉色一亮,說:「妳確定嗎?」
「沒有錯,我有收到禮品,是蜜餞和青苔。」
「怎樣?妳確實記得是五月中旬嗎?」
「是的,是那個時候,請你等一下,我來看日記簿!」
「嗯,有寫日記簿,那就正確了。」今西很高興地說。
主婦走進房內,馬上就走出來。
「五月二十二日收到宮田先生的土產禮品。」主婦的日記簿只寫土產。
「這個是回來的時候送給妳的,那麼,宮田先生的東北之行,總共住了幾天呢?」
「我印象中記得,好像是四天。」
「那個時候,宮田先生有說什麼嗎?」
「那時候,是戲劇排演時間的空檔,閒著無事,所以他說想要到別處去遊歷,等他回來之後,才知道他是到秋田縣。」
「行李怎樣?」
「皮箱裝得滿滿的!」
今西走出公寓,以公用電話跟蒲田署的吉村聯絡。
兩人在澀谷會面,正當中午,所以他們進入一家麵店,順便用餐。
「看你的臉色,好像是大有斬獲吧?」吉村問今西。
「嗯!你看得出來嗎?」今西反問。
「看得出來!你喜形於色!」
「是嗎?」今西苦笑著:「老實說,吉村君,和你到東北去出差的目的,今天才勉強地完成了!」
「嘿!」吉村驚喜地望著他,說:「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了嗎?」
「知道了!」
「嘿!真的知道了,用什麼方法得到線索的呢?」
吉村所指的男人,就是徘徊在龜田街上的那個奇怪的男人。也就是站在麵乾店前,睡在河川邊,在本地沒有見過,但一看即知道很像是勞動者的中年男人。
「線索,是我的靈感。」
「請詳細說給我聽。」
麵送過來了,今西中斷了一會。
「老實說,不久以前,一位新劇團的演員心臟麻痺而死。」
「啊!在報紙上讀過了,是叫做宮田邦郎。」
「是的!這件事,你知道了嗎?」
「知道名字了!報紙上刊載這則消息,還說他是一位很有希望的新人!」
「就是他!」
「是他嗎?」
吉村刑警吃了一驚,手中的筷子差一點就掉在地上。
「那個宮田,就是在龜田所聽說的,那個奇怪的男人。」
「你怎麼知道的呢?」
「嘿,我慢慢說給你聽。」
今西和吉村一面吃麵,一面繼續說話。
「老實說,吉村君。」今西喝一口茶,說:「今天早上,我看到報紙上,在龜田車站所遇到的,那個現……」
「新潮派藝團嗎?」
「是的,新潮派藝團其中的一個人,被登出來了!不,和他是沒關係,聯想到他,真奇怪!我本來就釘住宮田邦郎,想問他一些話。他卻在最重要的時刻死了,原來是心臟麻痺,死因並不可疑。但是今天早晨的報紙,看到演員有關的報導,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演員是演什麼就像什麼,打扮也很容易,特別是新劇團的演員,他也許到過龜田。這個想法,瞬間閃現在我的腦海裡。」
「照你所想,宮田邦郎去過秋田縣的『龜田』是嗎?」吉村以探詢的語氣問今西。
「是的,他確實去過,是他的房東太太告訴我的,消息很正確。五月十八日他去秋田,一共待了四天,房東太太記在日記上,應該不會錯。你想,我們是在五月末到龜田去的,算起來,日期剛好符合。」
「是不錯。但是你怎麼會查出是宮田邦郎的呢?」
「這是我的聯想。今天早晨,讀過那篇新潮派藝團的論文之後,才想起來的,因為以前在龜田車站看過他們,勾起我的回憶才閱讀這篇文章,讀著讀著,就把他們聯想在一起了。」
「真幸運,今西先生的靈感猜中了!」
「不,到這裡為止,還算順利。問題是,宮田邦郎到龜田去的動機何在?」
「是啊!這個我也想不通。」
「他到龜田去,也沒做什麼事,奇怪!像勞動者,徘徊在街上。宮田邦郎的本來面目並不是這樣子的。而且在那邊的人說,這個人低著頭,好像很不願意讓別人看見他的臉孔。」
「啊!不錯。」
「但是,在那種鄉下地方,他是外來人,很容易受人注意的。照女服務生所說,膚色黝黑,清秀漂亮的眼睛……」
今西和吉村談到這裡,互相注視著。
「真的不知道,到底為什麼要打扮、改變自己的外型,到龜田街上去徘徊呢?」吉村說。
「我也不知道。不管怎樣,宮田沒做什麼,只有走路,停留在人家旁邊,睡在河邊等等,只做了這些。」
「請等一下!」吉村將右手貼在額頭上,說:「這就是他的目的了。也就是說,宮田邦郎這樣是故意要做給人家看的。」
「你這麼推斷,我同意!」今西點頭回答:「宮田故作勞工階級的打扮,在街上徘徊,讓鄉下人對他印象深刻。」
「到底為什麼呢?」
「我們被宮田邦郎的化裝騙了!案件的風聲進入龜田警察署的耳裡,這是依賴蒲田辦案人員向他們探聽,才知道的。」
說到這裡,今西提高了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