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２
忽然有小魚從岩石陰暗處出現，恭平在蛙鏡裏睜大眼睛。身長兩、三公分，顏色是鮮艷的藍。恭平不由得伸出手，但當然抓不到。小魚快速流竄，恭平拚命用眼睛追著牠。結果藍色的魚再度躲進某處岩石裏。恭平想等牠出來，但呼吸越來越困難。呼吸管的頂端已經完全沒入水中。
恭平受不了浮了上來，把頭伸出海面，摘掉蛙鏡，搓搓臉。然後以仰泳的姿勢，只靠腳划，朝著海邊游去。他很會游泳。
到了水深及腰處改用走的。剛才四周都很熱鬧，但現在只剩寥寥可數幾個人。沙灘上的帳棚和海灘遮陽傘也都收掉了。
恭平穿上之前脫掉的海灘拖鞋，走在熾熱的海沙上。有一支遮陽傘下，擺著海灘椅，重治坐在上面睡覺。猶如大鼓般的肚子上，攤著一本雜誌。
姑丈！恭平開口喚他。看來他並沒有睡著，立刻睜開眼睛。
「哦，怎麼啦？要回去了嗎？」
「我游累了，肚子也餓了。」
「這樣啊。」重治起身，看看手錶。「呃，已經三點多了啊。那，回家吃西瓜吧。」
「嗯。姑丈，我看到藍色的魚喔！那個顏色好漂亮，大概有這麼大。」恭平用指尖比出兩、三公分的大小。
「哦。是啊，也有這種魚吧。」重治一副興趣缺缺。
「那叫甚麼魚呢？」
「不知道。」重治偏著頭從海灘椅站起來。「這種事去問成實比較清楚。她對這一帶的魚瞭若指掌。」
「姑丈是在這個小鎮出生的吧？為甚麼不瞭解大海和魚的事呢？」
「這個嘛，因為我在這裏只住到高中時期。況且，我家又不是捕魚的。」
「你去東京唸大學對吧，我媽媽跟我說的。她還說重治姑丈是好大學畢業的菁英上班族喲！」
「沒這回事，只是個普通職員。你媽媽在開玩笑啦。倒是，你快去換衣服吧。」
「嗯。」恭平拎起裝有衣服和毛巾的塑膠袋。
沖完澡，在更衣室換好衣服後，回到原來的地方。重治拿出手機，按了幾個鍵，貼在耳朵。
「對，是我。要回去了。……嗯，那麼在剛才的地方見。」
掛斷手機，重治站在沙灘上收起遮陽傘。
遮陽傘和海灘椅都是租借的。恭平只拿著自己買的保冷箱，兩人邁步走出。重治拄著拐杖，拐杖末端埋進沙子裏，走起來很辛苦。
今天警察沒來，所以重治終於可以帶恭平來海水浴場玩。不過重治不可能下水，只在恭平游泳時看管行李。即便如此，休息時有人可以說話也很令人高興。
走到馬路上，在一間小型的便利超商前面等了片刻後，一輛白色休旅車抵達。開車的是節子。車身標著「綠岩莊」。來的時候，也是她載兩人來這裏。
重治很辛苦地坐進後方座位。恭平則和來時一樣坐在副駕駛座。
「怎麼樣？好不好玩？」節子問。
「嗯。」恭平答道：「這樣就不會被看不起了。」
「看不起？被誰看不起？」
「班上同學和補習班的朋友。去過海水浴場的人都很臭屁，笑我沒去過。真的好煩哦，可是我又不想說謊。所以真的去過是最好的。」
「甚麼嘛，所以你才這麼想去海邊啊？」後座傳來重治的聲音。「不是因為想游泳啊？」
「我當然很想游泳呀！不游就沒意義了。不過在甚麼地方游泳也很重要喔！附近的游泳池就不行。」
嗯哼，重治難以認同地應了一聲。節子邊開車邊笑。
車子經過玻璃浦港的旁邊。早上來時看見的大船，依然停在港邊。那大概是迪斯美克的船吧。
恭平的目光從大船轉到前方，注意到有個在路邊行走的人，不禁驚呼一聲，指著那個人說：「那是博士耶！」
肩上掛著淺色外套，拎著文件包走路的背影，是湯川沒錯。
「哎呀，真的耶。」節子踩煞車放慢車速，緩緩駛向湯川。他走在馬路的右邊【註：日本從昭和二十五年開始，實施「車輛左側通行，行人右側通行」。】。
節子拉下玻璃車窗，配合湯川走路的速度前進。不過物理學者好像在思索甚麼，一臉嚴肅地低著頭，完全不看車子。
節子喊了一聲：「湯川先生！」這時他才終於轉過頭來。
嗨，他應了一聲停下腳步。節子也停車了。
「工作做完了啊？」
「哦，是啊。」湯川看向副駕駛座。
恭平拿掉安全帶，把臉湊近副駕駛座的車窗。
「我去海邊玩，跟姑丈一起去的。」
「原來如此，這真是太好了。」
「湯川先生，如果您是要回旅館的話，要不要上來坐？我們也正好要回旅館。」節子說。
「可以嗎？」
「當然可以。」
湯川起初顯得有些猶豫，不過後來說「恭敬不如從命。」過了馬路，走到車子的左邊。拉開滑門，進入後方座位，坐在重治旁邊，對他說：「你好。」
「博士，迪斯美克的人今天也很蠢嗎？」恭平扭轉身體問湯川。
「還不到蠢的地步，不過還是一樣讓人生氣。組織太複雜了啊。簡直就是船伕太多船上山的典型。」
「甚麼意思？那艘船，也要爬上登山道啊？」
「不是啦，意思是下指令的人太多反而讓事情往糟糕的方向發展。──話說，這輛車是你們的啊？車身寫著旅館名稱。」
「是啊。」重治答道：「以前是去車站接送客人用的。不過最近很少用到這輛車了。頂多只是我要出門時送我去而已。」
「老闆，你會開車？」
「以前會開，現在沒辦法了。身體變成這樣，現在連踩個煞車都很難。」
「這樣啊。」湯川環顧車內。「警察有沒有問到這輛車？」
「甚麼意思？」
「今天，我聽迪斯美克的人說，警方在調查案發當晚停在這附近的車輛。不但調查車主，視情況還會詳細檢查車子的內部。」
「哦哦，這樣的話，」重治答道：「前天晚上，警方鑑識人員有來我家，那時候也調查了這輛車子。不過我不知道他們在調查甚麼。」
「我想恐怕在調查ＣＯ的發生源。昨天白天，縣警的刑警也來到旅館吧。我也被問了不在場證明，那時我問他們，ＣＯ的發生源鎖定了嗎？結果負責人一臉狼狽的樣子。看來在岩場發現的遺體死因是ＣＯ中毒。不過，因為不知道在哪裏中毒死的，所以才從車輛下手調查吧。」
「博士。」恭平呼叫。「ＣＯ是甚麼？跟ＣＯ２不一樣嗎？」
可能是這個問題出乎意料，湯川扭了一下身體，不過立刻就表情沉穩地點點頭，看向重治。
「關於這個問題，由你姑丈來說明比較厲害。畢竟，他以前是專家啊。──你待過『有馬發動機』吧。今天早上，我聽成實說的。」
重治生硬地笑了笑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然後轉向恭平：「你知道ＣＯ２吧，也叫二氧化碳。」
「這我知道，是地球暖化的原因吧。」
「沒錯。這是燃燒東西產生的氣體。不過燃燒不完全的話，就會產生不同的氣體。這種氣體就是一氧化碳，又叫ＣＯ。」
「吸了這個會死啊？」
「有可能。」
「嗯，好可怕喔。不過，為甚麼和車子有關呢？」
「這是因為……」重治舔舔嘴唇繼續說：「車子會排出廢氣吧？廢氣裏也包含了一氧化碳。」
「哦，這樣子啊。」恭平點點頭，看向湯川。
「果然很會說明啊。」湯川對重治說。
「哪裏，這種小事沒甚麼……」重治語尾支吾其詞。
「不過我要補充一點。」湯川的目光轉回恭平。「警方調查車輛，除了廢氣以外，還有別的原因。」
「甚麼原因？」
「剛才姑丈說，燃燒不完全會產生ＣＯ吧。那麼，怎樣會發生燃燒不完全呢？簡單的說，就是氧氣少的地方。你有沒有被交代過，在緊閉的房間裏不可以長時間用暖爐？比方說，在這輛狹小的車子裏燒炭的話，立刻會導致燃燒不完全而產生ＣＯ。警方懷疑，在岩場發現的屍體，會不會是這樣中毒死亡的，所以才調查小鎮裏的車輛。」
嗯哼，恭平點點頭，但立刻又浮現新問題。
「可是，如果是因為這樣死了，為甚麼那個大叔會倒在那個岩場上？」
湯川霎時露出嚴肅的眼神，隨後微微一笑，瞥了鄰座的重治一眼，稍微偏著頭。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這我也不知道啊。」
重治依然默不作聲看著窗外，側臉有種難以和他說話的嚴厲之色。恭平從未看過姑丈露出這種表情。
恭平在副駕駛座重新坐好，看向開車的節子的臉，結果嚇了一跳。因為她也和重治一樣，神情看起來很陰鬱。