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６
草薙一心只想著得說些甚麼才行。
「妳好……呃，打擾了。」開口後他就後悔了，情急之下反而應了句奇怪的話。「來看看情況嗎？」
「不，只是想拿些換洗衣物……。請問這位是？」綾音問道。
「我叫湯川，在帝都大學教物理。」湯川自我介紹。
「大學老師嗎？」
「他是我的朋友，辦案時偶爾會請他提供科學上的協助，這次也找他幫忙。」
「哦……原來是這樣。」
聽了草薙的解釋，綾音神情顯得有些疑惑，但沒再探究湯川的事。「請問，家裏的東西能任意觸碰了嗎？」
「沒問題，請隨意。不好意思占用了這麼久的時間。」
「別這麼說。」綾音轉身朝走廊走去，隨即又停下腳步回頭問草薙。「不曉得這樣問恰不恰當，但如今到底在調查甚麼呢？」
「哦，呃，這個嘛。」草薙舔舔嘴唇。「目前仍找不出下毒的途徑，還需要進一步勘驗。三番兩次地上門打擾，真的很抱歉。」
「不要緊，我沒有抱怨的意思，請別這麼客氣。我到樓上整理東西，有甚麼需要儘管開口。」
「好的，謝謝。」
草薙才剛對綾音行了一禮，身旁的湯川立刻問道：「方便請教一件事嗎？」
「甚麼事？」綾音一臉訝異。
「剛看到自來水管裝了淨水器，濾心想必要定期更換才對，請問最後一次是甚麼時候換的？」
「哦，那個呀。」綾音走過來，看看流理台後露出尷尬的表情。「那個，從沒換過耶。」
「咦，一次也沒換過嗎？」湯川意外地反問。
「之前曾想過差不多該換了。我搬進來後換過濾心，大概已經一年了吧。廠商好像說過，差不多每年換一次就行了。」
「一年前換的……這樣啊。」
「請問有甚麼不對勁嗎？」
沒甚麼，湯川搖搖手。「只是當作參考。既然這樣，不如趁這個機會更換吧，研究報告指出，淨水器濾心過舊反而有害健康。」
「好的。不過，更換前得先打掃水槽下方，那裏很髒吧？」
「其實每家都差不多，我們研究室的水槽下方根本成了蟑螂窩。啊，拿府上跟研究室比真是太失禮了。對了──」湯川瞄了草薙一眼繼續說。「方便告知廠商聯絡方式的話，乾脆請草薙馬上安排吧，這樣也比較省事。」
草薙驚訝地盯著湯川，但物理學家對老友的目光視而不見，直直望著綾音問道：「妳覺得如何？」
「現在嗎？」
「是啊。坦白說，這或許有助於辦案，愈快愈好。」
「若是這樣，那倒也無妨。」
湯川聽了嘴角輕揚，看著草薙。「人家都這麼說了。」
草薙不禁瞪了他一眼。不過，依以往的經驗，這名學者絕非突發奇想，必定有他的盤算，且保證有益於破案。
草薙望向綾音。「那就麻煩告訴我廠商的電話吧。」
「好的，請稍等一下。」
目送綾音離開後，草薙又回過頭瞪著湯川。「沒商量過不要胡說八道啦！」
「沒時間商量我也很無奈。倒是在你抱怨之前，有件事得先辦好。」
「甚麼事？」
「請鑑識人員過來呀，你總不想讓淨水器廠商破壞證據吧？濾心一拆下，最好直接交由鑑識人員處理。」
「你是說，讓鑑識人員帶回舊濾心嗎？」
「還有水管。」
湯川壓低嗓音答道，眼神中散發出科學家特有的冷靜光采。就在草薙震懾於這股氣勢而吞下到嘴邊的話時，綾音剛好回來了。
大約一小時後，鑑識人員拆下了淨水器的濾心和水管，過程中草薙和湯川都在一旁仔細觀察。濾心和水管都積了一層灰塵，鑑識人員小心翼翼地收進壓克力箱裏。
「這就由我們帶回去了。」鑑識人員對草薙說。
麻煩了，草薙回答。
廠商派來的維修人員在這時抵達。草薙看著維修人員換上新的濾心和水管後，回到沙發旁。只見綾音神色凝重地坐著，身邊的袋子裝著從臥房取出的換洗衣物。看來她打算好一陣子都不回來住了。
「抱歉，好像有點小題大作。」草薙向她賠禮。
「別這麼說，趁機換掉濾心也不錯。」
「費用方面我會請示長官。」
「不用了，這本來就是家裏必備的東西。」綾音微微一笑，隨即正色問道：「請問，濾心被動了甚麼手腳嗎？」
「目前還不清楚，只是推測有這種可能，因此必須調查一下。」
「真是如此，又是怎麼下毒的呢？」
「呃，這個嘛……」草薙支吾其詞地望向湯川。他站在廚房出入口，看著維修人員工作。
「湯川！」草薙叫他。
身穿黑休閒衫的背影動了一下，湯川轉過頭問綾音：「妳先生真的只喝瓶裝礦泉水嗎？」
草薙暗想，別問得這麼直接嘛。他看向綾音，綾音點點頭。
「是的，所以我們家冰箱永遠都有瓶裝礦泉水。」
「據說他連咖啡都要求使用礦泉水沖煮。」
「是的。」
「不過，真柴太太實際上並沒有使用礦泉水吧，我聽來的消息是這樣。」
草薙嚇了一大跳。這些辦案過程中的機密肯定是內海薰透露出去的，他腦中頓時浮現她那略帶囂張的表情。
「因為太不經濟了呀。」綾音淺淺一笑。「我覺得自來水沒他想像中那般對身體不好，而且用常溫水的話一下就能煮沸，他應該也沒發現吧。」
「這點我有同感。無論是自來水或礦泉水，沖出來的咖啡味道其實沒甚麼差別。」
草薙帶著幾分戲謔看向一臉正經的湯川，想著前不久還堅持只喝即溶咖啡的人，有甚麼好賣弄的。但湯川不知道是完全不在意那道目光，還是根本不想理會草薙，依舊面不改色。
「星期日沖咖啡的那女孩叫甚麼名字？就是妳的助理……」
「若山宏美。」草薙補充說明。
「對，若山小姐。她也仿效妳用自來水吧，但當時甚麼事都沒發生，警方才會懷疑是兇手在瓶裝礦泉水中下毒。不過，水的來源還有另一種，就是淨水器的水。或許真柴先生基於某種原因，比方節省寶特瓶的水，而在沖咖啡時改用淨水器的水也不無可能。這麼說來，便得檢查一下淨水器了。」
「這部份我懂，但真有辦法在淨水器上動手腳嗎？」
「不是不可能。嗯，反正鑑識人員會給答案。」
「果真如此，兇手是甚麼時候動手的呢？」綾音一臉誠摯地望著草薙。「先前提過很多次，上星期五我們辦過家庭聚會，當時淨水器並沒有任何異狀。」
「好像是這樣。」湯川回答。「所以，要動手腳也是在家庭聚會之後。此外，兇手的目的若只是加害於妳先生，也可能鎖定他獨自在家的時機。」
「那是指我出門之後嘍？前提是兇手不是我。」
「沒錯。」湯川乾脆地同意。
「目前還沒確定淨水器遭人動過手腳，也不需要想那麼多。」草薙連忙打圓場，接著起身說了句「失陪一下」，便向湯川使了個眼神走出客廳。
草薙在玄關等了一會兒，湯川才姍姍走來。
「你想怎樣啊？」草薙語氣尖銳地問他。
「甚麼？」
「話不是這麼說的吧，你剛才那種口氣根本是在懷疑真柴太太了，就算內海委託你協助調查，也不能因此偏袒她呀！」
湯川意外地皺起眉頭。「這話聽了真教人失望，我甚麼時候偏袒內海了？我只是根據理論推演，清醒點吧，真柴太太看來比你冷靜多了。」
草薙緊咬著嘴唇正要反駁時，房門咔嚓一聲打開了。更換淨水器濾心的維修人員走出客廳，綾音也跟在後頭。
「濾心換好了。」綾音說道。
「哦，辛苦了。」草薙對維修人員說。「呃，費用方面……」
「我付過了，請放心。」
綾音這麼說，草薙只好輕聲回答「這樣啊」。
等維修人員離開後，湯川也穿起鞋子。「那麼，我也差不多該告辭了。你呢？」
「我想再多留一下，有點事要請教真柴太太。」
「這樣啊。──不好意思，打擾了。」湯川對綾音行了一禮。
「辛苦了。」湯川走出屋子時，背後傳來綾音的說話聲。
目送湯川離開後，草薙深深歎了口氣。「抱歉，那傢伙說了些讓妳不舒服的話。其實他人不壞，只是不懂得應對進退。真傷腦筋，總之是怪胎一個。」
「咦？」綾音露出意外的表情。「為甚麼要道歉，我沒感到有甚麼不愉快的地方呀。」
「那就好。」
「他是帝都大學的老師吧，印象中學者都是沉穩寡言，但他好像完全不同。」
「學者也有千百種，那傢伙是其中特別怪的。」
「你叫他『那傢伙』……？」
「啊，忘了說，我們是大學同學，不過是不同科系。」
草薙和綾音回到客廳後，說明了他和湯川大學時同屬羽球社，後來因緣際會下請湯川協助偵辦了幾件案子，兩人至今仍時常聯絡。
「原來如此，能和求學時的好友透過工作維繫友誼真好。」
「這算是孽緣吧。」
「沒這回事，很令人羨慕呢。」
「妳不也有在回娘家時，能邀約出遊泡溫泉的好友？」
哦，是啊。綾音瞭解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草薙先生好像去過我娘家，我聽母親說了。」
「哦，那個啊。警方辦案時，習慣甚麼事都要取證，並沒有特別的意思。」
眼見草薙急著打圓場，綾音露出微笑。「我瞭解。畢竟我是不是真的回娘家，對釐清案情很重要，當然需要仔細確認，這些事請別放在心上。」
「妳能這麼想就太好了。」
「我母親說你感覺是個好刑警，我也告訴她，正因如此我才能放寬心。」
「沒這回事。」草薙不由得摸摸耳朵，感覺頸子漸漸熱了起來。
「那時也見到元岡太太了吧。」綾音問道。元岡佐貴子是和她一起去溫泉旅行的朋友。
「元岡太太那邊是內海去拜訪。聽內海轉述，元岡太太得知噩耗前就有點擔心妳的狀況，說妳看起來比婚前更沒精神。」
大概想起了那副情景，綾音露出落寞的微笑，歎了口氣。
「她是這麼說的啊？我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沒想到還是逃不過老友的眼睛。」
「妳沒想過跟元岡太太談談離婚的事嗎？」
綾音搖搖頭。「沒有，我只是拚命地想要轉換心情……。況且，這也沒甚麼好商量的，當初我們結婚前就講好，生不出孩子便分手。當然，這件事我從沒告訴父母。」
「聽猪飼先生說，妳先生很想要孩子，而且認為結婚只不過是傳宗接代的一環。我很訝異，沒想到世上有這種男人。」
「我想生小孩，也天真地以為很快就能懷孕，以至於對當初的約定並沒有想太多。哪曉得快過一年了卻毫無跡象……，老天爺真殘忍。」綾音說著不禁垂下目光，但不一會兒又抬起頭。「草薙先生有小孩嗎？」
草薙露出微笑，看著綾音回答。「我還沒結婚。」
啊，她驚訝地微微張口。「不好意思。」
「別介意，周遭的親友都為我著急，可惜我苦無對象。剛才那個湯川也一樣是單身。」
「的確感覺不出那位老師有家室。」
「他跟妳先生正好相反，非常討厭小孩。只因小孩子的行為不合邏輯，讓他壓力很大，這說法簡直是莫名其妙。」
「好有趣的人。」
「我會轉告他。對了，我想請教一件關於妳先生的事。」
「甚麼事？」
「妳先生的朋友裏，有沒有以繪畫為業的人呢？」
「繪畫……是指畫家嗎？」
「是的。不一定是最近認識的，以前聽妳先生提過嗎？」
綾音偏著頭尋思了一會兒，突然察覺了甚麼似地看著草薙。「這人跟案子有關嗎？」
「目前還不確定。前幾天我說過，會調查一下妳先生以前交往過的對象。現階段掌握到他曾和一名可能是畫家的女性交往過。」
「真的嗎？不過很抱歉，我真的沒印象，大概是多久之前的事呢？」
「正確時間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兩、三年前吧。」
綾音輕輕點了頭，顯得有些納悶。「對不起，但我先生應該沒跟我提過。」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草薙看看手錶，準備起身。「抱歉打擾那麼久，我該告辭了。」
「我也得回飯店。」綾音拿了袋子站起來。
兩人走出真柴家，由綾音鎖門。
「我幫妳提行李，一起走到能招計程車的地方吧。」草薙伸出右手。
謝謝。綾音遞出袋子後，轉身面對建築物低語。「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回到這個家呢。」
草薙一時半刻也想不出該說些甚麼，只能默默地和她並肩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