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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談一談我睡過的第三個女孩子。
不過要談一個已經死掉的人是非常困難的事,而談一個年紀輕輕就死掉的女孩子就更困難了。因為死了,所以她們永遠都年輕。
相反的,殘存下來的我們卻一年比一年、一個月比一個月、一天比一天老去。有時我甚至覺得自己一個小時比一個小時老。而可怕的是,這卻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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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絕對算不上是個美人。可是如果說她不美,似乎又不太公平。我想「她並沒有美得跟她相襯」應該是正確的表現。
我只有她一張相片,後面記著日期,那是一九六三年八月。甘迺迪總統腦袋被射穿的那年。
她坐在一個像是避暑勝地的海岸防波堤上,有點不太舒服似地微笑著。頭髮像珍西寶一樣剪得短短的(那髮型某些地方使我聯想到奧斯比茨),穿著紅色方格布的長洋裝。她看起來多少有點笨拙,而且滿美的。那是一種看見的人心中最溫柔的部分都會被穿透的那種美。
輕輕閤起來的嘴唇,像纖細的觸角似的向上微翹的小鼻子,好像自己剪的瀏海毫不造作地散在寬額頭上,然後稍微隆起的兩頰上,有一些青春痘的輕微痕跡。
那時候她十四歲,是二十一年的人生裏最美的瞬間。然而那些突然間便消逝了。我只能這樣想。什麼理由,還有什麼目的,讓這件事發生,我實在不明白,誰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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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真地說(不是開玩笑),我進大學,是為了接受天的啟示。那是在早晨四點以前,我們赤裸地躺在床上。我試著問她,天的啟示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可能知道吧。」她說完過一會兒又補充道:「不過那就像天使的羽毛一樣,會從天上降下來喲。」
我試著想像天使的羽毛降在大學的中庭的光景。可是從遠遠看,那就像衛生紙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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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為什麼死,沒有人知道。我想她自己是不是知道都值得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